关于思考“人的自由全面发展”思维方法问题

2012-04-02 09:03王金福
大庆师范学院学报 2012年1期
关键词:历史唯物主义人本主义异化

王金福

( 苏州大学 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江苏 苏州 215325)

近些年来,“人的自由全面发展”成为一个热门话题,人们发表的一些论文、著作在讨论这个问题,一些学术会议在讨论这个问题,它也成了各大学本科生、硕士生、博士生论文的议题。从学科方面来说,哲学、政治学、经济学、伦理学、教育学、管理学、生态学等许多学科,都在关*人的自由全面发展问题。一种主流的意见是:我们应当把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作为今天人们活动的价值目标,我们的一切工作都要为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服务。人们说,我们的经济发展应当使人自由全面发展,不能片面地把经济增长放在首位;企业的发展,应当有利于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不应当把利益最大化作为企业的最高价值目标;我们的政治制度、法律制度应当体现人性,保证人的自由全面发展;我们的教育应当是使受教育者首先学会做人;做人,就是做自由全面发展的人;管理的目标,是实现被管理者的自由全面发展,而不是把追求效率放在第一位;作为个人,不应当片面地追求物质享受,不要有拜金主义,应当把做人、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当作最高价值目标,等等。

在我们这个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思想的国家,人们发表意见,都要到马克思那里去找理论根据。人们说,马克思一直把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当作人类的最高价值目标: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反对异化,主张实现人向人的“类本质”的复归;马克思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说,德国的革命,应当是“达到人的高度的革命”[1]9(黑体为原文所有,以下同),“德国唯一实际可能的解放是从宣布人本身是人的最高本质这个理论出发的解放”[1]15, “德国人的解放就是人的解放”[1]15。马克思、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说:“在真实的集体的条件下,各个个人在自己的联合中并通过这种联合获得自由。”[1]82马克思、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说:“代替那存在着阶级和阶级对立的资产阶级旧社会的,将是这样一个联合体,在那里,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1] 273总之,一些人从马克思、恩格斯的著作中找到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主张,就说,根据马克思主义,我们应当在现实生活中把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当作最高价值目标。

能否把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作为我们今天活动的价值目标,马克思的理论能否为把自由全面发展作为现实的价值目标的意见提供理论支持,在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必须解决一些思维方法问题,本文对此作些探讨。

一、概念要明晰,在确定的意义上谈人的自由全面发展

当我们谈论人的自由全面发展时,我们首先要清楚,我们说的“人的自由全面发展”是什么含义;当我们以马克思关于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思想为理论依据的时候,也要清楚,马克思所说的人的“自由”、“全面”发展是什么意思。

同一的用语,可以是不同的概念,这在学术上是常见的现象。“自由”这个用语,就可以是不同的概念,“全面发展”,也可以是不同的概念。

“自由”可以是一个认识论的概念,其相对的概念是“必然”。作为认识论的概念,自由是指对必然的认识并利用这种认识来改造世界。“必然”指的是客观事物自身的运动规律。当人们不认识必然时,行动是盲目的,没有自由,当人们认识了必然并且利用这种认识来成功地改造世界时,人就获得了自由。当人们认识了必然并且用这种认识来成功地改造世界时,人们就处于“自由王国”之中,当人们不能认识必然而在实践上处于盲目状态时,人们就处于“必然王国”之中。人类产生以来,人们总是同时生活在自由王国和必然王国之中,自由王国的疆域不断扩大,但人们不能完全生活于自由王国之中,总是同时生活于必然王国之中。

“自由”可以是政治学的概念,其相对的概念是“专制”、“限制”、“纪律”等。作为一个政治概念,自由是指一个社会赋予每个人能从事某种活动的权力。一个人获得的这种权力越大,他在社会生活中越自由。这种自由,具有鲜明的阶级性和历史性,不同的阶级,有不同的自由,不同的历史时代,也有不同的自由。人们不仅有从事某种活动的自由,同时也要受法律、纪律等的约束,不存在绝对的、完全的自由,自由和不自由是同时存在的。

“自由”还可以是一个“生存论”的概念,其相对的概念是“异化”。自由与异化,是人的两种生存状态。对作为人的生存状态的自由与异化,人本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有不同的理解。人本主义把异化理解为人的存在与人的“类本质”的分离。人的“类本质”,最核心的就是自由,仅仅出于人的需要、表现人的本质的活动。历史唯物主义把“异化”理解为人在生产力相对不发达和存在着私有制、社会分工的历史条件下的一种生存状态,即活动着的人不能驾驭、控制自己的活动及其结果,反过来受自己的活动及其结果所驾驭、控制,而自由是指人的另一种生存状态:在生产力高度发展和彻底消灭了私有制、社会分工的条件下,人们真正成了自己活动的主人,他能够为了发展自己的本质能力而从事任何活动。通俗点讲,人为了谋生、谋“利”而活动,他的生存状态就是异化的,相反,他的生存状态就是自由的。马克思、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描述了人的两种存在状态: “当分工一现出之后,每个人就有了自己一定的特殊的活动范围,这个范围是强加于他的,他不能超出这个范围:他是一个猎人、渔夫或牧人,或者是一个批判的批判者,只要他不想失去生活资料,他就始终应该是这样的人。而在共产主义社会里,任何人都没有特定的活动范围,每个人都可以在任何部门内发展,社会调节着整个生产,因而使我们有可能随我自己的心愿今天干这事,明天干那事,上午打猎,下午捕鱼,傍晚从事畜牧,晚饭后从事批判,但并不因此就使我成为一个猎人、渔夫、牧人或批判者。”[1] 38前一种状态就是异化的生存状态,后一种状态就是自由全面发展的生存状态。

人本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对自由、异化的理解虽然不同,但是有一点是共同的:自由与异化不是人同时存在的两种状态,而是相继的存在状态,从异化的状态进入自由的状态。

“全面发展”,可以是一个教育学的概念,指人的素质、才能得到多方面的发展。例如,我们过去说,我们的教育方针,是使受教育者在德育、智育、体育等各个方面得到全面发展,培养社会主义的接班人。现在讲的“素质教育”,也是说使学生的素质、才能得到多方面的发展。这种“全面发展”不是生存论意义上的,从生存论的意义上,不论人的素质如何得到全面发展,他的生存状态也可以是异化的、受局限的。在存在谋生劳动、私有制、社会分工的历史条件下,人的素质的全面发展还是作为手段而不是目的,无论从培养者和被培养者来说,人的素质的全面发展还是为了“谋利”,而人们只要是为了“谋利”去从事活动,他的能力的发展仍然是受局限的,不可能是生存论意义上的全面发展。

生存论意义上的“全面发展”,是指人们不是为了谋生而去从事各种活动,他的活动因而也不再受到社会分工的限制,如马克思、恩格斯所说,他可以随意地在各个部门从事活动,而不必成为一个猎人、渔夫、牧人或批判的批判者。在生存论意义上,全面发展就是自由发展,自由发展也就是全面发展,自由发展和全面发展是同一的人的生存状态的不同用语的表达。

在认识论的意义上,我们可以说,在人类发展的任何阶段,人类都在不断地实现自由,人类历史是一个不断地从必然王国走向自由王国的历史。

在政治学意义上,我们可以说,在存在着阶级的社会中,人们不断地追求自由;人的每一次政治解放,就是不断地获得自由;我们今天进行民主政治建设,就是为了让广大人民获得更大的自由。阶级的彻底消灭,是人类的最后的政治解放,同时也是“自由”的消失。

在教育学的意义上,我们可以说,我们的社会需要全面发展的人才,同时也需要专门人才。

在生存论的意义上,历史唯物主义并不认为,在劳动具有谋生性质的社会发展阶段,在存在着私有制、社会分工的社会发展阶段,人们可以得到自由全面的发展,相反,人们的生存状态是异化的。只有人本主义的历史观才离开人们生存的具体历史条件,主张在现阶段,人们就应当把做“人”、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作为人生的价值目标。

因此,在思考“人的自由全面发展”问题时,还必须选择科学的历史观。

二、坚持历史唯物主义,反对人本主义

在人的自由全面发展问题上,有两种对立的历史观:人本主义(人道主义)的历史观和唯物主义的历史观(历史唯物主义)。历史唯物主义是马克思主义的历史观。坚持马克思主义,就要在唯物主义历史观的视野中谈论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反对在人本主义的视野中谈论人的自由全面发展。

在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问题上,人本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的对立表现在:

第一,出发点不同。抽象地看,人本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谈论的都是人的问题,出发点都是人,但是,它们对人的理解却是不同的。

人本主义谈论的人,是离开具体历史条件的人,是“人本身”。这种“人”,不是在一定历史条件中生活着的具体的、现实的人,而是哲学家们设想出来的人。“这种人不属于任何阶级,根本不存在于现实界,而只存在于云雾弥漫的哲学幻想的太空。”[1]278人本主义设想了人的“类本质”,说真正的人,是具有“类本质”的人。人的“类本质”,主要就是自由。人本主义设想了“人本身”的矛盾,即人的存在与“类本质”的矛盾,并把这一矛盾看作是历史的动力。它把历史发展看作是“人”的发展,不是看作人的现实生活条件的发展。所以,人本主义在谈论人的自由全面发展时,是“从天上降到地上”,从头脑设想现实。

历史唯物主义从生活于具体历史条件中的人出发。这种人才是现实的人。马克思、恩格斯在谈到他们的历史观的出发点时说:“德国哲学从天上降到地上;和它相反,这里我们是从地上升到天上,就是说,我们不是从人们所说的、所想象的、所设想的东西出发,也不是从只存在于口头上所说的、思考出来的、想象出来的、设想出来的人出发,去理解真正的人。我们的出发点是从事实际活动的人。”[1] 30“它从现实的前提出发,而且一刻也不离开这种前提。它的前提是人,但不是处在某种幻想的与世隔绝、离群索居状态的人,而是处在于一定历史条件下进行的现实的、可以通过经验观察到的发展过程中的人。”[1] 31“人是什么”,不能从“人本身”(即自然主义地)来理解,而必须从他们的生活条件来理解。“个人怎样表现自己的生活,他们自己也就怎样。因此,他们是什么样的,这同他们的生产是一致的——既和他们生产什么一致,又和他们怎样生产一致。因而,个人是什么样的,这取决于他们进行生产的物质条件。”[1] 25历史唯物主义不设想“人的类本质”,“人的本质并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1] 18。

第二,对异化的根源和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历史条件的认识不同。人本主义总是到思想中去寻找异化的根源和消除异化的条件。费尔巴哈把异化(宗教异化)看作是人的认识迷误的结果,只要人们正确认识到“人是人的最高本质”,上帝的本质是人,就能消除宗教异化,真正把自己当作人来看,爱人而不是爱上帝。马克思早年也是一位人本主义者,认为异化的根源在于“人本身”的矛盾,存在与“类本质”的矛盾,这一矛盾的发展在一定阶段(否定阶段)上表现为人的异化,而到了另一个阶段(否定的否定阶段)上,就达到人向人的“类本质”的复归,达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这种“人”、这种“人本身”的矛盾是设想出来的。现代“西方马克思主义”者中的一些人,把异化归因于“工具理性”,归因于“消费主义”、“拜金主义”、“人类中心主义”,认为只要消除了这些主义,人就可以消除异化,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

历史唯物主义反对从思想中而是到人的现实生存条件中去寻找异化的根源和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历史条件。异化的根源在于生产力的相对不发达,私有制和社会分工则强化了异化的力量。只要生产力还不能达到“按需分配”的高度,人们的劳动就具有谋生的性质,人们的活动就会被固定在一定的范围,这种活动是不自由的,人的能力的发展是片面的。只有在生产力高度发展的基础上,在彻底消除了私有制、社会分工的历史条件下,人们的劳动才能不只是谋生的手段,而是成了目的,成了人的第一需要,劳动成为自由的劳动;人们也可以根据自己的需要在任何部门内活动,全面地发展自己的本质能力。

第三,对异化和自由全面发展的评价不同。人本主义抽象地即不顾现实历史条件地把异化看作是不好的因而应当反对、消除的东西,而把自由全面发展看作是好的因而应当实现的东西。历史唯物主义具体地、历史地来评价异化和自由全面发展,认为异化是人们在一定历史条件下的生存状态,是一定生活条件的结果,同时也反作用于他们的生活条件。正是在这个意义上,马克思、恩格斯认为异化“是过去历史发展的主要因素之一”[1] 38。只要造成异化的生活条件不改变,异化就是不可能消除的,消除异化的努力只会造成历史的停滞、倒退。自由全面发展是人们在共产主义社会的历史条件下的生存状态。我们不可能把共产主义社会的生存条件搬到今天来,因而也不能把自由全面发展的生存状态搬到今天来,不能说它是在今天的历史条件下好的、应当实现的东西。在现在的生存条件下,想去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努力,都是使社会停滞、倒退,不仅不能真正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反而离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更远。

历史唯物主义的思维方式的根本之点,就是尊重现实,从现实生活出发,以现实生活作为理论真理性的最高标准。马克思、恩格斯在谈到他们的历史观时说:“这种历史观和唯心主义历史观不同,它不是在每个时代中寻找某种范畴,而是始终站在现实历史的基础上,不是从观念出发来解释实践,而是从物质实践出发来解释观念的东西。”[1] 43我们应当“站在现实历史的基础上”来思考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问题。

那么,我们今天的现实是什么呢?我们今天最基本的现实是:生产力相对不发达,经济发展是中心任务,经济发展的方式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这是我们今天生活的最基本历史条件,我们每个人都在这一历史条件下生活。在这样的历史条件下,人们的生存状态仍然是异化的。

生产力的相对不发达,不能不使劳动具有谋生的性质,而为谋生进行的劳动是异化的劳动。

市场经济促进了社会分工,人们的活动被局限在固定的范围内,他或者是一个农民,或者是一个工人,或者是一个教师,等等。每个人可以变更自己的职业,但他必须有职业这一点是不能变更的。这种活动的固定化,就是人的异化的生存状态。试想,我们的农民日出而出,日落而归,把主要的时间用于田间地头,他怎么可能自由全面发展呢?我们怎么可能既要他当一个好农民,又要求他自由全面发展呢?我们的工人,一天8小时、10小时甚至更多的时间,在车间里、工地上重复同样的劳动,他怎么可能自由全面发展呢?我们怎么可能要他既要当一个好工人,又要求他自由全面发展自己呢?我们的教师,相对于工人、农民而言,自由时间要多一些,但仍然把主要的时间用于备课、上课、稿科研,升职称的压力非常之大,许多教师往往要工作到深夜,他如何可能自由全面地发展自己呢?我们怎么能既要他当一个好教师,又要他自由全面发展呢?……

市场经济是一种自发经济,受“看不见的手”的支配。在市场经济中活动的各种“集体”,还是“虚假的集体”,还不是“自由人的联合体”(参见《德意志意识形态》、《共产党宣言》)。对于每个在市场中活动的人来说,市场是一种他所不能驾驭、控制,反而受它控制、支配的异己的力量。我们的市场经济不是限于狭小的范围,我们愈来愈广泛和深入地融入了世界市场,因而我们必然地“愈来愈受到异己力量的支配,受到日益扩大的、归根到底表现为世界市场的力量的支配”[1] 43。我们怎么可能既要发展市场经济,又要让人自由全面发展呢?

自由全面发展,是共产主义生活条件下人们的一种生存状态。我们不可能把共产主义的生活条件搬到今天来,我们也不能把自由全面发展当作今天活动的价值目标。闭眼不看今天的现实生活条件而去主张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这只是一种空想,是一种人本主义的说教,正如马克思、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指出的:“它必然表现为关于真正的社会、关于实现人的本质的无谓思辨。”[1] 277

三、历史地看待马克思,分清两个不同的马克思

主张在现阶段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人们,总是到马克思那里去寻找理论根据,他们可以从《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一直引用到第50卷,只要是马克思说的,不管是什么时候说的,就当作是真理;马克思就是马克思,马克思的思想就是马克思主义的思想。这里表现了一些人对待马克思的一种非历史的观点。

从历史发展的观点来看,马克思并不一开始就是马克思主义者,他的思想发展也经过非马克思主义的时期,经历过理想主义、黑格尔主义、人本主义等发展阶段,只是在他思想发展的一定阶段上,他才创立了马克思主义,才成为马克思主义者。人本主义与历史唯物主义的对立,不仅存在于马克思(作为马克思主义者的马克思)与人本主义者之间,也存在于处于不同思想发展阶段的马克思之间。马克思1843—1844年间的著作,确实为在现阶段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思想提供了理论根据,为“人道主义的马克思主义”理解提供了文本依据,但是,从历史发展的观点来看,马克思这时正处于人本主义的发展阶段,他的自由全面发展观是人本主义的自由全面发展观。1845年,马克思、恩格斯创立了历史唯物主义,他们的自由全面发展观也就转变到历史唯物主义的自由全面发展观。

马克思1843—1844年间的自由全面发展观与1845年以后的自由全面发展观存在以下对立:

第一,对异化和自由全面发展的理解不同。在人本主义阶段,马克思把异化理解为人的存在与人的“类本质”的分离。人的“类本质”就是自由自觉的劳动。在历史唯物主义阶段,马克思放弃了关于人的“类本质”的设想,他认为,现实的人就是在一定历史条件下从事活动的人,他是什么,是与他们活动的历史条件相一致的。异化并不是人的存在与“类本质”的分离,而是由一定历史条件造成的人的这样一种存在状态:人不能驾驭、控制自己的活动及其结果,反而由自己的活动及其结果所驾驭、控制,人的活动及其结果对于活动者来说成为一种异己的力量,人不是自己的主人,而是自己的活动及其结果的奴隶。自由全面发展则是人在另一种历史条件下的一种存在状态:人的活动的最高目的就是自由全面地发展自己的本质能力,因而人驾驭、控制着自己的活动,人真正成了自己的主人,开始自觉地创造历史。

第二,对异化与私有制、分工关系的理解不同。在人本主义阶段,马克思把异化看作是私有制、分工的根源,私有制、分工是异化的结果、产物。在历史唯物主义阶段,马克思把关系颠倒过来,认为私有制、分工是异化的根源,异化是私有制、分工的产物。

第三,对异化的根源的理解不同。在人本主义阶段,马克思把劳动看作是外在于人的东西,因而,离开人们的历史条件而从“人本身”中去寻找异化的根源:异化根源于“人本身”的矛盾,即存在与本质的矛盾。在历史唯物主义阶段,如上面已经指出的,马克思到人们生活的历史条件中去寻找根源,到劳动的方式中寻找根源:异化根源于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矛盾,在生产力相对不发达的阶段,人们的劳动必然具有谋生的性质;在生产力有了一定发展但仍然没有高度发展的基础上,生产关系采取私有制的形式,人们活动的形式采取社会分工(强迫性的分工)的形式,这就必然进一步强化人的异化的生存状态。

第四,对消除异化、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历史条件的认识不同。在人本主义阶段,马克思也得出了发展生产力、消除私有制和社会分工才能消除异化、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结论,但这和他把私有制、社会分工看作是异化的产物的结论存在着逻辑的矛盾。按照他的逻辑,异化的消除和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条件,是“人本身”矛盾的进一步发展,只有这一矛盾发展到“否定之否定”阶段,异化才消除,从而私有制、社会分工也不再存在,人也就向人的“类本质”复归。在历史唯物主义阶段,马克思认为,消除异化的根本条件是生产力的高度发展、私有制、社会分工的最终消除。

第五,对共产主义社会与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关系的认识不同。在人本主义阶段,马克思把共产主义看作是人向人的“类本质”的复归。在历史唯物主义阶段,马克思把共产主义看作是人类发展的一个历史阶段,在这一阶段上,人们获得了自由全面发展的历史条件。

第六,对异化和自由全面发展的评价不同。在人本主义阶段,马克思对异化和自由主要作了伦理道德的评价,认为异化总是不好的,是消极的东西,而自由全面发展是好的,是人的本质,是应当复归的东西。在历史唯物主义阶段,马克思对异化和自由全面发展作了历史的评价,认为不能仅把异化看作是消极的东西。“社会活动的这种固定化,我们本身的产物聚合为一种统治我们的、不受我们控制的、与我们的愿望背道而驰的并且把我们的打算化为乌有的物质力量,这是过去历史发展的主要因素之一。”[1] 38自由全面发展,只有到了共产主义社会才能实现,不能抽象地说在任何历史条件下都是好的和应当实现的东西。

只有历史地看待马克思,把马克思的思想发展看作一个从非马克思主义到马克思主义的转变进程,把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和他早年曾经具有的人本主义区别开来,我们才能摆脱人本主义,而在历史唯物主义的视野中思考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问题。

四、正确处理长远的、根本的价值目标和现实价值目标的关系

有人会说,马克思主义、无产阶级、共产党、社会主义的根本价值目标不是要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吗?我们不是在今天就应当坚持这一价值目标吗?不错,马克思主义、无产阶级、共产党、社会主义的长远的、最终的价值目标,是要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但是这个价值目标的实现,不是无条件的,不是在我们生活的任何历史阶段都应当实现的,而是只有在彻底消灭私有制、社会分工,“消灭劳动”[1] 85以后才能实现的。在现阶段,我们只能为最终实现共产主义创造历史条件。为了实现共产主义,我们现阶段的任务,正是要发展生产力(发展生产力的劳动在今天仍然具有谋生的性质),而要发展生产力,就要发展市场经济,发展社会分工,在坚持公有制为主体的前提下发展私有经济,进入世界市场,等等,在此历史条件下,人们的生存状态必然是异化的。我们不能把共产主义的生存条件搬到今天来(对此我们已经有过沉痛的教训,也有了清醒的认识),因此,就不能把只有在那种历史条件下才有的人们的价值观念搬到现实中来作为人们的现阶段的价值目标。我们现阶段的价值目标,是发展生产力,改善人们的生活条件,为此,要充分发展市场经济、发展社会分工。我们在实践上这样做时,必须“忍受”这些生活条件必然造成的异化。必须经过异化的发展,才能达到异化的消灭,达到自由全面发展的生存状态。“这种‘异化’(用哲学家易懂的话来说)当然只有在具备了两个实际前提之后才会消灭。要使这种异化成为一种‘不堪忍受的’力量,即成为革命反对的力量,就必须让它把人类的大多数变成完全‘没有财产的’人,同时这些人又和现在的有钱的有教养的世界相对立,而这两个条件都是以生产力的巨大增长和高度发展为前提的。”[1] 39

[参考文献]

[1] 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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