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子》博喻的功能类型

2012-04-01 02:01
长江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2年11期
关键词:礼义事理喻体

章 莉

(忻州师范学院 中文系,山西 忻州 034000)

譬喻在说理文中的使用,在诸子时代屡见不鲜。《荀子》使用譬喻达220余处,而且这么多的譬喻往往是呈连环状出现的,使用形式较之其他诸子文献有了明显不同的风貌,即常用两个以上的比喻归为一组来阐明一个道理,形成博喻。如《劝学》篇,据学人统计,全篇1600余字,使用了60多个譬喻。[1]这样多的博喻的出现,意味着已经不仅仅是一种修辞行为,而是将博喻作为一种论证方法,一种结构篇章的手段。

“不论是比喻的哪种类型,也不论比喻采用何种方式,它的用处无非是两个方面:一是用来描绘形象;二是用来说明事理。”[2](P79)周振甫曾对博喻的类别做出过如下划分:用多种比喻来比一样事物的各个方面,用多种比喻来比一样事物的一个方面,用几个寓言故事和比喻交错起来说明一个道理。[3](P233~237)也有人认为,可以把譬喻分为描绘性的和说理性的。[4]笔者以为,这样多的譬喻之词出现在《荀子》的说理文中,其根本目的当然是说明事理,是在应用譬喻进行说理,所以基本的作用仍是譬喻。博喻可以看作是一般比喻的铺陈式[2](P67),所以《荀子》的博喻也可据其具体功能分为描绘性与说理性两大类。

一、描绘性博喻

描绘性博喻指用多个喻体来凸显本体事物的某一特征,重在对本体的描述说明。此类博喻以譬喻的基本功能为其表层功能,如:

(1)若是,则万物得宜,事变得其应,上得天时,下得地利,中得人和,则财货浑浑如泉源,汸汸如河海,暴暴如丘山,不时焚烧,无所臧之,夫天下何患乎不足也?[5](P175)

(2)楚人鲛革犀兕以为甲,坚如金石,宛钜铁釶,惨如蜂虿,轻利僄遬,卒如飘风,然而兵殆于垂沙,唐蔑死,庄蹻起,楚分而为三四,是岂无坚甲利兵也哉![5](P265)

第(1)例荀子连用泉源、河海、丘山并列作比,描绘用其思想治国后国家财富激增的情景,并辅以“不时焚烧,无所臧之”的夸张,说明无“不足”之患。第(2)例描绘楚人的军事之强,分别以金石、蜂虿、飘风来形容坚甲利兵军纪各个方面。

从上例我们可以总结出《荀子》中此类博喻的特点:第一,与一般譬喻单用的结构方式一致,往往主体在前,或使用“如”等喻词连接喻体,只是多个喻体并置,不一而足,几个喻体之间不论是在形式还是意义上,多是并列关系;第二,譬喻后多有对这种描绘的进一步的言语说明,使之与文章的说理结合,如例(1)喻后有夸张说明譬喻描绘的是财物充足的情景,并以反问确定这种情景的现实可能性,将譬喻与说理重心联系在一起,例(2)以博喻突出楚人军威,是为了突出其坚甲利兵却最终失败以形成反差,仍是反问语气作结,说明战不以兵强为胜;第三,如果不用这些喻体描绘主体,只做简单陈述,是不影响整体文章结构及说理逻辑的,例(1)可以直接说“财货无不足之患”,例(2)直接说楚人坚甲利兵而如何国家裂败,如是,文章论证的主体仍然完整,只是缺少了形象性,弱化了说理的感染力。由此可见,譬喻性博喻是《荀子》说理的辅助手段。

二、说理性博喻

这里所谓说理性博喻,是指博喻的各个喻体本身就是一种事理甚或是一个带有故事性的事态变化,本体是要证明的观点或者是由喻体推出的结论。《劝学》篇中大部分博喻属于这种类型,如“施薪若一,火就燥也;平地若一,水就湿也;草木畴生,禽兽群焉”一组三个喻体,分别是三件日常生产生活中常见的事理,本体则是“物各从其类”的道理。这组喻体不是在描述物类相从的状况,而是要通过对火与干柴之间、水与湿地之间、鸟兽成群与茂密的草木之间的关系的思考,来得出“物”与“类”之间的本质联系。这里选择的喻体与要论证的事理之间没有必然或直接的联系,是它们排列在一起的内在逻辑的相似性与要证明的事理一致。再如:

(3)天不言而人推高焉,地不言而人推厚焉,四时不言而百姓期焉。(夫此有常,以至其诚者也。)君子至德,嘿然而喻,未施而亲,不怒而威。[5](P37)

(4)(在天者莫明于日月,在地者莫明于水火,在物者莫明于珠玉,在人者莫明于礼义。)故日月不高,则光晖不赫;水火不积,则晖润不博;珠玉不睹乎外,则王公不以为宝;礼义不加于国家,则功名不白。[5](P306)

例(3)罗列人们观念中的共识之理,由此引出君子至德有如天地四时一般可以不言而喻的道理。例(4)由日月、水火、珠玉之“明”为喻来比礼义对于国家之“明”。两例在博喻的使用上均表现出共同点,即同有说明喻体与主体间异类相通点的文字,引文中括号中文字即是(括号为笔者所加)。

由这些例子可得出此类博喻的特点如下。第一,从形成譬喻的构成而言,已涵盖了前边所分析出的各种类型,在喻体与主体的关系上,主体或不出现,或作为结论出现,且在句式结构上与喻体形成同级并列,喻体与喻体有时形成并列关系,有时前后产生顺承关系,喻词通常不出现。第二,喻体本身是自足的。所谓自足,是指这类博喻选用的每一个喻体,往往在句式上是结构完全的条件句,在意义上是完整陈述一件事理或事情的发展经过与结果,如果脱离开前后语句,也是一个完整的意义构成句,如例(4),“日月不高”是其前提条件,由此得出“光晖不赫”的结果,后两句结构相同,都是完整的以各自的前提得出结果的形式。第三,形成说理力量的不是博喻的譬喻性本身,即不是形象的相似性,而是喻体与本体之间的内在逻辑相似处。也就是说,喻体所言事理或所描述事态变化的成立,作为前提可以推出主体事理的正确或得出结论。换言之,喻体用来与主体作比的,不是其描写的事物本身,而是其自足之事所蕴涵的道理本身。如“天不言而人推高”三句,列举三个不言而喻的自然常理或观念上的共识,由此推出君子默然不语就可以使人明白他的德行,甚至“未施而亲,不怒而威”。例(3)中已经抽离出“以其至诚”的类通之处,例(4)亦是先将礼义于人之“明”与日月于天、水火于地、珠玉于物的意义一致的类似点摆出来,才进一步作比推理成功。需要注意的是,《荀子》在使用说理性博喻时,有时类通点的说明会因为常理或习见或喻体本身描述性强而被省略掉,如《劝学》中“南方有鸟”组,就是由于所举喻体本身描述的事理过程很完备详细,与君子立身所处间相似点不言自明,因而被省略掉了。第四,此类博喻中喻体是作为《荀子》论证的主要论据出现的,从结构来看,它常常形成完整的类比推理的形式,增强了喻理的严密性、逻辑性[6](P241),如果去除博喻,则无法形成完整的论证过程,推理将不复存在。

用作推理的博喻是《荀子》论说文论证过程的主体。可以说,《荀子》的每一处譬喻、每一组博喻都是为其说理服务的,但是在运用的形式与实际功能上,各组博喻的作用均有不同的侧重点,对于论证说理的参与程度也有所不同。在《荀子》论说文中,博喻的具体应用灵活多变,异彩纷呈,成为其文最大的特色,因此,探讨《荀子》博喻的使用,有助于更好地解读《荀子》。

[1]刘懋畴.谈荀子《劝学》篇取譬设喻的特点[J].江西教育学院学报,1922(1).

[2]袁晖.比喻[M].合肥:安徽人民出版社,1982.

[3]周振甫.诗词例话[M].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2006.

[4]秦崇海.“博喻”简论[J].开封教育学院学报,2002(3).

[5]王先谦.荀子集解[M].北京:中华书局,1988.

[6]章沧授.先秦诸子散文艺术论[M].合肥:安徽大学出版社,19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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