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 恺
(北京大学中文系,北京100871)
论《古韵标准》中的方音假借现象
曾 恺
(北京大学中文系,北京100871)
《诗经》中不再押韵的韵脚字,江永把它们归结为方言的不同读音。在《古韵标准》中,江永屡次提到“方音假借”、“方音偶借”的概念,以此为对象,可以研究其与后来段玉裁提出的“合韵”的关系。
古音学;江永;方音;合韵
江永在《古韵标准》中经常将逸出押韵规则之外的语音现象归结为方言的影响,或为“方音假借”,或为“方音偶借”,有时也直书“方音呼之为……”。段玉裁之前是没有“合韵”这条规则的,江永全书也不曾出现“合韵”二字。《六书音韵表》中很多段玉裁注明“合韵”的地方,在《古韵标准》中都说是方音的问题。两人只是所用术语的不同还是有更内在的区别呢?下面我们就一些《古韵标准》方音异读字来看一看两位学者的处理。
一
(一)平声第一部(东)
东。江永在“东”字下写道:“《桑柔》四章,自西徂东,韵殷辰痻。其音稍转,似德真切,乃从方音偶借,非本音。”段玉裁则说:“本音在第九部,《诗·桑柔》合韵殷辰痻字。”
殷、辰、痻都是真部字。东真两部字放在一起押韵的例子还有不少,比如:《文王》躬(似居人切)、天;《召旻》中、躬(似居人切)、频;《云汉》虫(似直林切)、宫(似居林切)、宗(似祖林切)、躬(似居林切)、临。对比江永和段玉裁的论述,江永认为“东”字“似德真切”,说明江永的“方音假借”观应该是诗人知道一个字有正音和方音两读,创作诗歌时一般都以正音为主,但偶尔“其音稍转”,借用方音读法以便押韵。在总论中江永也说道:“此部东冬钟三韵本分明,而方音唇吻稍转则音随而变。”这和段玉裁的合韵是不一样的。段玉裁接受了不同韵部之间读音相近字可以通押,但在江永心目中的押韵实际上还是要求同部,只不过不苛求正音同部,方音同部亦可。尽管如此,江永还是非常强调正音和方音的区别,两者的地位截然不同。江永在书中“拟一近似之方音注于正音之后,聊以便读此诗而已。而方音终不得为正音,它部亦不复收”。
封。在此江永引用了《天问》中的句子:“比干何逆而抑沈之,雷开何顺而肆封之。”对封、沈的押韵,江永解释道:“此偶从方音,封似孚金切。犹诗之韵阴韵临韵谌,非正也。”江永、段玉裁两人都发现了这个不同部的押韵,但却采取了完全相反的解决方法。前者认为是“封”的语音偶尔跟着方音稍转读成孚金切,于是可以和侵部字押韵;后者则认为是侵部的“沈”和东部合韵,所以押的是东韵。在段玉裁第七部下面的合韵内容中也没有东部字,说明段玉裁将所有东侵合韵的情况都统一处理为押东韵。段玉裁的这一做法和后来所有的学者都不一样,同时也是值得商榷的,所以等段玉裁看到王念孙、江有诰的分部时,他对自己的十七部做了一些改动,可惜当时书已刻成,没能在《六书音韵表》中反映出来。
松:“祥容切。俗读思恭切,非也。方音呼松树犹有祥容之音。”这是江永用方音来解释异读的一类情况,两种读音韵母相同,只是声母存在清浊的差异。在此举出方音的读音也是为了正音,因为江永认为在方音中往往存有古音。在第八部的总论中江永还有更直接的表述:“几一韵之音变,则同类之音皆随之变,虽变而古音未尝不存。各处方音往往有古音存焉,如吾徽郡六邑有三四邑之人呼麻韵中麻沙差嘉等字皆如古音,他方可知矣。大抵古音今音之异,由唇吻有侈弇,声音有转纽。而其所以异者,水土风气为之,习俗渐染为之。”
窻:“初工切。……今俗呼烟突牕,犹曰烟聪,此亦方音之混。”这个例子正好和上面的“松”相反。“松”是方音中存有古音,而“窻”则是方音常常混淆二等正齿和齿头音。如果说上一个例子是方音的积极作用,这个就是方音对正音起了消极作用。所以在总论中江永说道:“审定正音乃能辨别方音,别出方音更能审定正音,诸部皆当如此。”
(二)平声第二部(支)
能。江永在总论中说的“古有奴来、奴代二音……江左以降,始以方音读为奴登反”是赞同顾炎武的观点。“能”在上古是阴声韵有很多押韵的证据,另外从谐声字“罢、罴”都能看到历史语音的遗留。顾炎武能找到有记载的第一个音变的例子,但演变的原因和过程却很难重现,方音的作用再次被提及。类似情况的字还有不少,如“牛”、“西”,是为了说明语音的演变,毕竟方音接触也是很重要的演变途径。段玉裁也将“能”放在第一部下,并在“古本音”的条目下做了特别说明,但他只是描写并没有解释。
追踪历史语音演变的原因是很困难的,不过前代学者们还是有这方面的探索。比如顾炎武在《唐韵正》中对“牝”就有这样的解释:“说文牝从牛匕声,当音扶屡反,后人以其通俗不雅而改为毗忍,失其本音。犹卵本力管反,后人转而音臝,鸟本丁了反,后人转而音袅。此避俗之曲音,非考文之正说也。”这段话完全跳出了单纯描写的框架,而探求更深层的动因。这也是我们更应该重视的。
(三)平声第三部(鱼)
江永继承了顾炎武离析支韵的成果,认识到支、歌的语音关联,并用同样的模式离析了虞韵,这是胜出顾炎武一筹的地方。我们再看段玉裁的合韵条目,可以看到脂、歌间的合韵是单向的,侯与鱼的合韵则是双向的,即在侯部有鱼部字与之合韵,在鱼部字中也列有与之合韵的侯部,我们把这种称为双向的合韵,与之相对的是单向合韵,比如脂、歌,但这种分布是没有规律的,基本上每一个韵部都并存单双向的合韵。段玉裁决定合韵基本上是根据诗韵脚字的数量,少数服从多数,但江永的叙述却有不同之处,“古人亦有方音或转侯、厚、候之音以就虞、麌、遇者有之”,即“方音假借”是种有方向性的押韵。
二
上文引用的例子都是江永在《古韵标准》中和方音有关的,书中另有些值得引起我们注意的地方,也许不如方音随处可见,但对它们的讨论我想也不无意义。
(一)平声第十一部(尤)
“彼部不通之字亦以相近而合韵,如《常棣》六章之合豆、饫、具、孺者亦有之。若其他篇固未尝不黎然。”
(二)入声第二部(质)
毕:“卑吉切。月离于毕与蹢韵。蹢在第五部,亦近似借韵。”物:“微律切。三十杂物与去声具假借为韵,具似其未切。”节:“资悉切。何诞之节兮韵葛日。节当在第三部,此章之韵相近,而假借又见第三部。”以上的例子都没有提到方音,而且出现了“近似借韵”这样的说法,它和“方音假借”是有区别的。如果说不同部的A、B两字押韵,“近似借韵”指的是A和B类似,于是A借B的韵与之相押;“方音假借”则是A的方音a和B韵部一致,所以就让a和B入韵。在尤部的例子中,竟然还出现了“合韵”这个词,但从它的下文便可看出“合韵”虽然是江永承认的一种押韵,但比较勉强,绝对是非主流的方式,因为从文段中流露出的语气就可感觉到江永的扬抑之情。而这个“合韵”与段玉裁的同名概念已经几乎没有差异了,只是由于江永极力批判叶音说而采取了此种勉强接受的态度。
江永提出“方音假借”,是因为他认为押韵的条件是韵部相同而不是相似,这是和段玉裁最大的不同。江永的方音借韵有主从的关系,段玉裁的合韵理论却没有,两个韵之间是平等的关系。“方音假借”和“近似借韵”也不尽相同,借方音时,近似与否并不是必要条件,近似借韵也不牵涉到方音。
方音在帮助我们认识古音的过程中发挥了很大的作用,既有可能是正面的,也有可能是负面的,因为有的方音某些字保留着古音的成分,但有时它们又是背离古音的。当它与通语不同时,方音读法可能一直就处在边缘的位置,也可能逐渐取代原来的正音。方音虽然意义重大,但在使用它来论证的时候要有节制有证据,不能让方音作为我们解释古音现象的百宝箱,否则很多重要的现象都会被蒙蔽。
On Phonetic Borrowing Phenomenon of Fangyin in Standard Of Archaic Phonology
ZENG Kai (Department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Beijing University,Beijing100871)
Jiang Yong classified the unrhymed rhyming words in The Book of Poetry as different pronunciation of dialects.In Standard Of Archaic Phonology,Jiang Yong repeatedly mentioned the concept of“Phonetic borrowing of Fangyin”and“occasionally borrowing of Fangyin”.Targeted on these concepts,we can study on the relation between“combined rhyme”presented by Duan Yucai and them.
archaic phonology;Jiang Yong;Fangyin;combined rhyme
H111
A
1673-1395(2012)01-0086-02
2011 -11 -23
曾恺(1985-),女,江西赣州人,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古代汉语研究。
责任编辑 韩玺吾 E-mail:shekeban@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