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文学叙事:侦查讯问叙事话语结构研究*
——侦查讯问话语系列研究之二

2012-03-19 20:36
外语学刊 2012年4期
关键词:侦查员讯问体裁

黄 萍

(黑龙江大学,哈尔滨150080)

1 引言

“篇章语言学、文体学和话语分析等领域的研究已从对语篇的语言平面的表层描述转向对语篇的宏观结构和交际功能的深层解释。”(秦秀白1997)人们除了关心语言学框架下用于交际的语言使用状况,更倾向于关注在社会文化语境中进行的且已形成常规的交际现状,并试图从体裁角度解释特定话语所具有的宏观结构及其交际功能,对特定的言语事件进行体裁结构分析。侦查讯问作为一种典型的法律体裁,存在着潜在的叙事结构。我们以自建的“中国警察侦查讯问口语语料库”为基础,以语料驱动(data-driven)的方法,根据拉波夫(Labov)的叙事性话语结构分析模式,对侦查讯问叙事话语结构做出描写和分析,揭示该类型叙事话语的独特性。

2 侦查讯问话语的多层体裁结构

2.1 作为法律体裁的侦查讯问

体裁是交际事件的一种分类。在司法程序中,存在许多不同的“法律体裁”(legal genre)。马雷(Maley)针对英美法系的司法状况提出关于法律体裁的图表,概括了司法程序中的各种法律体裁,处于法庭审理之前的警察谈话是诸多法律体裁中的一种。(Maley 1994:16)按照我国的法制文化、司法传统以及刑法和刑事诉讼法的规定,侦查讯问作为刑事侦查行为中的一种,是刑事侦查阶段的必经程序,专指“侦查人员依照法定程序,就案件事实和其他与案件有关的问题,以言词方式对犯罪嫌疑人进行审讯的一种侦查行为”(崔敏2002:449)。侦查讯问是警察谈话的类型之一,属于典型的法律体裁。

2.2 侦查讯问的3层体裁结构

话语的体裁结构具有多层次性,而且还会出现体裁混合(genre mixing)和体裁嵌入(genre embedding)的情况(Bhatia 1994:61-76),费尔克劳夫(Fairclough)将其称作体裁杂交(genre hybridization)。(Fairclough 1993)吉本斯(Gibbons)指出侦查讯问具有“3种同时发生的语境现实”(Gibbons 2003:78,129)。真实语境对应侦查讯问的“第一现实”,是讯问室中的当下现实;而可能语境对应的是“第二现实”和“第三现实”。“第二现实”是发生在审讯室即时语境之外的靠语言表征和重构的现实,“第三现实”是未来可能会发生的,依赖整个刑事司法程序存在的现实。侦查讯问主要以问话和答话的言语互动方式映射这些相互作用的现实,互动参与者对言语互动不断做出的选择和适应形成其背后潜在的特定的体裁结构。

侦查讯问具有3层体裁结构。

(1)侦查讯问通常由一系列讯问构成,第一次讯问犯罪嫌疑人被称作“初讯”,是“探索式讯问”(exploratory interview),随后的是“继讯”,属于“深入式讯问”(indepth interview),最后一次的是“终讯”,一般是“确定式讯问”(confirmatory interview),通常服务于“做记录”(for the record),以便固定证据。这一系列讯问是分阶段的、有组织、有明确目的的过程,构成侦查讯问的第一层体裁结构,映射刑事司法程序。

(2)每一次讯问都具有自己的话语结构,有明确的目的,都要实现其明确的交际功能。这便是侦查讯问的第二层体裁结构。语料显示:侦查讯问的开始就指涉出谈话的语境——第一现实。侦查员交代讯问的时间、地点以及负责此次侦查讯问的侦查员,以便记录;接下来问明犯罪嫌疑人的姓名、别名、出生年月日、户籍所在地、民族、职业、是否受过刑事处罚或者行政处理等情况;然后是权力义务告知等;最后还要告知犯罪嫌疑人讯问会以书面或录音录像等手段进行记录。

(3)侦查讯问的核心内容就是通过侦查员的问话以及犯罪嫌疑人的答话对所谓的犯罪事件——第二现实进行重构。犯罪事件的言语重构本质上是一种口头叙事,其背后往往潜在着某种叙事结构,这种叙事结构就是我们所说的侦查讯问的第三层体裁结构。侦查讯问的法律体裁中包含着局部的叙事体裁,形成体裁嵌入。

最后,侦查讯问从第二现实又返回第一现实,侦查员询问犯罪嫌疑人所述内容是否属实,是否被刑讯逼供,是否聘请律师,然后将讯问笔录交给犯罪嫌疑人核对或者向其宣读,要求签字或盖章,结束一次完整的侦查讯问。

当然,不是每一次的侦查讯问都必须具有上述体裁结构的完整样态。在刑事司法实践中,对于初讯而言,处在前面的针对第一现实框架的问答言语互动是法定内容,是其体裁结构的必要组成部分;但是对于继讯而言,这部分就成为或然结构,法律没有明确的规定;而进入终讯阶段,为了完整呈现侦查讯问的过程,固定证据,以便给接下来的司法程序提供依据,终讯又呈现出基本符合上述的第二层体裁结构。

3 侦查讯问潜在的叙事话语结构

3.1 侦查讯问中的叙事

侦查讯问中指涉第二现实的叙事,对公安机关侦破案件具有至关重要的作用。由于这种第二现实在时间、地点、文化等方面不同程度地远离刑事侦查讯问现场,所以它们必须以某种方式被重新呈现。一般而言,物证、书证或视听资料等可以从不同的侧面表征第二现实,但是到目前为止,最普遍、最有效的表征方式还是言词证据,包括证人证言、被害人陈述和犯罪嫌疑人以及被告人的供述或辩解。这些言词证据由对犯罪事件的描述构成,被比喻为“讲故事”。(Bennett&Feldman 1981)

结构主义叙事学的代表人物热奈特(Genette)对“叙事”、“故事”和“叙述”进行了明确的划分,以便更准确地理解叙事话语。热奈特认为“叙事”就是人们“叙述”“故事”的言语事件(热奈特1990:7)。叙事以多种形式存在于多种体裁之中。早在1966年罗兰·巴特在《叙事的结构分析导言》中就指出,“叙事可以用口头或书面的有声语言、固定或活动的图像、手势以及所有这一切井然有序的混合体来表现;它存在于神话、传说、寓言、故事、小说、史诗、历史、悲剧、正剧、喜剧、哑剧、图画、玻璃彩绘、电影、连环画、社会新闻、交谈之中”(怀特 2003:142)。20世纪哲学发生语言转向,西方哲学将语言从表达与交流的工具提升到本体的位置上来加以重新审视,叙事的概念也随之发生变化,它不仅是一种叙述故事的方式,叙事本身成为主体的一种存在方式。叙事研究“成为理解社会历史和人类文化以及我们当下生活的一种必不可少的工具。

以热奈特对“叙事”、“故事”和“叙述”的辨析为根据,侦查讯问中“讲故事”就可以被看作是具有重要司法意义的“法律叙事”(legal narrative),是叙事的一种功能变体。“正如出于宗教或医疗目的的叙事会有别于文学叙事一样,法律叙事也会以一种特殊的方式运用叙事的各要素”。(Gibbons 2003:155)在叙事结构方面,侦查讯问中的叙事会呈现出“法律叙事”的特征。

3.2 拉波夫的社会语言学叙事分析模式

叙事结构作为叙事语篇的宏观结构,是话语分析者在分析叙事性话语时关注的焦点之一。社会语言学家拉波夫和瓦尔茨基在1967年公开发表了著名的《叙事分析:个人经历的口语版本》,奠定了现代叙事理论的基础。他们通过对叙事话语中叙事阶段的识别以及对话语内部差异的研究,提出叙事性话语结构分析模式。这一模式将完整的叙事话语分为6个主要组成部分,具有如下的功能,大致(不必然)以下述的顺序出现。(Labov 1967:32-39)(1)概述(abstract):概述的目的是提供故事的简要概括,以此来说明故事的要点。(2)指向(orientation):指向的目的是确定时间、地点和行为情景等。(3)进展(complication):进展的目的是以时间顺序讲述事件,事件发展形成危机或问题,到达叙事的高潮。(4)评价(evaluation):评价的目的是显示讲述者对叙述中出现的各种情况的看法和评论。(5)结局(resolution):结局的目的是显示主人公的行动是如何解决危机的。(6)尾声(coda):尾声的目的是对整个语篇进行立论,用来接应主题。它还是一个功能性手段,将叙述者和听众从故事中带出,回到讲述者和听者存在的当前语境。

其中,“概述”发挥着体裁指示器的功能,它表明有个故事将要被讲述,但是对于整个叙事而言,是任意结构,属于或选项。“指向”和“尾声”是边界单位(Sinclair&Coulthard 1975),它们框定故事,但是并不构成故事本身事件序列的一部分。“进展”是整个叙事的核心结构,通常情况下以时间顺序讲述事件,会以时间标记语“然后”、“接下来”、“完了”等引出。“结局”交代了危机的化解或问题的解决,预示着叙事即将结束。关于“评价”,拉波夫认为是叙事的必然结构,没有它,叙事就不完整。评价手段告诉我们这个“故事”是“恐怖的、危险的、怪异的、疯狂的;或者是有趣的、欢闹的、奇妙的;概括而言,它是不寻常而值得讲述的”(Labov 1972:371)。“评价”使得叙事话语有意义,阐明讲述者为什么讲这个故事,听者为什么要听。它是“叙述者指出叙事主旨及其存在理由的手段,点明叙述的原因和叙述者要达到的目的”(Labov 1972:366)。

3.3 侦查讯问话语的叙事结构分析

我们借鉴拉波夫和瓦尔茨基的社会语言学叙事分析模式,对不同阶段的侦查讯问话语的叙事结构进行抽象概括,以说明讯问过程中叙事言语互动所呈现出来的结构特征。囿于篇幅,本文以具有典型叙事结构的语料片段为例,说明初讯的叙事结构特征。

【程某涉嫌贩毒案】

概述(abstract)

T31侦:今天因为什么抓你,知不知道?

T32嫌:知道。

T33侦:因为什么?

T34嫌:毒品。(本文略)

T42侦:说,因为贩毒,是还是不是?

T43嫌:是。

指向(orientation)

T44侦:好。(2s)你贩卖的什么毒品?(本文略)

T51侦:冰毒和麻古两种,是不是?

T52嫌:(@点头)

T53侦:今天在你身上搜出多少冰毒和麻古?

T54嫌:……我就知道是500个麻古。(本文略)

T71侦:你贩卖这些毒品是谁的毒品?你替谁贩卖毒品?

T72嫌:替谁?(本文略)

T78侦:就是说,你贩卖的冰和麻古是谁的货?(3s)

T79嫌:是从朋友那拿的。(本文略)

T89侦:=王文武。

评价(evaluation)←插入序列(insert sequence)

王文武,你和王文武是什么关系?

T90嫌:朋友。(本文略)

T97侦:男女朋友。王文武让你卖这些冰和麻古,多少钱卖?

T98嫌:就是300多。

……

进展(complication)

T101侦:30元一粒?。(3s)你今天⊥你都谈一谈,你是怎么贩卖的毒品?你都去了什么地方贩卖毒品?

T102嫌:就今天呗?

T103侦:对。就说今天的事。

T104嫌:就去加格达奇了。

T107侦:……就是带了今天扣的这些吗?

T108嫌:对。

T109侦:500粒麻古,150克冰?

T110嫌:(@点头)

结局(resolution)

T111侦:你到加格达奇卖了多少?

T112嫌:没有。

T113侦:为什么没卖?

T114嫌:因为电话打不通。(本文略)

T143侦:加格达奇……局的,是不是?

T144嫌:对。

重复叙事(narrative repetition)

概述’(abstract’)

T145侦:那你给我现在简单讲一讲这次的,你贩卖毒品的前后经过。从头说,几号到几号。

指向’(orientation’)

T146嫌:就是昨天。(本文略)

T149侦:你怎么走的?

T150嫌:坐火车呀。

T151侦:坐火车?啊?毒品什么时候到手的?你持有的这些毒品什么时候到手的?

T152嫌:昨天晚上。

T153侦:在哪?从持有毒品接着毒品开始讲。在哪儿?谁给你毒品的?在哪儿给你的?怎么跟你说的?把当时的情境重新给我说一遍,好不好?你是学法律的,这一点我说你明白吧?啊?这是【情境再现。】

T154嫌:【昨天】昨天晚上的时候,给我的。

T155侦:昨天……在哪儿给的你?

T156嫌:在车上啊。

T157侦:在哪个车上?(本文略)

T161侦:王文武的车。

评价(evaluation)←插入序列(insert sequence)

王文武开的什么车?(5s)

T162嫌:大宇。

T163侦:什么颜色的?(本文略)

T171侦:黑灰色大宇车。

进展’(complication’)

他怎么给你的?

T172嫌:就是打电话呀。然后他说,就那样给我的。

T173侦:给你以后他怎么跟你说的?

T174嫌:没怎么说呀。

T175侦:啊?

T176嫌:没跟我说什么呀?

T177侦:你就拿走了?(3s)你什么时候跟他返钱呢?

T178嫌:就是说等到联系上那个人以后。不过不是没联系上嘛。(本文略)

结局’(resolution’)

T183侦:到加格达奇以后怎么回事?

T184嫌:打不通了。

T185侦:电话打不通?你能不能实事求是谈?

T186嫌:他电话打不通……他说叫我回来。(本文略)

T191侦:你在加格达奇期间接没接着什么别的电话?

T192嫌:没有。

核查确认(verification)

T193侦:你是怎么去的加格达奇?

T194嫌:坐火车呀。(本文略)

T197侦:跟谁去的?

T198嫌:自己。

T199侦:自己。(2s)到了加格达奇以后呢?

T200嫌:今天早上到的。

T201侦:今天早上到了以后,电话打不通?你跟那个张**联系,然后他让你回来?

T202嫌:(@点头)

T203侦:没说因为什么?

T204嫌:没说因为什么。(本文略)

T205侦:你就回来了?然后呢?

T206嫌:然后,后来我打他手机,他就关机了。

T207侦:就关机了。

T208嫌:(@点头)

上述语料显示,从话轮31侦查讯问进入指向第二现实的犯罪事件叙述。整个叙事的展开基本符合拉波夫和瓦尔茨基叙事结构的分析模式。先由侦查员提出疑问“今天为什么抓你”,嫌疑人做出回答,“概述”即将叙述的“故事”的要点,即所述事件的犯罪性质——贩毒(T31-T43);随后侦查员提出一系列关于“什么毒品”、“多少毒品”、“谁的毒品”、“卖多少钱”的问题,嫌疑人分别作出回答,实现确定叙事要点信息的“指向”功能(T44-T100);然后嫌疑人在侦查员的要求下,按照时间顺序讲述贩毒的一系列过程,交代去了哪里,带了多少毒品,“故事”在叙述中“进展”,直至发展至高潮,听者想要知道毒品交易是否完成(T101-110);最后嫌疑人交代了事件的“结局”,因为预期收货人无法取得联系,毒品没有卖出(T111-144)。至此贩毒的“故事”讲完,但是侦查讯问中的叙事还没有结束。

紧随其后,侦查员要求犯罪嫌疑人讲述“贩卖毒品的前后经过”,希望“情景再现”,于是贩毒的“故事”被重新叙述,依然按照“指向”(T146-T170)、“进展”(T171-T182)、“结局”(T183-T192)的构成要素展开。当然,第二次叙述不是对第一次叙述的简单重复,在犯罪嫌疑人的再次叙述过程中,侦查员会根据具体情况要求犯罪嫌疑人提供前面的叙述中遗漏的、描述不清的或有意回避的信息。这次叙述我们称之为“重复叙事”。

随后,侦查员在前面两次叙述的基础之上,针对某些重要信息再一次发问,要求嫌疑人再依次回答。这一次不同于前面的“重复叙事”,因为这段序列没有形成完整的叙事结构,只是针对贩毒事件的时间、参与人、贩毒方式等重要信息进行重述,实现了“核查确认”的功能。

此外,在嫌疑人的叙述过程中,出现一些插入序列,如T89-T97,T161-T171。根据拉氏模式,这些插入序列也是叙述评价资源的一种。在评价所指称的特征范围里,包括从叙事的宏观结构组织到每个子句的句式推敲的各种因素,讲故事人通过评价,有目的地偏离首要序列的顺序。这种偏离显示了叙事的可述性,显示它们到底为何值得讲述,实现了评价功能。(Labov 1972:370)事实上,侦查讯问中的言语互动的插入序列,包括“重复叙事”以及发挥“核查确认”功能的诸序列都具有评价功能。

我们可将上段初讯语料中的叙事结构表述如下:

概述∧指向∧进展∧结局∧指向’∧进展’∧结局’∧核查确认∧评价

此外我们还对终讯的叙事结构进行了描写和分析,将结论表述如下:

概述∧指向∧进展[事件1-n]∧结局∧补充说明∧评价

分析显示,相对于初讯,终讯的叙事结构更接近拉氏模式。整个叙事在侦查员问话的导引下,由概述、指向、进展、结局、评价几大结构组成。在进展阶段,往往出现嫌疑人叙述犯罪经过的大段独白,而且可能会供述多个事件。在嫌疑人完成叙述后,侦查员通常不会终止讯问,而是提出嫌疑人在前面叙述中没有提及或交代不清的问题,要求嫌疑人补充说明。这些具有“补充说明”功能的序列使原有的叙事序列顺序发生偏离,强化了补充序列中子句被讲述的意义。该叙事结构实现了评价功能。这一阶段对查清犯罪事实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实现了“补充说明”(supplement)的功能。

4 侦查讯问叙事话语的构建模式

我们针对语料库的具体分析并结合拉氏分析模式,抽象概括出一个适用于侦查讯问话语的叙事结构分析模式:

概述∧指向∧进展[事件1-n]∧结局∧(指向’∧进展’[事件1’-n’]∧结局’)∧收尾∧评价

关于这个叙事结构模式有几点说明:(1)表达式中“()”所扩内容为或然结构;“[]”表示包涵;“∧”表示组合,不代表按时间的序列顺序。(2)与拉氏分析模式不同,该叙事结构模式中,“概述”是必然结构。在初讯和终讯中,侦查员都会以类似“为什么把你带到公安机关来”的方式进行提问,要求嫌疑人对案发时间内所做的事件进行概括。“概述”不是一般叙事话语的必然构成要素,但在侦查讯问中却是由法律明文规定的“应当”环节。语料显示:在深入式讯问的“继讯”中,这个环节往往被省略。(3)“指向”在侦查讯问中发挥的功能相对于拉氏模式中“指向”的功能有所扩充。侦查讯问中叙事的“指向”不局限于确定时间、地点、人物和情景等,还会扩展至关于涉案事件的某些重要信息。语料显示:有些讯问中,侦查员会在嫌疑人供述之前调查、核实和确定一些涉案事件的相关信息,“指向”其后“故事”的叙述,发挥定位的功能。(4)“进展”是实现侦查讯问目的的重要阶段,也是整个叙事的核心。语料显示:嫌疑人在绝大多数的情况下,都会按照事件发生的时间顺序进行叙述。这一点有别于文学作品中出于修辞目的而采用的插叙或倒叙等手段。当然也会有所述事件序列顺序错乱的情况,主要是由于讲述人的记忆状况所致,但是也不排除嫌疑人出于策略的考虑故意隐瞒事件中的某个环节,或者一系列事件中的某个事件,后来又因为种种原因进行了补充,而形成的错乱的叙述顺序。(5)在“结局”阶段,犯罪嫌疑人交代自己或他人作为犯罪事件的行为人最终是如何完成犯罪行为的。“结局”对确定犯罪行为的性质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尤其是对那些刑法规定由危害行为和危害结果共同构成犯罪客观要件的“结果犯”。(6)“()”所括内容是重复叙事,在该模式中属于或然结构。语料显示:重复叙事一般只在初讯中出现。初讯中,当侦查员和嫌疑人通过问答互动共同完成对涉案事件的叙述后,侦查员往往会要求嫌疑人“把刚才说的那些再讲一遍”。于是就出现了同样具备指向、进展、结局的重新叙述。这种由大量旧信息组成的重复结构在文学作品、日常会话、新闻访谈等叙事体裁中很少或者说几乎不会出现。但在侦查讯问中却发挥了重要的语用功能:1)嫌疑人对整个犯罪经过的多个事件重新叙述,有利于侦查员重新理清思路,判断其提供的信息是否符合逻辑、是否与已经获取的其他类型证据相吻合,甚至于可以判断嫌疑人是否在说谎。2)嫌疑人重复叙事的过程,是侦查员查缺补漏的过程。侦查员一般会利用这个机会,针对嫌疑人第一次讲述时所遗漏的、回避的、含糊其辞的信息重新发问,以便查清事实,获取有效证据。语料显示:在重复叙事中偶尔出现“插入序列”。这是因为侦查员为了问清某一信息会打断嫌疑人的叙述,或者会打乱叙述的顺序,将嫌疑人的叙述带回到当下讲述之前。重复叙事是侦查讯问尤其是初讯这种机构性谈话所具有的非常独特的叙事结构要素。(7)“收尾”(epilogue)区分于拉氏模式的“尾声”(coda)。“尾声”在拉氏模式中是或选结构,其功能主要是对整个语篇进行立论,用来接应主题。在许多神话故事或儿童故事中,这个结构的作用非常明显。语料显示:在侦查讯问中,基本没有发挥“尾声”功能的叙事结构,取而代之的是我们称之为“收尾”的结构。语料分析表明在嫌疑人的叙述之后,讯问结束之前,一定会有几个关于第二现实的问答序列。这些序列不能构成完整的叙事,它们是关于犯罪经过的某些重要信息,彼此之间相对独立,不存在前后接连发生的序列关系。有的是在前面的叙述中提及过的疑点和信息,侦查员再一次发问,目的是进行“核查确认”;有的是前面从未提到的或者交代不清的疑点,所以侦查员要求嫌疑人“补充说明”。总之,无论是初讯还是终讯都存在这种“收尾”阶段,它是侦查讯问叙事结构模式的必然结构。(8)侦查讯问是由侦查员的问话和嫌疑人的答话构建的言语互动。侦查讯问中的“故事”主要由嫌疑人来讲述,但是作为听者的侦查员在叙述过程中发挥着极其重要的作用。他操控着嫌疑人叙事的进展,控制着叙述过程中具体的话题,评判着嫌疑人提供信息的可信度和有效性,使叙述中具有法律意义的信息前景化,而法律意义不大的信息背景化。应该说侦查员通过问话对叙事进行索引,犯罪嫌疑人通过答话进行叙述。在讯问中,侦查员实施了真正的“听众设计”(audience design)(Bell 1984:145-204),与犯罪嫌疑人共同构建了典型的问答互动叙事话语。(9)侦查讯问中没有与叙事相分离的专门的“评价”结构,这一点不同于法庭审理和新闻访谈等机构性谈话。侦查讯问叙事中,子句与子句之间的序列关系以及整体叙事中的各个结构要素之间的序列关系具有重要的评价功能。如该模式中的“重复叙事”可以“强化某个局部事件的整体意义”(赫尔曼2002:161);叙事过程中的插入序列和“收尾”结构中的诸序列都在指涉的同时,发挥着评价的功能,强化了嫌疑人所叙述“故事”的意义。此外,侦查讯问的法律体裁告诉我们,强调嫌疑人所述“故事”值得讲述、值得听的评价资源还有很重要的一个层面存在于叙事话语本身之外。对所谓的犯罪事件进行离奇的、荒诞的还是残忍的,有罪的还是无罪的,罪轻的还是罪重的,此罪的还是彼罪的评价最终掌握在法庭审判的法官手中,依据法律做出。从这个意义上讲,侦查讯问叙事的诸多评价手段中有一种存在于叙事话语之外,可以称之为“语篇外评价”(extra-textual evaluation)。

5 结束语

侦查讯问中的叙事话语是由警察的提问和嫌疑人的回答共同构建的现场即席话语。它将成为嫌疑人是否受到刑事追诉的评判依据,牵涉到人的自由权、甚至生命权,因此不同于文学作品中的“故事”,重于日常谈话中的“讲述”,重于人物传记的“生平经历”,重于电视访谈中的“轶事”。通过语料分析表明侦查讯问中的叙事话语结构呈现出特殊性:侦查讯问叙事话语中的“概述”是必然结构;“指向”的功能在侦查讯问中得到扩充;“进展”是实现侦查讯问目的的重要阶段,也是整个叙事的核心;“结局”对确定犯罪行为的性质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重复叙事是侦查讯问话语区别于其他类型机构性谈话的重要特殊性;“收尾”不同于拉氏模式的“尾声”,是侦查员进行核查确认或者要求嫌疑人补充说明;侦查讯问中所谓的“评价”意义贯穿于微观的子句内结构和宏观的叙事结构组织之中,还存在于侦查讯问之后的司法活动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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