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猪

2012-03-15 02:47乔洪涛
时代文学·上半月 2012年3期
关键词:胡军美美

乔洪涛

1

姚小娟以前从来不和我说话,今天放学的时候突然冲我笑了。她笑得真好看。两个浅浅的小酒窝,里面像是盛满了蜜。我脑袋一下子晕晕乎乎的,我急忙凑上去,说,姚小娟,你真好看。姚小娟羞红了脸,说,乔红林,去你的。她虽然骂我“去你的”,可是我并没有去你的,我笑嘻嘻地跟在她后面和她走在一块,她扎的小马尾辫一翘一翘的,上面还系着一个蝴蝶结。那蝴蝶起起落落,翩跹起舞,看得我眼花。我忍不住伸手去捉她的蝴蝶,姚小娟躲开了,说,去去去,乔红林,你别耍流氓。你再耍流氓我就不和你说话了。我只好止了手,向前一步和她并肩走着,我歪头看了看姚小娟说,姚小娟,你也觉得我是小流氓吗?姚小娟看了我一眼,停了一会,说,人家都说你爱耍流氓。我娘不让我搭理你。

我这人学习不好,我知道,在老师和同学眼里不是个好学生,因为我爱欺负小女孩,往她们书包里塞个毛毛虫什么的,看着把她们欺负哭了,我就会觉得很好玩。但是我觉得我并不是小流氓,像张夏伟和胡军才是小流氓呢。他们有一次把刘美美的裤子扒下来了,刘美美露出了白白的小屁股。还有一次,他俩把王小鱼的小鸡鸡给捏肿了,还不让他告诉老师和家长,他们才是小流氓呢。

姚小娟说我是小流氓,我挺伤心的。别人说我也就说了,我不在乎。可是姚小娟说我我挺难过,因为我喜欢姚小娟。我说,姚小娟,我很难受。我的眼睛红红的,想掉眼泪。姚小娟一看,又过来安慰我,她拍拍我的肩,说,乔红林,其实,你和那些小流氓还是不一样的。一听这话,我又马上高兴起来,说,那你说,有啥不一样?姚小娟说,反正不一样就是不一样呗。我笑嘻嘻地说,姚小娟,你是不是喜欢我?姚小娟急了,用小拳头在我身上乱砸,说,呸呸呸,乔红林,你说的什么话!丢死了!她用拳头砸我,我浑身像过电一样舒服,我心里说,多砸几下,多砸几下。可姚小娟气呼呼地走了,她看来真生气了。

我急忙撵上她,说,姚小娟,对不起。姚小娟不说话。我说,姚小娟,你知道不,我还替你打过架呢。姚小娟斜着眼看了我一眼,说,吹牛。吹牛。我急了,说,真的。我发誓,不是真的让我变成一头猪。哼哼哼。我学着猪叫。姚小娟扑哧笑了。她说,我咋不知道呀?我说,你不知道。那一次,张夏伟和胡军扒了刘美美的裤子,还想扒你的裤子。他们一个说你的屁股一定比刘美美白,一个说你的屁股一定比刘美美黑。他们打赌,说要放学的时候扒你的裤子看看。两根棒棒糖呢。

姚小娟突然眼里含了泪,她哭着说,流氓,流氓。我说,姚小娟你别害怕,我警告他们了,谁要是敢扒你的裤子,我就揍他们。姚小娟哭着说,乔红林你打得过他们吗?我攥了拳头说,我会降龙十八掌,我两掌就把他们打趴下。姚小娟说,不信,不信,吹牛。我说,不信你看看。我真的学着郭靖练起了降龙十八掌。姚小娟不哭了,说,他们要是敢耍流氓,我就告诉我爹。姚小娟的爹姚春狗是个屠夫。虽然他并不赶集杀猪卖肉,但是平时里村上杀猪杀羊杀狗什么的都要他去杀,他好喝酒,杀完了猪羊,请他喝一顿酒,再送给他点猪羊下货就可以了。我听姚小娟要告诉他爹姚春狗,有些害怕,姚春狗打人可厉害得很。其实张夏伟和胡軍没有扒姚小娟的裤子主要是害怕姚春狗,姚春狗喝了酒谁也敢打,常常在大街上把姚小娟的娘打得鬼哭狼嚎的。我急忙说,姚小娟你放心,不用告诉你爹,有我呢。杀鸡焉用牛刀!我刚学了一句话,今天就用上了。姚小娟其实也不想告诉他爹,就说,乔红林你真能保护我吗?我又拿了个姿势,说,嗨,那当然,黑虎掏心!姚小娟说,那我以后放学和你一块走行吗?我一听心里高兴坏了,我巴不得能和姚小娟一块走呢。但是我没有表现出来,我说,好吧。只要有我郭靖在,蓉妹妹你就放心吧。姚小娟笑了,说,还郭靖呢,臭美吧你。

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说,姚小娟,下午去我们家看杀猪的吧。你爹要去给我们家杀猪啦。姚小娟好像早知道这件事,并没有惊讶,说,可是我得写作业呢。姚小娟是三好学生,作业做得最好。我说,今天才星期六,明天再写也来得及呀。姚小娟想了想,说,那好吧。我正想写一篇作文呢,就写《杀猪》吧。我也想起来我们老师布置的作文,让写一件有意义的事。亏得姚小娟提醒我,正愁着没的写呢,过年“杀猪”算是有意义的事吧?

其实,过年杀猪我娘不同意。我家已经好多年没有过年杀猪了。我娘主要是不舍得。我家里每年喂一头老黑猪,那猪都是我娘一把屎一把尿喂大的。过年杀猪,那简直就是要我娘的命呀。原来都是年前把猪卖了,过年的时候去割肉吃。可是今年我爹说,割的肉都是喂饲料长的猪肉,不好吃,哪里有自己喂的猪肉好。再说了,乔红涛(我哥哥)今年相亲订了对象,年前要去女方家里送节礼,得用一大块猪肉呢,那得花多少钱呀。花钱买猪肉,钱都让杀猪的赚去了,不如自己杀了,留下自己用的,剩下可以卖,最后还可以弄挂下货呢。好酒肴呢。我爹游说着。我娘犹豫了半天,最后也只好同意了。

昨天我爹就去找姚春狗,请他来我家杀猪。姚春狗自然愿意,昨天下午就要杀。可是我对我爹说,必须得星期六再杀,我放学好看看杀猪的。我爹说,你个臭小子。也好,还可以帮帮忙。就同意了。今天下午,我家就要杀猪了,我说,姚小娟,你别忘了来看呀。

2

费了好大劲,才把那头黑猪从圈里弄出来。我爹,姚春狗,还有张夏伟的爹张哼,胡军的爹胡三四个人都下手了。他们弄了绳子套在猪蹄子上,拴牢了,然后“嗨”的一声把猪放倒在地,我爹和姚春狗拿一条棒子穿过去,张哼和胡三用另一条棒子穿过去,四个人喊一声“起”,就把那黑猪歪歪斜斜地弄出了猪圈,抬到了我家前面的场子上。我慌里慌张地帮着拿绳子,垫凳子,张夏伟和胡军也来看热闹,黑猪拼命地叫唤着,他们两个小流氓兴奋地嗷嗷地叫着。真是小流氓!姚小娟也来了,我看见她远远地躲着,还用戴了花手套的手捂住了耳朵。

我操,得有三百多斤吧!姚春狗说,吐掉了嘴里的烟把儿。

叫我看,四百斤也有。累死我了!张哼喘着气,好像刚和张夏伟的娘干了一仗似的。

乔月亮,你要发大财了!胡三点着一支烟,搓着手上的猪粪说。

你们谁也别走,谁也不能走,晚上咱喝酒。我爹乔月亮高兴地说,一边给他们递烟。

我娘躲在旁边的锅灶旁烧热水,她都烧了满满的三大锅了。每烧好了一锅,我爷爷就挑过去倒进那个大铁盆子里,那个大铁盆子真大,是姚春狗家的,专门用来烫猪褪猪毛的。我娘一边烧水,一边抹眼泪,她中午还特意弄了一盆好饭给黑猪吃,她看着黑猪呱哒呱哒地吃着,就开始掉眼泪了。这一折腾,黑猪吃的好饭都变成了猪粪,拉了一院子,弄得我爹他们一手猪粪。

熊娘们,不让你再喂,不让你再喂,你不听,你看看,你看看,白瞎了粮食!这又不是去收购站粜猪!我爹说。

不是你喂大的,你不心疼!我娘带着哭腔说。

红林,把猪粪扫扫。姚春狗说。我去拿扫帚。张伟夏却抢过去帮我用铁锨铲了。这小子。我知道,他巴结我是想弄根猪尾巴吃。张伟夏就这点儿出息。他从小嘴角不好,整天流涎水,哩哩啦啦的。我们村上的中医说,他得吃99条猪尾巴才能好。所以,不管谁家杀猪,张哼就带着张伟夏去帮忙,大家都把猪尾巴送给他。据说,这几年他已经吃了95根了。胡军也过来帮忙,又是拿盆子又是递刀子的,我知道,他巴结我是想弄个猪尿泡。猪尿泡吹大了可以当气球玩,他早就给我说了,要我把猪尿泡留给他。他冲我嘿嘿笑笑,我故意装作没看见,不理他。我看看姚小娟,姚小娟正帮我娘烧锅呢。我娘很喜欢姚小娟,她经常教育我说,你看看人家姚小娟,长得又俊,学习又好,你再看看你,你干什么是块料呀!每次我娘说我的时候,她都拿姚小娟做比较,我说,娘呀,你是不是相中姚小娟了?要不我娶她当媳妇儿吧?我娘就拿了火棍打我,说,你烧了高香!

姚小娟和我娘说着话儿,我娘嘿嘿地笑起来。远远看去,她两个还真像婆媳俩。我心里美滋滋的。想,要是我娶了姚小娟就好了。可是我知道,那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早在心里想好了,等杀了猪,熬完了骨头,我就把八块猪腿关节用红颜料绿颜料染了送给姚小娟。猪腿上每条腿两块,一共有八块关节骨,女孩子们都喜欢要。她们把那些骨头染成红色的绿色的,玩一种小游戏。这种游戏姚小娟玩得最好。

拿盆子来!撒点儿盐!屠夫姚春狗说。

我知道要杀猪了。急忙去拿盆子,我爷爷早准备好了,我把盆子拿过去,放到猪脖子下面。黑猪放到了门板上,门板架在两根板凳上。

滚远点儿,小兔崽子。姚春狗说,弄你一身血!

我急忙退了几步,心扑通扑通跳起来。我娘闭上了眼,把姚小娟搂在怀里,嘿嘿,两个傻女人真够傻的。我爹兴奋地了不得,说,猪,猪,你别怪,今天杀你一道菜……

一刀子捅进去,血就顺着刀子涌出来。等抽了刀子,那血就像喷泉,滋滋地向外喷。姚春狗跪在猪脖子上,狠狠地摁住猪,我爹还有张哼和胡三在后面摁住猪腿,以防止猪乱蹬乱踹。猪拼命地叫着,脖子里的血随着猪的叫声,一股子一股子地往外出。快了,快了,快放完了。姚春狗溅了一脸血,成了个大花脸。我拽拽姚小娟,姚小娟冲我说,恶心死了,我爹。我摸摸她的小马尾巴,说,你爹成唱戏的了。说完,我们都呵呵地笑起来。我娘却哭了。

放完了猪血,姚春狗把外衣都扒了。接下来,要趁热捶猪,用钎子捅猪,然后就是吹猪了。先用木槌子砸一砸,使猪身上的肉皮破裂,然后,用铁钎子在猪身上捅一遍,让肉和皮分离,接下来,就要抱住猪腿,从猪腿的豁口上往里吹气,直到把一个疲塌下来的猪吹成一个大圆球。然后用绳子扎住口子,就把猪扔进大铁盆里用热水烫。烫一会儿,再用铁刮子去刮猪毛。铁刮子能不能刮干净,能不能把猪毛和猪黑脏皮刮下来,吹猪吹得好坏是关键。如果吹得足,鼓得好,就能刮得干净。

我尿了一次小便,姚春狗已经开始吹猪了。他在后猪腿内侧用刀子开了一个口子,用铁钎子伸进去捅了一阵子,说,好了,吹吧。就光了膀子,趴在猪腿上吹了起来。他个子矮,却是个胖子,头大嘴大,肺活量也大。他深吸一口气,噗地就吹进去;然后,再吸一口气,再吹。一会儿他就满头冒汗,脸也涨得通红。开始的时候,猪一点儿也不见动静,过了好大一会儿,才看见猪慢慢肥起来,胖起来,先是猪肚子鼓胀起来,接着是猪腿也肥硕起来。我真想吹吹,可是我爹说,这吹猪有技巧,不能乱吹,别人都插不上手。否则的话,吹进去的气就都跑出来了,弄不好还会伤人。我爹去忙别的去了,就剩下我和张伟夏还有胡军看着姚春狗吹猪。姚春狗满头大汗,他抬起头来看看,对我喊,乔红林,过来,过来,帮我摁住猪腿,我撒泡尿去。妈的,憋死我了。我一听,这可是个光荣活儿,急忙过去帮他摁住猪腿。他站起来,揉揉酸痛的腰身,说,摁住了,别撒了气,小兔崽子。我说,摁住了。他说,我尿泡尿,你别乱动呀。我说,你去吧,我知道了。

我使劲攥住猪腿,生怕里面的气跑出来了。一会儿,我的手脖子就酸了。张伟夏要替我,我说,去去去。姚小娟也过来,在旁边看,她说,乔红林,你累不累呀?我咬了牙说,不累。姚小娟说,那你能不能吹猪呀?看着姚小娟问我,我突然来了本事,我说,这还不简单,我也可以吹猪。不信你看看,我的肺活量大着呢。

为了逞能,我把嘴堵在我攥紧的刀口子上,深吸一口气,使劲往里吹去。真结实!我用足了吃奶的劲,才吹进去一点点,我脸憋得通红。我得换口气。一张嘴,突然,扑哧一下,从猪腿里喷出来一股子腥气直冲我的嘴里,我防备不及,一张喉咙,那股子气直直地喷进了我的肺里。“啊!”一声惨叫,我松了手,觉得肺里火烧火燎的,疼得厉害。

姚春狗和我爹听见我的叫声,一步跨了过来,红林,红林,怎么了?我头晕乎乎的,使劲咳嗽着,躺在地上没有了知觉。出大事了!后来,我听说,我好半天才醒过来,醒过来就不停地咳嗽,都把血咳嗽出来了。我娘吓坏了,哭起来,一边哭还一边骂我爹,说,杀猪杀猪,就是你要杀猪,你这是杀人呀!

我爹也吓坏了,急忙去请我们村上的老中医。老中医扒了我的眼皮看了,又给我摸脉,最后说,这是让气给呛了。没大问题,没大问题,回去休息休息看看。

听说没大问题,才都放了心。姚春狗说,唉,你说我撒的哪门子尿呀!姚小娟吓哭了,呜呜地哭。我有些心疼,我说,别哭,别哭,我还没死呢。我想开个玩笑,可是我躺在床上,不停地咳嗽,连玩笑也开不成了。

乔红林的肺烂了,得补肺。我爷爷说,吃啥补啥。姚春狗又重新把猪吹起来,然后刮了猪毛,把猪吊在树干上开膛破肚,割了猪肉,先留下了一大块好肉,其它的都分着卖了。我爷爷在那里翻猪肠子,他干些零碎活,他说,猪肠子得洗干净又不能太干净,不干净有屎,太干净了就不香了。那天晚上,他们在堂屋里炖了下货喝酒,我在里间床上不停地咳嗽给他们伴奏。我娘使劲炖了猪肺,端了猪肺汤给我喝,我其实不喜欢喝猪肺汤,但是捏着鼻子喝了一些,又都咳嗽出来了。后来,半夜吧,他们都走了。姚春狗拿了一挂猪肝;张哼给张伟夏拿了一条猪尾巴;至于猪尿泡,据说是弄烂了,胡军没有要成。我说,猪关节骨别扔了,给姚小娟留着。我娘说,好好歇你的吧,还想着她,要不是她,你也弄不成这样!

我哼哼着说,和姚小娟没关系,我自己吹的。

我娘说,哼!我还不知道你!就知道逞能!

3

本来以为休息一下就会好起来,可是到了半夜我突然发烧,低烧。浑身疼痛,不舒服。我娘吓坏了,喊起喝醉的我爹来,说,快起来,快起来,红林烧迷糊了。我迷迷糊糊地嘟囔着,吹猪,吹猪。我爹也醒了酒,问我感觉啥样?我还是继续咳嗽,咳出了不少血。

不行,得去医院。我娘果断地说。

天明了再说吧,半夜三更地怎么去医院?我爹醉眼蒙眬。

不行,现在就去。你起不起?我娘命令我爹,掀开了他的被子。

我爹只好起床,懒洋洋地穿裤子。中医三叔说了,休息休息就没事,问题不大。

问题多大是大?你就相信那个死老头子的,他看病死了多少人啦?我娘喊。

好了,好了,那就去醫院。我爹穿上了衣服,找鞋,我的鞋呢?我的鞋呢?

到了县医院一检查,大夫把我爹和我娘臭熊了一顿,说,你们怎么当父母的?还要不要这孩子!肺都烂了!住院吧!

我娘哭起来,我爹坐在那里直叹气。我娘问,大夫,还能看好吗?还能看好吗?大夫不给个好脸,说,看他的造化!那有没有后遗症?有没有后遗症?大夫不搭理她,关门走了。我娘又哭起来。把我爹哭烦了,我爹一摔帽子,说,我找姚春狗去,让他看着办!

我娘说,对,你得去找他,去找他。让他杀个猪,他给把个孩子弄成这样子,不找他找谁?我爹说,治好了他拿住院费,治不好他赔我儿子!我娘说,那你快去,快去吧。

一直住了半个月院,过年也是在医院里过的,这半个月姚春狗和我爹我娘轮流在医院里陪着我,这让我怪不好意思的。本来是我自己逞能,还连累着姚春狗在这里伺候我。姚春狗耷拉着个脑袋,像是做错了事的学生。倒霉,倒霉,他嘟囔。姚小娟和她娘也来看过我两次,每次都带着好吃的给我,可我还是不断地咳嗽,吃不下去。姚小娟就哭起来,又不敢放声,一抽一疙瘩地,梨花带雨地,泪珠儿挂在她的小脸上,她真美。她拿了寒假作业来指导着我做作业,她一来我就咳嗽轻多了。姚小娟看着作业给我讲解,我就看着她,她真好看。我说,姚小娟,你的蝴蝶结呢?姚小娟下次来就把蝴蝶结给扎上了,大红的,鲜艳欲滴,真像一只蝴蝶。我伸手去摸她的蝴蝶结,她这次没有骂我耍流氓,只是羞红了脸。我说,姚小娟,那些猪骨头节我娘给你了吗?姚小娟点点头。我说……姚小娟说,乔红林,求求你别说话了,你还咳嗽着,得注意休息。我点点头,有些感动。她给我讲作业,我不说话,只是听。我看着她,她的眼睛真漂亮,明亮亮,带着泪水儿;她的嘴唇真红,牙齿真白,舌头是粉红色的,真香;她的小鼻子翘翘的,上面还有两个小雀斑,真美;她的脖子长长的,白白的,嫩嫩的,泛着青光,真想摸一摸。

姚小娟知道我看她,脸红红的。说,乔红林,你老实点好不好。

我爹和姚春狗出去吃饭了,回来的时候捎回来五个热腾腾的猪肉大蒸包,我和姚小娟一个人分吃了二个。第五个我让姚小娟吃,姚小娟让我吃。我爹和姚春狗看来喝了点酒,两个人说说笑笑的,都有点兴奋。看着我和姚小娟推让吃蒸包,我爹说,姚小娟,你长大了给我们红林做媳妇儿行不行?姚小娟的脸腾地更红了。我爹和姚春狗呵呵地笑起来。姚春狗说,乔红林,你喜欢我们家姚小娟吗?我吭哧半天,说,小娟真好看。姚春狗哈哈地笑起来。

后来,半夜里醒来,我听见我爹和姚春狗说悄悄话。我爹说,你说了可要算话呀。姚春狗说,乔月亮,你还不了解我是什么人。我爹说,小娟他娘同意吗?姚春狗说,她不同意也得同意。我爹说,姚春狗你别多想,我是看着两个孩子好我才说的,你别觉得是我强迫你。姚春狗说,你看你说的啥话,我看咱红林也不孬。我爹说,那就这么定了?姚春狗说,定了。再过几年,高中毕业了,就让他们结婚,又不出村,嫁在自己跟前,我更喜欢。我爹说,还是你想的全面。我儿子学习也一般,也肯定考不上大学。你闺女学习不错呀,咱不扯她后腿吧?姚春狗说,都成亲了,还上什么大学?她也不是那块料,咱祖坟上就没有冒过青烟。

我心里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我听出来了。我爹这是要给我和姚小娟订娃娃亲。其实,也算不得娃娃亲了,我都十三岁了,姚小娟也十三岁了。

昨天我娘在这里的时候,我就听见我爹对我娘说,我告诉姚春狗了,要是我儿子有个三长两短,我就去法院告你去。姚春狗吓坏了,说,这病能治好吧?我说,治好了就怕有后遗症,到时候我儿子娶不上媳妇就上你家赖着去。姚春狗吓坏了。过了半天,姚春狗说,要不,让我们家小娟嫁给红林?我当时一愣,又一想,这是好事呀,这办法不错。再说了,姚小娟这孩子我也挺相中的。但是我还没答应,我说得回来和你商量商量。

我娘说,你瞎扯啥你!

我爹说,你想想,你想想,不是瞎扯。

我娘开始还不大情愿,说,小娟这孩子是不错,可是我看不中姚春狗这个亲家。这事再说吧。

昨天我迷迷糊糊听我爹和我娘商量,我也没当回事,没想到今天我爹和姚春狗就把这事给定下来了。我太高兴了,我太愿意了。

我真想喊一声,我喜欢姚小娟!

可是我没有,我装作睡着了,我一夜没有咳嗽,睡得很好,还做了梦。

第二天,我说,我好了,咱们出院吧。

我爹说,你不咳嗽了?我说,我不咳嗽了。我爹说,那就出院。

4

原来的时候,放学总想和姚小娟一起走,没想到和她订了亲,却不好意思和她一起走了。看见她,总想躲得远远的。张伟夏和胡军见了我就笑话我,见到姚小娟就冲着她喊“新媳妇”,每次都弄得姚小娟脸蛋红红的。姚小娟放了学总是匆匆地跑掉。后来,姚小娟就和刘美美一起走,刘美美不笑话她,刘美美和她越来越好了。

出院之后,我的肺病好了一些。屠夫姚春狗每次给别人杀猪,其他的不要了,总要一挂猪肺,杀完了就给我家提来,让我娘给我炖肺汤喝。给姑爷治肺。姚春狗总是这样说。我都不好意思了,每次他来我家,我就跑出去躲得远远的。那一个春天,我喝了不下十几头猪的猪肺汤。后来,我一闻到猪肺味就难受呕吐,直到现在,我也不吃猪肺,不仅不吃猪肺,任何动物的肺我也不敢染指了。我爹从那也就不再提让姚春狗赔我肺的话了,他们两个成了好朋友,经常在一起喝得醉醺醺的。喝醉了酒,他经常回家打姚小娟的母亲,我爹则跟着学会了打我娘。这两个醉鬼,越来越操蛋了。

升到了初中,我们都在乡镇中学读书,住校。我在一班,姚小娟在三班。平时我们谁也不搭理谁,只是偶尔的时候,姚小娟会悄悄把我喊出去塞给我一个鸡蛋,送给我几张饭票什么的。姚小娟吃饭少,我的饭量渐增,她就把省下来的饭票送给了我。我觉得不好意思,每次都扭扭捏捏的,姚小娟也不说话,塞给我就走。后来,姚小娟是我未婚妻的事让胡军说出去了,弄得全校风雨大作,成了笑话。连老师见了我也笑眯眯地不怀好意地问我姚小娟是我什么人,我都快羞死了。那之后,我和姚小娟见面就更少了,她再塞给我饭票我一律不要了,我说,姚小娟,请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我听刘美美说,姚小娟那天晚上哭了一夜,甚至连退学的念头都有了。我知道后难过了半天,又不好意思向她道歉,就给她写了个纸条,说对不起。姚小娟从那见到我就只是笑笑,两个小酒窝盛满了忧伤。姚小娟越长越漂亮了,她的身高蹿出来一大截儿,和我差不多高。她的腿长起来,腰细起来,胸却压抑不住地鼓起来。有不少男生给她写信,每收到信她就让刘美美转给我,我看了自然是火冒三丈,找张伟夏和胡军把男生痛扁一顿或者恐吓一顿,后来,就没有男生敢给她写信了。

开始的时候,姚小娟学习一直名列前茅,我那时候在班里属于中下游。我就觉得压力很大,老是觉得姚小娟看不上我,她只是在可怜我,或者说我肺坏之后她在回报我。于是我发奋读书,常常学习到深夜,结果初一结束的期末考试,我考取了班级第三名的好成绩,姚小娟却下滑到班级十几名。之后我的成绩一步步提升,最后初中毕业时终于考取了全校第二名的好成绩,上了县城一中。姚小娟初中毕业没有考上一中,她的分数只到了委培线,需要交一大笔钱才可以上高中。姚春狗说,算了,算了,一个女孩子家,读什么高中,读了也上不了大学!再说,已经有了婆家,我哪里有好多钱供你?姚小娟就退学了。

姚小娟退学之后,姚春狗也曾经鼓动我爹让我退学。有一次,我爹也说,乔红林,你干脆退学算了,退学了快点和姚小娟结婚,我也好早早地抱孙子。可是我娘不愿意,我娘说,你做爹的说的什么屁话,咱红林还得考大学呢。我娘平时很怕我爹,可就是在我的事上她敢和我爹顶嘴。我爹最终还是没让我退学,因为在一中读书的三年,我不仅肺病彻底好了,不咳嗽了,而且年年给他拿回一摞奖状。

我在外读书,姚小娟常来我家帮忙,帮我娘洗洗衣服做做饭什么的,俨然已经是我家的儿媳妇了。姚小娟长成了大姑娘,村里的人都眼馋得厉害,我爹就越发高兴。可是我却觉得自己离姚小娟越来越远。在班里看惯了那些女同学,回家见到姚小娟总没有话说。姚小娟漂亮是漂亮,可是觉得有些太土了。城里的女孩子都穿高跟鞋了,姚小娟还穿着布鞋;城里的女孩子都穿裙子了,可是姚小娟却一年四季是长裤子。但是我不敢看姚小娟的眼睛,那眼睛水汪汪的,纯纯的,真真的,又仿佛满含了哀怨,我不敢看,我害怕一看就把我吸进去了,再也钻不出来。

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我爹请来了村上的人来喝酒,姚春狗也来了。那天,姚春狗和我爹一样高兴,都喝醉了。但是那天,他们都没有打老婆。

姚春狗说,乔月亮,红林出息了,我脸上也光彩呀,怎么说也是我的姑爷。

我爹说,那可不,那是。

姚春狗说,要不趁着还没开学,咱让他两个把婚结了吧?

什么?我爹说,结婚?我爹一拍大腿,说,好,结婚,结婚。

我娘却不愿意,我也不愿意。

我一听就急了,我说,结了婚学校里就不要我了。人家还是个学生哩!

我爹一听也明白过来,说,对呀,学生不能结婚。

姚春狗说,不结婚你要是不要小娟了咋办?

我心里一沉,不说话。

我爹说,那不能,这都定了亲了,做了多年的亲家了。

姚春狗说,外面是个花花世界,说不准呢。

我娘说,咱不是那样的人。

姚春狗说,乔红林,你是不是陈世美?

我生气了,说,你才是陈世美呢!

他们都哈哈大笑起来,说,不是就好,不是就好,就要你这一句话呢。

去上大学前那天晚上,刘美美来找我,悄悄告诉我姚小娟在村頭的桥底下等我。我也正想和姚小娟告别一下呢,连饭也没吃就出去了。

天擦黑,老远我就看见桥底下有个人影。我过去喊了一声:姚小娟。

乔红林。我听见姚小娟的一声颤巍巍的哭腔。

我下去,还没有走近,姚小娟就扑过来,一下子扑到我怀里哭起来。她不敢放声,嘤嘤嘤嘤地抽泣,越哭越屈。我没有防备,一屁股坐在地上,姚小娟就倒在了我怀里。姚小娟温热的肉体第一次靠在我身上,她一脸泪水,我抱着她,闻到她头发里洗发水的清香,不,是她的肉香。我突然有种眩晕的感觉,我的下体急剧膨胀着,硬邦邦地顶着她的肚子。我想把她挪开,可是她像团面条一样瘫软了。她抬起泪眼,哭着说,我舍不得你走。我正想说也舍不得她,她却一把把我的头扳下去,一条温热的舌头伸进来,我的心脏怦怦地跳起来。她像疯了一样,把我的舌头吸得发麻,把我的嘴也碰出血了;她吸完了我,我又使劲吸她,舌头香香的,混合着血迹,咸咸的。我伸出手来在她身上乱摸,她拉了我的手伸进她怀里,我摸到了她柔软温热的乳房,我发现她没有戴胸罩。我把头埋进她深深的乳沟,手伸到了下面。

我哭了。她也哭了。

我没敢。

她说我愿意。

我说,不,等我回来娶你。

她就再不说话,在我肩膀上狠狠咬了一口,趴在我怀里哭。

第二天,我走得很早,村上的人都还没有起床,我就坐车走了。

这一走,就是四年。

这一晃就是十几年。

中间有几次回来过,都是急匆匆逃犯似的,我没有再敢见姚小娟。

后来,听说姚小娟嫁给了张伟夏。张伟夏一直就暗恋姚小娟。刘美美则嫁给了胡军。胡军后来还和张伟夏干了一架,据说因为小时候张伟夏扒过刘美美的裤子。

我在大学留校任教,也结了婚,她不美,是大学校长的女儿,我因此得以留校。后来不到三年,我们就离婚了,我一直单身到现在,因为我不想再结婚了。

后来,我就常常想姚小娟,想我要是和她结婚会不会离婚,会怎么样?我常常想起她,不知道她和张伟夏过得好吗,但我知道,我的咳嗽病又犯了,一到冬天我就不断地咳嗽。

看来,我的肺的确是坏了。

责任编辑 王宗坤

邮箱:wangzongkun2006@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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