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留勤
“嘻嘻,笑死人。”村长孙二狗一边说,一边上床往被窝里扎。女人就搡了他一下:“啥事呀?”孙二狗“嘿嘿”一笑,说:“今儿乡集上,刘大头家的二憨子,在个墙根下和一个女憨子光着身子真刀真枪地干起来了。引得那些人看啊。人家却啊啊叫着照干不误。”女人就一脸惊讶,问:“真的?”孙二狗说:“真的。看的人多了。”女人问:“后来呢?”孙二狗说:“二憨子再憨,也是一个村里的。后来,我见不雅观,就上前拉他。嗬,这二憨子张口就要咬我,让我踢了两脚。那女憨子趁此折起身嘻嘻哈哈跑了。”女人说:“这憨人也知道做那事好啊。”孙二狗就“嘻嘻”笑着,捉住女人的奶子,说:“女人身上可都是销魂的东西啊。”女人就假意推了一下男人,说:“去……”
这时,“咣当”,从院子里传来一声响。孙二狗忙起身,鞋都不及穿,开门蹦到院子里。借着月光,见自家院子里的一个腌菜缸碎了八瓣,咸菜散落一地,盐水淌了一片。孙二狗张嘴一声骂:“妈的……”下半句没等骂出来,一块砖头不偏不倚地被他的头接个正着。孙二狗“哎哟”一声,两手抱头,蹲了下去。院墙外,传来“噔噔噔”跑去的脚步声。女人拿了手电筒,战战兢兢走出房门。只见电光下,男人两手抱头,血头血脸。女人一下扑向男人,大嘴一张,就要喊“救命”。“救”字刚一出口,就被男人一只粘糊的血手捂了个结实。孙二狗低声嚷道:“不准叫唤!”待男人松了手,女人急道:“要不,打110,叫派出所?”孙二狗龇着牙,嘶哈着嘴,说:“我一村之长,半夜让人砸了黑砖,你觉着光彩?记住,这事忍着,任谁都不准实话实说。快扶我去诊所包扎一下。人问,就说我喝多了摔的。记住了?”
孙二狗窝在家里,两天没出门。床成了碾盘,他则成了个石磙,来回翻滚着,吃饭饭不香,睡觉觉不安。孙二狗饭不香觉不安,不是因为头疼,而是因为心里窝火憋气。自己堂堂一村之长,平时跺上一脚村子都要晃三晃的人物,居然在自家院子里被人砸了个头破血流。偏偏这人来去无踪影,不知是谁。偏偏自己挨了黑砖,又不好往外说。孙二狗心里那个躁恼那个窝囊,真是哑巴瞧病没法说。自己啥时候吃过这样的亏?孙二狗心里咽不下这口恶气。
平时就喜欢看公安破案的电视剧,还有法制类节目的孙二狗,心里清楚,向自己下手的人,套用公安的一句话,那一定是“熟人作案”,本村人所为。凭自己从电视上看的公安那一套路数,只要用心留意,不怕你个狗日的不露馅。到时候,先饱揍一顿,再告到公安,判个三年五年,方解心头之恨。
孙二狗明白“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这个道理。对自己下这重手的,一定是恨自己的人。孙二狗躺在床上,脑子却像筛子一样,一遍遍拿村里和自己不睦有过节的人过筛。经过一遍遍筛选,最后,筛出了三个重点怀疑对象。
第一怀疑对象,张小山。在村里,孙、张两姓户大丁多,属大家族。孙二狗和张小山又都是本家族中能折腾事的人 。两人平时关系不错。在村里换届选举村长和副主任时,孙二狗、张小山和另几个人参加竞选,为了更有胜算,孙二狗和张小山两人商定,联手竞选。就凭两大家族的票,最差也能选个副主任。张小山走门串户叮嘱本家族人选举那日,票上只填他和孙二狗。孙二狗也挨家挨户嘱咐本家族人,选举那日,票上任谁不填,只填他一人。选举结果,孙二狗高票当选村长,张小山连个副主任也没争到。事后,张小山知道是孙二狗使了伎俩耍了自己,曾扬言早晚要出这口恶气,遇到孙二狗便咬牙切齿,形同陌路。
第二个怀疑对象,李三楞。李三楞违反计划生育,超生第三胎。按政策,罚款。李三楞在村上是头上长角身上长刺的主,孙二狗带着工作组几次上门催交罚款,李三楞软磨硬泡,哭穷叫苦,就是不往外拿钱。村里还有两户超生二胎的,都睁大眼瞧着李三楞。李三楞这个刺头拿不下来,下边的工作更不好开展。那时恰逢村里建敬老院,正好李三楞也准备造屋,房前屋后堆放着造屋用的砖瓦石料。见李三楞耍赖,孙二狗便把李三楞准备造屋的砖瓦沙石顶了罚款,拉去建敬老院。拉李三楞造屋材料那日,村长孙二狗临场指挥,一旁的李三楞女人哭哭啼啼。李三楞则咬牙切齿脸如寒霜。那阵势,孙二狗一下就看出来:这怨恨,李三楞算是给自己结下了。
再一个就是村民陈广夫。陈广夫三个儿子都到了娶媳妇的年龄。给儿子娶妻,就得建房;造屋建房,就得要宅基地;要宅基地,就得经村长孙二狗这一关。陈广夫几次求到孙二狗门上,孙二狗都没有松口。宅基地就那么好批啊?你两手空空,嘴不小,牛逼一样大,却连句中听的话都不会说,能轻轻松松地批宅基地给你?陈广夫遭了几回孙二狗的慢待,也就没有再上门来。陈广夫是个三杠子砸不出个屁来的老实人,平日里做人行事谨小慎微,在他面前咳嗽一声,都会哆嗦,在筛选他为重点怀疑人时,孙二狗很是迟疑了一番。可转念一想,越是这样的人,急了行起恶事来越狠,越不叫的狗越会咬人。这样黑夜里往人院里砸砖,扔了就跑的做法,不正合乎他这样的人做吗?
村长孙二狗就定了主意,这几天,就窝在家里不出门,等头上的伤好个差不多了,再好好拾掇这事。
俗语“隔河有船,隔墙有耳”。孙二狗出事那晚,一墙之隔的邻居金生正巧出门小解。尿到半截,墙那边一声“咣当”,生生把那半截尿给吓了回去。接下来,就听见开门声,少顷,就听村长孙二狗一声骂,接着就是孙二狗一声“哎哟”。金生屏住气仄着耳朵就听到孙二狗嘱咐女人不要声张的那番话。金生本就是个漏风嘴,这事闷在心里,一夜酵得肚子发胀。天还没亮,就起床敲了别人的门。只半天工夫,村长孙二狗被人夜里砸黑砖的事就如打着旋的风一般,肆意游走,很快在整个村子里传扬开来。
事情漏了出去的事传到孙二狗耳朵里。见事情没捂住,孙二狗干脆迈出家门。头缠纱布的孙二狗,昂头挺胸,大步走在村街上,很是有点壮士的味道。与村民村街上走对面,不等村民招呼,他便咋咋呼呼先开口。当然,村民是避讳孙二狗挨黑砖这事的,可见到村长孙二狗头上缠满纱布,又不得不问候一下。精点的就小声问句“头没事吧?”这时,孙二狗就呵呵一笑,说:“没事,我头硬着呢。”那二五货色的人大呼小叫:“村长,听人说,您头上挨人黑砖了?”这时孙二狗心里会狠狠骂上一句“媽个逼”,然后再“呵呵”一笑说:“是啊,你也听说了。”
孙二狗就心里打谱,既然事情在村里张扬开了,自己也别缩手缩脚了。暗踢脚不如明打拳,干脆对几个怀疑对象来个正面出击。做贼就会心虚,到时候,自己察言观色,也许能找出那个扔砖的。孙二狗主意一定,便付诸行动。
张小山在一家铸造厂做活,成天早起晚归,没事没非的想碰头碰面还真不容易。这日,孙二狗早早起了床,来到村口,蹲靠在路旁的一棵大柳树上抽着烟等张小山。两支烟工夫,就见张小山骑着摩托车“突突突”往村口驶来。孙二狗就站起身,朝张小山扬了扬手。张小山停下摩托,却没熄火,歪着头寒着脸问:“干什么?”孙二狗就直瞪着眼瞅张小山。张小山冷眼相迎。一会,孙二狗露出一丝诡笑,问:“最近没做啥亏心事吧?”张小山闻言,“呵呵”一笑,说:“做亏心事的话,头早让人砸了。”孙二狗就沉着脸说:“小山,在选举那件事上我是对不住你,我一直对你心存愧疚,我那也是求胜心切。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恨我。唉,男子汉大丈夫,做了就敢当。我不怨你恨我,你出恶气也该出。即便你白天人面前拍我一砖,我二话没有,何必偷偷摸摸。”张小山说:“怀疑我头上了?也难怪啊,小人总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孙二狗说:“咱们一起光腚长大,你啥脾性我还摸不透?小肚鸡肠,吃不得亏,报复心强。你君子?嘁。”张小山冷笑一声,说:“你以为我像你一样虚伪吗?告诉你,孙二狗,你对我不厚道不要紧,你要是对村里老少爷们不厚道,不正道,你就要完蛋。村长不就是三年一届吗。看着你呢,孙二狗!”张小山说完,手上一紧油门,摩托“轰”一声,往前冲了出去。孙二狗望着远去的张小山,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恨恨骂了句“妈个逼”,折身往村里走去。
李三楞在村建筑班上做泥瓦匠。中午回家吃饭。孙二狗就在中午吃饭的光景来到李三楞门上。看着李三楞住的破宅烂院,孙二狗就想起了用他造屋的材料充罚款的事来,便有几分不自然。见村长孙二狗来到门上,正在屋里吃饭的李三楞愣怔了一下,讥笑道:“没听说孙村长上战场啊,咋光荣负伤了?”孙二狗知道李三楞是二杆子货色,对这号人,是要运用策略的。孙二狗宽宏一笑,说:“三楞,我找你是有正经事。”李三楞说:“不会是再罚款吧?”孙二狗说:“最近上边要下发救济,咱村上报了三家困难户。你孩子多,家境不算好,我把你报上去了。”李三楞说:“报上我算对了。就是全村开大会选,我也摊得上。你不用给我表功,更别指望领你这分情。你对我做下的恶,我忘不了。”孙二狗说:“我知道你因为罚款的事记恨我。国有国法,村有村规,政策不是单对哪一个人定的。即使我不是村长,换了别人,就不罚你吗?”李三楞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说:“罢了,罢了。你没事了吧,没事请回吧,我还得吃饭呢。”孙二狗见李三楞撵自己,便定定地瞧住李三楞,举手指了指自己纏着纱布的头,说:“三楞,说实话,是不是你干的?”李三楞先是一愣,说:“你说啥?砸你黑砖是我干的?”孙二狗说:“三楞,你放心,是你干的我也不会记恨你、报复你的。”李三楞就瞪圆了眼,说:“大村长,你也忒小瞧我李三楞了吧。我是成天想暗地里干你一下,可我从来没想过用砖头。知道我想用什么吗?”见孙二狗直着眼瞧着自己,李三楞粲然一笑说:“砸砖头忒小儿科了。我要用,就用炸药。‘轰一声把你和你的屋子一起掀上天。”见李三楞说出这么狠毒的话,孙二狗就一脸讪笑,说:“你要真有那个胆量和能耐,我候着你。”李三楞一边摆着手往外撵孙二狗一边说:“好啊,你去家里候着吧,我得先吃饭。”
从李三楞家出来,孙二狗有些窝气。和张小山、李三楞的面对面交手,没有得到自己预想的结果,自己不但没讨到便宜,倒让他们泄愤、奚落一顿,真是没逮住黄鼠狼反倒弄了一身臊。孙二狗原本打算见罢李三楞再去陈广夫家里的,张小山、李三楞二人把他闹得心烦意乱,也就消了这个念头。孙二狗一边低头走,一边思量着下一步策略。这时,邻居金生突然从一个墙角处闪了出来,把孙二狗吓了一跳。孙二狗问:“鬼鬼祟祟的,你干吗?”金生左瞧右看了一下,就一副诡诡秘秘的样子,对孙二狗低声说:“陈广夫二儿子二蛋酒场上放话说,你不批宅基地给他,他就提炸药炸你。你可要防着点。”说罢匆忙走开。邻居金生的漏风嘴,无疑又给他烦乱的心里平添了一团乱麻。虽不能确定这几个家伙就是砸了自己的人,但可以肯定,下一个要砸甚至炸自己的,一定是他们。想到这一点,孙二狗就觉得心里凉飕飕的。
下午,孙二狗去乡里开会。散会后,去了派出所,拉了派出所刘所长进了一家酒馆。酒馆里,交杯换盏之际,执箸让菜之间,孙二狗就把自己挨黑砖、怀疑对象放狠话的事说给了刘所长。刘所长先是抱怨了一通:“为啥不及时报案?过去这么多天了,现场早破坏了,还咋破案?”接着,拍着桌子说:“你不要听那些个愣头瞎胡吣,禁枪禁爆炸物品多少年了,他哪里弄炸药去?他们不是说要炸人吗?只要你点头,我明儿就把他们抓派出所来。”孙二狗摆了下手说:“现在还是不要激化矛盾为好。如果以后我再挨黑砖什么的,这几个人可以作为重要嫌疑人。”刘所长还真口袋里掏出本子笔来,把三楞几个人的名字记了下来,并叮嘱孙二狗往后要小心一点,防范意识要强一点。所长的话,让孙二狗心里感到宽慰和胆壮,心情好,喝酒的豪气自然也上来了。两人你敬我我敬你,直喝到天黑地暗。
这场酒,孙二狗喝得高兴,喝得舒畅,也喝得有点晕晕乎乎。回家的路上,孙二狗一边晃悠着自行车,一边唱着小曲。走着唱着之间,身下的物件竟也似喝醉了一般,挺挺胀胀地不安分起来。物件的不安分,让孙二狗立马想起相好凤荣来。凤荣是村民王占林在外打工做大厨时从外边领回的媳妇。王占林常年在外打工,媳妇留守在家。媳妇正值盛年,空房难守。孙二狗没费多大工夫,就和她勾搭上了。有传言说,王占林媳妇干过酒店小姐。是真是假没个证实,她床上功夫却是让孙二狗神魂颠倒长了见识。孙二狗记起有好些天两人没在一起了,何不趁今夜心情好,找她销魂一番。孙二狗回到村里,把自行车放在离家门口不远的一个麦秸垛旁,便摇晃着摸黑朝王占林家走去。
孙二狗来到王占林家门前,先推了推大门,大门里面插着。虽说有点晕乎,他心里还明白,黑天黑地的,敲一个守家的女人的大门,让左邻右舍听到不好。要想进去,得翻墙头了。孙二狗往后退了退,猛跑几步,往墙上攀去。孙二狗双手紧紧攀住墙头,“吭吭哧哧”把腿一点一点抬上了墙头。孙二狗从墙上滑到地上,衣服扣子弄掉了三颗,肚皮蹭得生疼。孙二狗见凤荣窗户透着灯光,便蹑手蹑脚走了过去。孙二狗近到窗前,就听见里边有动静。支起耳朵一听,就听到凤荣“啊啊啊”的叫声和“吱吱吱”的床响声。这曾让他销魂软骨的声音,他实在太熟悉了。霎时如同一大坛酸醋直往他心里灌,让他禁不住醋意大发。孙二狗心里恨恨地骂着,这个骚货,我倒要看看你在给哪个野男人发情,非得抓个现行不可。窗户隔着窗帘,孙二狗看不清,便走到门前,抬脚跺门。一边跺一边叫:“开门,开门!”一时间,屋里静了下来。少顷,孙二狗就听屋里凤荣喊:“占林,你可别拿刀,会闹出人命的。”孙二狗头一下子炸了,酒一下子醒透了。原来人家在和自家男人睡觉!危难之时情急之中,他急转身,箭一样往墙头奔去,一蹿一纵,上了墙头,矫捷得如有神助。随着身后王占林的叫骂声,孙二狗跳下墙头,没命地跑去。孙二狗跑到离家门口不远的麦秸垛旁,卧在那里直喘粗气。愣了一会,见王占林没有撵来,方敢坐起身。
孙二狗进了家门,来到屋里。他衣衫不整,浑身泥土,把坐在床上的女人吓了一跳。女人抖着声问:“你这是咋了?”孙二狗就一副懊丧的样子说:“让他跑了。”女人问:“让谁跑了?”孙二狗就说:“我和派出所刘所长喝罢酒回家,见咱大门口有个人影。我小声问谁?不想那人拔腿就跑。我当时料想,肯定不是好人,肯定又是上门寻事的。我就放下车子追撵。紧追慢追,摔了个大跟头。等爬起来,人没影了。”女人满脸惊慌,说:“这还没个完了。这咋办?”孙二狗说:“往后晚上我要摽摽那狗日的,总有逮住他的那一天。”夜里,孙二狗翻来覆去睡不着。王占林这狗日的啥时回来的,以往他这个时节从不回家呀。如果自己当时上不了墙头,让王占林堵在院里,恐怕就不是头上挨一砖那么简单了,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也说不准。不知他听没听出是自己的声音,如果王占林听出自己的声音,不是又多了一个记恨自己的人吗?即便他不敢明里找上门来算账,谁又能保证他不会暗里行事?孙二狗越想越后怕,越想越心慌,竟睁睁闭闭的一夜没能睡个囫囵觉。
第二天,从邻居漏风嘴金生嘴里传出一段话来:说是昨晚王占林家招贼了,那贼居然是个飞贼,飞檐走壁轻功了得,上房越脊如履平地,王占林刚一开门,就见一个黑影箭一般飞过墙头没了踪影——
孙二狗后来知道王占林回家是带媳妇凤荣一起出外打工的,而且,第二天夫妻双双就外出了,让他少了一份心病。可是扔砖的人没查明,再加上几个恨自己的人放出的狠话,让孙二狗夫妻寝食不安。特别是一到晚上,院子里一有点风吹草动,两人都会屏气息声,张惶一阵子。就是鼠跑猫跳弄出的声响,孙二狗也会头戴棉帽轻手轻脚到院子里看看。惊惊乍乍两三番,觉就睡不成了。一来二去,孙二狗便成夜成夜地睡不着。妻子就有点受不了,对男人嚷嚷:“这样下去不是个法子呀,不行的话,你还是找找派出所吧。”孙二狗就叹着声说:“找派出所抓人?没凭没据的,抓谁?”女人一脸苦愁说:“这可咋好呢。”孙二狗说:“不逮住那狗日的,咱啥时候也心安不了。派出所也不会给咱派人站岗放哨的,看来,这事还得靠自己。既然夜里睡不成,我就外边候着那狗日的。”
夜里睡不着觉的孙二狗,真的就成夜成夜地卧在离家门口不远的那麦秸垛旁,瞪着眼睛候着那暗里对自己下黑手的人。这日夜里,月黑星朗。约摸十点光景,卧在麦秸垛旁的孙二狗就见一个人影在自家大门口转悠。孙二狗爬着往前移了移,再定睛看时,就见那人鬼鬼祟祟,扒着门缝往家里看,并且手上还提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孙二狗头蒙了一下,马上电闪一般蹦出两个字“炸药”。孙二狗立时气血翻腾,紧张得腿发抖,暗暗骂了句“狗日的,终于等到你了”,孙二狗猫着身子,悄悄往那人摸去。到了近前,纵身一跃,如饿虎一般往那人扑去。孙二狗伏在那人身上,双手如铁箍子一样,紧紧勒住那人双手。那人就地上高声叫“救命”。孙二狗听出身下的人是陈广夫,就大声说:“陈广夫,原来是你在害我呀。你手上提的啥?”陈广夫也听出自己身上的人是村长孙二狗,便颤着声说:“村长,俺是怕别人瞧见,趁黑给您送礼来的。俺提了一箱酒,两条烟。”孙二狗闻言,一下泄了劲,松开了陈广夫。陈广夫从地上爬起来,在地上拾起落在一旁的酒和烟,往孙二狗手上递,说:“村长大兄弟,俺求求您了。宅基地的事,您就费费心给俺办下吧。孩子都大了,实在拖不下去了。”这时,孙二狗听到邻居漏风嘴金生院墙内“吱呀”门响,知道这小子听到动静了。孙二狗女人也亮着手电开了大门。陈广夫见村长不接烟酒,就提着往孙二狗女人手上送:“妹子,收下吧。”孙二狗大声说:“广夫,你是真心让我给你办事,还是假意让我办?”陈广夫小声道:“真心。”孙二狗就说:“真心让我办的话,你就把烟酒拿走。”陈广夫哀哀地叫了声“大兄弟”。孙二狗就大声说:“广夫哥,你只要提走烟酒,我明儿就去给你办。”
孙二狗和女人回到屋里,女人就唠叨:“你也别在外边守了。有心算计无心的,他们既然想算计,怕是防也防不住。咱也没杀人剐人的,我就不信他们真会做出恶事来。”女人停了下,叹了一声,接道:“你做村长,恩拢一百个人不算多,得罪一个人都不算少。都一个村里过活,成天碰头打脸的,人求到门上,能帮的就帮一下。现在的人啊,你啥样的都得罪不起。别说精人会记仇,即便憨子也会記仇的。听张青家里说,刘大头家的二憨子,他哥让他帮着做活,他不下力气,他哥打了他一下,傍黑,往他哥家扔砖头,扔了就跑。”孙二狗闻此言立马打了一个激灵,急切地问:“你说啥?你说啥?”孙二狗的样子让女人有些打愣。女人小声说:“我说刘大头家的二憨子记恨他哥,往他哥家扔砖头。”孙二狗就说:“那天二憨子在集上和女憨子干事,我踢了他两脚。你说,他会不会记恨我,往咱家扔砖头?砸我的,会不会是这个憨东西?”女人也突然醒悟似的,忙说:“咋就没想到他呢。说不定就是他呢。”就像背着的一块石头突然落了地一般,孙二狗的心里一下轻松了许多。二憨子头脑简单,不同常人,他砸了自己,那怨不得恨不得,更不用担心害怕这个人有啥歹意心机。现在他宁愿相信是二憨子砸了自己,也不想再去疑三猜四了。孙二狗躺在床上,过电影一样想着这些事的前前后后。暗中自问,自己该不该挨这一砖呢?二憨子集上干那事时,自己腋下正夹着一块窗帘布,当时自己不是去拉二憨子,而是用窗帘布盖上他们,是不是好些呢?那张小山呢?选举时候,自己唯恐选不上而背信弃义,哄了张小山,多年的交情恩断义绝。还有李三楞、陈广夫,他们都有理由砸自己呀。还是老婆说得对,村长职位不是棒插着的,说不准哪天就下来了,趁在位上,还是多做些善事吧。李三楞的房子破旧成危房,一码归一码,罚是该罚的,该救助的还得救助。乡里民政上给他跑跑,争取一下救济,村里再帮扶点,看能不能帮他把房子修一下。陈广夫宅基地的事也不能再拖了,明儿就去乡土管所,帮他办办。还有凤荣那娘们,即使她没跟男人出去,自己也决不能再去爬她墙头了……
黑暗里,孙二狗床上瞪着眼睛正思量着心事,就听邻墙那边传来金生一声喊:“谁?”孙二狗条件反射一下坐了起来,睡着的女人被男人突如其来的举动惊醒了,惶恐地抱住男人的胳膊问:“咋了,咋了?”孙二狗忙伸手捂住了女人的嘴。这时,就听见邻居金生随着一声“哎哟”接着就是杀猪一样的嚎叫:“谁砸我的头了,谁砸我的头了……”
责任编辑 赵月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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