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晓华 赵宏祥
《夷坚志》诗词著录刍议
■段晓华 赵宏祥
《夷坚志》;诗词;分类;价值
《夷坚志》是一部卷帙浩繁的笔记体小说集,在它丰富而驳杂的故事中,引用和著录了相当数量的诗词,这些诗词或者采访自社会流传的掌故,或者是佛道神仙的偈谶,或者直接来源于历代或同时的文人创作。诗词中既保存了部分史料,又增强了故事的可信度,同时也使得叙述生动丰富,添加了文学色彩,在主题不同的篇目中,点缀生姿,成为全书有机的组成部分。本文拟从文献范围与意义、引录诗词类型与文学价值两方面对《夷坚志》所录诗词进行初步的探讨。
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著录《夷坚志》,称其甲至癸200卷、支甲至支癸100卷、三甲至三癸100卷、四甲四乙20卷,大凡420卷。但由于散佚严重,《夷坚志》现存的初志、支志、三志加补遗共有206卷。统计现存《夷坚志》中,共录有诗、词277首,包括五言与七言近体、古体诗词,还有数量相当的断句,而且分布并不均衡,除去严重的散佚这一原因外,也与其随作随刊的编辑印行方式有一定联系。《夷坚志》的创作,经历了一个相当长的过程,但每一志的创作时期和编辑速度并不相同,赵与时在《宾退录》收录了一段关于《夷坚志》各志序言的材料:
初《甲志》之成,历十八年,自《乙》至《己》,或七年,或五六年……绍熙庚戌腊,从会稽西归,至甲寅之夏季,(夷坚)之书绪成《辛》、《壬》、《癸》三志,合六十卷,及《支甲》十卷。财八改月,又成《支乙》一编,殊自喜也。[1](P4216-4223)
由于创作跨越不同时期,洪迈所面对的材料内容也不尽相同,所以他并没有把选材局限于仙鬼玄幻,而是如通常的宋人笔记一样,众体咸备,不拘一格。他曾说:“东坡《志林》、李方叔《师友谈记》、钱巫《行年杂纪》之类四五书,皆偶附著异事。”[1](P4216-4223)这段话,一方面是在说明笔记中录“异事”的风行;另一方面则说明,在洪迈眼中,《夷坚志》并不是一部编录异闻怪谈的短篇小说合集,而是在传统上宋代笔记编写模式中,更多侧重了材料内容的“奇”、“怪”的一部著作。由这一思路观照,《夷坚志》中攒入稗史野谈、诗话掌故就变得合理而正常了。
虽然诗词本非《夷坚志》的重点,但其中所录诗词的文献意义,却不可低估。
首先,《夷坚志》收录了一部分涉及历史人物事件的诗词。宋代笔记小说发达,通常这些笔记的作者都怀着一种“以稗补史”的心态,如欧阳修在修正史之余,创作笔记小说《归田录》以资补史,司马光在著《资治通鉴》之前,创作笔记《涑水纪闻》以做准备。洪迈作为史官,自然深谙此道,在《夷坚志》的写作中,采用了大量的时人言论和自己的所闻所见,作为补史的材料,这其中就包含有不少诗词,可以诗补史之阙,如:丙志第9卷的《聂贲远诗》,聂贲远,即聂昌,北宋名臣,靖康元年金兵南侵,聂昌主战,钦宗受到主和派的挟持,反而派聂昌等赴金营议和。它与《宋史·聂昌传》中所说的故事相合,正好表达了聂昌壮志未酬、挂念家国父老的孤愤情怀。又如支戊第9卷《胡邦衡诗谶》,丙志第4卷《庐州诗》,都是可以和其他相关史著资证的材料。
其次,《夷坚志》中还保存了部分文人和下层劳动人民的诗词作品。《夷坚志》中所录的诗词,很多是与洪迈同时的朝臣、文人,这些作者本身名气不大,所作诗词有的刊成别集,有的未经过整理,在洪迈《夷坚志》中所录的这部分诗词,就成为辑佚和研究这部分作品及作者的重要材料。如三壬第7卷的《莫少虚词》录有一首《水调歌》,并说明这首词是莫少虚早年的作品,被时人误以为黄庭坚的作品,而莫少虚为词的《造语工新》到后来却鲜有知者了。又如甲志第4卷《侯元功词》、乙志第16卷《董颖霜杰集》,都是这一类型的例子。
另外,在《夷坚志》诗词中还收录了一些著名历史人物和诗人、词人的作品,如:三志壬第7卷《周美成楚云词》收录了周邦彦的一首词;甲志第2卷《齐宜哥救母》、丙志第18卷《国香诗》,录有黄庭坚的诗作;支景卷4的《完颜亮词》,收录了完颜亮的两首词,完颜亮的作品存留不多,现在所能看到的,也多是从宋金时人笔记辑佚所得,那么,《夷坚志》中所录的这两首,不可不谓珍贵。可见,《夷坚志》中收录的部分诗词,对于别集的校勘、辑佚以及研究这些著名诗人作品的传播与接受,有着重要的文献价值。
值得注意的是,在《夷坚志》诗词中,还收录了不少下层人民的作品,如甲志第6卷的《古田倡》、甲志第8卷的《南阳驿妇人诗》、支庚第10卷的《吴淑姬严蕊》。像严蕊的《卜算子》这首词:“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严蕊的故事为后世笔记、小说所重视,稍后周密的《齐东野语》也有记载,到了明代,王世贞的《艳异篇》、梅鼎祚的《青泥莲花记》以及冯梦龙的《情史》等文言小说选本都收录了这则故事,在凌?初的话本小说《二刻拍案惊奇》则将其改编扩展,情节和内容都大为丰富。这首词也因为《夷坚志》的收录得以保存流传,成为一首广为人知的词作。
《夷坚志》诗词的来源,很大一部分采自时人的笔记、诗话、别集,如王灼的《颐堂集》、周紫芝的《竹坡诗话》、王山的《笔录》、董颖的《霜杰集》以及苏轼的《东坡集》和黄庭坚的《山谷集》等。其中,既保存了一些散佚的诗词,又反映了这些文献的一些原始状况。《夷坚志》自刊行以来,流布甚广,正如其乙志序云:“夷坚初志成,士大夫或传之.今镂板于闽于蜀于婺于临安,盖家有其书,人以予好奇尚异也。”《夷坚志》的大量刊行,成为时人在著述中参考而引用的重要材料。如胡仔的《苕溪渔隐词话》、赵与时的《宾退录》、何溪汶的《竹庄诗话》、周密的《齐东野语》等。延至清朝和近代,《夷坚志》更为词界所重视,冯金伯的《词苑萃编》、叶申芗的《本事词》及唐圭璋所主编的《宋词记事》等都收录了夷坚志中所录词,成为今天研究《夷坚志》,立下了词学文献整理之首功。
《夷坚志》故事内容极为丰富,从材料和选编方面考察夷坚志所录诗词,可将其分为两大类,即“附着于仙鬼佛道种种玄怪诸故事”和“见于文人轶事掌故、诗话”两类,由这两大类再推及故事本身,又可以细分为五类:托梦诗谶类、佛道神仙类、异闻传奇类、诗话书画类、风俗掌故类。在第一大类诗词中,一部分是偈诗、卦诗、谶语,还有一些入冥、托梦、扶乩所作的诗词;另一部分则是依据小说情节需要所引用,或托小说人物所作,用以配合小说情节发展的诗词。从故事内容来看,可以分为托梦诗谶类、佛道神仙类、异闻传奇类。第二大类则见于文人轶事掌故、诗话中,这类诗词可以分为诗话书画类和风俗掌故类。
《夷坚志》中所录诗词体例、题材各异,而且不同的内容、类型所呈现的文学价值也不尽相同。就所分五类而言,佛道神仙类往往是一些偈语、卦辞,多是配合故事情节出现,用以宣扬佛、道思想,反映佛法道术的无边无际和命运的反复无常。这一类诗词要么浅直无文,要么晦涩玄奥,有的甚至只是徒具诗词的形式而敷衍故事的情节,偶有工丽之作,又每与故事游离无关。但值得注意的是,在这一类中,涉及紫姑故事中所录的诗词,则情况大不相同。在宋代,扶乩请紫姑神是当时社会的一般风俗,而紫姑能诗词,也是寻常凡见,所以在《夷坚志》中可以发现,涉及紫姑的故事一般都录有诗词,这些作品不同于其他佛道类诗词,遣字造意,写景言情,相对水平都比较高。托梦诗谶类中所录诗词的情况一般分为两种:一种是为了关照故事的情节,在诗词中设下埋伏,为故事情节伏脉转关,增加了故事情节的离奇性和可信度。这些诗词在故事中,往往作者有名有姓,所作也每严整精深,通常暗含典故,以照应情节。另一种则是故事文字相对简略,所录诗词只是简单的附录,并无展开的情节与之配合。异闻传奇类中通常故事情节生动、结构完整,其中录有诗词,一方面提升了故事的真实性;一方面铺设情节、渲染情绪。在古代小说史中,《夷坚志》做了很多将诗词引入小说的尝试,为后世小说的发展提供了有益的借鉴。诗话书画类、风俗掌故类在《夷坚志》所录诗词中占比较大,这些诗词一部分是网罗了许多文坛上著名人物的诗词和掌故,如苏轼、黄庭坚、秦观等。以苏轼为例,在现存《夷坚志》中与苏轼有关的故事多达28则,其中很多都录有诗词,标明是苏轼所作的就有5首。另外,文人的掌故笑话、本事诗词也被其广为收纳。这些诗词虽然被时人视为“非夷坚所宜收者”,但却具有较高的文学价值,是《夷坚志》所录诗词中最重要的部分。
《夷坚志》在录诗词以为故事的补充和点缀的同时,也根据诗词和诗词本事来编著故事。将诗中表达的情感或诗人创作时的本事扩充为小说,自唐以来,渐成风气,如孟?的《本事诗》、辛文房的《唐才子传》,延至宋代,笔记中涉及此类故事,则更不胜枚举。洪迈在《夷坚志》中发扬此道,如丙志第18卷《国香诗》,在这则故事中,收录了署名黄庭坚的《水仙花》作为故事的组成部分。这则故事讲述黄庭坚在荆州时,见里巷一女子,幽娴姝丽,心有所感,因作一首水仙花,后来,黄庭坚去世,女子也因贫卖于田氏为侍儿,黄庭坚旧日的门客高荷见此,欷癠不已,又讲与他的表弟王性之。二人皆有感触,各作一古风咏叹。在黄庭坚集中这首诗题为《次韵中玉水仙花二首》,夷坚志所录的是其第二首,其自注:时闻民间事如此。在任渊《山谷内集诗注》中则引高荷的诗序:
国香,荆渚田氏侍儿名也。黄太史自南溪召为吏部副郎,留荆州,乞守当涂待报,所居即此女子邻也。太史偶见之,以为幽闲姝美,目所未睹。后其家以嫁下俚贫民,因赋《水仙花》诗以寓意,俾予和之。后数年,太史卒于岭表,当时宾客云散。此女既生二子矣,会荆南岁荒,其夫鬻之田氏家。田氏一日邀予,置酒出之,掩抑困悴,无复故态。坐间话当时事,相与感叹。予请田氏名曰国香,以成太史之志。政和三年春,京师会表弟汝阴王性之,问太史诗中
本意,因道其详。乃为赋之。[2](P14242)
通过对比,可以发现《夷坚志》中《国香诗》的文字,与高荷的诗序的文字基本相同,高荷作为黄庭坚的门生,其述作的这段黄庭坚的本事及诗作,应当是可信的,而检查其表弟王性之也就是北宋诗人王?的《雪溪集》,也同样可以找到《国香诗》中所录的那首古风,所以任渊在笺证黄庭坚诗时,将其采为注释。
《夷坚志》故事往往篇幅较短,然而情节脉络、起承转合等小说必须要素,却也不因陋就简,所以要在有限的篇幅中腾挪辗转,达意言情,正好为诗词提供了用武之处。这一现象,在异闻传奇类中十分明显,如三己第1卷《吴女盈盈》与支甲第7卷的《蔡筝娘》。这种写作方式是诗词与小说结合的宝贵尝试,对后世小说的发展提供了有益的借鉴。
在《夷坚志》所录诗词中,还有一定数量的唐人作品,如:乙志第5卷《画学生》,记载了北宋宫廷画院用唐人诗句作为题目进行考试;丙志第18卷《契丹诵诗》,谓契丹人初读书,须“先以俗语颠倒其文句而习之”并且常常“一字用两三字”。另外,在《夷坚志》所录诗词中,还有一部分是民间俗谚及以诗词为形式的谜语、笑话,如甲志第2卷《诗迷》、乙志第1卷《李三英诗》、三己第7卷《善谑诗词》等,这些诗词虽然文采平常,却往往幽默风趣,饶有兴味。从中,我们不仅发现洪迈所谓的“可以助尊俎间掀髯捧腹”,还可以借此考察其中所包含的宋代世风。
近年来《夷坚志》虽然早已成为学界研究的热点,关于它的学术研究成果很多,但作为《夷坚志》文本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夷坚志》所录诗词却没有得到相应的关注和探讨,本文通过罗列和分析,试图展现《夷坚志》所录诗词的基本面貌,并期待由此入手,进行更深入的发掘与研究。
[1]上海古籍出版社.宋元笔记小说大观(第4册)[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
[2]北京大学古文献研究所.全宋诗(第21册)[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5.
宋代江西人洪迈的《夷坚志》虽然早已成为学界研究的热点,关于它的学术研究成果很多,但作为《夷坚志》文本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其中所录的诗词却没有得到足够的关注与探讨。笔者认为:《夷坚志》中引用和转录了相当数量的诗词,这些诗词来源广泛,内容各异,其价值不可低估。本文旨在从文献范围与文献意义、诗词类型与文学价值两大方面,对《夷坚志》所录诗词进行初步的研究和探讨。
I206.2
A
1004-518X(2012)01-0116-03
段晓华(1954—),女,南昌大学人文学院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诗词学、文献整理;赵宏祥(1987—),男,南昌大学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文献整理。(江西南昌 330031)
本文系江西省高校人文社科项目“洪迈及其家族文献整理研究”(项目编号:ZGW1015)的阶段性成果。
【责任编辑:张 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