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动解放的历史唯物主义解读*

2012-01-28 00:19王金玉
中共南京市委党校学报 2012年3期
关键词:生产力马克思资本

王金玉

(南京林业大学思想政治教学研究部 江苏 南京 210037)

马克思立足于现实个人的物质生产活动来考察和理解社会历史的发展。人类历史是以物质生产活动为基础运动发展的历史,从这个意义上,历史辩证法就是劳动辩证法。在历史唯物主义视域中,从劳动出发经由劳动的辩证运动实现劳动解放,最终实现人类解放,是人类历史发展的必然趋势。

一、作为人类特征的劳动

马克思以现实个人有目的性的物质生产活动来定义劳动,“劳动作为以某种形式占有自然物的有目的的活动,是人类生存的自然条件,是同一切社会形式无关的、人和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的条件。”[1]429马克思的劳动概念表明了劳动作为人类基本实践方式的物质性、目的性、能动性和创造性特征。

作为物质性实践活动,“劳动首先是人和自然之间的过程,是人以自身的活动来中介、调整和控制人和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过程”,是人类存在和社会发展的基础。作为物质性生产活动的劳动特点在于其活动的目的性,体现了能动性和创造性的特征。这是一种“专属于人的劳动”,“劳动过程结束时得到的结果,在这个过程开始时就已经在劳动者的表象中存在着,即已经观念地存在着。他不仅使自然物发生形式变化,同时他还在自然物中实现自己的目的,这个目的是他所知道的,是作为规律决定着他的活动的方式和方法的,他必须使他的意志服从这个目的。”[2](207-208)从客体方面看,劳动作为对象性物质活动,不断创造着人类生存和发展的物质资料,从而使历史表现为生产力不断发展的历史;从主体方面看,一方面,生产力的发展确证的是人类主体自身能力的不断增长,这种不断增长的能力不仅指人类征服自然的能力,而且还包括人的全面发展和人类自身解放的能力,人的全面发展和人类的解放正是建立在生产力巨大发展的基础之上的。正是从这个角度,生产力发展的历史实质是“个人本身力量发展的历史”。[2](124)正是人类特有的物质生产活动,在改变环境的同时改变着人类本身,实现了环境的改变与人的改变的辩证统一。人与自然的物质变换不仅使人从自然中超拔出来,而且愈益使自然成为“人化的自然”。必须指出,作为历史唯物主义基础的自然从一开始就不是指一层不变、无声无息的自然实体,如马克思对费尔巴哈所批评的那样。在费尔巴哈那里,没有人与自然物质变换的生产和劳动史,因而没有“自然的历史”,也没有“历史的自然”,只有宗教和思想的历史。由此,“整个所谓世界历史不外是人通过人的劳动而诞生的过程,是自然界对人来说的生成过程。”[4](310)

正如历史唯物主义所揭示的,劳动作为人类感性的物质生产活动,从一开始就涉及双重的关系,一方面是人与自然的关系,另一方面是人与人(社会)关系。“一切生产都是个人在一定社会形式中并借这种形式而进行的对自然的占有”,[3](28)人与自然的关系同时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物质联系是人与人之间基本的联系,物质生产活动作为人类社会存在和发展的基础“一开始就表明了人们之间是有物质联系的。这种联系是由需要和生产方式决定的,它和人本身有同样长久的历史,这种联系不断采取新的形式,因而就表现为‘历史’”[2](81)从这个意义上说,人类社会的历史就是劳动的历史,人类历史变化和发展的辩证法实质是劳动辩证法。

正是以现实个人的物质性生产活动为核心来理解人类历史及其发展,历史唯物主义将自己奠定在坚实的物质基础之上,同时建立起不同于“抽象个人”的主体概念。对于马克思而言,现实的个人是在物质生产活动中社会地历史地形成的具体的个人,不是抽象的个体存在,而是关系性的群体存在,因而是一种客观存在,“作为社会生产实践活动结合起来的人们(特别是他们构筑起历史本体过程和物质活动和物质本身)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广义社会主体(开始是无意识的)。同时,相对于人类主体的个体和主观活动,这又是社会存在中最重要、最具决定意义的客观存在。”[5](133)由此形成了马克思历史辩证法与黑格尔唯心辩证法的本质区别。对于黑格尔而言,劳动是精神性的规定,劳动的历史是精神活动的历史,历史的运动只是思想的运动,“他是在通过思想的运动建设世界”。对于马克思而言,现实的历史运动是以人与自然物质变换为核心建立起来的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矛盾运动。“马克思把黑格尔逻辑人格化的历史观变成以物质生产活动为基础的实践的唯物主义历史观……即从批判旧世界的基本矛盾及其走向中发现新世界的胚芽,从而发现社会发展的客观规律。”[6]历史的辩证法实质是建立在劳动基础上的主客体相互作用的辩证法,即劳动辩证法。

二、劳动的现实历史运动

正如历史唯物主义所揭示的那样,作为人与自然物质变换的劳动总是在一定的社会形式下对自然的占有,一定的生产力(对象化劳动)总是在一定的与之相适应的生产关系中发展的,而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平衡是一种动态平衡,当生产关系作为劳动的社会形式不适应生产力发展时,社会革命就不可避免。因此,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矛盾运动,也即劳动的辩证运动推动着人类历史的发展。

劳动的社会形式,即生产关系,其核心是所有制关系。迄今为止(到资本主义阶段),劳动是在私有制的范围内运动的,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称之为“私有财产的运动”,[4](298)而分工和私有制的产生是生产力发展的必然结果,“分工不仅是精神活动和物质活动、享受和劳动、生产和消费由不同的个人来分担这种情况成为可能,而且成为现实”。对劳动产品的不平等分配产生了所有制,而就劳动活动本身而言所有制实质上“是对他人劳动力的支配”。[2](81-82)由此,生产力作为对象化的人类劳动表现为一种异己的力量,“生产力好像具有一种物的形式,并且对个人本身来说它们已经不再是个人的力量,而是私有制的力量”,[2](128)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集中表现为资本统治劳动的力量。

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马克思采用人本主义方式将劳动的辩证运动过程阐释为异化劳动及其扬弃的过程,并从异化劳动的视角揭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资本与劳动的对抗及其运动趋势。在迄今为止的现实历史中,劳动呈现给人的不是自由创造所带来的快乐,而是强制和痛苦,无论是奴隶劳动、徭役劳动还是资本制度下的雇佣劳动莫不如此,只不过强制的方式各有不同。在前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劳动的强制体现为直接或半直接的人身强制,而资本主义雇佣劳动下劳动的强制性质则是间接的、外在的、隐性的、更具异化性、同时更具欺骗性的强制。雇佣劳动的强制形式无论从劳动活动本身、劳动者的主观感受还是劳动活动的客观结果都呈现为全面的异化。从劳动活动本身看,“这种劳动不是他自己的,而是别人的;劳动不属于他;他在劳动中也不属于他自己,而是属于别人。”从劳动的主观感受看,“人(工人)只有在运用自己的动物机能——吃、喝、生殖,至多还有居住、修饰等等——时候,才觉得自己在自由活动,而在运用人的机能时,觉得自己只不过是动物。动物的东西成为人的东西,而人的东西成为动物的东西。吃、喝、生殖等等,固然也是真正的人的机能。”[4](271)从劳动的结果看,“劳动所生产的对象,即劳动的产品,作为一种异已的存在物,作为不依赖于生产者的力量,同劳动相对立……工人对自己劳动的劳动产品的关系就是对一个异己的对象的关系。……凡是成为他的劳动的产品的东西,就不再是他自身的东西。”[4](267-268)其结果是人与其自由自觉的类本质相异化。

随着历史唯物主义的确立,马克思从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矛盾运动来理解历史及其发展,尤其是通过资本与劳动的对抗来揭示劳动的辩证运动过程和发展趋势。

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资本与劳动的对抗,其前提是劳动的客观条件与劳动的分离以及劳动力成为商品。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劳动不是作为积极的能动的力量,而是以商品的形式(劳动力)存在,与生产资料、原料一样成为生产过程中的要素。劳动的客观条件(本身是劳动的产物)作为他人的财产变成了统治劳动的资本,从而成为与劳动相对的异己的、外在的权力。而劳动则表现为“同劳动条件相对立的他人的劳动,财产同劳动之间,活劳动能力同它的实现条件之间,对象化劳动同活劳动之间,价值同创造价值的活动之间的这种绝对的分离——从而劳动内容对工人本身的异己性;上述这种分裂,现在同样也表现劳动本身的产品,表现为劳动本身的要素的对象化,客体化。”[3](443-444)由此带来的是劳动自主性的愈益丧失和异化的加深。在前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自主活动与物质生活的生产由于分工是分开的,“同时,物质生活的生产由于各个人本身的局限性还被认为是自主活动的从属形式”。而且自主活动“受到有局限性的生产工具和有局限性的交往的束缚,……他们本身始终屈从于分工和自己的生产工具”。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使劳动表现为手段,表现为“自主活动的否定形式”,而物质生活则表现为目的。[2](128-129)机器大工业(由于其资本主义应用)则使劳动更加非自主化,非人化因而更加异化。

劳动作为自主、能动的目的性活动在现实社会历史中演变为异化劳动,是分工及私有制发展的必然结果,异化劳动的实质是劳动的社会关系对劳动的强制。劳动的社会关系的强制性随生产方式的不同而不同,奴隶劳动、徭役劳动及雇佣劳动都是劳动的强制形式,而雇佣劳动制则是间接的而且是最异化的强制形式,因而也是最后的形式。

雇佣劳动的强制突出表现为资本对劳动的强制,资本不是物,而是劳动的社会形式.资本对劳动强制的根源在于劳动条件与劳动的分离以及劳动力成为商品,表现为“生产条件是他人的财产并且生产条件本身是作为客观的联合而存在的,这种联合等于生产条件的积累和积聚。”[3](593)在资本制度下,劳动的一切条件从属于资本,其结果是,生产力越发展,工人却越贫穷(相对于资本的增长而言),在资本关系下,也“只有在以资本为基础的生产方式下,赤贫才表现为劳动自身的结果,表现为劳动生产力发展的结果。”[3](608)

资本对劳动的强制是资本主义对抗性生产关系的必然结果,资本与劳动的对抗是在资本关系内无法消除的对抗,只有超越资本,才能消除对抗。而强制和对抗本身也日益生长着消除强制和对抗的趋势和条件,也即劳动解放的趋势和条件。这就是历史的辩证法,也即劳动的辩证法。

三、作为劳动辩证运动趋势的劳动解放

可见,劳动解放是劳动辩证运动的必然趋势,而劳动的解放实质是消解劳动的社会关系对劳动的强制,使劳动真正成为自主的创造性活动,成为目的本身而不是成为物质生活的手段,实现自主活动与物质活动的一致性,真正实现人与社会、人与自然的和谐。对于资本主义雇佣劳动制而言,劳动解放意味着消解雇佣劳动制的社会结构,从而实现“各个人向完全的个人的发展以及一切自发性的消除”,而这只有在“无产阶级的占有制下,许多生产工具必定归属于每一个个人,而财产则归属于全体个人”的情况下才能实现。[2](129-130)可见,劳动解放意味着社会生产关系的根本变革,以社会的个人所有制代替资本主义生产资料的私有制,实现劳动者和劳动资料在更高水平上的结合,在此基础上,实现以生产者自治的劳动组织和管理方式,尽可能实现劳动者智力与体力的结合,最终实现人的全面发展。

劳动解放的条件是在劳动的辩证运动特别是资本与劳动的矛盾运动中产生出来的。

首先,资本创造了前所未有的发达的生产力及世界市场,从而为劳动解放提供了强大的物质基础,这是从资本生产方式内部产生的劳动解放的物质手段。并且,由于生产力和世界市场的发展,导致了人们交往关系的普遍性和全面性,其结果是生产工具“除了归全体个人支配,不可能归各个人支配”的状况成为一种客观的趋势。[2](129)可见,雇佣劳动制的瓦解是资本与劳动辩证运动历史趋势,正如从奴隶制生产方式产生了封建制的生产方式,从封建的小生产中产生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一样。

其次,资本的生产性特征及机器大工业客观上存在着对劳动变换的要求从而导致的劳动者能力的全面发展,客观上为人的全面发展准备了主观条件。这是因为,资本的扩张本性客观上在生产巨大的社会生产力的同时,也不断瓦解着旧的分工体系,再生产出新的分工和生产关系体系。“现代大工业从来不把某一生产过程的现存形式看成和当作最后的形式。因此,现代工业的技术基础是革命的,……现代工业通过机器、化学过程和其他方法,使工人的职能和劳动过程的社会结合不断地随着生产的技术基础发生变革。这样,它也同样不断地使社会内部的分工发生革命,不断地把大量资本和大批工人从一个生产部门投到另一个生产部门。因此,大工业的本性决定了劳动的变换、职能的更动和工人的全面流动性。”然而,“承认劳动的变换,从而承认工人尽可能多方面的发展是社会生产的普遍规律,并且使各种关系适应于这个规律的正常实现。……用那种把不同社会职能当作互相交替的活动方式的全面发展的个人,来代替只是承担一种社会局部职能的局部个人。”[7](560-561)

再次,从主观方面看,资本也日益锻造着埋葬自身的主观力量。“资本使工人在生产中联合起来……现在资本不仅表现为工人的集体力量,他们的社会力量,而且表现为把工人连结起来,因而把这种力量创造出来的统一体。”[3](589-590)无产阶级不仅在数量上随资本的扩张而日益增大,同时在于资本的对立中无产阶级日益认识到自己的地位。无产阶级“认识到产品是劳动能力自己的产品,并断定劳动同自己的实现条件的分离是不公平的、强制的,这是了不起的觉悟,这种觉悟是以资本为基础的生产方式的产物,而且也正是为这种生产方式送葬的丧钟,就像当奴隶觉悟到他不能作第三者的财产,觉悟到他是一个人的时候,奴隶制度就只能人为地苟延残喘了,而不能继续作为生产的基础一样。”[4](455)可见,资本与劳动的矛盾运动为实现劳动解放准备了客观和主观条件。

劳动解放并非客观的自然历史过程。从历史看,当生产关系阻碍生产力发展时,代表先进生产力的革命阶级就会通过革命来实现自己的统治,“那些使一定的生产力能够得到利用的条件,是社会的一定阶级实行统治的条件,……迄今为止的一切革命始终没有触动活动的性质,始终不过是按另外的方式分配这种活动。不过是在另一些人中间重新分配劳动”。实际上,只有现代无产者才能真正实现劳动解放。现代无产阶级由于其自身的特殊性,“它已经不被承认是一个阶级,它已经成为现今社会的一切阶级、民族等等的解体的表现”。因此,现代无产阶级的革命与此前一切革命不同的地方就在于要从根本上消灭劳动的阶级和强制性,“并消灭任何阶级的统治以及这些阶级本身”,而无产阶级也“只有在革命中才能抛掉自己身上的一切陈旧的肮脏东西,才能成为社会的新基础。”[2](90-91)因此,劳动解放是一个历史过程,需要通过阶级斗争和革命来得以实现。历史上工人阶级为争取劳动条件改善、缩短工作日等等的日常经济斗争,都是争取劳动解放的历史形式。巴黎公社则是争取劳动解放的政治形式的伟大尝试。

马克思劳动解放理论在当代全球化的语境中具有十分重要的现实意义,一方面,从世界范围看,资本还处于绝对的统治地位,资本的拜物教还没有得到实质性的瓦解,正因为如此,西方左翼的一些理论家对马克思劳动解放理论产生了动摇,另辟蹊径寻求人类解放之道,如哈贝马斯将解放从物质生产领域移至抽象的伦理性话语领域,从而削弱或消解马克思劳动解放理论的当代意义,这种做法对于劳动解放无任何现实意义,因为,劳动解放实质是要消解雇佣劳动的社会结构,从而使劳动从资本关系的强制下解放出来,使“劳动不再能变为资本、货币、地租”,总之使劳动不再成为“奴役他人劳动的权力”;[2](288)

事实上,资本与劳动关系在当代的全球性蔓延恰恰证明了马克思劳动解放理论的当代意义,只有消解资本对劳动的强制才能实现劳动的解放,劳动的解放意味着死劳动与活劳动对立的消除,意味着必要劳动和剩余劳动对立的消除、意味着劳动者驾驭庞大的社会生产力和自觉控制社会生产关系能力的大大增强,意味着劳动不只是谋生的手段,而是所有个人生产力发展的体现,是人类自由和解放的实现。劳动解放与人类解放是同一个过程,只有劳动解放才能真正实现人类解放。

[1]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8.

[2]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3]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4]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5]张一兵.马克思历史辩证法的主体向度[M].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2010.

[6]侯惠勤.马克思的意识形态批判与哲学变革[J].马克思主义研究,2011,(12).

[7]马克思.资本论: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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