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林 陈振宇
(复旦大学中文系,上海200433)
提 要 鉴于目前国内在语体及语体类型之间的关系与异同方面的研究还存在不足,本文从篇章功能的角度,以具有时间性质的“了、着、过”作为语言参数考察现代汉语实际文本中存在的语体分类及语体要素的分布情况,其中着重考察了操作语体和说明语体。考察发现不但各基本语体类型文本内部存在更为细致的分类与交叉,各语体类型之间也并非清楚划一。尽管如此,具体文本的语体特征还是有主有次,能够基本分清的。一个文本的语体特征不是有无的问题,而是程度的问题。不论是哪种语体,都有极端文本和一般的非极端文本之分。
我国现代意义上的语体学研究始于20世纪50年代中期,随着语言科学的发展,越来越多的语言学家开始关注“作为语言运用的先行和归宿”(袁晖、李熙宗2005)的语体。然而目前为止语体研究也暴露了一些问题,例如关于语体的定义和分类到现在都还没有定论。在语体分类方面则更缺乏共识:有的从文体方面划分,如汪震(1935)、陈望道(1947)、美国的Kinneavy(1971);有的从语体构成要素方面划分,如袁晖、李宗熙(2005);陶红印(1999)受英国Mc-Carthy and Carter(1994)根据交际中的传媒和表达方式、Ochs(1979)根据有无准备划分语体的影响,强调了语体分类的多角度特性;方梅(2007)则进一步认为不同语体的面貌是由传媒、方式、功能类型进行多重组配的结果。
此外,廖秋忠(1991)介绍了国外70年代中期以后有一批学者如Du Bois、Giv ó n、Hopper和Thompson以及Sankoff等从篇章的角度对句法现象进行解释;国内如朱德熙(1987)①和胡明扬(1993)②等曾明确提出语体区别对语法研究具有方法论意义,陶红印(1999)和张伯江(2007)等做出了很有价值的尝试,对“以语体为核心的语法描写”以及“语体和语法规律的关系”研究提出了不少真知灼见。但目前为止,这一方面的研究仍然很粗糙。
在语言材料的具体分析上汉语语体研究也还不够精细。脱离汉语语言现象,空谈语体分类及特征的较多,而立足于实际文本分析的较少,尤其缺乏对语体子类各文本之间异同的比较研究。语体理论的好坏,在于它是否真正对足够的文本(包括典型文本与边缘文本)进行了分析,在于该理论的诸要素是否真正从文本中抽象出来并能解释文本中的各种语言现象。即使此点做不到,至少应该多分析几个文本,找出更多的正反例证来修订理论。因此我们应该自下而上地依据汉语语法特点和语言现象去检验汉语语体理论的有关结论。
本文从篇章功能的角度考察语体。目前特征分析法是进行这一方面研究的成功的方法,已有的概括包括关于言语活动的特征、关于施事焦点的特征、关于指称链接的特征等等,如陶红印(2007)、方梅(2008)和朱庆祥(2012)的研究。本文只考察时间性特征,希望通过考察“了、着、过”在不同文本中的表现,来分析各类语体文本的时间特征,并以此作为区分不同语体的依据。
陶红印(2007)和方梅(2007)都曾提到Longacre(1983)中的语体分类,后者把语体分为叙事、操作、行为言谈和说明四类,它们在时间连续性和是否关注动作施事方面存在对立。方梅(2007)在此基础上,根据功能类型语体分为叙事与非叙事两类,前者与事件有关,依靠时间顺序来支撑,后者与事件无关,为说明性语篇,包括程序、描述、评论三小类。但她没有说明非叙事语篇是否具有时间性。本文根据所选取的材料,采用“how-what-why”系统来区分非叙事文本:
How:操作语体,告知人们怎样做事。
What:说明语体,告知事物是什么③。
Why:议论语体,告知为什么这样做,或为什么是这样。
因此我们的说明语体与方梅的说明性语篇不同,实际为其中的一个子类。由于汉语中议论语体通常并不作为单一文本而存在,而是用在操作或说明文本中,即使所谓的议论文,其中也仍然充斥着作者对事物(包括对自身观点)的描写说明。因此,本文对议论语体暂不考虑,而只考察操作与说明语体文本中的时间性表现。
本文考察的非叙事语体中的操作文本和说明文本共10个:一般操作类,包括《手机使用说明书》(《手》,19377字)、《24式太极动作图解》(《太》,7308字④)和《家常菜的制作方法》(《菜》,13313字);特殊操作类,《法律》⑤(《法》,131785字);实用说明类,包括《天秋沟普查报告(正文)》⑥(《普》,24702 字)、《实用软件》⑦(《软》,157284 字)、《技贸实务》(《技》,212940 字)和《企业环境》(《企》,145041字);学术说明类,包括《儿童心理》(《童》,284676字)和《哲学简史》(《史》180013字)。另外,为了比较,我们还考察了两个叙事类文本:《王朔小说A》(《王》,268539 字)、《热狗》(《热》,29046 字)。
总的来看,“了、着、过”⑧在文本中依操作、说明和叙事语体的顺序呈现逐步递增的趋向,但是也存在着一些例外。依据我们的统计数据,可把操作、说明语体进一步分为以下不同小类。如表1所示:
表1:“了、着、过”使用情况统计
下表是包括叙事类的诸文本中“了、着、过”的使用频次比较:
表2:“了、着、过”的使用频次
操作语体指的是用书面语或口语指导人们完成某个具体任务的语言形式。由于操作语体是以目的、行为为中心,指导读者/听话者怎么做,因此绝大多数语句是祈使句,并且语句间往往具有很强的时序性和程序性,从而构成连贯性。但是我们的考察表明,不同的操作文本,有着不同的时间性质,可从以下六个方面因素来考察:(a)即时性:操作行为是否在当下进行,是实际在做的还是应该做的。(b)事件数量:是连续操作的多个动作还是单个的操作动作。(c)操作主体:是否强制操作主体为听者。(d)过去事件背景:是否需以过去事件为条件。(e)结果性:操作是否要有特定结果。(f)说明性:是否有对操作条件的说明。
操作语体各子类在这六个方面的情况如下:
表3:三类操作语体的差异
操作语体的共同特性是祈使性,祈使句是它从根本上基本排斥“了、着、过”的原因。但是如果一个操作是有条件的,需要说明在何种时候、条件、由何种主体、对何种客体实施操作等的背景信息时,这些条件或背景就构成了操作中的说明/叙事因素,因此允许用“了、过”引入一个已然或过去(或相对过去)的事件,作为该操作的条件。操作语体虽然在“了、着、过”的使用上频次很低,但在不同的操作文本之间仍有很大的不同,反映了各文本的语体特征差异。
1)操作1类
以《太》为代表,只关注当下的操作行为,告诉读者如何练习太极,不需要过去事件作为其条件,不需要凸显任何结果,也不需要任何独立的说明。因此,操作1类文本仅由一系列多事件时间连贯句组成,不用表已然或过去的“了1、过1、过2”,也不用表结果的“了2”。如:
(1)身体自然直立,两脚开立,与肩同宽,脚尖向前;两臂自然下垂,两手放在大腿外侧;眼平看前方。(《太》)
(2)两肩下沉,两肘松垂,手指自然微去。屈膝松腰,臀部不可凸出,身体重心落于两腿中间。两臂下落和身体下蹲的动作要协调一致。(《太》)
不过,当下行为可能涉及某种状态,所以会有极少数表静态的“着”,且只用于背景句。《太》文中只有一例(下划线为笔者所加,下同):
(3)两臂随身体回收时,肩、肘部略向处松开,不要直着抽回。(《太》)
2)操作2类
以《手》、《菜》两文为代表,实际上它们与操作1类是处于一个连续统中。相似之处是,这两类都关注由多个事件构成的、由听者或读者实施的当下的操作行为。不同之处为:
第一,操作2类中的操作行为会涉及某些过去的事件,并以之作为操作的前提。因此就会用到表已然或过去的“了1、过”。“了1、过”一般出现在时间状语从句、假设条件分句和定语从句等背景小句⑨中,表示相对过去时态,反映当下的操作与之前的事件之间的时间连续关系。如:
A.“了”所在小句为其后面前景句的时间状语。如:
(4)当您开启了无条件呼叫转移时显示……(《手》)
(5)当煮到水分少了1/2之后,再把剩下的胡萝卜、栗子,还有另外一半调味汁倒进去……(《菜》)
B.“了”所在小句是假设条件小句,它们是当下操作的操作条件。如:
(6)如果您设置了PIN码或话机密码,请按要求依次输入。(《手》)
(7)如果车辆附加安装了其他设备,还应向该设备的制造商咨询有关情况。(《手》)
C.“过1、过2”用于定语从句中,表示该事物在当下操作之前已经经历了某一操作,这一已然性也是当下操作的条件。如:
(8)重拨最近拨过的电话号码(《手》)
(9)将飞过水的排骨用水冲去表面浮沫,然后放沸水煮20分钟……(《菜》)
第二,操作2类中的某些文本中,当下的连贯性操作动作之间有紧密的时间和逻辑联系,为此在前一动作中用表示动作完成的“过1”。如:
(10)把蕃茄放在沸水中略烫过,再放在冷水中浸片刻,便很容易剥皮。(《菜》)
(11)芋头去皮切块;排骨入开水中烫过捞起。(《菜》)
第三,操作2类不仅关注当下的操作行为,也关注该行为的凸显的结果,所以用“了2”来表达一系列操作之后所达到的新状态,也用于指明已具备进行新操作的可能,所以常与“可以、能”等助动词搭配。如:
(12)当网络供应商的标志在显示屏上出现时,您就可以拨打或接听电话了。(《手》)
(13)芋头煮熟或蒸熟都可以,去皮,压成泥,拌上绿豆沙或红豆沙,攒成丸子,然后浇上蜂蜜就可以吃了。(《菜》)
第四,操作2类的文本中都多多少少有一部分说明性内容,如《手》中有用于介绍手机情况的说明性内容,表现为用“了1”背景小句表示操作的条件或操作中发现的内容。如:
(14)初始状态电池充了约50%的电量,拆开后即可使用。(《手》)
(15)本手机提供了一套菜单,可根据需要设置不同的功能选项。(《手》)
《菜》中也有一部分作为独立说明的句子,如用带“了1”或“了2”的前景句表示对所用材料的说明和对操作结果的说明。如:
(16)洗干净之后继续往锅里放水,多放点,因为煲汤最重要的是不要添水(这一点算是把握了精髓)。(《菜》)
(17)但是山药的天然荷尔蒙能刺激咪咪的发育,而且煮起来的汤汁甜美;没有什么药味儿,是最适合害怕中药味儿的美眉们了!(《菜》)
这些是在操作文本中插入的说明性内容,作为操作的条件或操作中的发现以及操作的结果,是此类操作语体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但这里的“说明”是为操作服务的,是操作时要了解的背景或结果。综上所述,在操作2类文本中有少量但却重要的“了、过”用例。
3)操作3类
因为法律文本是解释怎么做事的,所以本文把它归入操作类。但《法》与以上两种操作类型是两种不同的操作行为。表现为:
第一,前两种操作类型是说话者直接对听话者发出指令,主体在场,所以采用直接祈使句,即“空的施动主语+动作动词的光杆形式”格式,不使用道义情态标记;而《法》中动词往往要加上道义情态标记,因为它不是即时的操作。如:
(18)按当时政策法律规定,处理错了的,应予纠正……(《法》)
第二,前两种操作类型是一连串指令逐步实施,故有时间连续性;《法》往往是一个或几个相互独立的指令,并非具有时间连续性的多事件,很少有时间连贯句。这一特点导致法律文本中“了、着、过”的使用频次非常低,比操作2类都低得多。
第三,前两种操作类型都不必对听话者的属性进行定义,对具体对象的定义也较少;而《法》中需要对主体和对象的属性进行定义,这一点恰是法律文本中使用“了1、过”最多的地方,因此《法》中的“了1、过”多出现在定语从句中。具体表现为,“过”几乎都处于定语从句中(8句中有7句,占86%),约一半的“了1”处于定语从句中(17句中有8句,占47%)。《法》中的定语从句也有自身的特点,基本都以“的”字结构形式出现,且“的”字结构的定语从句允准复杂长定语,表示的都是虚拟的过去已然事件,以此作为对主体实施相应法律的条件。如:
(19)如果是具体实施人员受命于领导人员实施的行为,或者在实施中提出过纠正意见,未被领导人员采纳而造成重大损失的,由领导人员负直接责任。(《法》)
(20)对已经司法机关处理过的盗窃行为,即使原处罚偏轻,也不宜再累计其盗窃数额,重复处罚。(《法》)
非定语从句中的“过”只有一例,表示法律的实施以现实的行为是否真实发生过为条件:
(21)认定行为人犯有惯窃罪时,要以其具有惯窃罪的上述基本特征为前提,结合考虑其既往是否因盗窃罪行被处罚过和其他情节。(《法》)
第四,法律文本有时需定义有关法律操作的时间、地点、条件等,“了1”便出现在假设条件小句中,不过在《法》中只有3例,属于推理性的说明。如:
(22)一般地说,不论行为人采用什么手段,也不问幼女是否同意,只要与幼女发生了性的行为,就构成犯罪……(《法》)
(23)如果某个成员实施了该集团共同故意犯罪范围以外的其他犯罪,则应由他个人负责。(《法》)
第五,法律文本有时有说明性内容,表示某一操作已经做过或法律的实施已经取得某种结果,《法》中6个处于前景句的“了”例就是如此。如:
(24)对事实不清、证据不足等问题,已经作了必要的补充调查,……(《法》)
(25)《税收征收管理法》和《补充规定》的通过实施,对于打击和制止违反税收法规的偷税、抗税违法犯罪活动,保障国家财政收入提供了法律武器。(《法》)
值得注意的是,这种说明性文字与操作2类中的说明性文字在功能上不同:它们主要是对犯罪行为的法律定性或对法律条文实施情况的评价等,因此与法律文本中的操作性部分独立,并不是后者的必要条件。
法条中的“着”很少,仅有3例静态用法,也是插入到操作文本中的说明性内容。不过这里的描写是一种规定,所以仍有操作的意味。如:
(26)外圈上方均匀排列着“中华人民共和国香港特别行政区”中文繁体区徽标志字样。(《法》)
(27)间接责任人员,是指行为人的行为与重大损失结果之间有着间接的联系,是造成重大损失的条件,不是起决定性作用的人员。(《法》)
综上所述,说明操作3类与其他操作类不同,但是总体而言它的功能还是指导告诉人们怎么做,所以依然属于操作语体,属于非典型的操作语体。
说明语体的功能是说明事物的情况,语篇意义表示什么东西是什么,什么具有什么性质或功能,什么对什么有无影响等等。其语体特点是句子之间既没有时间连贯关系,也没有动作施事,而是有大量“是、有、意味、表明、表示、可以、能”等静态动词或助动词作为主要动词,且描写或说明的空间顺序构成了语篇的主线。
然而不同的说明语体文本之间同样也有着不同的时间性质,可以从以下六个方面来考察:(a)过去事件背景,即说明事物的某一性质或功能是否需要过去事件作为条件才能呈现。(b)结果性,即说明某一事物是否有现实或可能的结果。(c)静态“了、着”,是否大量使用带“了、着”的静态句。(d)历史性,即需要介绍或说明事物的历史还是只介绍事物的当前状态而不涉及历史变迁。(e)例证性,是以个体经历作为例证以说明某一道理还是不须举例,只进行直接描写。(f)征引性,在说明时是提及前人或前文所说的话还是直接描写,不用提及前人或前文所说的话。
说明语体各子类在这六个方面的情况如下:
表4:三类语明语体的差异
说明语体的共同特性是静态说明性,静态描写句是它从根本上排斥“了、着、过”的原因。但是“了、着”本身有静态描写用法,这时不受说明语体的限制,只要有可与之搭配的静态动词出现即可。另外,说明语体中可能需要引入相关的历史过程和引入具体的例子,来说明事物,这就需要插入一些叙事性的历史及个案,其中“了、着、过”的使用,就构成了这部分“说明中的叙事因素”。因此说明语体虽然在“了、着、过”的使用上频次很低,但是在不同的文本之间仍然有着很大的差异。
1)说明1类
朱庆祥(2012)用一些纯描写的文本作为说明语体的代表,但他用的这些风景或图画描写很难找到独立的文本。我们选取属于科学考察报告的《普》作为代表进行考察。该报告只对所考察事物的现状进行说明,很少或基本不关心该事物的历史发展过程,不需过去事件作为背景,也不用个体经历作为例证。该文本基本没有“着、了、过”,仅以静态的“了1”句为主要用法,用以表明事物所呈现的性质、功能、特点等,属于典型的说明性成分。如:
(28)区内北西向断裂构造发育,构造活动具有多期次性,区内北西向断裂构造金的成矿起到了导矿和容矿作用。(《普》)
(29)区内金矿体中多含褐铁矿、黄铁矿、黄铜矿及少量毒砂、辉锑矿以及次生氧化矿物——黄钾铁矾等显示了中低温热液矿物组合特征,金矿物是由硅化—硫化物交代
充填作用形成的,成矿过程受构造—热事件的控制。(《普》)
《普》中有一处介绍金矿形成过程,涉及到了事物的历史过程,用了动态的“了1”:
(30)含矿热液在运移的过程中进一步萃取了围岩—中基性火山岩的金,经过热液交代作用,充填于岩石裂隙和断裂破碎带中及断裂构造交汇部位的有利于富集成矿的空间地段中。(《普》)
2)说明2类
以《软》、《企》、《技》为代表,它们在各个方面都与1类有所不同:
一是,“了、过”用于过去事件背景句。为说明抽象道理,用过去的事件作为该道理成立的前提。“了”的用法包括复句的条件前句和时间状语从句。如:
(31)如果企业背离了社会主义生产经营的根本目的,那么这种利益关系就会出现相对的不一致性。(《企》)
(32)当模块执行了外部的输入、输出时,Myers提出还需考虑:……(《软》)
“过”在说明2类中依然很少,《企》中只有两例。用于背景句中的“过”,一般用于定语从句,表明当下所说明的实体的经历;少量用于时间状语从句。如:
(33)对于那些沿用的已有技术,已有设施的辅助性的子项,在要求上就可以放宽,即可以利用原来的工艺设施,或曾经用过的旧式设备。(《技》)
(34)它可随着时间的进展,指明扫过的已完成的子任务和尚未扫过的有待完成的子任务。(《软》)
二是,“了”用于结果句。这里的结果句是复句的后句或句群的终结句,用来说明现实的结果或可能的结果。如:
(35)环境的污染和资源的流失,进一步加剧了生态平衡的破坏。(《企》)
(36)这样,沿着螺旋线,从内向外,逐步扩展了测试的范围。(《软》)
这一类文本中“了2”极少,如《软》中的“了2”只占全部“了”的12%。不过其主要功能也是反映某种结果的达到,是说明中夹杂的操作成分。如:
(37)有了这一雏型就可利用Warnier-Orr图来模拟信息的层次结构了。(《软》)
(38)在程序编写完以后,只需找到几个数据,使程序能够走通就达到目的了。(《软》)
三是,说明2类文本中的一个突出的现象是含有“了1、着”的静态说明句用法大量涌现。与“了1”搭配的主要静态动词有“体现了、明确了、制约了、决定了、表现了、包含了、包括了、反映了”等等,另外还有像“列举了、给出了”等用于表示表格或上文等的内容的实为表静态的动词。如:
(39)造成企业环境问题因素的广泛性决定了企业环境管理的综合性(《企》)
(40)图2.14给出了其数据流图。(《软》)
“着”大多都用于静态说明句,如《软》中的静态说明“着”占82%,与之搭配的静态动词有“有着、意味着、蕴含着、制约着、存在着、代表着、关系着、决定着”等等。如:
(41)基本国策制约着并调节着和决定着具体政策。(《企》)
(42)第六条要求意味着程序中没有任何隐含的缺陷或差错。(《软》)
四是,说明2类的最大特点是弱历史性和弱征引性。弱历史性是指在说明当前的事物时,偶而会提及该事物的历史发展过程。但这严格说来已不算是说明语体的内容,而是说明文本中的叙事部分。如:
(43)在社会经济发展中,人类不合理地开发利用自然环境资源,任意排放工业“三废”和其它有害物质,使环境受到了污染,生态平衡遭到了破坏。(《企》)
(44)西方国家早期环境污染也很严重,他们花了大量资金,建了许多环保设施,但是并没有根本改变环境问题的严重性。(《企》)
当“着”与动态动词搭配时,主要表示事物正在发生的历史性变化或影响,与其搭配的动词如“经历、影响、面临、围绕、威胁、调节”等等:
(45)目前企业环境目标计划管理正经历着4个转变。(《企》)
(46)这些持续发展的环境问题以社会总效益相补偿为代价无情地报复了人类,影响和制约着社会经济的发展,威胁着人们的健康,损害着人类赖以生存和发展的基本条件。(《企》)
五是,弱征引性是指说明当前的事物时,偶而会提及前人或前文所说的话。经常用于引述前人或前文的话的是“过”。如:
(47)前面我们说过,……(《企》)
(48)前一章里曾讨论过软件的分类,那里所列举的不同类型的软件,其非功能需求自然是有很大差别的。(《软》)
第四和第五点是说明2类中说明中夹杂的叙事成分。
3)说明3类
以《童》、《哲》为代表,与说明2类很接近,但具有强历史性、强征引性和例举性的特征。
A.强历史性
是指在说明某些事物时,一定或往往会涉及它的历史发展过程,需要讲述某些过去发生的事。说明3类的“了”中,动态的“了1、了2”共占所有“了”的86%,且其动态性多为说明或讲述历史的发展过程。如:
(49)在他以前很久,有些道教的人画了许多神秘的图,……据说周敦颐得到了一张这样的图,……(《哲》)
(50)到了十七八岁,孩子快高中毕业了,生理、心理上更接近成人的成熟水平,“孩子气”也就更少了。(《童》)
在说明儿童成长经历时,“着”也有一些动态用法,表示正在发生的事。如:
(51)婴儿期经历着人类个体发育的第一个生长高峰。(《童》)
(52)这些状态交替地进行着,表现了婴儿的生活节律。(《童》)
不过我们的考察中,“过”很少有这样的用法。
B.强征引性
是指说明当前的事物时,会提及不少前人或前文所说的话。《哲》文中的“过”便大量用于这类,在所有“过”字句中的占绝大多数用例。如:
(53)前一章说过,各家哲学的兴起,是与私人讲学同时开始的。(《哲》)
(54)孔子本人就说过:……(《哲》)
C.例举性
是指在说明抽象的事物时,会举出不少个体的经历作为例证。这些例举的部分,几乎都是完整的叙事性内容,所以完全是叙事语体的特征分布。如“了”和表完成的“过1”几乎都是动态用法,用来表时间连贯性。如:
(55)他在那里遇见了北海若(即海神),才第一次认识到……(《哲》)
(56)如一个2岁的小女孩,看过日本拍的电视剧之后,在汽车上对别人说:“请多多关照”。(《童》)
表经历的“过2”则多用于定语从句,表事物的背景信息。如:
(57)例如用作研究对象的儿童有城市的,还有农村的,有受过幼儿园教育的,也有没进过幼儿园的等等。(《童》)
(58)有这样一则童趣:爷爷带着5岁的小孙女到非洲去玩,想让她看看很多从没见到过的动物如犀牛、斑马、大象等等。(《童》)
“着”也几乎都是动态用法:
(59)玲玲立刻哭着跑回去向妈妈求援,而英英则独自呆了一会儿,不久又和另外一些小朋友玩起来了。(《童》)
(60)比如,有的婴儿一醒来眼没睁开就大声啼哭,而有些婴儿则安静地躺着,玩一会枕巾又悄然睡去。(《童》)
为了比较,我们看看非举例的部分,这里的“着”字句几乎都是静态用法,以《童》为例,静态“着”占整体的69%。如:
(61)生活经验的多寡直接制约着儿童对知觉对象的理解。(《童》)
(62)传授和学习这一对矛盾中存在着对立统一的辩证关系。(《童》)
综上所述,说明3类在说明中更多地加入了一些叙事性成分,不过与真正的叙事性语篇不同,这些成分并不独立成篇,而仅仅是为了说明服务的。
叙事语体是讲述事情来龙去脉的一种语体。依据方梅(2007),典型的叙事语体具有时间连续性,关注动作的主体。由于时间连续性是叙述语体的典型特征,那么在语篇中体现时间性的“了、着、过”也应该有很多,这一猜测得到了我们的验证,从前文的统计表和柱形图可以看出,《王》和《热》中的“了、着、过”使用频次明显高出操作语体和说明语体。
为了更好地考察操作语体和说明语体的特征,我们还对《王朔小说A》(《王》)和小说《热狗》(《热》)进行了考察,其中重点考察了王朔《空中小姐》(《空》)中的“了”。
《空》中“了”字句有 453 个,其中“了1”有 236 个,“了2”有 216 个。因为“了2”表示事件或状态的变化,因此均属动态,而“了1”则有动态与静态之分,但在236个“了1”句中我们仅找到2个静态句,因此《王》中的静态“了”仅占0.44%,而且这两个静态例句存在争议,实际上不是典型的静态句,因为其动词未必是静态动词。如:
(63)我得承认,开头那几个月我做得太好了,好的过了头,简直可以说惯坏了她。(《空》)
(64)不知底细的人回去就要问:“阿眉,你欠了北京那个人多少钱?”(《空》)
同样,《热》中的静态“了”也只有两个,占所有559个“了”的0.36%。如:
(65)久经岁月侵蚀的山地,充满了褶皱和断层。(《热》)
(66)原来全是靠了陈老师您……(《热》)
《空》和《热》中的静态“着”也大大减少,《空》中136个“着”中只有15个静态“着”,约占11%,《热》中 207个“着”中只有“22”个静态“着”,也约占 11%。如:
(67)可是关义,我的老朋友,我要说他身上始终保持着我们第一次驾船出海时所共有的那种最强烈、最纯洁的献身精神。《空》
(68)太顺利了是不是就意味着更大的凶险还隐伏在后头?(《热》)
静态“了、着”锐减,动态“了、着”猛增,体现了叙事语体的强动作性,展示了叙事语体与说明语体3类的本质不同;另一方面,毕竟叙事语体中还是有静态成分存在的,并且这些静态成分具有说明的性质,说明叙事语体中也杂糅着说明要素。
本文试图以时间性质为参数,考察现代汉语实际文本中存在的语体分类及语体要素的分布情况。通过考察发现,不但各基本语体类型文本内部存在更为细致的分类与交叉,在各语体类型之间也并不是清楚划一的。我们把操作语体和说明语体分别分为了三类,但不仅这三个小类内部有交叉,而且操作语体与说明语体、说明语体与叙事语体之间都存在交叉。
当然,这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局面,并不是意味着语体的分类没有办法操作。根据我们从时间性质角度对文本的考察,具体文本的语体特征还是有主有次,能够基本分清的。因此一个文本的语体特征不是有无的问题,而是程度的问题。总结归纳上述分析,我们得出了特定语体文本之间的总的分布形态,如下图:
图1:语体之间的渗透
不论是哪种语体,都有极端文本和一般的非极端文本之分。极端文本是仅有本类语体特征的文本,使用较少,不同语体的极端文本之间难有共同特征。但每一种语体中,占绝大多数的都是一般文本,这些文本之间往往相互渗透,不过这种渗透是有序的,即以一般说明文本为中心,两端各联系一般操作和叙事文本;而一般操作和叙事文本之间,则基本上没有什么相互影响。
注 释
①朱德熙(1987)指出:“……作为语法学家,也不能无视口语、书面语、方言、文言和新兴句式的区别”,又指出:
“为了使现代汉语语法研究深入下去,恐怕需要对口语语法和书面语语法分别进行细致的研究。口语语法和书面语语法有不同的部分,也有相同的部分。”
②胡明扬(1993)指出:“不少人似乎还并没有充分意识到现代汉语口语和书面语之间的差异对现代汉语语法研究的严重影响。”
③朱庆祥曾提醒笔者:Longacre(1983)中的说明语体(expository discourse)与国内的理论不同,国外的说明实际是和分析、评议紧密结合的,不包括国内所谓的事物说明;而国内的说明文,一般分两类,事物描写,事理说明,即describtive和expository(analysis)。我们也认为必须二者同时研究,《普》是前一类,而其他说明文本为后一类。
④根据Longacre(1983)的观点,操作语体最重要的两个特征是:关注时间性而不关注施事行为主体自身。朱庆祥认为,《太》在一定程度上违反“不关注施事行为主体自身”这个标准,虽然字面是肢体,但是肢体仍然是反映施事。但我们认为,如果执着于这一标准,将把许多《太》类文本排除在操作语体之外,这本身更不合理。
⑤《法律》中去掉了含有对法律历史的介绍说明性文字,只保留并考察法律条文部分。
⑥《天秋沟普查报告》(正文)中含有对以往工作进行评述、介绍已完成调查的时间和类型、世界和我国资源形势分析介绍,以及对考查点的经济情况介绍的文字,这些部分不是报告主体部分,而属于报告的背景信息介绍,故在统计时将其去掉。
⑦《实用软件》中第一章“软件工程的概述”部分,因多为历史性介绍,叙述性比较强,而非真正的软件说明,故在统计时将其去掉。
⑧关于句尾“了”,我们没有区分“了2”与“了1+2”的情况,均视为“了2”,因为句尾“了”均含有“变化义”。
⑨本文中的“背景小句”与“前景小句”是语法概念,背景小句指主从、主次语法关系中的从属小句或次要小句,前景小句指主要小句。功能语言学中这对概念则主要使用在叙事语体中,认为一般不适宜使用在其他语体中。本文的概念与之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