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拿大丰业银行百年发展战略分析

吕志超

全球有哪几家国际性银行在世界各地积极扩大版图，但唯独避开了美国和欧元区，从而在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和最近欧洲主权债务危机中得以变“危”为“机”，逆势扩张？

全球有哪几家国际性银行被业内贴上“保守”的标签，但在某个国家发生军事政变，坦克在首都商业中心区游弋之时，却果断投资购买该国最大银行之一的重要股权，成功实现“抄底”？

有哪几家银行在过去几十年全球各地数十笔战略投资项目都以“百年好合”为理念，而没有一个主动退出的先例？

有哪几家银行有近180年历史，而自成立之日起每一年都向股东发放红利，且最近几十年，几乎每年的红利分配都在增加？

环顾全球银行界，真正能够做到以上几点的，恐怕很少，但加拿大丰业银行（以下简称“丰业银行”）就是其中之一。在可持续增长成为主题、打造百年老店成为目标和中资银行日益“走出去”的发展背景下，也许丰业银行连续百年创造优秀业绩的成功战略和发展路径能够对中资银行有所启示。

发展简介

丰业银行于1832年成立于加拿大东海岸的哈里法克斯市——一个迄今只有几十万人口的港口小城市，堪称地道的城市商业银行出身。早在1889年，丰业银行就追随客户，沿着大西洋南下，到了加勒比海地区，并且在牙买加市设立了第一家海外分行。而把业务拓展到多伦多市，也就是今天加拿大的经济金融中心和丰业银行的全球总部，还是几十年之后的事情。可以说，“跟着客户走”和海外发展路线是丰业银行与生俱来的特点，已经深入到其基因里。

180年后的今天，丰业银行当之无愧地成为加拿大最国际化的银行，也是全球为数不多的真正实现国际化版图和本地化运营的优秀银行机构之一。截至2011年10月31日，丰业银行已经在全球55个国家和地区积极开展业务，总资产达5753亿加元（约3.67万亿元人民币），股票市值为572亿加元（约365亿元人民币）；2011财年创造了53亿加元（约336亿元人民币）的净利润，再创历史新高。虽然按绝对规模，丰业银行远未在全球前列，甚至在加拿大也并非排在第一或第二名，但按照股东综合回报率，丰业银行在5年、10年、15年和20年期水平上都是全球领先的，而且这种回报是建立在各种审慎性指标也处于业内优秀的前提下。例如，截至2011年10月31日，其核心资本充足率高达12.2%，净减值贷款比率则低至0.85%。

核心发展战略

丰业银行从一个小城市银行开始，历经180年逐渐走向全球，其间经历数不清的经济金融危机和经营管理方面的严峻挑战，但每每能够转危为安，变危为机，战略思维有其独到之处。总结起来，以下几点尤为突出。

一是审慎国际化。上文提到，丰业银行一“出生”就注定了要向海外拓展，但其海外路线图有个重要特点，就是避开美国和欧洲，侧重新兴市场——主要是拉丁美洲和亚洲。作为一个在地广人稀的加拿大发展起来、有着强烈发展诉求的银行，面临美国庞大的零售银行市场却不为所动，多年以前就在战略上明确了跳过美国、发展墨西哥及其以南新兴市场。原因在于美国零售市场风险高，很多家庭和个人承担了不可持续的债务；同时，由于竞争太激烈，回报率比较低，回报无法充分覆盖风险。在欧洲，丰业银行战略决策的前瞻性更令人“啧啧称奇”。1999年欧元区成立，丰业银行就认识到欧元区内各经济体发展阶段差异巨大，只有统一货币而没有统一财政支持的制度安排迟早会陷入困境。虽然现在看来这已不幸成为现实，而欧盟也在努力向财政统一迈进，但早在2001年，丰业银行就毅然关闭了其在欧元区内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十几家分行网络，而其中又尤其以对希腊四家分行的关闭最为坚决和彻底。

关于当年决定退出希腊及欧元区的原因，丰业银行总裁兼首席执行官皇睿华（RickWaugh，时任负责丰业银行海外业务的副主席）并不认为丰业银行董事会特别富有远见。他认为这只是回到了长期生意的基本面，要分析该市场能否在未来十年甚至更长时间内不断实现收入增长。而如果从人口结构、消费模式、银行业务渗透率等来看，一个市场的盈利前景只能维持几年，则该市场就不会成为丰业银行的核心市场，丰业银行就该退出。相比之下，某欧资全球性银行在此次金融危机前不久，以巨资收购美国最大零售银行之一的形式高调进入美国市场，结果“引火上身”，不仅在美国没能站住脚，甚至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其自身资产负债表的稳定，在危机中受到了很大冲击。这里面当然有运气的因素，但背后的决策思维也应该是关键的原因这一。

二是以传统业务为主。丰业银行净利润的约70%来自于个人和中小企业银行业务，以及财富管理业务。主要服务批发客户的部门（即丰业资本部）是其业务的重要组成部分，但在收入和利润贡献中不占优势，这是丰业银行与许多其他全球性银行显著不同的地方。因批发和资本市场业务的波动性大，丰业银行董事会明确宣布不过度发展这类业务，其收入和利润贡献度以25%～30%为上限。这恐怕是丰业银行战略制定方面的一个独到之处。相比之下，某些欧资传统商业银行若干年前，以收购整个团队的形式大举进入投资银行和资本市场领域，在费用支出大幅增加后，却未能实现收益的增长，以至于在危机袭来时不得不重新考虑策略，甚至退出，大伤元气。

三是注重可持续收入。举例来说，丰业银行曾经面临参股投资一家中型中资银行少数股权的机会，按照当时的估算，应该可以在三到四年内成功退出，并能实现一笔相当丰厚的财务回报（事后来看，所能实现的回报比当初最乐观的估计还要高）。但是，丰业银行认为自己应该争取的是“结婚过日子”，是长期可持續的收入，短期的财务回报再高也不值得去追求。这一点在丰业银行的高级管理层薪酬安排上可以找到源头，即薪酬有上限，即使创造的利润在某一年远远高出计划，高管的奖金也不会增加太多。换句话说，丰业银行的薪酬机制不鼓励高管过度追求利润，而是鼓励长期可预见性的增长。

四是小步快跑、稳健进取。在丰业银行，“大”并不总是个褒义词。早在2008年次贷危机还没有演化为全球金融危机时，丰业银行总裁兼首席执行官皇睿华就一再表示，大并不一定好，在丰业银行选择业务和合作伙伴时，一定要选择合适的伙伴、合适的交易。在海外拓展方面，其一贯的方针是先以某种小规模的形式进入，培养机构对该市场的了解，培养人才队伍；自此之后，逐渐加大财务和人力资源投入，通过内生或并购方式逐渐扩大，而决不贸然大规模进入一个没有准备的市场。

以泰国为例。虽然丰业银行早在1981年就进入了泰国市场并开展业务，但面对风云变幻的泰国并购市场，其一直耐心等待合适机会。到了2007年3月，虽然泰国出现军事政变，坦克在曼谷商业中心区游荡，丰业银行依然果断购买泰国第七大银行檀拿查银行25%的股份。2009年2月，金融海啸已开始肆虐全球，丰业银行逆势增持檀拿查银行股权至49%。到2010年4月，泰国红衫军活跃，社会俨然成动荡之势，部分外资银行已开始打退堂鼓，丰业银行却再次出手，联合檀拿查银行以总价约20亿美元整体收购泰国第八大银行并进行合并，从而一举拥有了泰国第五大银行49%的股权。自2007年以来，不论是绝对金额还是相对比率，该项目一直创造着十分可观的回报，堪称丰业银行厚积薄发之后，小步快跑、稳健进取战略的成功典范。

业务模式

丰业银行发展战略的具体体现是其简洁实用的业务模式。历年来，这个简单的业务模式帮助丰业银行渡过了许多次危机，包括最近的全球金融危机（其间，丰业银行被选为全球最安全的银行之一和全球投资回报最高的十家银行之一）。而这个商业模式的根基和核心，是着眼于建设长期实力和抓住短期机会的多元化。这种多元化分散降低了风险，使得丰业银行无论面临何种经济金融形势的挑战，总能保持基本稳定和强劲的资产负债表；同时，也保证了良好回报，并为实现动态增长打下了基础。这是因为当合适机会出现时，丰业银行总能投入所需要的人力和财务资源，抓住机会，实现增长。丰业银行业务模式的多元化主要体现在以下四个方面。

一是业务多元化。丰业银行通过四个业务条线为各类客户提供服务——加拿大本土银行、海外银行、全球财富管理和丰业资本。其中，加拿大本土银行部为加拿大市场的个人和中小企业提供产品和服务，海外银行部主要为加拿大以外50多个国家和地区的个人和中小企业提供产品和服务，丰业资本部主要为批发客户服务。全球财富管理部在2010年设立，一方面反映了财富管理领域日益增长的收入和利润贡献，同时也使得该类业务能够更好发挥丰业银行全球版图的优势。业务线的增加为丰业银行提供了进一步多元化的发展空间，也在关键时刻增强了整体经营的稳定性。虽然每个业务线贡献度目前仍略有差异，但丰业银行的目标是在不远的未来，每个业务线每年贡献占到净利润的20%～30%。

二是地理分布多元化。长期以来，多元化地理分布一直是丰业银行成功的突出特征之一。作为加拿大最国际化的银行，丰业银行在全球55个国家和地区经营。在加拿大银行同业中，其来自加拿大以外的净利润份额最高，接近50%，且主要是来自高增长的新兴市场，这给丰业银行带来了卓越的竞争优势。一个多世纪以来，丰业银行不断在新兴市场运营，加上在并购整合方面积累的丰富经验，以及风险和资本管理方面的富有纪律性的做法，丰业银行连续投资高增长地区成为可能。

自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爆发后，丰业银行就抓住多家美资、欧资银行不得不收缩战线而呈现的良机，先后在加勒比海地区、中美洲和南美洲进行了多笔合计接近100亿美元的收购。2011年欧洲主权债务危机不断恶化，不少银行深受重创。丰业银行延续了其一贯的逆势审慎拓展的风格，先后进行了几笔重要投资，进一步加强了多元化地理分布：在拉丁美洲，先后完成了对巴西的德累斯顿银行和乌拉圭按存贷款排名第四的私营银行的收购，并且宣布以10亿美元购买哥伦比亚第五大金融机51%的股权；在中国，宣布以46.5亿元人民币购买广州银行19.99%的股份。按照丰业银行董事会的多元化地理分布战略，未来其将进一步加大对亚洲地区的投入，以使其海外收入结构中，来自拉丁美洲和亚洲的贡献更加平衡。

三是风险多元化。丰业银行的发展经营表明，严谨的风险管理才能支撑长期、可持续的成功。丰业银行对风险原则的制定和实施，不吝惜时间，以确保对风险的准确理解和在全行范围内的渗透，再就是使用独立的风险监督。在丰业银行的文化中，不同层级的员工都对风险管理负责，这通过大到整个银行、小到每名员工的平衡记分卡对风险的关注来实现。在每个业务线、每个部门和每个地区，信用风险、市场风险、流动性风险和操作风险的每一个维度的风险集中度都有上限，而此上限的执行相当严格。当然，严密的风险分散体系难免会使机构效率受到影响。当前，全球金融监管的迅速变化和相关费用的不断上升，也迅速成为风险管理的一大挑战，鉴于此，丰业银行在总部设立了专责机构运营效率和效果的岗位，且由曾经担任多年首席财务官的资深高管出任，以体现对该岗位的重视。

四是人才多元化。丰业银行鼓励差异化，并受益于这些差异化带来的崭新的视角和见解。例如，在丰业银行7.5万名员工中，有接近一半可以讲流利的西班牙语，而最近几年讲汉语的员工数目也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增加。在23名执行副总裁和以上级别的高管团队中，有8位女性；在董事会14名成员中有3位女性，有4位来自新兴市场或有着丰富的海外运营经验。丰业银行团队多元化的才华、背景和经验帮助银行为多样化的客户群提供领先的、富有竞争力的服务。

对中资银行的启示

综合丰业银行发展战略和业务模式特点，中资银行或可在建设精品银行、打造“百年老店”和国际化发展中得到相关启示。

一是跟着客户走。这一点主要适用于公司和機构类客户。随着中资企业在全球许多国家（包括发达国家）投资设点，中资银行有必要、也有利润空间在海外某些业务中心设立分支机构，从而更好地服务客户，同时也使业务在地理分布上更加多元化。

二是培育稳定的核心利润源。继续加大本土个人、中小企业和财富管理业务投入，扩大其收入和利润占比，逐渐把这些业务发展成为核心利润来源。相对于批发银行和资本市场业务，这些业务的系统性强，但黏着力高，一旦形成，将起到“锚”的作用，为抓住其他各种机会提供稳健的资产负债表和强劲的现金流及盈利。

三是在“走出去”的地域选择上有所为、有所不为。重点应放在经济增长率较高、银行渗透率较低、对金融服务需求处于迅速上升阶段的新兴市场，尽量避开美国和欧洲类似的成熟市场。这一点主要适用于零售、中小企业和财富管理业务方面。

四是在“走出去”的策略上稳健进取。先小幅进入，熟悉市场和制度，培养人才和客户，耐心等待合适机会，建立适合自己的“桥头堡”，不求快，不求大，不求轰动。以此为基础，择机寻求并抓住在网点、客户、团队等方面协同互补或扩大规模的机会。

五是与当地监管机构保持密切联系。丰业银行海外的并购项目中有相当比例是直接或间接来自当地监管机构的推荐。这主要是因为丰业银行保持了在加拿大本土和海外新兴市场的卓越发展和一流的声誉，另外，也是因为其精心培育了与当地监管部门的密切关系，建立了良好的信任和信心。

本文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

(作者系加拿大丰业银行 北京代表处首席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