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观环境变化对银行业的影响

刘明彦

美国经济缓慢复苏，欧元区经济受主权债务危机困扰将陷入衰退，日本经济依然低迷，“金砖”国家经济仍保持快速增长，通胀压力较大。欧元区收缩风险加大，国际油价将高位震荡，人民币汇率在“跌停”中创下新高，中国货币政策将由从紧转向适度寬松。国内房地产泡沫开始破裂，地方政府融资平台风险开始暴露，货币政策转向使银行流动性压力有望缓解。2012年不是世界末日，但将是形势严峻复杂的一年。

国际经济金融形势分析

欧洲主权债务危机难解，欧元区收缩可能性加大

尽管“欧猪五国”（希腊、爱尔兰、意大利、西班牙和葡萄牙）部分国家政府已经“更迭”，欧洲央行和IMF也几乎使尽浑身解数，但这些国家的主权债务危机最多只是缓解，并没有彻底化解的迹象。由于债务国家缺少货币发行权，实现欧元区财政统一，是解决当前债务危机的唯一选择，但这在政治上不具可行性，因为这将意味着债务沉重的南欧国家的财政预算将由德法大国决定，高负债国家的民众和政府都无法接受。因此，在债务危机国家预算难以有效约束的情况下，“欧猪五国”中部分甚至全部国家债务违约已不可避免。目前，有消息称违约风险较高的意大利等国已开始“擦拭”本国废弃的印钞机，为退出欧元区做准备。由于意大利、西班牙债务违约的市场冲击巨大，因此，欧元区短期内大幅收缩的可能性较小，但中长期收缩将不可避免，未来欧元贬值风险加大。

美国宽松货币政策不变，经济复苏支撑美元走强

美联储2011年11月的联邦公开市场操作委员会（FOMC）会议指出，到2013年中期，美国将维持联邦基金利率在0～0.25%不变。美联储之所以将基准利率维持在极低水平，主要是基于以下原因：一是失业率仍处于较高水平；二是受欧债危机影响，世界经济仍有下行风险；三是美国通胀率相对温和，2011年11月CPI为3.4%；四是美国经济复苏缓慢，2011年三季度增长率仅为1.46%。美联储维持基准利率在极低水平，并不意味着将进行第三轮量化宽松政策，在经济持续复苏的背景下，美联储并没有必要通过收购不良资产增加货币供给。

由于美元指数中的欧元权重为57.6，欧元的走弱有利于美元指数走强。自2011年5月以来，欧元兑美元汇率由1.48跌至2011年年底的1.30，欧元贬值约12%。市场预计未来欧元面临较大的不确定性，美元指数仍有上涨潜力。

国际原油再破百元关口，未来将维持高位震荡

2011年12月27日，纽约原油期货价格再次突破每桶100美元大关，处于下半年以来的高位。本文预测，未来国际油价将在80～110美元间高位震荡，主要原因有三：一是2012年世界经济增速放缓，对原油需求将略有减少，而随着利比亚、伊拉克原油供给的正常化，从供求关系看，世界原油供求基本平衡，原油不具备大幅上升的动力；二是美元相对主要货币将升值，美元的走强抑制了以美元标价的国际原油价格的上涨；三是地缘政治因素对国际油价的影响将是短期和有限的。12月24日，伊朗开始为期10天的海上军事演习，国际油价应声上涨。但在全球经济形势如此严峻的背景下，美国对伊朗开战的概率并不大，即使开战，由于力量悬殊，战事也可能将在一个月左右结束，不会造成油价长期“徘徊”高位。

应对负利率和资产泡沫，印度将推进利率市场化

印度央行2011年10月25日突然宣布，允许商业银行自行确定存款利率，并从即日起执行，这标志着印度完全实现了利率市场化。但印度的利率市场化并非一蹴而就，在1991年经济危机后，印度逐步解除了对贷款利率的限制。此后，国债利率也逐步由市场决定。1992年起，印度央行对存款利率设立上限，并分别于1995年10月、1996年7月和1997年10月分别放开了对2年期以上、1～2年期及1年期以下定期存款利率的限制。

印度推行利率市场化改革的原因有三：一是印度通胀高企，存款利率被人为压低，造成严重的负利率情况。2010年以来，印度WPI（一周批发物价指数）通胀指数同比在8%～11%，大幅高于5.8%的10年均值水平。而由于印度存款利率实行较为严格的上限管理，存款利率变化不大，存款利率与WPI指数平均存在近200基点的差距，实际负利率较为严重。二是实际利率为负使得印度居民储蓄意愿下降。银行活期存款占GDP的比重在下降（从2007年四季度的约37%下降到2011年二季度的28%），居民定期存款占GDP的比重也在下降（由2009年一季度占GDP的232%下滑至2011年二季度的219%）。三是流失的储蓄存款部分进入资本市场间接推高了资产价格。例如，印度的房屋价格迅速上涨，清迈、孟买、德里的房价自2007年以来分别上升了150%、80%和50%。

为应对以上不利影响，印度央行决定取消对利率的最后管制。政策公布当天，孟买市场的银行股价下跌1.2%，之后两天迅速回升，似乎影响并不特别显著。利率市场化对印度银行业的影响仍待进一步观察。

我国经济形势分析

经济增速回落，但仍将保持8%以上增速

2011年前三季度GDP增速连续回落，但仍在9%以上，表明我国经济仍将实现快速增长。尽管2011年11月汇丰（中国）PMI为47.7，创下2009年4月以来的新低，这表明中国经济受投资增速放缓、贸易顺差减少影响，增速正在下降。但是，中国属于投资推动型经济，且是非完全市场经济，政府投资是经济增长的重要力量。尽管地方政府融资平台贷款数额巨大，抑制了地方政府的投资能力，但政府控制的金融机构可以保障政府获得所需投资资金，因此，我国经济快速增长趋势将会继续。

但2012年我国经济增长仍面临较多不确定性。首先，房价开始回落，房地产投资降温，房地产对经济增长的贡献开始下降；其次，部分地方政府融资平台贷款到期，地方政府投资能力受到抑制，部分财政状况不佳的地方政府甚至可能违约，银行不良贷款可能增加；最后，主权债务危机困扰的欧洲及与中国贸易摩擦升温的美国市场，对我国的进口需求进一步萎缩，出口对经济的推动作用减弱。

CPI有所回落，但仍将在高位运行

2011年11月我国CPI为4.2%，连续4个月回落，但未来物价仍将保持在较高水平，主要原因有三个方面。

第一，本轮通胀属于成本推动型通胀。由房价、房租、能源、食品等因素上涨导致国内劳动力生活成本大幅上升，推动了工资的上涨，工资刚性使企业人力成本无法降低。

第二，生产周期因素使食品价格回落不可持续。我国CPI指数中的食品占比高达33%，因此，当前CPI回落主要是由于食品价格从同比上涨14.8%降至8.8%，为CPI下降贡献两个百分点。但是，在生产成本没有明显下降情况下，由于农产品收购资金减少和政府干预，导致价格的回落无法持续，因为价格下跌会减少农产品的有效供给，农产品价格不久将会出现反弹。

第三，货币政策放松会增加货币供给，从而抑制物价回落。2011年12月5日，央行意外下调存款准备金0.5%，尽管还不能视为货币政策的转向，但10月、11月国内外汇占款的下降使央行未来下调存款准备金率的可能性增大。考虑到翘尾因素的影响，2012年将呈现前高后低态势，CPI全年仍将在3%以上。

房地产市场调控继续，泡沫开始破裂

高房价将我国引入了一个“豪赌”的时代，要么赌房价跌，要么赌房价涨。从历史数据看，坚定的看涨派获得了“完胜”。但此次中央经济工作会议传出消息，2012年房地产调控政策并不放松，政府将促使房价回归合理。这表明，政府再次“拯救”房地产市场的可能性下降。

北京市房地产交易管理网显示，截至2011年12月25日，北京市新建商品住宅库存达到12.42万套，比限购实施的第1天（2月16日）9.29万套的库存量增长33.69%。考虑到2012年上半年将增加超过9万套住宅，届时北京住宅庫存可能上涨到15万套的历史高位。以2011年1～11月的月均成交量6014套计算，目前的库存量需要21个月才能被市场消化，而2010年同期仅需13个月。另外，二手住宅中投资类占比较高，预计2012年在房价下跌预期和流动性压力之下，一线城市房价将有30%左右的下跌，房地产泡沫开始破裂。根据国际经验，房价回落会持续数年。房地产泡沫破裂将有利于我国经济的长期增长，因为这可降低民众生活成本和企业经营成本，促进社会资源的优化配置，但短期经济增长会受到一定抑制，银行不良率将会上升。

融资平台贷款风险显现，监管政策松紧决定对银行业的影响

由于对地方政府融资平台贷款的统计口径不同，审计署、人民银行和银监会得出的数据各不相同，但基本可以判断，地方政府融资平台贷款总量约在10万亿元，占银行业贷款的比例约为20%。据估计，2012年及之后三年内将有37%的融资平台贷款到期。土地出让金是地方政府最主要的收入来源，2011年各地政府土地出让金收入减少30%～50%。云南省政府融资平台贷款到期被迫重组可视为融资平台贷款违约的前兆，未来将有更多融资平台贷款重组甚至违约，对银行业的具体影响取决于监管当局的政策。如果允许融资平台贷款展期，其对银行业的冲击将相当有限。如果监管当局不允许银行对融资平台贷款展期，东方资产管理公司预测平台贷款不良率均值可能达到15%，这将对银行业绩造成较大影响。

对外贸易形势更加严峻，外向型企业业绩下滑

数据显示，2011年11月我国出口同比增长13.82%，增速连续3个月下滑，与此同时，我国贸易顺差出现回落，11月同比下降34.83%，连续4个月下滑，表明我国外贸企业增长受欧美经济不景气抑制。另外，我国外向型企业面临成本上升、人民币升值、国际贸易摩擦等多重影响，部分不能快速转向国内市场、缺乏自主品牌和自有渠道的外向型企业业绩将出现恶化。

国内金融形势分析

货币政策转向适度宽松，准备金率下调可能性加大

2011年12月5日，人民银行意外下调存款准备金率50个基点，市场认为这是中国货币政策由从紧转向宽松的标志。但意外调降准备金率，主要是受10月、11月外汇占款余额意外减少249亿元和279亿元影响（这意味着10月、11月中国每月流出热钱约1700亿元）。外汇占款的减少导致央行货币供给减少，加剧了市场流动性紧张和中小企业财务状况的恶化。由于11月CPI大幅回落至4.2%，抑制通胀的目标短期将被淡化，保增长成为未来的主要任务，因此，如果未来外汇占款进一步减少，央行可能进一步下调准备金率。

新资本协议实施推迟，银行业监管环境趋于宽松

原计划于2012年初实施的《中国银行业实施新监管标准指导意见》（可称为“中国版巴塞尔Ⅲ”）被推迟，可能于2012年下半年甚至更晚时实施。“中国版巴塞尔Ⅲ”明确了资本充足率、杠杆率、流动性、贷款损失准备监管标准，并根据不同机构情况，设置差异化过渡期安排。

“中国版巴塞尔Ⅲ”的实施将使中国银行业接受更高的监管要求，将对银行带来更大的资本补充压力，从而抑制银行规模的过快扩张。推迟新资本要求实施，表明监管当局需要在“保增长”和“控风险”之间平衡。在“稳中求进”的2012年，银行业面临的监管环境可能趋于宽松。

人民币汇率在连续跌停中创下新高

2011年11月30日开始，人民币兑美元汇率连续12个交易日跌停，引起世人侧目。然而，12月30日美元兑人民币汇率收盘于6.2894，再创汇改以来新高，期间累计升值达7.77%，令人费解。人民币兑美元汇率为何会出现在跌停中升值的现象？

一是，银行间外汇市场美元兑人民币的交易价，在人民银行公布的中间价上下0.5%的幅度内浮动，导致人民币汇率容易出现涨跌停。由于中国股市涨跌停板的幅度为10%，因此人民币汇率跌停的影响被媒体过度放大，而实际影响极其有限。

二是，美元兑人民币汇率的开盘价由人民银行公布，并不取决于前一日的收盘价。于是，在人民币兑美元汇率屡屡跌停的情况下，人民银行公布的人民币汇率中间价仍节节升高，真正决定人民币汇率的可能是人民银行，而不是市场力量，因此，人民币汇率屡创新高。

三是，在岸（大陆）美元兑人民币汇率低于离岸（香港）美元兑人民币汇率形成的套利机会，导致人民币汇率波动加大。出于持有美元避险资产需要和对中国经济增速下降的预期，美元兑人民币远期汇率（NDF）开始升值，受此影响，离岸（香港）美元兑人民币汇率上升，且高于在岸美元兑人民币汇率。导致投机者用人民币在大陆买入美元后到香港抛售，赚取差价，从而造成热钱流出和人民币汇率的连续跌停。

四是，“金砖国家”的印度和巴西货币大幅贬值加剧了市场对中国热钱外逃和人民币贬值的忧虑。数据显示，自2011年7月27日至12月30日，美元兑印度卢比的汇率从43.95升至53.27，卢比兑美元贬值21%。与此同时，巴西雷亚尔贬值严重，美元兑雷亚尔从1.53升至1.88，雷亚尔贬值22%。热钱外逃使印度、巴西货币汇率受到重挫。这使得部分热钱开始从中国撤退，加大了人民币汇率的波动，甚至出现连续跌停，但不自由兑换和有管理的汇率机制使人民币汇率稳中有升。

本文预测，出于防止热钱出逃和稳定人民币币值的考虑，2012年人民币仍可能小幅升值，但这并不能阻止热钱的流出。

对我国银行业的影响

受出口环境恶化影响，外向型企业银行贷款风险上升

我国主要对外贸易伙伴为美国、欧盟和日本，联合国预测2012年发达经济体经济增长率为1.3%，考虑到欧债危机、日本经济衰退和中美贸易摩擦的加剧（反倾销和反补贴），发达国家市场对中国出口产品需求将下降，加之国内制造业成本上升和人民币升值的不利影响，外向型企业业绩下滑。中国企业家调查系统12月9日发布的《千户出口企业经营现状问卷调查》显示，58.5%的出口企业认为目前盈利“低于正常”，比例较2010年上升20.2个百分点，基本回到了2008年和2009年的水平。其中，珠三角地区出口企业、中小型出口企业、纺织行业和服装行业出口企业的盈利情况相对较差。出口企业面临成本上升、税费较重、盈利空间缩小和融资难等四大挑战，这使得银行对出口企业的贷款风险上升，对银行业识别和控制风险提出了更高要求。

未来央行下调存款准备金率将缓解银行的流动性压力

2011年11月30日，央行宣布下调存款准备金率50个基点，到12月5日，SHIBOR（上海银行间同业拆放利率）隔夜价格下降了近50个基点，银行间拆借成本有所下降。数据显示，2011年11月M2同比增长12.7%，连续5个月回落，创下1986年以来新低。另外，2011年前三季度社会融资总量为9.8万亿元，同比下降11.39%，表明较高的存款准备金率已经抑制了整个社会的融资总量。为实现“稳中求进”的经济增长目标，央行在通胀得到一定程度抑制和外汇占款余额下降的情况下，将进一步下调存款准备金率，但频率不会像上调时那样频繁，预计为2～4次，每次幅度为50基点，届时银行流性压力将有所缓解。

理财产品额度受限，银行存贷比监管压力有望减轻

本轮从紧货币政策（名为“稳健”）的實施中，主要运用的是数量型货币工具——存款准备金率，价格型工具利率使用相对谨慎，2011年仅加息3次，累计75个基点，对存量贷款影响相对有限，而新增贷款利率多为基准利率的1.2倍左右，这加剧了银行规模扩张冲动。

由于存款利率上调幅度小于CPI涨幅，1年期存款利率为3.5%，而2011年前11个月通胀水平在5.5%，存款实际利率为-2％。商业银行为了增加中间业务收入和吸引存款，大力发展理财业务。截至12月27日，2011年度商业银行理财产品发行总数已达23126款，年内平均发行预期最高收益率约4.37%，平均余额约6万亿元，约占银行存款余额的8%。由于短期理财产品到期自动转换为存款，因此，理财产品具有一定的吸收存款功能。但理财产品是把“双刃剑”，银行已有大额存款转化为理财产品后，存款余额会减少。受此影响，2011年银行存贷比呈上升之势，三季度已有民生、兴业、招商和中行触及75%的存贷比监管红线。

由于银监会要求各行银信理财产品四季度的发行规模不能超过三季度，即对理财产品额度进行限制，这虽然不利于银行理财产品的快速发展，但也避免了存款在银行之间的“搬家”和银行间的恶性竞争。在对理财产品规模监管趋严的2012年，可降低存款的理财化，使银行面临的存贷比监管压力减轻。

房价深度回调将导致银行不良率上升

数据显示，在本轮危机中，美国成屋（二手房）销售中间价每套由危机前（2007年6月）的22.9万美元降至2011年2月的15.6万美元，房价下跌了31.88%，优质房贷断供率由0.5%上升至3.4%，次级房贷断供率由5.1%上升至15.39%，即房价下跌30%，银行贷款不良率上升3～6倍。

目前，我国一线城市房价在限购、限贷等政策调控下，止涨回落，但跌幅较为有限。数据显示，2011年11月北京全市二手住宅网签成交均价为22018元/平方米，环比上月下跌了0.4%，与2011年房价最高点（7月份均价25099元/平方米）相比下跌12.3%。渣打银行预测2012年一线、二线城市房价将下跌20%，全国房价将回落5%～10%。本文认为一线城市由于累积了6倍左右的涨幅，2012年在调控不动摇的情况下，跌幅将达到30%。

根据美国的经验，如果中国一线城市房价下跌30%，这些地区的银行贷款不良率将由目前的1%升至3%，甚至更高。全国性银行由于贷款地区分散，受到的冲击相对有限，资产主要集中在某个一线城市的银行业绩将受到重创。这要求银行提升住宅抵押品的监控、评估和处置能力，从而降低违约贷款的损失率。

地方政府融资平台贷款风险进一步加大

数据显示，2011年前11个月，全国130个主要城市土地出让金收入为1.18万亿元，同比下降近三成。2010年，全国土地出让金高达2.94万亿元，相当于地方财政收入4.06万亿的72%。审计署的数据显示，2011年到期的地方政府债务为2.6万亿元，2012年为1.8万亿元，约占当年地方财政收入的50%。由于地方政府融资平台贷款大部分属于中长期项目，短期并不能带来现金流，因此，土地出让金成为地方政府偿还平台贷款的主要来源。在土地出让金大幅减少的情况下，地方政府平台贷款违约风险加大。

(作者单位：中国民生银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