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问代词的援引类反诘用法及其历史发展

2011-12-28 02:01鹿钦佞
通化师范学院学报 2011年11期
关键词:构式援引代词

鹿钦佞

(上海外国语大学 国际文化交流学院,上海 200083)

疑问代词的援引类反诘用法及其历史发展

鹿钦佞

(上海外国语大学 国际文化交流学院,上海 200083)

问物类疑问代词拥有援引类反诘用法。典型的援引类反诘用法出现在对话性语篇当中,也可有条件地存在于叙事性、独白性语篇当中。援引类反诘的功能是,说话人将话语中或说话人背景知识中存在的某一言语片段用疑问代词援引出来并进行反诘,藉以表达情感上的否定。从古到今汉语出现了多种表达援引类反诘意义的构式,近代以来形成的各种援引类反诘构式形成了两条演变路径。问物类疑问代词表达反诘意义具有共性的意义。问物类疑问代词的泛指功能,话语篇章的结构以及语境的转变带来的语用含义的转移,共同促成了问物类疑问代词拥有了援引类反诘的功能。

问物类疑问代词;援引类反诘;历史发展;篇章;语用

疑问代词除表疑问的根本功能之外,还拥有若干非疑问用法,反诘用法便是其一。(参见朱德熙1982;鹿钦佞 2008)吕叔湘(1982:290)指出,“反诘句实在是一种否定的方式”。疑问代词表反诘时,在句中不起疑问作用,只起到标记反诘的情感(affect)功能,在语气上使全句拥有语用否定的意义。本文讨论疑问代词反诘用法的一类——援引类反诘用法的语篇形式、意义及其历史发展脉络。

一、援引类反诘的语篇形式和意义

援引类反诘指的是说话人用疑问代词将他人的言谈中(一般是对话性语篇中前一个话轮)或说话人背景知识中的某一信息援引出来,并进行反诘,以达到对这些信息表达反对、不满、嘲讽等否定性情绪。从古到今,拥有援引类反诘功能的均是称代事物或事物类别的疑问代词或以此构成的各类构式(construction),如上古汉语中的“何”,现代汉语中的“什么”等。援引类反诘主要出现在以下语篇形式当中。

(一)对话性语篇

典型的援引类反诘存在于对话性语篇之中。说话人对话语中的一个言语片段——这个言语片段一般是临近的、或虽然较远但联系紧密的一个话轮(trurn)中出现过的言谈内容——进行反诘,以达到情感否定的目的。例如:

(1)余:干嘛呢?加班儿啊?不回去,是不是家里又政变了?

牛:咳,老陈不在,我不得多盯着点儿啊。什么政变,你真会扯。(王朔《编辑部的故事·侵权之争》)

“政变”是话轮一中出现的言谈内容,话轮二的言者(speaker)不同意这一说法,故在自己控制的话轮中用疑问代词将其援引出来并加以反诘,实现情感上的否定。

并不是所有的援引类反诘都发生在紧邻换论之间,跨话轮也可实现。例如:

(2)“哪有男子汉不会喝酒的,不行。”宝康端起酒杯,“我跟你干一杯,不喝酒算什么男人。”

“可以喝一点嘛。”赵尧舜也说,“我原来也不能喝,后来老要去应酬,也就练出些酒量。”

“人不喝你别强迫人家。”杨重冲宝康说,“什么男子汉不男子汉,我就烦这贴胸毛的事……”(王朔《顽主》)

话轮三是针对话轮一发出的,因为谈话人均在场,话轮间隔也并不远,故此跨话轮进行援引反诘是可以实现的。

(二)叙事性语篇

援引类反诘也可出现在叙事性语篇当中,但仅限于该叙事内容中一定存在对他人言谈内容的转述,反诘言者援引的是语篇中转述的言谈内容,反诘的对象也是这些内容。例如:

(3)昔汝南有人於田中设绳罥以捕獐而得者,其主未觉。有行人见之,因窃取獐而去,犹念取之不事。其上有鲍鱼者,乃以一头置罥中而去。本主来,於罥中得鲍鱼,怪之以为神,不敢持归。於是村里闻之,因共为起屋立庙,号为鲍君。後转多奉之者,丹楹藻棁,钟鼓不绝。病或有偶愈者,则谓有神,行道经过,莫不致祀焉。积七八年,鲍鱼主後行过庙下,问其故,人具为之说。其鲍鱼主乃曰,此是我鲍鱼耳,何神之有?於是乃息。(抱朴子·内篇卷九·道意)

这是典型的叙述性语篇,但其中的人物的言语也一并被记录下来,如“怪之以为神”、“谓有神”。当鲍鱼主“问其故”时,“具为之说”的人向他转述“神”者云云的内容。下面鲍鱼主援引的便是转述的内容,反诘的对象也是这些内容。

(三)独白性语篇

援引类反诘也可以出现在独白性语篇当中,此时反诘的对象没有作为言谈内容出现在篇章中,该对象是由语境或说话人的背景知识提供的。例如:

(4)为了吃烟,他须有更多的收入。好吧,兼事,兼事!他有真本事,那些只会浑水摸鱼的人,摸到了鱼而不晓得怎样作一件象样的公文,他们需要一半个象野求这样的人。他们找他来,他愿意多帮忙。在这种时节,他居然有一点得意,而对自己说:“什么安贫乐道啊,我也得过且过的瞎混吧!”(老舍《四世同堂·惶惑》)

这里没有人说出“安贫乐道”这个内容,说话人用“什么”援引的不是话语现场某人的言谈内容。但是,说话人知道公众道德对于人有“安贫乐道”的伦理约束,当说话人遇到应当“安贫乐道”自己却又不甘如此的情况之时,他便援引了头脑中的那个自己不以为然的说法(“安贫乐道”)并以反诘的方式将之否定。

二、援引类反诘用法的历史发展

不同时期出现了不同类型的援引类反诘用法,所谓不同类型,一是指所用的疑问代词有别,这是词汇的历史更替造成的;二是指反诘构式历代更迭,这与汉语自身发展与内部调节有关。我们对援引类反诘用法的历史发展做一番梳理。

(一)古代汉语中的援引类反诘①

在上古-中古汉语中,能够标志援引类反诘的主要是“何”或者由“何”组成的固定结构。例如:

(5)楼缓对曰:“不然。……今赵兵困于秦,天下之贺战胜者则必尽在于秦矣。故不如亟割地为和,以疑天下而慰秦之心。不然,天下将因秦之强怒,乘赵之毙,瓜分之。……”

虞卿闻之,往见王曰:“危哉楼子之所以为秦者!是愈疑天下,而何慰秦之心哉?……”(史记·平原君虞卿列传)

(6)或问:“信陵、平原、孟尝、春申益乎? ”

曰:“上失其政,奸臣窃国命,何其益乎!”(法言·渊骞卷第十一)

上面二例中的后一段,都是说话人针对前一段话中的某一片段所做出的反诘,使用的方式是用“何”或“何”组成的结构将所针对的片段援引出来再对其反诘。

有时,“何”援引的信息并非对前一话轮或篇章部分中的内容原样征引,而是经过了总结。例如:

(7)夏父弗忌为宗,蒸将跻僖公。宗有司曰:“非昭穆也。”曰:“我为宗伯,明者为昭,其次为穆,何常之有!”(国语·鲁语上)

(8)子游问曰:“丧慈母如母,礼与? ”

孔子曰:“非礼也。古者男子,外有傅,内有慈母,君命所使教子也。何服之有……”(礼记·曾子问)

例(7)中的“常”并非宗有司说的话,但后一说话人认为宗有司一定认为“昭穆”的次序是固定的(即“常”),故将总结的结论“常”援引出来并反诘。例(8)亦可依此分析。

(二)近、现代汉语中的援引类反诘

中古以后,先前表达援引类反诘的“何”及构式已逐渐退出口语性语篇,取而代之的是新生疑问代词“什么”②。近代汉语实现援引类反诘的构式较丰富。

1.说什么X、说什么X不X

说话人往往用 “说”或其它言说义动词(“问”、“论”等)加“什么”引出欲否定的命题“X”来。这种用法产生于晚唐,到清代就罕见了。例如:

(9)上座云:“争则不得。 ”

师云:“道也未曾道,说什摩争即不得?”(祖堂集·卷六)

有时,说话人在援引了“X”后又临时仿造一个X的否定形式,来加强反诘的语气。例如:

(10)师插下拄杖云:“道得也被这个碍。道不得也被这个碍。”

宗拽拄杖便打云:“也只是这个,王老师说甚麽碍不碍?”(古尊宿语录·池州南泉普愿禅师语要)

(11)孟玉楼道:“论起来,男子汉死了多少时儿?服也还未满,就嫁人,使不得的!”

月娘道:“如今年程,论的甚么使的使不的。汉子孝服未满,浪着嫁人的,才一个儿?淫妇成日和汉子酒里眠酒里卧的人,他原守的甚么贞节!”(金瓶梅·十八回)

“不碍”、“使得”是说话人根据已有的信息临时仿造的。“X不X”的说法更能突出说话人对“X”这个命题的提出的反感,说话人用援引的方式将之一并托出,意在以全指形式表达情感上的坚决否定。“说什么X不X”比“说什么X”出现较为晚近,形式更加复杂,后者应源于前者。

2.什么X、什么 X不X、什么XY

言说类动词也可以不出现,直接用“什么”将反诘的对象援引出来进行反诘。这种类型《祖堂集》中初见,一直沿用至今。例如:

(12)宗和尚问:“谁在这里念经?”

对云:“专甲独自念,别无人。”宗和尚喝云:“什摩念经,恰似唱曲唱歌相似,得与摩不解念经。”(《祖堂集·卷十八》)

(13)孔乙己睁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什么清白?我前天亲眼见你偷了何家的书,吊着打。 ”(鲁迅《孔乙己》)

元明以来,在援引了“X”后也可以再临时仿造一个“不X”的否定形式。这种形式沿用至今。例如:

(14)凤生惊喜道:“龙香姐来了。那封书儿,曾达上姐姐否?”

龙香拿个班道:“甚么书不书,要我替你淘气!”(二刻拍案惊奇·第九卷)

(15)点完名,他还要问大家:“今天是星期日,应当办公不应当?”大家当然要答应:“应当!”

而后,他还要补上几句训词:“建设一个新的国家,必须有新的精神!什么星期不星期,我不管!我只求对得起天皇!”(老舍《四世同堂·惶惑》)

在更晚的时期,还可以仿造一个与X相关的另一个形式,形成“什么XY”的反诘格式。这种形式沿用至今。例如:

(16)焙茗道:“等了半日,也没个人过。这就是宝二爷屋里的。”因说道:“好姑娘,你带个信儿,就说廊上二爷来了。”

那丫头听见,方知是本家的爷们,便不似从前那等回避,下死眼把贾芸钉了两眼。听那贾芸说道:“什么廊上廊下的,你只说芸儿就是了。”(红楼梦·二十四)

(17)李顺忙着跑过来说:“武先生和欧阳先生到后门大街去吃饭,留下话请先生回来找他们去。金来凤回回馆!”

……

“叫厨房开饭!什么金来凤,银来凤,瞎扯!”……(老舍《赵子曰》)

“廊下”是依照“廊上”仿造出来的,“银来凤”是依照“金来凤”仿造出来的。“上下”、“金银”都是意义相反或相对的一组词,说话人意在全指某一论域中的全部元素。将有全指意义的对举格式“XY”用在反诘结构中,同样是意在以全量表达的形式表现情感上的坚决否定。“什么XY”是在“什么X不X”意义的催动下形成的新一类反诘结构。

前文(1.3)介绍了独白性语篇中的援引类反诘。这种用法初见于现代汉语。此类反诘所援引的对象并不出现在言谈现场,而是一个活跃在人们口中的,甚至是熟语性的说法,这一说法作为背景知识存在于说话人头脑中,当语境允许时,说话人便可以对它进行援引并进行反诘。除例(4)外,再如:

(18)“我告诉你,大哥!”老二的牙缝里还塞着两小条儿肉,说话时口中满有油水:“真想不到学生们今天会这么乖!太乖了,连一个出声的也没有!会开得甭提多么顺当啦!鸦雀无声!你看,日本官儿们都很体面,说话也很文雅。学生们知趣,日本官儿们也知趣,一个针尖大的岔子也没出,没想到,真没想到!这就行喽,丑媳妇见了公婆的面,以后就好说了。有今天这一场,咱们大家就都可以把长脸往下一拉,什么亡国不亡国的!大哥你——”他的眼向四下里找瑞宣,瑞宣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轻轻的走开了。(老舍《四世同堂·惶惑》)

尽管话是对瑞宣讲的,但老二的这番话完全没有第二人的参与,全部为独白。“亡国”这一说法在此前没有在言谈现场被谈及,是说话人认为他的所作所为定会为时下流行的“亡国”言论所诟病,因此主动提出这一说法并反诘。但这种援引类反诘并非典型用法。

吕叔湘(1985:149-150)认为“什么 X”这种句式来源于“是什么X”,他说:“因为感情强烈,往往连主语带是字都省去,直接用什么起头。无论有没有是字,这类句子的涵义都是‘不是’。”吕先生举例如下:

(19)是甚言语!(清波杂志2.9)(引自吕叔湘1985:150)

(20)哎,这是什么日子! (曹禺,日 247)(同上)

上例中的“言语”、“日子”都不是被援引并反诘的对象,所以吕先生这种“是什么X”的句式与本文讨论“什么X”并无瓜葛。

既然同样是对语境中他人提出的命题的否定,这种构式更可能与2.2.1讲到的“说什么X”存在渊源关系。为实现经济原则(Principle of Least Effort),言说类动词在不表言说义转而与疑问代词一同表达反诘意义时就完全可以被省掉而无碍意义表达,这样 “什么X”这类反诘结构就应运而生了。同理,“说什么X不X”以同样的过程发展出了 “什么X不X”。

3.X什么、X什么X

结构“X什么”唐宋时代开始使用,至今很常见。例如:

(21)师曰:“绍卿甚生怕怖。 ”

峰曰:“是汝屋里底,怕怖甚麽? ”(五灯会元·寿绍卿禅师)

(22)贾老师又问:“她很漂亮? ”

江涛说:“漂亮什么,活泼点儿就是了。”(梁斌《红旗谱》)

说话人对“怕怖”、“漂亮”说法的提出表示不满,便将之援引出来并反诘。现代汉语中,在“X什么”之后可以再追补“X”,形成“X什么X”结构。例如:

(23)“空气,空气很好呀!”舅妈咯咯地笑,她根本没有考虑过这一类的问题。

“好什么好,尾气排出大量的碳氢和CO……”(谌容《梦中的河》)

从“X什么”到“X什么X”看似一步之遥,却经历了千余年的历史演变。后者表达反诘的意味更加强烈,更适合表现激愤的情绪。

4.V什么O、V什么OVO

此构式产生于现代汉语,VO是援引和反诘的对象,VO是动宾结构。例如:

(24)吴胖子把信扔我怀里,“我也不念了,下面那词儿我看着都害臊。”

“你害什么臊?”大家笑吴胖子,“跟你有什么关系?”(王朔《一点正经没有》)

有时,受VO类推,其他结构也会进入该构式中来。例如:

(25)“谁也没说你跟他有什么关系。”于观笑着说,“你何必紧张。”

“我紧什么张?你们说话怎么阴阳怪气的……”(王朔《顽主》)

这是受动宾关系的结构同化而来的。

有时,“V什么O”之后会再追加一次VO以加强语气。例如:

(26)通知手术的时候,小杜刚从外面回到医院,还不知情的他表示再等几天,小杜还客气地说,“都中午了,不然您吃完饭再手术吧……”

“吃什么饭吃饭!马上做剖宫产手术!”(《华商晨报》2010-11-10)

“X什么”与“V什么O”结构上是同一的。可以认为“X 什么”发展出了“V 什么 O”,“X 什么 X”发展出了“V什么OVO”。

5.近代以来多种援引类反诘构式的演变路径

近现代汉语援引类反诘构式更加丰富,表义更加生动,形式更加复杂,说明援引类反诘在汉语发展的历史进程中从形式到意义均得到了不断的完善。

近、现代汉语中的各种反诘结构各有其来源及脉络,总结如下图:

通过上图可见,近代以来汉语发展出了 “什么X”和“X什么”两类援引类反诘构式,两类构式各自有独立的发展路径,形成了汉语较为丰富的援引类反诘表达方式。

三、问物类疑问代词表援引类反诘释因

观察汉语从古至今的疑问代词表援引类反诘的历史发展情况,一个明显的事实是,尽管各个时代援引类反诘的结构和形式差别较大,但有一点是不变的,即用来表援引类反诘的疑问代词的原初功能均为问事物或者事物类别的。调查发现,非但汉语,其他语言中的问物类疑问代词往往也同时具有援引类反诘的用法,兹举数例。③

问物类疑问代词兼有表示援引类反诘的功能,这一现象并非汉语独有,在多种语言中都具有一定的普遍性,可见这是语言共性的一种表现。接下来的问题是,为何问物类疑问代词可以并适合表达援引类反诘的意义呢?

众所周知,问物类疑问代词在所有的疑问代词中其称代范畴最多,功能也因此最为强大。人类认知领域异常丰富,万事万物在我们的认知世界中被切分出各种范畴, 如 “人”、“物”、“时间”、“空间”、“维度”、“颜色”、“数量”、“性质”、“状态”、“程度” 等等,理论上这种范畴的切分是不尽的。然而实际上复杂的客观世界是不可能以面面俱到的范畴分类反映在人类的认知之中的,体现在语言上就更加不可能,那样会因人类难堪记忆重负而使得语言不可习得。比如汉语仅为十一类范畴④专设了疑问代词,从未为“事件”、“颜色”、“声音”、“气味”、“材质”、“模样”、“感觉”等范畴专设疑问代词。往往通过问物类疑问代词加范畴名称便可以统统指涉任何范畴,如“什么事”、“什么色”、“什么声”、“什么味”、“什么材料”、“什么样”、“什么感觉”等。即便有专用代词的范畴,如“人”、“地点”、“时间”等,依旧不妨用上述方式提问,如“何人”、“何地”、“何时”等。 其他语言也大致如此。

在对话性的自然话语中,言听双方作为主要的话语行为主体会轮流控制话轮。当言者A控制话轮并发出内容为X的话语内容时,作为听者的B随即将话语的控制权拿到并转换为继发言者,依据合作原则(cooperative principle),B 除非转变话题,否则显然应当就A所谈内容X的话题继续。当B对于X中的某一个片段有所疑问时,B最直接的办法是用问物类疑问代词加范畴名称来追问。例如:

(27)A:做饭吧。

B:做什么饭哪?(你想做米饭还是面条?)

作为通用性最强的疑问代词用在对各类内容的追问再适合不过。当言者B并无意追问而欲借疑问的形式表达情绪时,也可使用问物类疑问代词进行无疑而问,即通过问的形式来表达自己的某种负面情绪。例如:

(27’)A:做饭吧。

B:做什么饭哪?(我们家没有米也没有面了,能吃米饭呢还是面条呢?)

这句话疑问和反诘尚两可,正确的理解依赖于语境的推动,否则,例(39’)虽然可以理解为言者B对于“吃饭”这一的提议的讽刺,但理解为问句也未尝不可。如果把语境再换一下,情况就又有了变化。例如:

(27’’)A:做饭吧。

B:做什么饭哪?(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还有心思做饭吗?)

例(27’’)就是一个典型的援引类反诘问句了。同样的句子形式在不同的语境下,造就了句子截然不同的语用意义。正是这种临时的语用意义,最终落到了问物类疑问代词以及它们参与构成的构式身上,使得问物类疑问代词拥有了援引类反诘用法。

简而言之,问物类疑问代词的泛指功能,话语篇章的结构以及语境的转变带来的语用含义的转移,共同促成了问物类疑问代词拥有了援引类反诘的功能。

注释:

①本文所说的古代汉语是指先秦-西汉时期的上古汉语和汉魏六朝时期的中古汉语,近代汉语指的是隋唐-清末时期的汉语,清末以来的汉语称为现代汉语。

② 历史上出现过的与“什么”相关的词形有:是物、是勿、是没、是末、是麽、甚、甚物、甚没、什没、甚摩、什摩、甚麽、什麽、什么、甚么等等(参张惠英 1982、吕叔湘 1985:130、太田辰夫 1987:122-123、太田辰夫 1991:88-104 等),本文的字形全部依据语料。

③本文外语和民族语语料为笔者调查所得,调查对象为语言学界同仁或者笔者的学生,他们均为本族语者或者该语言的专家。他们是:藏文,完玛冷智老师;苗语,陈宏博士;韩国语,金顺吉博士;日本语,土手美樹同学;西班牙语,曹璐仙同学;乌克兰语,杨一鸣同学;意大利语,福慧同学。在此一并深表谢忱!

④ 这十一类范畴分别为人、处所、点时间、段时间、别择、事物及事物类别、数量、方式、情状、程度、原因等。(参见鹿钦佞2008:15)

[1]鹿钦佞.疑问代词“什么”非疑问用法的历史考察[D].延边:延边大学,2005.

[2]鹿钦佞.汉语疑问代词非疑问用法的历史考察[D].天津:南开大学,2008.

[3]吕叔湘(1942、1944).中国文法要略[M].商务印书馆,1982.

[4]吕叔湘著,江蓝生补.近代汉语指代词[M].学林出版社,1985.

[5]太田辰夫.中国与历史文法[M].北京大学出版社,1987.

[6]太田辰夫(1988),江蓝生、白维国译.汉语史通考[M].重庆出版社,1991.

[7]王 力.汉语史稿[M].北京:中华书局,1980.

[8]徐赳赳.现代汉语篇章语言学[M].商务印书馆,2010.

[9]张惠英.释“什么”[J].中国语文,1982(2).

[10]朱德熙.语法讲义[M].商务印书馆,1982.

[11]周法高.中国古代语法·称代编[M].台北:台湾中央研究院史语所,1959.

[12]Leech,G.N.Principles of pragmatics[M].London and New York:Longman,1983.

[13]Stephen C.Levinson,语用学[M].外语教育出版社,剑桥大学出版社,2001.

H14

A

1008—7974(2011)11—0006—05

本文系“上海外国语大学青年教师科研创新团队项目”资助。

2011—09—25

鹿钦佞(1979-),山东高密人,上海外国语大学讲师,语言学博士。

章永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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