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洪春柳
歌德《浮士德》诗剧创作于19世纪初的德国,全剧分二部,长达1万2千多行诗句,现以文本流传于世。徐晓钟版《浮士德》话剧公演于21世纪初的中国,取材歌德《浮士德》第一部,全剧演出时间2个半小时。两位东、西方大艺术家隔着200年的时空,借着《浮士德》作了一场艺术心灵的严肃对话。
徐晓钟版的《浮士德》话剧,完整保留歌德《浮士德》原著的哲学思考。不过,他的终场并非止于西方式的“天主最后审判”,而是以第二部第一幕“风光幽美的佳境”为尾声。浮士德在美景中大梦苏醒,感悟人生如梦,并继续前行。这一个安排,倒是了让全剧终场多添了几分中国味的“黄粱一梦”。
歌德《浮士德》原著为诗剧,徐晓钟版的《浮士德》话剧,以诗意的舞台、诗化的台词、诗感的节奏来呈现全剧的美学追求。
诗意的舞台,全剧以钢架桥的旋转舞台为主,一方面藉舞台的角度转换来写意地表达空间的改变,一方面搭配上简单的实景,来落实空间的意义。如在舞台上放置书桌、酒桶、魔镜、花台、床、井等物,虚实相间,结合写意与写实来呈现书斋、酒肆、魔界、庭园、闺房、井边等不同的舞台空间。
冰冷、凝重的钢架桥,隐喻既定且无情的命运,旋转的舞台寓意轮回的人生,再加上时明时暗、时蓝时紫的灯光,偶而的烟雾效果,如幻似梦。在命运的转回里,幽微的人性时时受到魔鬼的试探,醒来如梦。
诗化的台词,诗,因为有韵,最不容易传神翻译。诗剧的翻译,要求的标准不仅是信、达,还要雅。徐版的《浮士德》台词,将歌德原著融会贯通后,再换成全然中国味的诗歌来呈现,透过一流演员作二度创作式的朗读,兼顾生活化和诗韵化,不但观众听得懂、听得顺畅,还听得悦耳。
以酒店的“跳蚤歌”为例,“从前有一个国王,养了一只大跳蚤,国王对跳蚤爱得不寻常,就像爱他的儿子一样”,歌谣通俗有味。再以“甘蕾青的居室”独白为例,“我的心儿不宁,我的心儿沉沉,我再也静不下心,我再也不能”,不论语句、韵脚,都已化身为中国味十足的心声。
诗感的节奏,讲求抑扬顿挫,一咏三叹,更往往藉用复沓来强化意象或情感,以达成全诗的统一感。徐版的《浮士德》话剧,有群歌群舞与个人独白的对比,有快乐恋爱与痛苦生离的对比,有民间节庆与魔界乱舞的对比等等,并借着这些对比来表达全剧节奏的抑扬顿挫。“牢狱”一场中,浮士德、魔鬼、甘蕾青定格1分40秒的演出,屏息寂然,更是无声胜有声。
此外,在场与场之间,以一贯的全黑灯光为间隔,以不时进出的钟声、海涛声为终始,更形成全剧复沓的诗感。来自大地的海涛声,声声如叩问。如“夜”一场中,浮士德拿着骷髅发问,如“城墙夹巷”一场,甘蕾青对着圣母恳求,背后都是传来阵阵的海涛声。来自天上的钟声,声声如警醒。同样如“夜”一场中,复活节前夕,《光荣颂》的圣乐,钟声特别地响亮,如“牢狱”场景一进入,背景是大海浪涛,夹杂着钟声响起。复沓多次的暗灯、钟声、海涛声贯穿全剧,是隐喻,是象征,是寓意,并达成全剧诗感节奏的统一。
以美学的追求,表达哲学的思考。徐晓钟版的《浮士德》话剧,它的艺术魅力就建立在诗般简洁、诗般精练、诗般隽永的典雅风格上。
面对前辈的经典作品,后人常以借用或改编来处理之。比较歌德《浮士德》原著与徐晓钟版《浮士德》话剧后,却发现徐版《浮士德》似乎超越了借用或改编,而挑战了重现经典、移植经典。
重现经典,除了掌握哲理思考的主题外,徐版《浮士德》话剧还将重现的意义体现在情节、服饰上。经典情节,如黑狗变魔鬼、浮士德用血和魔鬼签约、酒店的狂欢、浮士德和格蕾青对话宗教、群魔之舞、牢狱的拯救等等,徐版《浮士德》话剧仍注重原著细节,不轻易更改。服饰上,中世纪欧式、古典的装扮,穿梭全场,一再提醒观众,这是一出歌德的《浮士德》。
但移植经典,又必须有所改良,才不致于水土不服。最重要的改良就是语言,如果观众听不懂演员在讲什么,戏就看不下去,移植的意义也就消失了。能否作出一部中国观众能够看懂、能够接受的《浮士德》,这是徐版《浮士德》话剧最大的挑战吧!因此消化原著,融会贯通,语如己出,也成为移植《浮士德》最重要的改良。
200年前的西方经典,对现代东方人来说,必有相当大的隔阂。中国的戏剧大师、戏剧教育家徐晓钟领导其艺术团队,以删而不改的原则,完成了一部中国观众能够看懂、能够接受的《浮士德》话剧。随着在上海、北京的公演,掌声响起,戏剧界对此部作品已全面肯定。至于徐版《浮士德》话剧是否能引动大众普遍性的回响,要问的是:浮士德是不是还存在于每个人的内心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