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洛伊德人格结构视域下解读《浮士德博士的悲剧》

2021-11-14 14:51
戏剧之家 2021年22期
关键词:浮士德中世纪斯特

王 菲

(中国人民大学 北京 100872)

文艺复兴时期的学者呼唤人具有的无限潜力,力图张扬人的个性,破除中世纪时的陈规旧俗。作为文艺复兴时期的先驱,克里斯托弗·马洛(Christopher Marlowe,1564-1593)敢于挑战中世纪时期的宗教观念和戏剧传统,“他的诗剧通过气势磅礴的五步抑扬格素体诗来表现文艺复兴时期巨人的气魄以及人的无限欲望和追求”。

在《浮士德博士的悲剧》(The Tragical History of Doctor Faustus)中,浮士德博士具备文艺复兴时期人文主义者的特质。浮士德既熟知中世纪时的知识体系,例如神学、医学,却也发现了这些知识的虚妄无用之处。出于对永恒知识的渴望,浮士德通过巫术召唤出魔鬼靡非斯特,并与之签订契约,愿意在二十四年之后献出自己的灵魂。尽管浮士德呼唤无限的知识,实际上在他心中也潜伏了对权力、荣誉、享乐的欲望。在经历了二十四年的冒险和欢愉后,浮士德在惊恐中悲哀地死去,永久地失去了自己的灵魂和上帝的恩泽。值得注意的是,此处的数字24 具备深层的含义,“24是最后一个希腊字母欧米茄(Ω),意为‘结局’。这个特别的数字在《圣经》的《启示录》中出现。在《启示录》1 中,上帝声称自己是阿尔法(α),也是欧米伽(Ω),既是开始,也是结束”。一方面,浮士德博士不可能不理解数字24 的含义,因而可以推断,在本能的强大驱动之下,浮士德故意选择了数字24 来表现其对上帝的鄙夷,然而另一方面,这也暗示上帝的永久在场性,因而浮士德的悲剧实质上是不可避免的。

一、理论框架

西格蒙德·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提出了人格结构理论,认为完整人格可分为三个部分:本我(id),自我(ego)与超我(superego)。本我是三者中最为原始的部分,指涉一个人本能的、非理性的需求和欲望。在快乐原则的驱使下,本我力图使人的原始冲动得到满足,而不考虑具体的社会和道德标准。自我遵循现实原则,努力控制自我的冲动并使其以适当的方式表达出来,能起到一定的协调作用。超我也被称为理想化的自我(ego-ideal),是在道德原则规约下的本我。

本我、自我与超我相互联系、相互作用,而人们的心理状态也随之发生相应的变化。自我是本我和超我之间的协调者,但由于复杂的人类内心和外在环境,自我时常无法调和本我和超我之间的矛盾。如弗洛伊德所言,“我们把这同一个自我看成一个服侍三个主人的可怜造物,它常常被三种危险所威胁:来自外部世界的,来自本我力比多的和来自超我的严厉的”。本我、自我与超我三者的平衡有助于人们内心的平静,然而这往往只是一种理想的状况。现实情况是,这三者之间的关系往往是此消彼长、错综复杂的。在《浮士德博士的悲剧》中,浮士德的自我在经过长久的挣扎之后,再也无法抵抗多年来被压抑欲望的挑衅,由此引发了其本我的充分释放以及内心的激烈冲突,并导致了最终的悲剧。

二、心理斗争的三阶段

纵观全剧,浮士德的人格中包含了互相矛盾的成分,其本我与超我的关系鲜有和谐之时:一方面,浮士德内化了中世纪时的基督教观念,例如“忏悔”“赎罪”“上帝”等,但另一方面,他对这些旧观念感到厌烦、希望获得新的知识。因而,由于内心深处的长久冲突,浮士德的心理状态也随着时空的演变不断变化。

(一)超我的式微与本我的迸发

在戏剧开始处,浮士德依然信奉中世纪的观念,思维处于相对平衡的状态。在此处,自我能够很好地协调本我与超我之间的关系。也就是说,他的本我被压抑于内心深处,超我主导了他的思维并促使他去遵循外界所制定的规范和标准。然而,浮士德逐渐发现了中世纪盛行的学科的虚伪和无用,决心抛弃它们,“他渴望充分表达自己的个性和独立,他想象力活跃的思维使他超越了社会所能允许他要达到的成就”。其中,浮士德对于圣经的误读尤为意义深刻。他读到“我们若说自己无罪,便是自欺,我们便失掉真理”,因而他得出结论,“那么,我们也许非得犯罪不可,因此也就终归死去”。然而,此处浮士德刻意省去了圣经中的一句原文:“我们若认自己的罪,神是信实的,是公义的,必要赦免我们的罪,洗净我们一切的不义”。可见,在本我的鼓动下,浮士德选择性地对上帝的宽容和恩泽视而不见,从而为自己的叛逆思想和行为正名。长期以来,浮士德处于超我的支配下,从表面上看他遵守中世纪时期的准则,将自己的本能和欲望压抑于内心深处。然而,人类被压抑的情感始终在寻求机会重获自由,正是在此时浮士德被压抑的本我开始复苏,超我逐渐式微。

但是,由于浮士德深受传统思想的浸淫,他的思想转变绝不会是顺利的。在全剧中,象征超我的“天使”和象征本我的“凶神”总共出现了六次,均试图说服浮士德听从他们。天使和凶神第一次出现,天使告诫浮士德“喂,浮士德,扔掉那邪书,不要看它,免得它诱惑你的灵魂”,然而凶神却鼓励他遵从本我,“浮士德,研究那有名的法术呀,其中有宇宙的全部珍奇”。天使和凶神之间的观念冲突具有隐喻意义,展现了浮士德人格中本我与超我的激烈冲突。在凶神的诱惑之下,浮士德继续学习巫术并召唤出了魔鬼靡非斯特。尽管靡非斯特警告了浮士德出卖灵魂的代价,此时的浮士德却无动于衷,“只因为天堂的快乐被剥夺,伟大的靡非斯特竟会如此悲伤?学学浮士德的大丈夫般的坚韧吧,既已不能再得的幸福就莫再留恋”。这表明其时浮士德的本我得到了极大的释放,促使他轻视基督教所允诺的来世的幸福,而只关心今生的快乐和自由。

(二)本我与超我的长久斗争

在同靡非斯特签订契约之后,浮士德醉心于无限的知识和权力,对过去所接受的观念不屑一顾,“由于这是一种没有希望和解放的越界,浮士德同魔鬼的契约是反叛传统的、自讨苦吃的、孤注一掷的”。例如,当浮士德问靡非斯特地狱在何方时,靡非斯特告诉他,“天堂之外遍地都是地狱”。但浮士德坚持认为地狱实际上并不存在,而只不过是由人们臆想出来的,这展现了在本我与超我的博弈中,本我占据了绝对的优势。

在不同的阶段,在斗争中本我与超我的势力对比会发生一定的变化,但两方始终存在于浮士德的心中,使他既无法彻底放纵自己听凭本我的驱使,也无法心甘情愿地接受超我的管辖,因而浮士德的内心长久处于矛盾和挣扎之中,他的自我无法使其获得内心的平衡。所以纵然此时本我占据了上风,超我对浮士德的影响依旧隐隐可见。多年来的传统教育已使浮士德的思维模式基督教化,所以即使在这二十四年中,浮士德得到了曾经所渴望的东西,例如靡非斯特的顺从、无尽的名誉,他也时而反思自己,试图向上帝忏悔,然而凶神却显现并告诉他,“你现在已是一个精灵,天帝怎能怜悯你”,令浮士德陷入了更深的绝望之中。因而,可以推断,在浮士德人格中并不存在二元对立式的绝对观念,他始终游离于不同的观念之间,因而尽管其表面上拥有了一切欢乐,由于内心本我和超我的激烈交锋,他的精神处于极大的痛苦中。

(三)本我的衰微与超我的渐强

“在临近戏剧结尾处,浮士德在回想有关救赎的知识和再次重新忘记自己之间摇摆不定”。在经过二十四年的冒险经历和纵情声色之后,浮士德不得不控制其本我,思索自己曾经的承诺了。此时,一个象征上帝和超我的老者前来救赎浮士德的灵魂,告诉他,“除了依靠救世主的悲悯,希望他用他的血来为你洗除外,任何人的怜悯也都不能为你把罪恶减轻”。在发现自己仍有被上帝原谅的可能性后,浮士德愿意向上帝忏悔自己的渎神行为,遵循超我的指引。然而,在靡非斯特的恐吓下,浮士德再一次向魔王路西法宣誓,不得不背离超我的导引。为了转移内心的焦虑和恐惧,浮士德选择召唤古希腊神话中的美女海伦,试图通过沉溺于美色来实现心理防御,获得短暂的平静。海伦象征了古典主义精神,而这种精神也是作为人文主义者的浮士德所极力推崇的,但“对于浮士德而言,古典世界既是最高的奖赏,也是造成他毁灭的导火索,他对于古典世界的神往有力地展现了文艺复兴时期基督教和古典主义两股相对力量之间的斗争”。浮士德的选择令老者大为失望,在断定他已无药可救后,老者离开了浮士德,这也预示了浮士德最终无可避免的厄运。

在结局处,天使和凶神的最后一次出场揭示了该剧的道德寓意:浮士德对于现世享受的欲望令他失去了来世的恩泽,也正是他冲动的、释放了的本我诱导他一步步走向了毁灭。在无尽的悔恨中,浮士德最终被魔鬼夺去了灵魂,于惊恐中死去。但可以设想,对于一个挣扎于本我和超我冲突之间的人文主义者而言,即使浮士德未曾与魔鬼签订契约,他内心中不同观念的激烈冲突也终将令其苦不堪言,陷入无尽的深渊中。

三、结语

基于弗洛伊德的人格结构理论,本文从浮士德心理状况的角度分析了其悲剧命运。浮士德受到了中世纪和文艺复兴两种不同观念的影响,既渴望获得新知识也对未来感到不确定,因而在多数情况下他人格中的本我和超我处于尖锐的斗争中。二者之间的斗争从未结束,凸显了浮士德性格中的犹豫不定和反复无常。因而,本文认为,浮士德的悲剧不仅源于他同靡非斯特的契约,也源于内心中本我和超我无法协调的矛盾与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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