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剥离中的超越平庸
——陈忠实文学创作思想研讨会综述

2011-11-19 22:58张雪艳冯希哲
小说评论 2011年1期
关键词:陈忠实白鹿原重构

张雪艳 冯希哲

精神剥离中的超越平庸
——陈忠实文学创作思想研讨会综述

张雪艳 冯希哲

2010年11月20日,“庆祝陈忠实当代文学研究中心成立五周年暨陈忠实文艺创作思想研讨会”在西安召开。会议由陕西当代文学与艺术研究中心、陕西作家创作研究基地、陈忠实当代文学研究中心、《小说评论》杂志社和西安工业大学人文学院联合主办。来自全国的60多位专家学者济济一堂,进行了广泛而深入的学术交流。研讨会围绕陈忠实文艺创作思想、《白鹿原》的重读与再评估、当代长篇小说创作现状和思考等问题展开研讨。

陈忠实文艺创作思想的解析和评估,是本次研讨会热议的话题。肖云儒(文艺评论家)运用陈忠实所发表的言论,对其创作思想做了理性分析和系统归类。他认为陈忠实已形成独立的创作思想,大致可分为如下五个方面:其一,在文学功能方面,“艺术就是自己对已经意识到的现实和历史内容所选择的最恰当的表现形式”,将历史与现实的感知转化为生命艺术体验,充分强调了文学反映生活的功能;其二,在作家人格方面,作家要“在极具变化的生活面前,保持与时代发展相适应的活力”,而且“要有捍卫自己明白了的东西的勇气”,还“要很珍惜自己心中这块心灵的绿地,要保持心灵的自由空间。”作家应与时俱进,敢说真话,并且保持人格上的独立性;其三,在艺术创新方面,要“不停突破,树立起一种有别于所有人的艺术,自成一家”;其四,在文学形式方面,要给意识到的历史现实内容,选择最恰当的表现形式,“寻找到属于自己的句子”;其五,在人物观方面,“要把辛勤生存在这块土地上的乡亲,转化为一种文化人格,铸造在土地上。”论者还指出陈忠实文学创作的思路、观念以及实践都凝聚在“文学依然神圣”的文学理念之下。

“剥离”一词成为此次研讨会使用频率极高的语汇,可以视为新世纪重估陈忠实文艺创作思想的关键词。围绕这一论域,学者们进行了热烈的探讨和积极的交流。温奉桥(中国海洋大学王蒙研究所所长)以《剥离与重构——陈忠实文艺思想探索》为题,解析《白鹿原》的成功主要源自观念的解放和重构,重构又可分为三个层次,即自我的重构、文学观的重构以及历史观的重构。自我的重构主要体现在作家冲破主流价值观中历史与阶级的束缚,强调文学的自我存在和自我表达,反复强调要寻找自己的句子,走自己的路,建立自己的语言结构形式。文学观的重构表现在作家强调文学创作中生命体验、艺术个性和直接感受的积极作用,强调剥离原有的本本,为文学注入新鲜活力和新鲜创造理念,摆脱传统现实主义理论的束缚,从而建构一种与时俱进的文学观念和现实主义美学体系。历史观的重构主要体现在陈忠实在创作《白鹿原》时,反复阅读地方志和党史,企图穿越历史的表层从而进入历史的深处。对于自我意识、传统文学观以及历史观的剥离和重构等反映了作家思想成长成熟的变迁史。李西建(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首先对陈忠实创作思想作了简单归纳,如文学是一种沟通,“文学是一个生命体验的过程“,“文学依然神圣”,“小说是一个民族的秘史”等等。在此基础上,提出“心灵剥离”是陈忠实创作思想形象化的表述。心灵剥离体现了一个作家的自我拷问意识、自我审视意识和自我超越的过程,心灵剥离能够更恰切地还原历史、还原文学,还原人性。王仲生(西安文理学院教授)以《从常识出发抵达历史》为题探讨了陈忠实的精神剥离。他认为陈忠实不仅仅剥离的是他自己,还有白鹿原。所谓剥离白鹿原,也就是剥离中华民族以及民族的历史和现状。作家主体对对象性世界的剥离使自我从历史与现实的禁锢中解放出来,从而使《白鹿原》达到了深刻的历史性和思想高度。段建军(西北大学教授)突出了剥离过程的阐释。他认为剥离首先进入历史,进入人群,只有进入历史、进入人群,在与他人进行交流碰撞的过程中才能够发现自己,才能够发现一个作家的特点。剥离的外在途径要求作家要善于去交流和碰撞,而内在途径则要求作家立足于民族的生存之根,来寻找自己的文化定位。将剥离与历史、传统、民族的生存境遇结合起来,也体现了论者对陈忠实创作历史观的认识。刑小利(《小说评论》副主编)认为剥离代表的是陈忠实一个历史转变和不断寻找的过程。他强调应该回到陈忠实写作的历史境遇中去考察剥离的发生与作家的转变,并由此提出像陈忠实这样一个既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文人,也不是现代意义上的知识分子,为什么他的创作会成为当代文学的一种标志。尽管言语间有一种时势造英雄的感慨,但这样的质询也的确引人深省。韩鲁华(西安建筑科技大学教授)对于陈忠实文艺创作思想中的剥离概念提出不同的看法。他认为文化体验与精神剥离都无法脱离作家深厚的生活积累,进而提出文化再造和觉醒的重要性,阐明再造可能经过长期生命痛苦的剥离,从而更能贴近陈忠实文学创作的剥离、变化的觉醒过程。

对陈忠实长篇小说《白鹿原》的解读和再解读、评估和再评估是此次研讨关注的另一议题。《白鹿原》思想价值、现代性问题、文化心理、人物塑造、民间文化思想资源的解读与再解读成为与会学者集中关注的对象。

畅广元(陕西师范大学教授)从当代长篇小说的“平庸”现状谈起,以超越思想禁锢和艺术平庸为视角探讨了《白鹿原》的思想价值。他指出,“陈忠实艺术思考的深度在于他准确地把握了乡约在传统社会精神结构中的深层梁柱作用,当他把人的文化心理与社会精神支柱的乡约结合起来思考时,便建构出艺术的《白鹿原》。白鹿原与白嘉轩其实都是乡约这个封建文化精神个性特色鲜明的外化物。”陈忠实创作思想的闪光点在于超越平庸,倡导并呼呼一种新的文化启蒙精神,同时也指出了陈忠实创作思想的局限性,即因对于历史时代思想脉络的不够清晰的掌握,迫使他对文化的新生力量不得不做以简单化的处理。

现代性问题是中国历史和文化无法回避的现实。在新的历史境遇下,如何重新认识传统思想和文学现代性,是与会学者关注的另一议题。李云雷(《文艺理论与批评》副总编)从《红旗谱》和《白鹿原》的对比分析入手,揭示了《白鹿原》更多的描述历史变化过程,从而告别了旧的想象中国的方式,开辟了一种新的中国想象。《白鹿原》从更宏阔、更多层面展示了历史的复杂性和包容性。他还指出,救亡图存已经成为历史的扉页,我们不会再简单的像“五四运动”那样把传统儒家当作一个批判的对象,特别是《白鹿原》的出现和90年代的国学热,也是对五四问题的一个回应。

从文化心理和性文化角度考察《白鹿原》的历史感和文化意蕴,是本次研讨会的另一道风景。江腊生(江西九江学院文化传播学院教授)主要探讨了焦虑叙事与重组文学经典的问题。他从《白鹿原》文本叙事入手作了三个层面的归纳:仁义与非仁义的焦虑、民族历史与人性历史的焦虑、乡土传奇与乡村叙事的焦虑。他强调正是因为《白鹿原》中的叙事渗透着多重焦虑的交织,所以才形成了小说历史的厚重感,以及与现实之间的距离感。而这种焦虑也恰恰流露出陈忠实在创作过程中复杂矛盾的文化心理。朱小如(文学评论家)认为从田小娥身上可以看到中国当代作家如何摆脱对“身体”的“羞耻不洁”认识,以及对“对等”的两性关系的自觉认知。“从五四以后无论是男性女性,对两性关系都带有强烈的革命性和解放性,这样的关系在贾平凹的小说中是没有的,而在陈忠实的小说中,田小娥的身上我隐约看到了这样的想法,是把身体看作是一个有正气的、有革命意义的,如果用革命这两个字不太妥当的话,是有先性意义的这样一种内涵,可以摆脱我们原有的一种观念。”他在对《白鹿原》和路遥的《人生》比较中,认为后者充满了道德焦虑,“没有把女性的精神成长考虑进去,只有男性的道德,这对女性来说是不平等的。”而陈忠实的“小说中基本上没有了道德焦虑”。

此外,与会学者还就《白鹿原》中人物形象塑造、民间文学资源的吸收创化以及其经典性等问题展开了讨论。仵埂(西安音乐学院教授)重点考察了《白鹿原》的人物形象塑造。他将田小娥放在世界文学的格局中,在与外国文学女性形象的参照对比中凸现了田小娥的审美价值,并且肯定了极富民族文化精神的白嘉轩形象丰富了中国文学人物画廊。费团结(陕西理工学院)在《民间文学资源与〈白鹿原〉》的发言中运用了原型批评理论考察了《白鹿原》对民间资源的利用和创化。他在世界文学的背景下考察了中外民间传中的鹿形象、蛇形象和民间智者形象,并深入分析了潜藏在背后的集体无意识和哲学命题,揭示了《白鹿原》文化人类学的意义。王渭清(宝鸡文理学院副教授)提出了《白鹿原》的经典性和世界性因素。他分析了《白鹿原》成为经典名著的三个方面的因素,即它是一部理解真实传统社会生活的形象教科书、一部促进人格健全发展的心理卫生教科书、一部反思人性的哲学教科书。而思想的深邃、人格的健全以及人性的幽微复杂则是超越时空限制的普适性存在,《白鹿原》因能涵盖上述诸多因素而成为名副其实的经典。

《白鹿原》是中国当代文学史上不可逾越的高峰。谈到《白鹿原》,必然引发对于长篇小说创作的思考。李星(中国小说学会副会长)的报告题为《近年来长篇小说的现状和思考》。他首先提出了近年来中国长篇小说创作现状的多元化、多样化、个性化特征;然后重点分析了近年来中国长篇小说存在的问题,批评了小说质量参差不齐,文化观念、艺术观念断裂所引发的新人类小说的无根现象。针对这些现象,论者提出了作家不要回避现实矛盾,要有勇气、有责任去重构真实完整的民族历史记忆,要在当代题材、现实题材上解放思想,大胆创新,真正使文学成为表现民族精神和人文评论的代言者。晏杰雄(湖南科技大学副教授)的《新世纪长篇小说文体论》立意新颖,探讨了近年来长篇小说文体内在化问题。他认为长篇小说文体出现的新特征是“文体开始向小说的精神内核靠拢,形式和内容建立了一种声息相通的默契和对应关系”;“内在化是高于以前内容和形式相结合的创作法则,不是理念先行,”而是随物赋形。他还指出内在化的特征主要体现在文体与现实的重构、文体与文气的合一、“好看小说”与“好小说”的合一。邰科祥(西安工业大学教授)则谈到新世纪长篇小说创作繁荣表象背后潜藏的精品危机,他认为作家要有责任心、尊严感和精品意识,唯其如此才能创作出精品。兰宇(西安工程大学教授)认为“一本书主义”既体现了陈忠实的精品意识,又表现了某种未竟的遗憾。

此外,与会学者还从陈忠实在中国当代文学史上的地位、意义,文学观与历史观,文学与时代,文化人格建构,文化传统的继承和扬弃等多方面、多视角地展开了更为宏观深入的研讨。冯希哲(西安工业大学教授)认为陈忠实在中国当代文学史上最突出的贡献在于他以最大的勇气用文学的形式完成了对历史乃至意识形态的祛魅,并高屋建瓴地提出了陈忠实文艺创作思想和文学观的核心在于,作家不断挑战自我并超越自我的生命哲学与艺术体验。与此同时,他还提出陈忠实《白鹿原》后的短篇小说创作是作家的生命体验,尤其是对民族的当代性与现代化过程中诸多内在症结的深入思考和精炼表达,与《白鹿原》的智慧和勇气同样可贵,包括对散文随笔的研究对当下的文艺理论具体深入和文学创作富有精神价值,并指出了这一研究对于陈忠实整体研究的意义和价值。杨乐生(西北大学教授)主要针对当代文学创作中的诸多问题提出批评,如对创作中盛行的犬儒主义的批评,对于作家缺钙、缺乏人格的批评,对于中国文学中过多重视地域而忽略写中国问题的批评,显示了文学批评与文学创作之间的良性互动。对于历史观的问题,与会专家学者从不同角度提出了自己看法,李西建认为,由于《白鹿原》的厚重感、时间跨度和宏大叙事造成了历史观的鲜明性和重要性。王仲生提出从常识出发抵达历史,李云雷则侧重于考察历史与现代的双重变奏。马振宏(咸阳师范学院副教授)以继承和超越为视角,探讨了陈忠实文艺创作思想中对于传统与现代的继承和扬弃问题。

与会学者一致认为,《白鹿原》是新中国成立以来小说创作领域最重要的收获。和《白鹿原》同时存在的,还有陈忠实的现实主义创作精神。在《白鹿原》出版17年后,重新解读和评估《白鹿原》,重新解析、评价、整合陈忠实文艺创作思想是时代的需要,也是文学生长的需要。陈忠实的文学实践和艺术成就,为我们的时代文学如何解读历史,知识分子如何肩负历史责任,作家如何剥离自我,超越平庸,提供了可供借鉴的明镜。

张雪艳 西安工业大学

冯希哲 西安工业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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