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重译的共时性和历时性研究初探

2011-11-19 18:41
克拉玛依学刊 2011年6期
关键词:雅各辜鸿铭庞德

孔 潇

(新疆大学外国语学院,新疆乌鲁木齐830046)

重译(retranslation)包括同一原文本以同一译语形式在不同时代先后出现不同的译本和同一原文本在同一时代同一译语背景下的不同译本,即multiple translations;也有可能是同一译者翻新订正的新译本(new translation),也可以说是在原作已有初译本或其他译本的情况下重新翻译原作的行为或这一行为的结果。[1]P10重译可以分为共时重译(synchronic translation)和历时重译(diachronic translation)。共时重译指的是在同一年代对相同的作品进行不同的解读;历时重译指经过较长时间后对已经被前人译过的作品进行重新翻译。

《论语》作为系统记载孔子言论的唯一著作,既是儒家经典,也是中国传统文化最核心的作品之一。从1809年第一个英译本问世,《论语》英译至今走过了两百年的风雨路程,世界上出现了近六十个译本,国内在最近二十年更是掀起了典籍复译的热潮,仅《论语》就出版了二十个英译本。[2]P163在这些译本中既有同一时代的不同解读,如英国汉学家理雅各于1861年至1886年翻译出版的译本和一百多年前辜鸿铭的译本,英国汉学家亚瑟·威利1938年翻译的译本和林语堂同一年的译本,也有经过较长时间后对《论语》的不同解读,如19世纪理雅各译本、20世纪庞德译本和21世纪斯林哲兰德译本,这些复译的产生都有其共时的和历时的不同原因背景。

一、共时重译和历时重译

语际的意义转换必须受共时条件和历时条件的制约。翻译应当适应共时性,也应当适应历时性。前者指多样性和同一性,后者指可变性。

共时重译主要考察翻译共时观的多样性,即同一历史时期应当容许对同一原语作品的不同翻译。翻译的多样性产生于译者的不同素质和对原文的不同的审美感应以及智能差。首先,具有不同素质的译者可能对同一原语作品有不同的理解,从而做出不同的“解释”或“演绎”(interpretation),因而就有不同的“翻译”(renderings)。

历时重译则主要考察翻译历时观的可变性。这种可变性产生于价值标准的变更,而价值标准的变更又常常是历史发展或历史变革的结果。译者主体对原文本的理解、翻译的时代背景以及读者的期待视野等都会随着历史的发展而不断变化。一方面,原作的意义不可能被固定在它被生成的那一刻而永远不发生变化,它永远处于历史无限生成的可能性之中,因为它必须经历与理解主体的相互作用,也即发生“效果历史”,其意义才得以展现和存在。并且,文本本身也具有开放性结构,其中包含许多“意义未定性和意义空白”。[3]P5另一方面,读者在发生理解行为的过程中,并不具有纯粹的客观性,永远会带有自己的具有历史性的前理解去阐释文本。理解本质上是一种在时间中发生的历史性行为,不存在那种超越时间和历史的纯客观的理解。带着这种先在给定的东西去进行理解必然有其局限性,这是历史性的必然。也正因如此,在一种历史性条件下产生的译本并不一定能满足另一种历史性条件下读者的需求,也不一定符合另一种历史性下的意识形态、异质文化接受度和语言形式。

二、《论语》的共时重译

对于《论语》的共时重译研究,笔者主要选取了同一时期的两个译本,即19世纪理雅各和辜鸿铭译本,进行对比研究。

1.理、辜译本特点对比

(1)注释方法不同

理雅各英译属于注释详尽的学术型翻译。可以说,迄今为止,理氏译本区别于其他所有《论语》英译本的一个显著特点和优势便是其译本下面的注释。这不仅表现在他的注释篇幅巨大、内容丰富,还体现在注释内容的系统性和学术价值上。理氏对每章的注释严格按照三部分先后顺序进行,井井有条:先是用一句话或一个词组对该章大意进行概括,并用大写字母书写,以示与以下细节内容之区别;再就是解释该章中的疑难字词和关键术语;最后发表自己的评论,或介绍其他相关的解释。如《里仁:八》: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

理氏先概括本章要旨为“闻道之重要性”(the importance of knowing the right way);接着他说,“此处‘道’的英译不好把握,朱熹释‘道’为‘事物当然之理’(the principles of what is right in events and things),而《四书译注》之解释更为合理:‘道即率性之道’(道 is the path—i.e.of action—which is in accordance with our nature)。人生之目的即在于闻道,人若至死不闻道,其死与野兽之死无异。从本章中我们隐约意识到对某种更高的真理的模糊认识,而这乃是中国先贤未能明确指出的。何晏对本章之义持不同见解,以为这是孔子之哀叹,恐自己至死而不闻道,意即‘我若能朝闻道,夕死而无悔’。本章还有其他解释。”不难看出,虽然原文只有短短7个字,理氏的注解却十分详尽。[4]P87

相比之下,辜氏在注释上喜好用西方历史人物来比喻儒经中提及的人物,给读者以直观之形象。比如在《为政》第十章译文的注脚中,他将颜回比喻成“the St.John of the Confucian gospel”,意即“空门福音中的圣·约翰”;在《公冶长》第七章时将子路比为“孔门福音中的圣·彼得”,除此之外,他还把儒家学说视为基督教式的思想体系,多次将儒家典籍译为“中国的《圣经》”(the Chinese Bible)。

(2)翻译策略不同

理雅各采用异化方法翻译《论语》,他一直追求的是忠实于原文,而不是文采。他追求准确传达经文的意思,与此同时,尽量保持原文的行文和句式。为此他尽量采用直译,有时甚至逐字翻译。如《为政:一》:

原文: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译文:

He who exercises government by means of his virtue may be compared to the north polar star,which keeps his place and all the stars turn towards it.

与理雅各截然相反,辜鸿铭的译本采用的是高度归化的翻译策略。例如他在对《论语》原文中的名称和术语的处理上,几乎略去所有的地名和除孔子之外的人名。颜回和子路是例外,除了这两个弟子的名字,其余的孔门弟子都一概用“一个弟子”(a disciple)取而代之。再如各诸侯国之名,辜氏一般用“某国”(a certain State)、“外国”(a foreign State)一语带过,只有孔子的鲁国,他特地译为“孔子的国家”(the native State of Confucius)。

2.不同特点的共时性分析

从翻译共时观的多样性来看,重译本产生于译者的不同素质和对原文的不同的审美感应以及智能差等。《论语》理氏译本和辜氏译本不同的产生同样源于这些因素。

首先,理雅各和辜鸿铭翻译的主观愿望不同。理雅各翻译《论语》首先考虑的是为后来的传教士提供学习中国语言的教材,为西方入门读者了解中国文化和古典作品以最终服务于传教事业。所以他采用详尽的注解方式以便初学者更加深入地学习中国的儒家文化;另一方面忠实于原文才能最大程度地传达原文的真义,也更能帮助初学者把握《论语》的行文特点。而辜鸿铭英译儒经是想让西方人感受和认识儒家思想的魅力,为此辜氏在翻译时尽量采用英文读者熟悉的词汇,使用现代英语中地道的句子结构,在传达《论语》思想的同时,尽可能不留任何翻译的痕迹。

其次,理雅各和辜鸿铭的前理解不同。每个主题都是带着先有、先在、先识所构成的前理解去介入一个新的文本的,这种先行结构来自于文化传统、社会历史的积淀及个人的经验、记忆、动机、情感、知觉等。理雅各出生于传教士之乡,从小接受宗教教育并有着学习语言的天赋;他认为要通过学习异教徒的语言,了解其文化,最终征服他们,使之皈依基督教。于是他把《中国经典》的翻译看成西方读者学习汉语的一个渠道。其译本中的详尽注释和每个词的对应翻译都有利于西方读者学习汉语。除此之外,理雅各把自己的翻译定义为“学术型翻译”,他认为“哪怕就为最后一个读者,一个勤勉的译者也要不遗余力地为其提供详尽的注释。唯有如此,一个译本才有永恒的价值,才能流芳百世而不被遗忘”。[4]而辜氏译本中以西释中、以西喻中的方法和高度归化的特点都与辜鸿铭早年在欧洲的游学经历有关,他对西方文化和哲学有着深刻的理解和研究,对歌德和莎士比亚甚为推崇,把他们视为西方智慧之代表。因此连辜氏《论语》英译本的副标题都是“一部引用歌德和其他西方作家言语作解释之新的特别之译本”。

三、《论语》的历时重译

对《论语》历时重译的研究,笔者主要选取了19世纪、20世纪比较有代表性的理雅各译本和埃勒·庞德译本进行对比研究。

1.理译和庞译《论语》特点对比

两个译本各有自己的特色,比如对《论语》开端《学而:一》的翻译:

原文: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理译:The Master said,“Is it not pleasant to learn with a constant perseverance and application?Is it not delightful to have friends coming from distant quarters?Is he not a man of complete virtue,who feels no discomposure though men may take no note of him?”

庞译:He said:Study with the seasons winging past,is not this pleasant?To have friends coming in from far quarters,not a delight?Unruffled by men’s ignoring him,also indicative of high breed.

不难看出,原文使用了三个反问句,这一表达形式在理译中得到保持,而庞德把第三个反问句译成了肯定句。理译在形式和语义上显得较忠实,符合语义翻译方法,但译文过长;庞译简练,仅33个单词,也很独特,采用了重写的翻译方法。

2.不同特点的历时性分析

从翻译历时观的可变性来看,不同重译本产生于价值标准的变更。翻译的时代背景以及读者的期待视野等都会随着历史的发展而不断变化。

首先,理雅各和庞德翻译的时代背景发生了变化。前文已提到理雅各《论语》英译本产生于基督教传教士在世界各个范围大肆传教的背景下,为方便基督教传教工作,让其他传教士乃至全世界更好地了解中国的传统思想和文化,他采用典雅的维多利亚时代英语进行翻译,力求忠实全面,不在乎译文的冗长。庞德翻译时正处在战火连连、秩序混乱的第二次世界大战时代,他的翻译目的是向西方社会传播他悟出的儒家思想,以求挽救当时的社会危机。

其次,理雅各和庞德翻译时的读者期待视野发生了变化。每一个时代的读者都根据自己所处时代的传统,带着自己的特殊视野去理解、接受文本,现在的读者很难接受带有过去时代特点的译著,这就是读者的历时性差异。[5]理雅各时代的读者为了把自己的宗教文化传入中国,通过阅读典籍翻译试图学习儒家文化和汉语。理译的详尽注释和字对字的翻译迎合了自己目标读者的愿望,使他们能够潜心阅读儒家典籍。庞德时代的翻译理论基础已由语言学层面转向了文化层面,读者更期待通过译本来学习原文本的文化。庞德的译者主体性和创作性的发挥使得译本不是在语言层面上的一一对应,而是对译本进行了文化改写,更能符合当时读者的心理需求。

作为中国传统文化的经典,《论语》已经走过了漫长的重译之路,还将在历史的长河中经历更加长远的不断重译。重译的共时性和历时性研究也会面临不同层面的探讨。文学翻译的共时变化和历时变化不应被看做是一种麻烦或一种困难,相反,它是一种良性催化剂,会使作品翻译多样化。作品翻译的多样性能让人们更加全面地对它们进行对比分析,评判出更为优秀的作品以促进翻译水平的进一步提高。

[1][5]刘桂兰.重译考辨[M].北京:光明日报出版社,2010.

[2]刘雪芹.典籍复译的危机——《论语》英译二百年(1809-2009)之启示[J].广西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0,(3).

[3]金元浦.接受反应文论[M].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1998.

[4]金学勤.《论语》英译之跨文化阐释——以理雅各、辜鸿铭为例[M].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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