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女性主义,或是生命美学观?——对影片《摇啊摇,摇到外婆桥》的读解

2011-11-17 03:06邢成武
电影评介 2011年18期
关键词:二爷小金水生

《圣经》上说上帝用七天的时间创造了世间万物,一星期(七天)在西方社会中承载着特殊的文化内涵,张艺谋在《摇啊摇,摇到外婆桥》中也采用了七天这样的叙事形式,让小金宝在这短暂的叙事时间内由“脆弱的辉煌”走向“注定的死亡”。许多评论家对张艺谋影片的分析中,不乏论及其以东方的奇观性展示来献媚于西方影评家和观众的说法,此次张艺谋采用七天这一对西方人意义颇深的“符号”,不知是其有意识所为还是纯属巧合?这也只有张艺谋自己才能说清楚。暂且不论及此点,观者在这七天的叙事时间里,除了影片所展示的小金宝形象外,观者亦能透过水生的视点来全面串联起影片中所展示的小金宝与其他角色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进而在这些纷乱错杂的关系网中,理清小金宝在剧中男人群像中的地位,并进而依此来探讨张艺谋对小金宝这一女性形象的塑造到底是采用了怎样的态度,是女性主义?或是中国传统文化中所普遍存在的生命美学观?基于此,笔者就从水生的视点观照下来分析下剧中的人物。

影片的开头展示了在水生纯净眼神注视下的噪杂繁华的上海,上海对于这样一个乡下孩子来说是陌生而神秘的,六叔则是其进入上海这样一个陌生场域的物质及精神引导者,影片中六叔对小金宝是毕恭毕敬、唯唯诺诺,他还一直教导水生要好好听小金宝的话;接着水生又亲眼看到了在六叔口中叱咤风云的唐老爷、宋二爷、郑三爷、唐师爷,仿佛在小金宝面前都顿时变得没有了气力,小金宝让唐老爷脱戒指,唐老爷就顺从的脱了戒指;小金宝在水生眼中是神秘的。此外小金宝还经常骂水生“乡巴佬”,对水生的态度也很恶劣,因而小金宝对水生来说,又是恐惧的;影片对此也有展现,小金宝和宋二爷在深夜幽会时,小金宝不小心碰到了和水生屋子牵连在一起的绳子,当铃声响起,熟睡的水生一下子就惊醒了,他的眼神显得是那么的惊恐和焦虑,从这场戏可以看出水生在内心是很惧怕小金宝的。

另外影片中还有一组戏,即水生在深夜听到了小金宝和宋二爷在争吵,当宋二爷走后,水生则透过门缝“凝视”着在摔东西、咒骂宋二爷、俯在床上痛苦的小金宝,小金宝在咒骂宋二爷“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你想当老大,上海滩老大还不知道是谁呢”;结果翌日六叔和唐老爷就出事了,六叔死了,唐老爷也受伤了。虽然在水生的心中,他根本还了解不到宋二爷和小金宝心中关于争夺权位和个人私利这样的复杂内心,也猜不到唐老爷已经对宋二爷和小金宝起了疑心;但当唐师爷说出他们要去小岛避难,连宋二爷和郑三爷都没有告诉时,一直沉默的水生抬起了头,睁着迷惑的眼睛望着唐老爷、小金宝他们,唐老爷也说上海滩那么些人眼红我上海滩老大这把交椅,此时的水生对于六叔和唐老爷受到伏击这件事儿,对小金宝和宋二爷为上海滩老大吵架这件事儿,心中也起了疑惑,此时小金宝对水生来说是更加的神秘和让他恐惧了。

以上是影片前半段展现出的小金宝对水生造成的恐惧,而在影片后半段的影像展示中,小金宝神秘的面纱则一层层的被剥落,水生对小金宝的恐惧也渐渐变为了同情。到影片最后,唐老爷要杀掉小金宝时,水生挣扎着、咆哮着要去“拯救”她,却因唐老爷较之水生更强大的“男性力量”,水生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小金宝被杀死。

从上面的分析中,张艺谋所塑造的影像似乎使观者陷入了女性主义电影的表征体系中。在著名女性主义电影理论家——劳拉•莫薇儿的经典之作《视觉快感与叙事电影》中,她提出了男性潜意识中可以籍由这样的一种途径来回避女性可能引发的阉割焦虑,即对女性加以贬抑、处罚,或在叙事的发展中,由男性来拯救犯错、有罪的女性角色。

从上面的影像分析中,观者似乎可以理解为小金宝对水生造成了阉割恐惧,因而在影片叙事中,通过逐步剥落小金宝的神秘面纱,使水生慢慢消解小金宝对其造成的恐惧,并进而来拯救小金宝,这似乎符合了女性主义电影理论的内涵表征,但确实是这样的吗?在此有必要观照下西方女性主义电影的理论内涵。

女性电影批评,早期由社会学的角度出发,探讨电影中的女性角色塑造是否为「正面」或「负面」的呈现。七十年代中期之后,由于符号学理论的影响,女性电影理论批评所关切的焦点,由电影的内容转为形式,也有原先单纯的角色分析逐渐趋向研究呈现角色的手法,亦即探讨女性作为一种符号在电影言说中的作用为何。此外,在融入心理分析和马克思学说系统的思想之后,呈现女性角色的电影语言,以及背后操纵主导的父权意识形态,更成为女性主义电影研究的重心[1]。

在关于女性主义电影研究的理论分析中,劳拉•莫薇儿的《视觉快感与叙事电影》是此领域中最常被引用及讨论的经典之作。莫薇儿的理论分析主要根植于弗洛伊德和拉冈的心理分析理论,心理分析理论提出了男性的“阉割情结”观点。其认为男孩在婴儿成长初期,极度依赖母亲,对母亲的爱与强烈的联系感使其将父亲视为威胁者,于是在内心里幻想着要弑父娶母,然而当男孩懂得性别的差异之后,逐渐认同父亲的表征(即拥有阳物),在其潜意识里以为女性之所以没有阳物就是被阉割的结果,因而女性的欠缺就成了提醒男孩这种阉割的危机,并且造成其焦虑的来源。

那么张艺谋所塑造的“影像符码”,通过特定的电影装置和表现方式,会给观者呈现出《摇啊摇,摇到外婆桥》这部影片是女性主义电影的“符旨”吗?在此有必要再具体分析下影片中的细节。当六叔带着水生去夜总会见小金宝时,透过水生的视点镜头,观者看到了在舞台上搔首弄姿、丰乳肥臀的小金宝,此时水生的视点镜头也是观者的“凝视镜头”①;还有一个场景是小金宝在和宋二爷吵完架后,一个人在房间内摔东西、趴在床上哭,而这个过程水生自始至终都透过门缝在“凝视”,亦或称为“偷窥”,观者也在“偷窥”的凝视下获得了“性的满足”②。这也是张艺谋在影片前半部分所“精心布设”的主要表现方式,小金宝被塑造成被展示、凝视和偷窥的物象,从而使男性(水生)克服潜意识的“阉割焦虑”,这似乎符合了女性主义理论的某些基本内涵。

到了影片的后半部分,小金宝的神秘面纱一层层的被剥落,她原先飞扬跋扈、神秘莫测的表征特征完全被剥离,最直接的表现是永远穿着艳丽、打扮妖娆的小金宝,当内心深处对爱情的渴望变成永远无法实现的虚无时,对阿娇的母亲和阿叔的诚挚感情所触动,小金宝内心的脆弱也在此时表现的一览无遗。当小金宝退却身上的浮华艳丽,穿上阿娇母亲送给她的乡村衣着,和阿娇一起唱起儿时的童谣,她又回到了最美好纯真的时光;此时水生也和小金宝、阿娇一起唱起了童谣,水生的内心已经在慢慢认同小金宝。在小金宝和水生聊起她在小女孩时摘桑葚,并说自己也是“乡巴佬”,最后还给水生几枚银元,水生的内心感动了,他接下了小金宝送给她的银元,并紧紧攒在手心,在随后小金宝“呵斥”他回去睡觉时,水生又回头“凝视”着此时最脆弱无助的小金宝,此时的水生对小金宝的“责任”,不再仅仅是作为一个小跟班对小姐的照顾,而逐渐演变为对小金宝的同情,并进而演变为当别的男人(宋二爷、唐老爷)要去伤害她时,发自内心的要去“帮助和拯救”她。水生由对小金宝对自己造成的“恐惧和焦虑”,变为要去拯救她,而促成这一变化的是水生要克服的仅仅是小金宝对自己所造成的阉割恐惧吗?我想不是这样的。

水生最后要去拯救小金宝,因为在影片结尾的那场戏,小金宝是安全无助的,她以前在水生心中的神秘和恐惧,瞬间化为乌有,此时的小金宝对水生是完全无“威胁性”的;因为他从宋二爷、唐老爷的口中,明白了小金宝只是被男人群像玩弄于股掌间的玩物,她不是恐怖的,恐怖的是围绕在小金宝周围的男人群像,狡猾凶狠的唐老爷,寡情薄义的宋二爷,他们对待小金宝的凶狠无情都被在现场注视的水生一一看在眼底。只可惜年幼的水生,终究还是敌不过男性力量强大的唐老爷们,他无法拯救小金宝。在影片的结尾,唐老爷告诉阿娇,说水生只不过是一条狗,需要好好的调教,此时的水生没有了在唐老爷要杀掉小金宝时的咆哮和挣扎,水生变得失语,他只是被绑在了船帆上,并没有被封住嘴巴,而他却自始至终没有说出一句话,难道他内心里已经默认了唐老爷们的强大力量,也被“阉割”而变的失语?

观照女性主义电影理论,小金宝犯了错(想要借宋二爷之力来杀掉唐老爷),唐老爷最后要“惩罚”小金宝,而六叔死后,唐老爷“接纳”了水生,水生要克服“阉割恐惧”,应要服从于唐老爷对小金宝的惩罚,而不是“逆背”唐老爷的“父权意志”,企图以自己的力量来“拯救”小金宝,这样的叙事模式是不符合女性主义电影理论内涵的。以上是在水生视点的观照下,来分析水生由恐惧到拯救小金宝这样的叙事模式是否符合女性主义电影理论内涵,除了水生,影片中也出现了唐老爷和宋二爷“惩罚”小金宝这一符合女性主义电影理论内涵的叙事模式,唐老爷要惩罚小金宝勾搭宋二爷狼狈为奸,宋二爷是怕小金宝抖漏出他谋害唐老爷的事情,而要杀掉小金宝;但他们对小金宝的惩罚不是根源于对小金宝的恐惧,小金宝对于他们来说是没有威胁性的,他们没有像水生那样对小金宝的“恐惧和焦虑”,他们的男性控制是小金宝无法摆脱的深渊,因而从剧中其他男人群像的角度来分析《摇啊摇,摇到外婆桥》这部影片是否为女性主义电影,也是不符合女性主义电影理论内涵的。因而笔者认为《摇啊摇,摇到外婆桥》这部影片塑造的小金宝形象,并不符合女性主义电影理论的内涵表征,而更符合中国传统文化观照下的生命美学表征。

所谓生命美学,其是关注人的感性生命的本真存在为核心的美学形态。从低级层面上看,要关注人的感官之悦和身体表达,从高级层面上讲,应考察人的生命异化与扬弃、人的艺术化生存与审美化建构、人的主体性生命体验和主体性间的生命交流、人的内在的生命和谐与外在的生态和谐等等,而所有这些方面的出发点和归宿点其实就是人的情欲[2]。情与欲是人的感性生命表达的基本动力,正如马克思所说:“人作为对象性的、感性的存在物,……是一个有激情的存在物。激情、热情是人强烈追求自己的对象的本质力量【3】。”而情与欲的发生、跃动、表达、膨胀乃至消退左右着人的生活状态、生存样态和生命情态。《摇啊摇,摇到外婆桥》这部影片则体现出了生命美学观中的情与欲之间相互牵制博弈的关系内涵。

在影片中形象刻画最为鲜明的是小金宝,她从小就被唐老爷调教,从一个淳朴的“乡巴佬”小女孩变成了上海黑帮老大的情妇,但其也只是唐老爷玩弄于股掌间的物件,唐老爷让其在夜总会里招揽客人,为唐老爷唱唱小曲儿。但小金宝内心也有着对爱情的追求,她在影片中对翠花嫂说过这样的话,“这么些年,我都真心多少回了”,她还一直说姓唐的没有一个好东西,可以看出她其实是想逃脱出唐老爷的“玩弄”,但在当时上海那样一个鱼龙混杂、勾心斗角的大时代背景下,她这样一个弱女子,能逃出唐老爷的手心吗?即使宋二爷能成功的解决掉唐老爷,在利益与浮华之间,宋二爷又会是小金宝的幸福归宿吗?显然是不能的,小金宝也只是宋二爷手中的一个玩物,因为宋二爷说“你以为我喜欢你啊,我恨你,看到你和那个老东西在一起我就受不了。你以为你是谁啊?我从来就没有看得上你”。在这样的一个时代下,小金宝的情与欲纵使再挣扎、再膨胀爆发,也都无法实现自己的真切期望而获得幸福,小金宝生命的溘然消逝,正是当时那个时代生命无常与悲凉的缩影。

而关于影片中的男人群像,生命美学的情与欲的牵制博弈亦是如此。在影片中,六叔向水生提起宋二爷和郑三爷,说起他们本来和自己顶多是一辈份儿,就是在一场搏杀中,被唐老爷救了出来,并和唐老爷拜了兄弟而从此声名鹊起,并感叹“这叫什么事儿”;他还一直教导着水生好好做小金宝的跟班儿,并一再强调唐老爷重义气,只要姓唐,唐老爷就会打心底里重视你,从中可以窥探出六叔其实是把自己未能成为像宋二爷和郑三爷那般人物的希望灌输在水生身上,这是六叔的“情与欲”。宋二爷五年来都想着要杀死唐老爷,并由对唐老爷的“恨”转移到了小金宝身上,籍此来玩弄小金宝和发泄对唐老爷的“恨”,这是宋二爷的“情与欲”。而唐老爷则重视着自己的利益,他不会对小金宝动真感情,也不会真正的相信自己的兄弟,唐老爷是无“情”的,他的内心满满的都是充斥着对于地位、金钱的“欲”。而水生在影片中就表现的比较纯真和真挚,他恪守着照顾小金宝的责任,只可惜他的纯真在这样的一个大时代背景下,显得是这样的脆弱无力,最后被唐老爷绑在了船帆上,连叫嚷的气力都没有了,可以说水生的“失语”,并不是被唐老爷强大的男性力量威慑下的“阉割”的“失语”,而应看作是张艺谋对当时那个时代环境下人的无常命运的“无声呐喊”。

中国传统文化中所体现出的生命美学,本应是激发人的感性生命中的本真之情,又能令人乐而不淫、醉而不伤,以开阔、热情和自由包容每一颗孤独、寂寞和欲望的心灵。但在特殊的历史时代背景下,这种对生命本真的认知却发生了扭曲与变形,使人的情欲变的膨胀再膨胀,轻轻一碰就会破碎,变的脆弱和畸形。因而笔者认为,《摇啊摇,摇到外婆桥》这部影片并非是以女性主义的理论来观照当时上海社会中小金宝所代表的女性形象,而是以群相般的笔触,细腻而深刻的描摹出了当时上海社会环境下人们的生命美学观。

注释

①李臺芳.女性电影理论[M].台北:揚智文化,1996.P60

②李臺芳.女性电影理论[M].台北:揚智文化,1996.P63

[1]李臺芳.女性电影理论[M].台北:揚智文化,1996.

[2]周强.生命美学建构的崭新视域——评蒋继华《媚:感性生命的欲望表达》[J].盐城工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0,06.

[3]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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