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殇》:伦理道德之殇

2011-11-04 13:20郭亮亮
创作评谭 2011年2期
关键词:伦理道德张飞伦理

□郭亮亮

《荷殇》:伦理道德之殇

□郭亮亮

将文学视为一种纯粹审美的思想潮流一直存在,但是对于中国作家来说,文学之于伦理道德的关系,却和文学之于社会的关系一样重要。因为对于他们来说,文学就是道德教化的教科书,对社会承载着价值引导和道德教化的现实功能。这在黎润林的新作《荷殇》中体现得非常明显,也成为了作品的一个异常鲜明的特色。

小说从荷花坑起笔,这里是乡亲们祖祖辈辈休养生息的地方,是一个山穷水穷人也穷的不起眼的地方。与很多地方不同的是,这里不仅有一座因山势如传说中观音菩萨的莲花宝座而得名的莲花山,山脚下还有一片漂满碧绿荷叶的荷塘。

对于小说主人公赵荷仪和她父亲赵稼粮来说,这里却既是他们的人生起点,也成为了他们的人生终点,是一个值得他们魂牵梦绕、倾心牵挂的生命故乡。父亲赵稼粮出身贫寒,3岁丧母,10岁丧父,却是荷花坑一带难得的才子。他虽然有才华,却命运多舛,开始因文学创作天赋被调往省城,之后却莫名其妙成为右派被赶回荷花墟,“文革”期间由于不堪忍受省城来的红卫兵的凌辱和折磨,在深夜走向荷塘的深水区,留下尚且年幼的赵荷仪和母亲。赵荷仪寄托着父亲赵稼粮的美好期望,虽然她后来改嫁离开荷花墟,先后来到莫亭镇和瑞州市,但是荷花墟仍旧是她心中之地。赵荷仪去世后,她的骨灰被遵照遗嘱送了回来,她积累的财富也为家乡这块土地作出了最后的奉献。

荷和梅、兰、竹、菊等一样,在中国文化中具有极其特殊的地位,包含着非常丰富的文化含义。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荷花坑以及那片荷塘,便被赋予了特殊的意义,成为了影响赵氏父女精神品格、给予他们人生动力、赋予他们为人原则的精神原乡。赵稼粮勤奋好学、诚实正直,虽然被无辜卷入政治运动,但是始终保持做人的基本原则没有动摇。赵荷仪勤劳、俭朴、善良、忠贞、孝顺,具有中国传统妇女的美德,同时又敢想敢做,有事业心和开拓精神,符合现代社会对女性提出的新的要求。

因为荷花和荷塘的缘故,小说在赋予赵氏父女美好精神品格的同时,也将荷花墟周边塑造为一个乡情温暖、乡亲质朴的所在。当赵稼粮被赶回老家时,乡亲们没有歧视他,也没有嫌弃他,最后不仅没有对他实行监督劳动,还让他留在荷花墟,可以重操当年父亲做豆腐的旧业,维持一家三口的生计。为了让他顺利做豆腐,镇上还关照他,给他批条子,由粮站供应豆子,用乡情伦理包容了强加于他身上的政治过错。赵稼粮被红卫兵间接害死之后,赵荷仪母女接手做豆腐,荷花墟上的豆腐客们又为她们空出最好的摊位。快人快嘴的张二婶看她们做豆腐艰难,便每天主动过来帮助她们。当赵荷仪跟张飞飞学会做衣服,张二婶又用省吃俭用的钱帮赵荷仪买了一台缝纫机。赵荷仪嫁给张飞飞有了身孕,张飞飞为了替妻子寻找解决剧烈妊娠反应的偏方,寒冬腊月下到荷塘采摘莲藕,最后受寒染上败血症而亡。张飞飞死后,优秀的孙振华有意赵荷仪,虽然没有得到赵荷仪的答复,但是他始终尊重和关爱赵荷仪,总是在关键的时候给予她帮助和支持。

虽然后来出现的莫亭镇和瑞州市不能称为城市,但是相比之下,荷花墟却更加具有费孝通先生定义的乡土社会的典型特征。这里是一个熟人社会,维系着以儒家道德为底子的乡情伦理,呈现出被视为“净土”的乡土社会中值得留恋的温暖场景。这是一种“温柔敦厚”、“怨而不怒”的人伦情感,规范和约束着人物彼此之间的关系。赵荷仪和张飞飞结婚之后,夫妻之间相敬如宾,保持着欲望上的克制。孙振华和齐卓,虽然都对失去丈夫的赵荷仪抱有好感,但是都始终停留在发乎情止乎礼的地步,在不伤大雅的前提下表达着个人的思想情感。后来随着故事的发展,齐卓因病去世,赵荷仪干脆将孙振华对她的爱慕,直接转化为一种具有伦理意味的亲情关系,在遗嘱中将他视为好兄长,并将身后之事全权托付给他。

不过意味深长的是,小说在肯定传统社会伦理道德的同时,也不自觉对其中的人物提出了必须适应相关伦理道德的要求,让他们必须面对自身可能存在的伦理困境和道德局限。

当张飞飞去世之后,赵荷仪是否再嫁便成为了一个需要面对和解决的问题。虽然改嫁再婚对于现代女性已经不再成为障碍,但是按照乡土社会的伦理道德,改嫁再婚还是会被贴不忠不孝的标签。孙振华一直对赵荷仪有意,但是赵荷仪始终没有答应,深究其原因,是和赵荷仪嫁给孙振华后必须面对强大的伦理道德压力有一定关系。外乡人杜涛出现之后,在他为期不长时间的热情追求之下,赵荷仪就答应了和他结婚,并从此搬离荷花墟,来到莫亭镇。当然,赵荷仪的再婚,并非草率结婚,她还是必须解决忠和孝这两大问题。对于张飞飞,赵荷仪再婚之后,依旧在自己的内心为他保留了一个位置,并在清明等时节去给他扫墓,做到喜新但不厌旧。对张飞飞的母亲,赵荷仪还是以母女相称,对她也不离不弃,坚持将她带在身边进行养老送终,实现了自己在忠、孝两方面的保全。

除了改嫁再婚的困境,赵荷仪在投资办厂上必须解决传统伦理道德上的问题。因为按照传统伦理道德来看,投资办厂虽然不是马克思眼中的赤裸裸的剥削与被剥削的关系,但肯定还是存在伦理道德瑕疵的。为此赵荷仪用自己的实际行为,祛除了读者对于她的伦理道德的担心。她关心员工的工作生活,帮助员工提高技术,对员工进行积极奖励,按照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原则,放手让下面的员工进行生产和管理,体现出开明、开放和包容的工作作风。对于严重伤害到她的罗月英,赵荷仪也是以德报怨,尽显博大的胸怀。

赵荷仪的制衣厂刚刚起步之时,莫亭火车站章站长的一千套西装订单帮她实现了起飞,让她赚得了第一桶金。当制衣厂规模越来越大,正在寻求突破时,孙振华在团省委方面的校服定点生产,又给赵荷仪带来了意想不到和求之不得的业务。齐卓的公司也在关键时候帮了赵荷仪。不过和齐卓不一样的是,章站长和孙振华由于身为公职人员,他们不一定符合现代招投标规则的行为,必然可能给他们和赵荷仪都带来伦理道德上的风险,不过赵荷仪的认真负责和她的制衣厂在生产技术上的过硬还是消除了读者的顾虑。

有趣的是,作为赵荷仪第二任丈夫的杜涛,当他面临伦理道德上的困境的时候,显然没有赵荷仪幸运。他在认识赵荷仪之前曾让一名小学女教师怀孕,工作期间偷鸡摸狗,这些都是他的劣迹,没有人替他进行辩解。当他和罗月英偷情,更是引爆了他的伦理道德局限,被给予了无情谴责,被认为是充满罪恶的,是罪不可恕的,这些自然无可厚非。但是赵荷仪的女儿张碧叶在追悼会上,在给母亲的祭文中,却将杜涛当年对赵荷仪的追求称为“直钩钓鱼”。在这样的伦理道德图景下,杜涛被定性为外表风流,内心下流,“男盗女娼,留下孽债,埋下祸殃”也就不奇怪了。

通常来说,中国小说中的伦理道德叙事,可以分为小说的道德内涵、叙事者的道德追求、小说人物的道德行为三个层面。无论从那个层面来看,《荷殇》都构成一种典型的伦理道德叙事。

尤为突出的是,小说结尾之时,借助赵荷仪追悼大会这一契机,通过女儿张碧叶的悼词,集中体现了小说的一种价值判断和伦理追求,小说中的主要人物在此也得到了一种类似盖棺论定式的评价。比如说,赵荷仪是“生于书香,天生丽质,莲花品样”,“以身相许,知恩图报”,但是不幸的是“时事多变,人妖颠倒,尚未长成,就遭风霜”。张飞飞是“破冰求藕,为救妻儿,命归黄泉”。孙振华是“我家有难,振华慷慨”,而杜涛则完全是一副流氓般的丑恶嘴脸,等等。小说的后记当中,具有和小说人物同名的张碧叶的出现,让小说的道德评价和审判意味更加浓厚。当然,“贬恶”只是一种手段,“崇善”才是小说的目的。小说塑造的赵荷仪,集女性的传统美德和现代要求于一身,无疑代表着作者的价值取向和理想追求。

在这种伦理道德叙事之下,小说还试图寻找到荷之所以殇的理由,也就是赵稼粮、赵荷仪等不幸去世的原因。在过去,人妖不分的政治因素导致了伦理道德沦丧,也是赵稼粮走投无路,最终投湖自杀的根本原因。而现在,让赵荷仪灯枯油尽的却是个人的私欲,这其中包含着社会转型导致的道德混乱和伦理失常。虽然小说还是寄希望于精神原乡似的荷花镇,但是旧的道德正在陷落,而新的道德又还没有完全成型的命运,迟早还是会降临到荷花镇上。只不过,倾听而不是评判这种由道德撕裂带来的叙事和痛苦,将它们看作是个体生命的心灵呢喃和呼救,则是进入了刘小枫提出的叙事伦理的范畴,而不再是传统的伦理叙事了。

责任编辑 陈蔚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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