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中心主义的现代性心态及其哲学反思

2011-10-08 07:18张彭松
理论导刊 2011年9期
关键词:人类中心主义生态危机

张彭松

摘 要:放弃“自我超越”的人类中心主义,实质是现代性语境中的个人中心主义,借着“全人类利益为尺度”的口实,实施着“出于自我利益的自我损害”。通过自然返魅之追思,只有承认生命和自然界的内在价值,现代人才能真正而切实地关注全人类的整体利益,个人和团体的价值才能得到合理的约束和道德的客观担保。

关键词:人类中心主义;自我超越;个人中心主义;生态危机;哲学反思

中图分类号:B82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2-7408(2011)09-0057-04

人类中心主义一直是生态伦理学探讨的重要课题,也是学术界普遍关注的热点问题。然而,人们大都抽象地谈论人类中心主义,把它泛化成人类的社会实践的本性,而且是一切生命的本性,甚至断言“失去了这个支点,人类所建立起来的生活大厦顷刻就会崩塌,人类也将不复存在”。[1]本文通过对人类中心主义的探讨,揭示出抽象泛化的所谓“人类中心主义”实际上是个人中心主义,而不是以“全人类利益为尺度的”。

一、何谓人类中心主义

人类中心主义强调依靠人的工具理性,确立人对于自然界的绝对主体地位。由于在实践层面取得对自然界的成功控制,人类中心主义在社会生活许多方面的价值主导地位一直很难动摇,它受到的合法性质疑无非是来自学术领域的非人类中心主义挑战。然而,当非人类中心主义确立生态或自然的主体性及其内在价值时,它始终无法回避的一个问题是:如果人类中心主义代表的是人类自身的整体利益,那么非人类中心主义者维护不同于人类的“他者”利益,这是否就是对人类自身整体利益的否定?如果回答是肯定的,那么非人类中心主义无法走出人类中心主义的阴霾,因为人类最终不可能完全放弃自身的利益而维护“他者”的价值。如果答案是“否”,那么非人类中心主义否定和批判的就不是代表人类整体利益的人类中心主义,而是其它。

显然,解决上述问题,首先需要对“人类中心主义”这一概念做更为详尽的解释。一般来讲,“人类中心主义”,也称人类中心论,它强调世界的万事万物都应当以人类为中心,一切为人类的利益服务,一切从人类的利益出发。概言之,在宇宙中只有人类具有内在价值,除人类以外的其它事物仅仅具有工具价值,而没有独立于人类而存在的自在自为的内在价值。这种对人类中心主义的解释,也就是在现代文化中占主流的环境伦理;从这种环境伦理观念来看,人类控制、支配和奴役自然界似乎是完全正当合理的。然而,从人类已有的历史来看,特别是面对人类生态学意义的生存危机,这种对人类中心主义的解释就是狭隘和片面的,而以这种解释来规范和指导人类的实践活动,必然造成人类无法想象到的消极后果。

严格说来,人类中心主义不完全是上述一种现代环境伦理学解释,而至少应有三种历史发展形态,即宇宙人类中心主义、神学人类中心主义和现代人类中心主义。前两种人类中心主义与当前发生的全球性生态危机并没有直接的联系,而现代人类中心主义(非人类中心主义批评的都是指这种现代人类中心主义),也就是经过西方的文艺复兴、宗教改革和启蒙运动之后,由对人的主体性的张扬发展而来的人类中心主义才是人与自然关系危机的深层理论根源。所以,笼统地说“生态危机根源于人类中心主义”,无论在内涵还是在外延上都欠准确和妥当。从广义上讲,自然界中任何物种都无法彻底摆脱自我中心主义,包括拥有道德价值的人类自身,情况也同样如此。正如汤因比所说,“自我中心的错觉,这本是一种自然现象。”[2]对于人类来说,自从有人类历史以来,人类都在为自身的生存和发展以及种族的延续而从事着以物质生产为基础的总体性实践活动。人类只有不断发展生产,才能满足自身的生存。只有首先从人的自身利益考虑,才能保证人及其历史的存在。正如马克思所说,“人们为了能够‘创造历史,必须能够生活。但是为了生活,首先就需要衣、食、住以及其他东西。因此第一个历史活动就是生产满足这些需要的资料,即生产物质生活本身。同时这也是人们仅仅为了能够生活就必须每日每时都要进行的(现在也和几千年一样)一种历史活动,即一切历史的基本条件。”[3]从这一角度来看,现代社会与前现代的古典型社会、中世纪有一致之处,进一步说,无论未来社会将要发展到何种程度,人类的自我中心主义都是人无法彻底摆脱的价值观念。

人永远也不能放弃对自己的关怀,离开了明确的自我目标就没有人的自觉的能动的活动。如果人类的生存和发展受到了威胁,在终极关怀的意义上,人确实不是在为“他者”担忧,而是在为自己担忧。如果把人的这种自我关怀也称为人类中心主义,那么人类中心主义确实是不可超越的。尽管,必要的人类自我中心主义对人类社会的生存和发展都是不可或缺的,但是,如果人类的这种观念及相应的行为大大超出必要性的限度,那么最终受到致命伤害的将不是人类赖以生存的大自然,而是人类本身。换言之,人只有在一定程度上超越自我中心的价值观时,他在道德上才是成熟的,才能形成完整的“人类”意识,兼顾人类与自然的内在和谐。然而,从传统的宇宙人类中心主义、神学人类中心主义到现代人类中心主义的发展和演进,人类中心主义已经蜕变到个人主义价值观这一层面,相应地,“人类”这一抽象性范畴也不再具有实质性内涵,而成了原子化的个人以工具理性这样一把利剑征服和控制自然界的“挡箭牌”。人类中心主义的这种历史演变是否像现代性价值观念所允诺的“表征人类历史的进步”?人类中心主义所代表的人类利益的普遍性是真实的还是虚假的?回答这些问题,就有必要进一步分析和阐明人类中心主义的具体的历史演变过程,及其对现代人类中心主义的合法性置疑。

二、自我限制的人类中心主义

古希腊人世界观是宇宙人类中心主义。这种世界观认为,人类只是在空间方位意義上是宇宙的中心,但人类并不是宇宙间万事万物追求的价值和伦理中心。事实是,因为人居于宇宙的方位中心,而囊括万事万物的宇宙则是充满灵性的活生生的有机体,所以,在古希腊人的世界观里“由于自然界不仅是一个运动不息从而充满活力的世界,而且是有秩序和有规则的世界,他们理所当然地就会说,自然界不仅是活的而且是有理智的(intelligent);不仅是一个自身有灵魂或生命的巨大动物,而且是一个自身有心灵的理性动物。”[4]在这种对人类中心主义的理解和解释中,人与自然之间并不存在非此即彼的内在紧张关系,而是相对融洽、和谐的内在包容关系。在很大程度上,这种人与自然的非功利的伦理审美状态决定了人与人的社会关系的和谐。正如查尔斯·泰勒所说,“人们过去常常把自己看成一个较大秩序的一部分。在某种情况下,这是一个宇宙秩序,一个‘伟大的存在之链,人类在自己的位置上与天使、天体和我们的世人同侪共舞。”[5]

中世纪的人类中心主义是神学人类中心主义。这种人类中心主义的解释往往被看作现代人类中心主义的最初萌芽,因为它规定了人是上帝造物中的最有灵性者,在上帝的创造物中,其他创造物都是为了人,要根据人的需要来加以解释和利用。这种人类中心主义解释为世俗世界的人类管理、控制和统治自然界提供了一定的合法性论证。然而,现代“人类中心主义的萌芽毕竟不等于人类中心主义本身”,因为“‘神学人类中心主义者相信存在全智全能的上帝,而人不过是上帝的创造物,人虽然高于其他造物,但绝不高于上帝,与上帝相比,人只有工具价值,上帝才有内在价值”。[6]也就是说,人与天、地、山水乃至世间的万事万物都是上帝的创造物,他们拥有共同的本源即上帝。正是由于在本体论上具有的存在同一性,因此,他们“同样作为上帝的创造物这一原始产生,虽然带有消极的起源特性,却具有相同的价值特性:同作为上帝的创造物,人与自然万物都因此获得了一种神圣性,它们之间没有存在价值的两分和区别”。[7]在中世纪的基督教解释框架内,自然并不是一个独立自存的物质世界,而是与人类一样都为上帝而存在,在上帝的旨意下达成人与自然的和谐。

有一种观点认为,“上帝”归根结底也是人创造的一个概念,中世纪的人只是借助“上帝”之名来统治世间万事万物,实则是为人类自身统治万物做合法性论证,赋予人高于自然界的优越地位和统治自然界的合法权力,所以,现代的生态危机的根源理应追溯到并归咎于中世纪的神学人类中心主义。这里涉及一个比较复杂的问题就是,究竟是上帝创造了人,还是人创造了上帝?按照费尔巴哈的观点是,上帝不是什么神秘莫测的不可企及的怪物,它只是人的本质的异化。假如抽去了上帝的一切属人的本质规定,那么,上帝仅仅是“虚无”而已。上帝的一切规定性都是人所赋予的,“人怎样思维、怎样主张,他的上帝也就怎样思维和主张;人有多大的价值,他的上帝就也有这么大的价值,决不会再多一些。上帝之意识,就是人之自我意识;上帝之认识,就是人之自我认识。你可以从人的上帝认识人,反过来,也可以从人认识人的上帝;两者都是一样的。”[8]如果按照费尔巴哈的这种启蒙之后的价值观念来解释,“上帝”就是人本身的一个创造物,那么人对自然界的统治、控制和奴役从中世纪就已经开始了。然而存在的疑问是:既然如此,为什么生态危机发生在启蒙之后的现代社会,而不是中世纪?

可以肯定的是,从中世纪价值观来说,上帝是人信仰的终极实在。在当时的社会文化环境中,这一基本价值观念甚至不需要经过理性分析和经验材料来加以论证,它更多的是诉诸于人的无条件的绝对信仰。上帝是宇宙间最高的主宰,人可以加工和整理自然,却不能完全按照人的主观意愿随意去改造和处理自然,因为自然与人类一样都是上帝的平等子民。人认识和改造自然界必须遵循宇宙的整体和谐,离开了这个大前提,人的行为就是亵渎神灵的,人的存在也毫无意义甚至荒谬。那种认为“上帝是人创造的”观点是启蒙之后“上帝”被彻底祛魅化的理论产物。随着“上帝之死”即“上帝”作为“超感性的理想世界”[9]对人们尘世生活的道德制约力彻底丧失之后,与人同样被上帝赋予神性的自然也不复存在,而变成了人的“加工材料”和“储备物”,它完全失去了独立于人的自在自为的价值特性。此外,在中世纪被赋予权力统治自然界的“人”不是充满物质欲望追求的人,而恰恰是克制“沉重的肉身”而导向精神存在的人,“人进入内心精神世界,在那里完成一种反对自然力的伟大的英勇斗争,克服人对低级自然界的顺服,造就人的形象,锤炼人的自由个性。”[10] “上帝”赋予人更广义的真实普遍性,使人类有能力控制自身的物质欲望,其目的正是为了与人之外的自然界保持某种和谐与融洽的辩证关系。因此,可以说,中世纪的神学人类中心主义是人在精神上把自身置于世界中心的位置,人高于自然不在于人能够控制和拥有外部自然界,而是体现在人能够从外部自然界的束缚中解脱出来而成为独立自在的精神存在。

可见,无论古希腊的宇宙人类中心主义,还是中世纪的神学人类中心主义,只是所谓的“自我超越”的人类中心主义。“自我超越”的本真含义之一就是自我約束。自我超越表明的是把自身建立在某种更加稳固的基地上,使它成为这个新基地的有机构成部分。这个新基地就是它的安危所系,它一定会以其是否繁荣为标准来规范自己的行为,这当然就是自我约束。从这种意义上说,非人类中心主义生态伦理学所批判的人类中心主义恰恰是放弃了“自我超越”,而成为最大限度地谋求人类利益的“人类沙文主义”。

三、现代性心态及其限度

由上可知,在一定程度上说,古希腊和中世纪这两个时期所奉行的人类中心主义是有一定合理性的。它们除了具有自然界中任何物种所固有的必要的“自我中心主义”这一类特征以求生存、发展和种族延续外,也看到了人类自身主体性的内在限度。从本真性来讲,人是有限的,追求的却是无限。而要证明和呈现人的有限性,必须超越人自身之外,将人类这种无限性追求的本性延伸到精神领域,而不是将人对无限性的渴望指向人追求物质享受的现实的世俗生活。因为不仅仅任何个人的物质力量是有限的,而且整个人类力量的联合也是有限的。如果把人的物质享受当作无限性追求的目标,那么,就是以有限代替无限,不仅仅会造成人的精神空虚,而且也会使人自身陷入黑格尔所说的“恶无限”,也即一种虚假的普遍性。因此,“如果追求无限是具有‘符号化的想象力和理智的人的本真特征,那么人只能在精神领域追求无限,而不能在物质领域追求无限”,这种本真性的无限性追求具体体现在“用数学的方式去思考无限,以宗教的形式去想象无限,以哲学的反思去理解无限”。[11]概言之,人只能在精神中触及、理解和体悟无限,而不能在物质领域追求和占有无限。前现代的人类中心主义正是以宇宙和谐或神、上帝来制约和规范人本身,使人看到自身主体性活动的可能性及其内在限度,将无限性追求延伸到人之外的终极实在。

与前现代的人类中心主义奠基于宇宙和谐或神、上帝的方式根本不同,卸载掉终极实在的人类中心主义,也失去了“自我超越”,“因而所谓‘人类中心主义实际上是个人中心主义,从来都没有而且也不是以‘全人类利益为尺度,而是以‘个人(或少数人)利益为尺度,即从个人(或少数人)的利益出发。”[12]它基于个人至上的自由主义价值观,将个人从自然、社会乃至宇宙的束缚中挣脱出来,为的是解放人类个性,争取人的尊严。“但事实证明,人的自我启蒙和自我解放所带来的后果不仅仅是自由解放的福音,也有人类自我迷失的灾难:追求个性解放和独立的强烈的现代性意识,引导现代人把人类摆脱神的束缚的自我解放最终化约成了人类个体主义的自由追求,人的独立被简单化地理解为单个人的个性独立而不仅仅是人类个性的独立,结果是,个体主义的自由不但解构了人与自然的存在同一性,而且也解构了人与人之间的存在同一性,人的独立成为了‘孤独个体(基尔凯戈尔语)或个体孤独的代名词。”[7]正是由于现代人类中心主义的本体论基础是“原子化”的个人或“单子化”的个体,致使超越个体之上的自然、社会乃至宇宙都被虚无化,相对于个人来说,它们只具有工具价值而没有独立于个人的内在价值。

无疑,现代社会的强劲发展有赖于作为个体的人的主体性伸张,要求个人按照自己独立的理性判断来决定自己的命运,这正是支撑现代社会高速运转的现代性价值理念。然而,面对威胁人类自身生存的生态危机,我们又不得不反思这种基于个人主义的现代人类中心主义的历史合法性及其导致的人与自然关系的恶化。有必要追问:奠定在个人主义价值观之上,人类的普遍利益能否得到真正的自觉维护?如果人类的普遍利益得不到自觉维护,那么,基于个人主义的现代人类中心主义又怎能达成人与自然的内在和谐与融洽?

作为现代意义的个人主义最初产生于文艺复兴运动和宗教改革运动,最终在启蒙思想家那里得到了哲学上的确认。回顾个人主义的产生过程,我们可以看到,对个人主体性的张扬首先是对人的自然本性的认可并让人们面向自然生活。这种对自然价值的承认,一方面是为了复兴古希腊人对自然的态度,另一方面更是为了反抗中世纪的基督教社会与文化对个人的占有性主体和理性能力的控制而采取的关键性一步。当个人从中世纪社会与文化的信念伦理束缚中解脱出来之后,启蒙思想家随之把个人的占有性主体扩展到自然界并将其推向极至,由此,“人为自然立法”的现代伦理秩序从逻辑上理所当然地推导出“自然向人生成”这一隐藏在反抗基督教信仰背后的真正目的。随着“上帝之死”成为西方人不得不坦然面对的一个不争事实,与人“本是同根生”的动物和植物也必然面临“自然之死”[13]的尴尬局面。一旦人管理万物再也不需要什么神圣理由而唯独出于自身利益考虑时,那么,基督教视域内的对自然界“园丁”意义的管理与呵护就演变成对自然界赤裸裸、无止境的控制、奴役和盘剥。然而,作为终极实在的自然本身并不会真正死去,因为相对于无法彻底摆脱有限性和必死性的人,自然才具有真正意义的主体性、创造性和能动性。如果按照人的主观意愿,把世界作简单的主体与客体之分,将自然界客体化并作机械式的“切割”,那么,人破坏的只能是人本身赖以存在的生存环境。

如果现代人不试图超越现代性价值理念,仍执迷基于个人主义的现代人类中心主义,那么无论从理论上还是从实践上缺失了自然和社会的本体论制约的个人主义都无力也无法导出对人类整体利益的自觉维护,甚至成了纯粹的空想。毋宁说,现代人类中心主义只是打着“人类整体利益”旗号,而实则维护着“达到原子化的个人利益最大化”这一最终目的,然而,饶有悖谬意味的是,针对全球蔓延并日益加深的生态危机,主流意识仍然指望不受约束的人类中心主义,注定是“一个幻觉的未来”:“人类所做的价值判断直接决定于他们对幸福的渴望:换言之,那些价值判断试图用论证来支持他们的幻觉”,然而,“在这一方面,或许我们目前正经历的这个阶段应该受到人们特别的注意。人类控制自然力量的威力已经达到了这样的程度,以至于通过使用这些威力,人类现在就能够轻而易举地相互消灭直到最后一个人。”[14]

现代人应清醒地意识到:人类的整体利益无论从理论上还是实践上都无法由狭隘的个人主义推导和扩展而来,相反,人类只有在一定程度上自觉放弃“以自身为目的”的人类学的本体论框架,才能突破个人主义的价值樊篱和工具理性的话语独断,作为“大全”的超验自然才能真正进入人类的视野。正如贝尔纳·斯蒂格勒所说:“人类中心论中真正需要批驳的,并非所谓‘人类尺度这个已经被废除的观点,而是把人类作为自然的目的——或者完成、终结——的目的论观点。”[15]从这一角度来看,非人类中心主义对现代人类中心主义的置疑和批判是合理的。非人类中心主义确立了自然的本体论地位,认识到无论从空间还是时间来看,自然都是人类不可跨越的界限或限度,确认了个人的有限性和必死性;无论人自身将来强大到何种程度,人都必须承认自然本体论上的优先性和价值论上的自在自为的内在价值。如果按照现代人类中心主义的做法,把自然强行纳入人类历史的发展轨道,否定自然的本体论地位,将自然的价值单纯规定为工具价值,对人自身构成毁灭性威胁的生态危机就是不可避免的最终结局。人应该铭记:如果限制和规定人的活动极限的“自然之镜”被打碎了,人被“上手之物”(海德格尔)包裹着,人无法真正做到审视和反思自身;欲揪着自己的头发将自己拔地而起,这毕竟是不可能的。因此,非人类中心主义对现代人类中心主义的置疑并不是反对人类自身的整体利益,而恰恰是从人与自然的存在同一性这一基本前提出发,在更深层的意义上自觉维护人类真实的普遍性及其整体利益,寻求人与自然的共存、共生和共荣。

無疑,现代人类中心主义根植于启蒙运动以来的现代性道德及其价值扩张,为更多全身心拥抱现代性的人所信奉。但是,为多数人相信的一种价值理念未必就是真理。事实是,恰恰就是这大多数持有根深蒂固的现代人类中心主义偏见的现代人在享乐主义意识形态的怂恿和诱惑下,肆无忌惮地消费。当代正在发生的危及地球生命和人类社会的“全球问题”,诸如全球气候变暖,土壤过分流失和土地沙漠化扩展,森林资源日益减少,臭氧层的耗损或破坏,生物种类加速灭绝,动植物资源急剧减少,淡水供给不足,空气污染等等,这些都是以“天灾”的形式表现出来的“人祸”,是现代人类中心主义主宰的现代人的生产方式、生活方式和价值观念的外化所造成的后果。

在很大程度上,非人类中心主义开启了伦理反思现代人类中心主义的理论热潮,恢复了生态伦理得以存在的哲学基础:“无论如何,预防的责任是不可推卸的。无论如何,我们需要一种生态思想,这种思想建立在自我—生态—组织的观念之上,并高度重视生物、人类和社会系统与其所处环境之间的生存联系。”[16]纵观非人类中心主义的诸多观点或流派,我们可以看到它们对非人类中心主义的论证实质就是证明人类并不是地球上唯一具有内在价值的存在物,非人的自然物也有自身的内在价值。实际上,现代的一些自然科学的相关成果也证明了非人的自然存在物也具有内在价值,比如现代系统论、耗散结构理论、超循环论、自创生理论等等。所有这些反思甚至超越现代人类中心主义,就是力图要有一个总体的世界观,是一种整体的、非线性的、生态的观点。带着这种观点,人们就会形成一种价值观,一种认为人类不是统治自然,而是与自然和谐相处、尊重生命的价值观。

参考文献:

[1]刘福森,李力新.人道主义,还是自然主义?——为人

类中心主义辩护[J]. 哲学研究,1995,(12).

[2][英]汤因比.历史研究(上卷)[M].曹未风,译.上海:

上海人民出版社,1959:46.

[3]马克思恩格斯选集[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32.

[4][英]柯林武德.自然的观念[M].吴国盛,柯映红,译.北

京:华夏出版社,1998:4.

[5][加]查尔斯·泰勒.现代性之隐忧[M].程炼,译.北京:

中央编译出版社,2001:3.

[6]卢风.论人类中心主义与非人类中心主义争论的实质

[M]//万俊人.清华哲学年鉴.2000,保定:河北大学

出版社,2001:98.

[7]万俊人.生态伦理学三题[J].求索,2003,(4).

[8][德]费尔巴哈.基督教的本质[M].荣震华,译.北京:商

务印书馆,1995:42-43.

[9][德]马丁·海德格尔.林中路[M].孙周兴,译.上海:上

海译出版社,1997:226.

[10][俄]别尔嘉耶夫.历史的意义[M].张雅平,译.上海:

学林出版社,2002:93.

[11]卢风.启蒙之后:近代以来西方人价值追求的得与失

[M].长沙:湖南大学出版社,2003:317.

[12]余谋昌.从生态伦理到生态文明[J].马克思主义与现

实,2009,(2).

[13][美]卡洛琳·麦茜特.自然之死[M].吴国盛,译.长

春:吉林人民出版社,1999:2.

[14][奥地利]西格蒙特·弗洛依德.一个幻觉的未来[M].

杨韶钢,译.北京:华夏出版社,1998:96.

[15][法]贝尔纳·斯蒂格勒.技术与时间:爱比米修斯的过

失[M].南京:译林出版社,2000:108.

[16][法]埃德加·莫林,安娜·布里吉特·凯恩.地球 祖国

[M].马胜利,译.北京:三联书店,1998:68.

[责任编辑:闫生金]

猜你喜欢
人类中心主义生态危机
我国网络生态危机治理路径探析
法兰克福学派异化消费理论光芒与缺陷并存
全球性生态危机的反乌托邦观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