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话语既是中国革命的客观历史产物,也是中国共产党政治选择的结果。综观“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实践,意识形态选择的主观性与话语实践的客观性相统一、话语反映权力的可能性与权力决定话语的必然性相统一,以及话语目标设定与话语实践语境的历时性差异,乃是这一话语的三个主要特征。
关键词: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中国共产党;话语特征;实践语境
中图分类号:D61文献标志码:A文章编号:1002-7408(2011)09-0044-03
“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是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研究的核心内容,也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的重要方法论和实践价值目标之一。作为中国共产党的政治话语,“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指涉了三个层次的内容:一是对意识形态的选择,即为什么是“马克思主义”的“中国化”,而不是其他别的主义的“中国化”;二是对马克思主义的价值认定,即什么样的马克思主义才是中国所需要的真正的马克思主义;三是对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实践预判,即期待中国化的马克思主义指导中国实现什么样的发展目标。综观“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话语实践,其基本特征主要有三:
一、意识形态选择的主观性与话语实践的客观性相统一
丹尼尔·贝尔指出:“每个社会,每个社会组织,都为了一定的目标而存在,那些目标在相当程度上取决于其意识形态。”[1]意识形态既是政党形成的理论基础,也是政党合法性的重要来源,它具有导向、辩护、凝聚、动员、约束等功能。但是,意识形态的这些功能能否得到充分有效的发挥又主要取决于两点:一是意识形态本身是否有足够的吸引力;二是政党对意识形态持什么样的态度和看法,即政党意识形态观。而后者却往往被人们所忽略。
对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的认同是中国共产党政治选择的结果。毋庸讳言,这种选择带有很强的主观性。马克思主义作为一种意识形态并非中国本土的产物,其得以产生的社会基础在西方。按照马克思、恩格斯的科学社会主义原理,近代中国并不具备建立社会主义的客观物质基础,不可能实现马克思主义意义上的科学社会主义——共产主义,因而这种意识形态的选择具有超前性。但是,这并不妨碍马克思主义成为中国共产党的意识形态,因为,作为上层建筑的意识形态又不同于一般的意识形态,在一定的历史条件下,是可以脱离于经济基础而独立存在的(有必要指出,意识形态的这种“独立”是一种特定历史时空下的“相对独立”,而不是“绝对独立”)。基于这一点,在特定的革命背景下,作为人类社会最先进的意识形态,马克思主义被中国共产党所接受并作为革命的指导思想又是近代中国社会发展的客观结果。但是,由意识形态选择的这种特殊性所带来的困难恰恰就是意识形态自身实践的困难。这一点,在中国共产党宣传马克思主义的早期表现得尤为明显。一方面,中国共产党宣布自己是一个马克思主义政党,其最高政治理想是实现共产主义;另一方面,中国共产党在民主革命时期又不得不着眼于中国现实,努力寻求与资产阶级合作,以实现国家统一为其现实目标。而民主革命目标的确定,使中國共产党在革命实践中只能暂时表现出对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的认可。由于在大革命时期,资产阶级掌握了革命的主导权,在整个国家层面上突出的主要是资产阶级的意识形态,这就必然会在一定程度上弱化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功能的发挥。
意识形态可以脱离实践而存在,但绝不能脱离实践而发展。既然意识形态属于上层建筑的一部分,这也就意味着,意识形态的内容必须随着实践的发展而不断变化。恩格斯指出:“每一个时代的理论思维,从而我们时代的理论思维,都是一种历史的产物,它在不同的时代具有完全不同的形式,同时具有完全不同的内容。”[2]当意识形态与实践相统一时,意识形态能够正确反映实践的变化,在实践中不断调整和变革自身,理论与实践之间始终保持动态平衡。反之,当意识形态与实践相分离时,意识形态或者落后于实践的发展,或者超出实践发展的需要,不是在实践当中调整和变革自身,而是依据固化的意识形态对实践进行简单的仲裁。大革命失败后,中国共产党与资产阶级完全决裂,按理说,党在此时独立领导革命,能够合理地运用马克思主义来推进革命。然而,此时党在指导思想上犯了“左”倾教条主义的错误,完全照抄照搬苏联的革命模式和经验,把苏俄(联)和共产国际的意识作为中国共产党的标准意识上升到上层建筑领域并成为政治的核心。这种外来的而不是内生的意识形态无疑缺乏坚实的根基,游离于中国社会的实践中,尤其是与中国革命完全脱节。因而,其失败是不可避免的。
中国共产党在党的六届六中全会提出“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这既是对“左”倾教条主义在马克思主义认识论上的否定,同时也是对马克思主义在中国实践的新认知。这种新认知的核心思想就在于强调理论与实践的统一。按照毛泽东等人对“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界定,是不是真正的马克思主义,就看其是否把马克思主义的普遍真理与中国的具体实际相结合,而检验的标准只有一个,那就是实践。正是新民主主义革命的胜利很好地检验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真理价值。这一话语不仅抓住了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品质,而且也符合意识形态的发展规律。这就很好地解决了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及其话语在中国实践的难题。
二、话语反映权力的可能性与权力决定话语的必然性统一
福柯(Michel Foucault)指出:“权力得以稳固,为人们所接受,其原因非常简单,那就是它不只是作为说‘不的强权施加压力,它贯穿于事物,产生事物,引发乐趣,生成知识,引起话语。”[3]权力决定话语,任何政治话语的背后都隐藏着复杂的权力关系。“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话语生成的过程实际上一直伴随着党内权力斗争的过程,这在民主革命时期表现得尤为明显。在此过程中,话语的转换真实地反映出了权力的转换。
在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第一次飞跃的过程中,党内的权力斗争集中反映在“国际派”与毛泽东等人之间围绕革命话语的争执与分歧。有必要指出,“国际派”主要是以留苏学生和有着苏联背景的知识分子为群体的一个早期党内主流派,其基本倾向就是教条主义,主要以斯大林的中国革命三段论和城市中心论为理论核心,主张革命“无间断性”的“高涨论”。[4] “国际派”之所以能在大革命失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取得党内的话语权,原因就在于他们拥有强大的权力——既有共产国际在背后的强有力支持,也获得了在党内的最高领导权。因此,拥有了法理权威,也就意味着拥有了对革命话语的解释权。在这一点上,“国际派”表现得非常明显。一是在革命理论上,炮制“百分之百的布尔什维克”,片面宣扬“城市中心道路”理论,坚决抵制和打压一切反对意见,更是把毛泽东等提出的“工农武装割据”理论和“农村包围城市道路”战略诬蔑为“山沟沟里的马克思主义”;二是在革命实践中,全面推行“俄化”路线,幻想祛除一切非俄的传统的因素,包括思想和文化,使“苏维埃”成为革命的唯一符号标识。在“国际派”看来,马克思主义与苏俄(联)是同体异面的关系,现实苏俄的也就是马克思主义的,因此,中国要实现马克思主义,就不能不亦步亦趋照抄照搬苏俄的经验。然而,这种俄式话语的复制不仅不能维护中国共产党自身的权威性,相反在实践中只会让党这一整个群体沦落为他党的一个附庸,如“中东路事件”发生后,临时中央提出的所谓“保卫苏联”、“保卫斯大林”等所谓国际主义主张显然就丧失了民族性立场,与中国民主革命的初衷谬之千里。尽管“国际派”的“全盘俄化”路线的目的在于推动社会主义革命的发展,但这种完全脱离中国实际的做法只能导致革命严重受挫。同时,这种悖论性的话语反映在理论上也是相当幼稚的——“百分之百的布尔什维克”,等于说要把中国复制成一个俄国,这对我们这样一个有着悠久历史的民族大国来说,无论是从心理上,还是从情感上,都是接受不了的。然而,就是这样一种丧失民族性的俄式话语相当一个时期居然能在党内占据主流,并在事实层面上得以实践,这显然是权力这一强大推力作用的结果。
遵义会议后,毛泽东等“国内派”的崛起对消解“国际派”话语和构建“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话语至关重要。这一过程同样伴随着权力的此消彼长。芙蓉镇会议、遵义会议、俄界会议等一系列会议所确立的毛泽东的权威是在长征这一特殊时期黨内各派暂时妥协的结果,党的核心领导集体并没有完全形成,当然也不可能得到巩固。但是相较土地革命前期,党内多数人对毛泽东的军事路线及农村包围城市这一革命总体战略已越来越趋于认同。尽管1937年12月在延安召开的政治局会议上毛泽东遇到了王明“国际”话语的强力挑战,使毛泽东再次处于一种孤立状态(在1943年11月政治局会议上,毛泽东指出,“十二月会议我是孤立的”),[5]但是,此时的“国际派”内部也已产生了明显的分化,这即是王稼祥和张闻天,包括陈云和康生等党内重要人物对共产国际路线的认识已经发生了转变。在此关键时刻,王稼祥在1938年8月间从莫斯科回国带回了季米特洛夫代表共产国际对中国共产党的最新指示,肯定了中国共产党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和政治路线的正确性,要求中共中央在领导机关中要在毛泽东为首的领导下解决。[6]这无异于直接宣告王明在争夺党的领导权上的失败。正是这一指示精神为毛泽东获取党的最高领导权提供了转机。据李维汉回忆,“季米特洛夫的话在会上起了很大的作用,从此以后,我们党就进一步明确了毛泽东的领导地位,解决了党的统一领导问题。”[7]因而在六届六中全会上,毛泽东以自己在党内的实际最高地位适时打出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旗帜,博得了全党一致的认可。通过延安整风学习运动,大批主观主义、宗派主义和党八股,进一步统一了全党的思想和认识,同时也进一步巩固了毛泽东在党内的领导地位和话语权威。在毛泽东的指示和领导下,党的六届七中全会对党建立以来的若干重大历史问题进行了较为系统的总结,基本清除了党内的异见,以“毛泽东思想”(或者说是话语)统一了全党。党的七大把毛泽东思想作为全党的指导思想,这本身就标志着毛泽东继列宁、斯大林之后已成为马克思主义的又一个醒目的符号标识。
由上述事实分析,我们不难看出,仅仅依靠强权所维系的话语,并不具有持久的生命力;而要使话语得以广泛传播和运用,除了有权力作后盾外,话语本身必须具有科学性,符合现实的需要。“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之所以能从党的意志提升为社会的主导价值观,成为当代中国的官方话语或国家精神,除了因为中国共产党是执政党,拥有强大的国家权威外,主要是因为“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在实践中推动了中国社会的发展,符合最广大人民的利益和意志。
三、话语目标设定与话语实践语境的历时性差异
半殖民地、半封建的社会性质决定了近代中国的两大历史任务分别是:取得民族独立和人民解放以及国家富强和人民富裕。前者属于革命的范畴,后者属于现代化的范畴。但是,在近代中国的历史环境下,革命和现代化并不具有同步性,只有取得民族革命的胜利,现代化发展才有可能。[8]正是因为革命与现代化在近代中国历史演进逻辑序列上的差异,才造就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革命”与“现代化”实践语境的历时性差异,表现出阶段性特征。
中国时空架构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前提。任何实践总是具体的实践,马克思主义作为指导无产阶级革命的理论,必须与所指导的具体实践相结合。换句话说,马克思主义总是与一定时间、一定民族区域的革命和建设实践相联系,总是与一定时空架构相联系的。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时空结构,从时间长度上讲,从马克思主义传入中国到现在,它已跨越了两个世纪,有一百余年的历史,期间中国经历了两次大的历史飞跃,一次在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一次在改革开放时期;从空间跨度上讲,今天它已涵盖了中国大陆,并作用于港、澳特区和台湾地区。马克思主义的普遍原理在中国的具体运用受制于这一时空架构,主要解决的是这一时空架构下中国社会发展的问题。为了解决问题,就要认识这一时空架构的特性。马克思主义的中国化和中国化的马克思主义,就是在深刻把握了中国的时空架构特性所形成的具有中国特点、中国形式,或者说民族特点、民族形式的马克思主义。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时空架构说明这个“化 ”是指马克思主义在中国领域内的一定阶段,一定历史条件下的“化 ”,它要符合和满足中华民族发展的要求,中国历史前进的要求,离开这个特定的时空架构的要求是“化 ”不了的,中国的时代氛围、时代主题、民族土壤是马克思主义在中国运用和创造性发展的前提,中国时空架构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前提。
在革命时期,基于对中国国情的准确判断和对马克思主义的理性认知,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实现了马克思主义与中国革命的双向互动,成功地解决了近代中国的第一大问题——民族独立和人民解放。随着革命目标的实现,“现代化”就理所当然地成为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第二个阶段性目标。在即将完成社会主义改造前夕,中国共产党就提出了“以苏为鉴”的问题,[9]毛泽东本人也表示要在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时期,把马克思主义与中国实际进行第二次结合,探索出一条自己的社会主义建设道路。[10]这一认识在《论十大关系》中进一步得到了印证。关于《论十大关系》,邓小平后来曾给予非常中肯的评价:“这篇东西太重要了,对当前和以后,都有很大的针对性和理论指导意义。”[11]的确,《论十大关系》的发表以及党的八大所确立的社会主义建设方针标志着中国共产党对中国社会主义建设道路的探索已经初步形成一个比较系统的正确思路,即把马克思主义与中国实际相结合,集中一切力量建设社会主义。然而,遗憾的是,由于对中国国情判断的失误等复杂原因,马克思主义的第二次中国化再次“复归”到“革命”语境中,致使现代化严重受阻。
在改革开放以前,由于没有充分认识到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现代化”实践语境特点,在较短的时间内使“苏联化”的社会主义制度和价值观念与中国实现了“被结合”。但这种“被结合”显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化”,也即这个过程主要是马克思主义“化”中国的单方面的历史进程,缺乏中国“化”马克思主义的历史维度,因此这个过程不是辩证的双向互动过程。在整个社会高度政治化的条件下,中国国情与社会主义制度和价值观念不适应的方面得以较长时间的潜伏,这种龃龉最终在“文革”结束后暴露出来,强制性要求重新审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实际状况。“现代化”再次成为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现实语境。而对“社会主义初级阶段”这一国情的准确判断则为第二次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提供了必要条件。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曲折历史表明,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实践语境本质上是马克思主义化中国与中国化马克思主义的辩证运动过程,并且在整个社会主义阶段,中国“化”马克思主义是这一历史进程的主导方面,中国“化”马克思主义的基本标准是社会主义与中国国情的融合。正是在中国“化”马克思主义的过程中,马克思主义才能更好地为本民族所掌握和运用,而不是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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