截搭组形与转喻变义
——量名超常搭配中名词的词义变异(一)

2011-09-24 05:43张平
湖南师范大学社会科学学报 2011年1期
关键词:词库量词词义

张平

(湖南大学 中国语言文学学院,湖南 长沙 410082)

截搭组形与转喻变义
——量名超常搭配中名词的词义变异(一)

张平

(湖南大学 中国语言文学学院,湖南 长沙 410082)

词义的变异往往在超常搭配的句法环境中体现和实现。截搭是量名超常搭配的两种语表组形方式之一。与截搭方式相对应,其中的名词,词义发生基于转喻的变异。该变异的实现,依赖人脑中常规的量名搭配词库的检索以及语境的和谐驱动。

截搭;转喻;量名超常搭配;名词词义变异

引 言

量词一般不直接与数词外的其他词组合,本文讨论的“量词+名词”是“数词+量词+名词”的截取形式。其中的“量词”和“名词”既包括静态词汇系统中固有的词汇,也包括动态运用中其他词类活用而来的临时词汇,临时量词如“一线希望”、“一叶绿芽”中的“线”和“叶”,临时名词如“一份爱”、“一个麻烦”中的“爱”和“麻烦”。量词的词义变异,已有不少研究成果,本文不展开讨论,只重点研究与之搭配的名词的词义变异。

从句法环境看,词义变异经常在超常搭配中体现和实现。所以,本文以超常搭配的句法环境作为粗选语料的大背景,重点考察北京大学汉语语言学研究中心电子语料库“现代汉语”部分具有超常搭配特点的“量词+名词”①,总结出该结构形式组建和其中的名词词义变异的两种模式:截搭式转喻型变异、糅合式隐喻型变异。限于文章的篇幅,本文只讨论前者,糅合式隐喻型变异,我们另文探讨。

为了表述的方便,本文用符号“Q”和“N”分别表示超常搭配中的量词和名词,用“Nj”、“Nc”分别表示“N”的种概念:具体名词和抽象名词(名词“N”具体和抽象的对立在不少情况下直接影响其词义变异的模式),用符号“Ng”表示量词“Q”的常规搭配对象,用“→”表示变异。

一、变异的三种情况

(1)原来,并非所有的错误都会留下遗憾,有时候将错就错,也能错出一段美丽。②

(2)哑女蓬头垢面,身带血污,一脸痛苦,瞧见两个手足无措的兵,慌得连忙把他们撵到屋外,一应事情她自己很快处理完了。

(3)繁华如三千东流水,只取一瓢爱了解,只恋你化身的蝶。(歌曲《发如雪》)

(4)一盏离愁孤单伫立在窗口,我在门后假装你人还没走,旧地如重游月圆更寂寞。(歌曲《东风破》)

(5)抗美援朝时,徐悲鸿特地画了一幅奔马送给志愿军战士,把战士比作所向无前的奔马。

(6)一个眼镜抱着早预备下的酒坛子和海碗,挨个分发,斟上白亮亮的酒。

(7)间或惊过云端的一群的叫声,不知道在多么遥远的天际激起回声,给这恬淡、静谧的草甸子带来无限生机。

(8)突然他听见从西边传来了一队马蹄声,十分紧急。

以上例句中,与量词超常搭配的抽象名词“美丽”、“痛苦”、“爱”、“离愁”,具体名词“奔马”、“眼镜”、“叫声”、“马蹄声”,词义分别变异为“美丽的故事”、“痛苦的表情”、“象征爱的水”、“寄寓离愁的灯”、“奔马图”、“戴眼镜的人”、“鸟的叫声”和“马的蹄声”。

这些名词表达的意义,相应地都变成了用短语形式来表达。归纳名词词义变异后对应的短语结构,共有三种情况:一种是名词“N”(包括抽象名词“Nc”和具体名词“Nj”)与量词的常规搭配对象“Ng”组合为定中结构“N+(的+)Ng”,如例(1)、例(2)和例(5);另一种是名词“N”(包括抽象名词“Nc”和具体名词“Nj”)先与某一动词“V”组成述宾结构作定语,而后添加由量词的常规搭配对象“Ng”充当的中心语,形成“V+N+ 的 +Ng”结构,如例(3)、例(4)和例(6);第三种情况是量词的常规搭配对象“Ng”与具体名词“Nj”组合为定中的“Ng+ 的 +Nj”,如例(7),或其省略形式“Ng+ 的+Nj'”,如例(8)③。用图表总结:理解的线索,这个线索首先是量词“Q”与名词“Ng”的常规搭配词库(这个词库,在人的理解这里,以语言经验的形式存在,是人脑里的词库⑥;在机器理解这里,则是以机器词典的形式存在,是电脑里的词库)。根据这个词库,理解者依据相关性建立“Q+Ng”与“Q+N”的联系。逻辑上讲,这种联系可能是“Q+N+的 +Ng”,也可能是“Q+Ng+的 +N”。即“N”与“Ng”组合成定中结构,既可能是“N”作“Ng”的中心语,也可能相反。受汉语“定中结构中心语后置”这一语法特点的制约,能在“N”与“Ng”组合而成的定中结构的中心语位置上与量词搭配的,只能是“Q+N+的+Ng”,不太可能为“Q+Ng+的+N”。比如“一脸表情的痛苦”、“一盏灯的离愁”、“一幅图的奔马”不合汉语表达习惯,相比较而言,“一脸痛苦的表情”、“一盏离愁的灯”、“一幅奔马图”更符合量词“脸”、“盏”和“幅”的语义选择条件。

表1

在量名常规搭配词库的检索过程中,名词“Ng”的确定,还需要语境的和谐驱动。汉语“一量多名”与“一名多量”特点共存⑦,有不少量词能与多个名词形成常规搭配。在“Q+N+ 的 +Ng”中,“Ng”具体是什么,除了受“Q”的制约外,还需要语境的干预和筛选。如例(6)中的量词“瓢”,与之常规搭配,并能与“爱”协调的有“水”、“酒”等表示液体或粉末状物的名词,但受上文“繁华如三千东流水”的影响,这里的“Ng”只能是“水”。

第一个搭配词库的检索结束后,如果“Q+N+的+Ng”仍然是一个超常的搭配形式,理解者则仍需寻找新的联想线索。第二个线索是量词与“N+的+Ng”以及前后语境的同现词库,这个词库,在人的理解这里,以经验的形式存在于人的大脑中,(如果是机器的处理,这个词库则是以语料库的形式存在),即从个人的语言经验中检索最常出现在“Q+?+N+的+Ng”格式槽中的动词“V”,然后将“Q+V+N+的+Ng”放到语境中检验、修正。用流程图表示如图1。

通过以上分析可见,名词词义变异为第一、第二两种情况,实际上是同一实现路径不同阶段的表现。概括起来:第一阶段,名词“N”先与量词“Q”的常规搭配对象“Ng”构成定中结构“N+(的+)Ng”,对应第一种情况的语义;如果该结构仍是一个超常的搭配形式,则进入第二阶段,激发言语理解者进一步联想以补充语义,构造出“V+N+的+Ng”,即第二种情况对应的结构。

第三种情况,具体名词“Nj”词义变异为“Ng+的+Nj”或“Ng+的+Nj'”,具体过程和实现方式与第一种情况类似。

不同的是,在词义表达概念这一层面:前两种情况,变异前后表达的概念发生了质变,如第一种情况由“美丽”变异为“故事”、由“痛苦”变异为“表情”、由“奔马”变异为“图”;第二种情况由“爱”变异为“水”、由“眼镜”变异为“人”;第三种情况变异前后表达的概念没有发生质的变化,仅外延和内涵改变,如例(7)的“叫声”变异为“鸟的叫声”,

二、三种情况的同与异:相同的心理机制和实现过程,不同的概念变化

分析以上三种词义变异的异同,可以发现,它们的共同性在于:引导变异的线索,或者说引发变异的心理机制,都是基于相关性联想的转喻。第一、二种变异联想的线索,在于“N”与“Ng”相关,于是借“N”来代替“Ng”,将常规搭配的“Q+Ng”变成超常搭配的“Q+N”。例(1)至例(6)的“美丽”、“痛苦”、“爱”、“离愁”、“奔马”、“眼镜”分别与“故事”、“表情”、“水”、“灯”、“图”、“人”相关:“美丽”、“象征爱”、“寄寓离愁”、“戴眼镜”分别是“故事”、“水”、“灯”、“人”的特点,“痛苦”、“奔马”分别是“表情”和“图”的内容。于是用前者代替后者,将常规的“一段故事”、“一脸表情”、“一瓢水”、“一盏灯”、“一幅图”、“一个人”变成超常的“一段美丽”、“一脸痛苦”、“一瓢爱”、“一盏离愁”、“一幅奔马”和“一个眼镜”。第三种变异联想的线索,是“Nj”与“Ng”的相关性:“Nj”发出“Ng”。于是用“Nj”来代替“Ng”,形成“Q+Nj”的超常搭配形式。例(7)的“叫声”和例(8)的“马蹄声”分别是“鸟”和“马”发出来的,于是用“叫声”来代替“鸟”,用“马蹄声”来代替“马”,将常规的“一群鸟”和“一队马”分别变成超常搭配“一群叫声”和“一队马蹄声”。这三种变异,从修辞格的角度看,都是借代手法的应用。

进一步分析变异的具体过程,可以看到,变异后的三种结构均是大脑中常规搭配词库的检索与语境的和谐驱动“协同作战”的结果。

第一、二种变异,由名词“N”变异为“N+(的 +)Ng”或“V+N+的+Ng”,联想的起因是“Q+N”的超常搭配。根据格赖斯的会话含意理论⑤,说话人采用不合常规的表达形式一般是要表达某种特殊的意义,并且一般会给理解者提供外延缩小,内涵扩大;或者外延与内涵都不变,如例(8)的“马蹄声”变异为“马的蹄声”。

图1

三、同中之异溯因:同中有异的组形方式

思考出现以上同中之异的原因,主要是三种情况下量名超常搭配的语表组形方式也是同中有异。

相同性表现在,三类的语表组形方式都是截搭⑧,即从名词词义变异后对应的结构中截取某一名词,与从常规的量名搭配中截取下来的量词组合,形成超常的量名结构。

不同之处是,第一、二种情况截取的是结构前段,第三种情况截取的是结构后段。这三种结构同属定中,截取前段即截取定语,从根本上改变了该定中结构表达的概念的本质:由中心语表达的概念变成了由定语表达的概念;截取后段的则是截取了中心语,不会引起概念的质变。以定中结构“中国地图”为旁证:

表2

为了记录截取位置上的差别,我们将以上两种方式分别称作前段截取式和后段截取式,并对三种情况下名量超常搭配的组形过程作进一步的分解。

1.基于前段截取式的截搭

第一、第二种情况,即例(1)至例(6)中的量名超常搭配均基于前段截取式:分别从名词词义变异后对应的结构“N+(的 +)Ng”或“V+N+的+Ng”中截取前段定语“N”、从常规的量名结构“Q+Ng”中截取量词“Q”,并进行组合。具体过程如下:

第一种截搭:

“Q+Ng”+“N+(的 +)Ng”截搭“Q+N”

“一段故事”+“美丽的故事”截搭“一段美丽”

“一脸表情”+“痛苦的表情”截搭“一脸痛苦”

“一幅图”+“奔马图”截搭“一幅奔马”

第二种截搭:

“Q+Ng”+“V+N+ 的 +Ng”截搭“Q+N”

“一盏灯”+“寄寓离愁的灯”截搭“一盏离愁”

“一瓢水”+“象征爱的水”截搭“一瓢爱”

“一个人”+“带眼镜的人”截搭“一个眼镜”

2.基于后段截取式的截搭

第三种情况的语表组形方式是基于后段截取式的截搭。分解来看,第一小类,从“Ng+的+Nj”中截取后段“Nj”,并与从“Q+Ng”中截取的“Q”搭配,形成超常的“Q+Nj”结构。如例(7):

“Q+Ng”+“Ng+ 的 +Nj”截搭“Q+Nj”

“一群鸟”+“鸟的叫声”截搭“一群的叫声”

第二小类:截取“Ng+ 的 +Nj'”的后段,并与从“Q+Ng”中截取的“Q”搭配,形成超常的“Q+Nj'”结构,而后,由于“Ng+的+Nj'”结构实为“Ng+的+Nj”的省略(因为这一小类的“Nj”较为特殊,是“Ng”与“NJ'”的组合形式,即“Nj=Ng+Nj'”,从语言经济角度考虑,将底层语义结构“Ng+的+Nj”,即“Ng+ 的 +Ng+Nj'”省略为“Ng+的 +Nj'”),在生成语表形式时,需要将省略的“Ng”添加上,将“Nj'”扩展为“Nj”。如例(8):

“Q+Ng”+“Ng+Nj'”截搭“Q+Nj'”扩展“Q+Nj”

“一队马”+“马的蹄声”截搭“一队蹄声”扩展“一队马蹄声”

四、结 语

对于词义的变化,从历时的角度,用不同时期的词义对比以研究其演变的成果颇丰;从共时的角度,把词义放在语用环境中,对其变异的详细过程和变异后的语义结构进行分解阐释的论作并不多见。本文是后一种研究思想的尝试。

本文的再一个尝试,是把计算的思想引入语言研究,将词义变异过程编写成可供机器操作的流程图,希望为自然语言的机器理解提供帮助。

注 释:

① 量词的常规用法是与数词组合为数量短语继而与名词搭配,并且量词和名词语义上具有一定的常规选择关系。超越常规用法和常规选择关系的搭配形式,我们称之为超常搭配。

② 除例(3)、例(4)外,本文所有例句均出自北京大学汉语语言学研究中心电子语料库(现代汉语部分)。

③ “Ng+的+Nj′”结构实为“Ng+的+Nj”的省略,具体的省略过程,下文有详细讨论。

④ 变异前的“美丽”活用作名词,用“N”表示,变异后“美丽的故事”中的“美丽”本是形容词,为了与变异前的表示对应一致,也为了第一种变异情况内部的统一,我们仍将之标为“N”。以下“痛苦的表情”中的“痛苦”作同样处理。

⑤ 关于会话含义,参见何自然、陈新仁(2004),p93。

⑥ 关于人脑中的词库,参加杨亦鸣、曹明、沈兴安(2001)。

⑦ 见邵敬敏(1993)。

⑧ 关于“截搭”,参见沈家煊(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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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俞士汶.计算语言学概论[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

Abstract:Semantic variations often express and realize in the syntactic environments of abnormal collocation.Haplology is one of the two ways of abnormal collocation of classifier and noun.This haplology corresponds with the semantic variation of noun based on the metonymy.The realization of variation depends on the drive of context and the retrieval which acts in man’s brain to search normal collocation of classifier and noun.

Keywords:haplology;metonymy;abnormal collocation of classifier and noun;semantic variation of noun

(责任编校:文 建)

The Combining Forms with Haplology and the Meaning Changes Based on Metonymy:Semantic Variation of Noun in the Normal Collocation of Classifier and Noun

ZHANG Ping
(Hunan University,Changsha,Hunan 410082,China)

H136

A

1000-2529(2011)01-0122-04

2010-08-23

湖南省社科基金课题“语用环境下的词义变异研究”(07YBB266);湖南大学“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资金”资助项目

张 平(1975-),女,湖南常德人,湖南大学中国语言文学学院副教授,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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