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鲁民
一个明智的头头,一定要对自己的“多才多艺”保持足够清醒,对那些阿谀之徒保持高度警惕。
敝单位有一老领导,酷爱下棋。当政时,从来没人赢过他,大伙都夸他是“国手”,他也一向很自负,曾蝉联单位十多年象棋冠军。退休后,有一次回单位参加象棋比赛,结果是见谁输谁,惨不忍睹。于是,他对自己的棋艺终于有了清醒认识,知道自己其实连个三流棋手都算不上,以前都是大家让他的。他是幸运的,因为下台而明白了自己能吃几碗干饭,有的人却因恋栈不退,一辈子被人蒙骗,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少分量。
齐宣王就是这样一位。《尹文子》记,齐宣王喜欢射箭,特别喜欢听人夸他能拉硬弓。左右的随从摸透了他的脾气,专挑好听的字眼儿说,什么“后羿再世”啦,什么“铁臂神弓”啦,把个齐宣王捧得晕晕乎乎,连东南西北也分不清了。有一天,齐宣王为了显示自己,故意让手下人挨个儿试拉他的“宝弓”。他的弓实际上不过三石的力,手下人却装出种种丑态来讨好他:有的才拉开一小半,就直喘大气;有的拉开一半,就说是闪了肩膀扭了腰啦。他们异口同声地说,大王的“宝弓”没有九石的力别想拉得开。齐宣王乐得嘴巴半天也合不拢。直到进棺材,他还始终以为自己拉的是九石力的弓。结果是“三石,实也,九石,名也。宣王悦其名而丧其实”。
乾隆皇帝比他更惨,齐宣王最多也就是在拉弓上自欺欺人,乾隆则几乎是全方位地被欺骗了一辈子。下棋,步库(摔跤),书法,写诗,他都认为自己是天下第一。下棋,从来没人赢过他,包括宫中和民间的“大国手”;步库,御前高手摔不过他,特邀来的江湖英雄也是他手下败将;书法,他被左右捧为王羲之第二,颜真卿再生,走到哪里写到哪里,以至于落下一个成语叫“乾隆遗风”。最戏剧性的是他的诗,乾隆一生写诗45000首,超过了《全唐诗》的43000首,生前,他的诗被誉为巧夺天工,构思奇妙,堪比李杜,力压元白,可是身后,没有一首诗流传开来,选家都以他的诗为浅陋应景之作而弃之如敝屣。从乾隆诗的待遇,就可想而知他的棋艺、布库、书法水平了,无非是大家都在让着他也哄着他罢了,他也吃亏在过于“悦其名”了。
为什么会这样呢?原因很多,关键就是他们太“悦其名”而又严重缺乏自知之明。元朝名相拜统说:“盂圆水圆,盂方水方。”意思是说,有什么样的主子就会有什么样的臣下,的确,无论古今中外,每个“悦其名”的头头,肯定都会跟着一大批拍马屁的随从的,每天都会听到各种恭维的话语,久而久之,就会以为自己真的无所不能,是天纵之才了。苏联前领导人赫鲁晓夫就是这样一个典型,在参观一个现代画展时,他很不满意:“这叫什么画,一头驴子用它的尾巴也可以画得比这更好!”负责画展的画家恩斯特反唇相讥:“你不是艺术批评家,也不懂美学,你对美术作品一窍不通。”这可把赫氏气坏了,他一字一顿地说:“当我是一名矿工时,我不懂;当我是党的一名低级官员时,我不懂;当我往上爬到各级阶梯上时,我不懂;但是,今天我是总理,是党的领袖,因此,我现在当然懂了,不是吗?”大概所有“悦其名”的头头,早早晚晚都会生出这种狂妄心态的。
好名之心,人皆有之。常人好名,即便再过分,因没人吹捧造势,难以走远,最多自娱自乐。而那些大国或小国之君就不然了,不信你试试,你要画两笔丹青,就会有人捧你艺术大师;你要弹几声钢琴,就会有人装作听得如痴如醉;你要到卡拉0K吼两嗓子,准有人夸你绕梁三日;你要喜欢楚河汉界,肯定会打遍天下无敌手——至少在你那一亩三分地。所以,一个明智的头头,一定要对自己的“多才多艺”保持足够清醒,对那些阿谀之徒保持高度警惕,切实弄清“三石”与“九石”的关系,知道自己的准确斤两,免得像齐宣王那样,“悦其名而丧其实”,被人笑话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