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 同 的 肤 色 不 同 的 命 运——《最蓝的眼睛》的主题解读

2011-08-15 00:48:47刘艳辉
黑龙江教育学院学报 2011年1期
关键词:克劳迪最蓝的眼睛蓝眼睛

刘艳辉

(牡丹江师范学院西语系,黑龙江牡丹江 157012)

1993年托妮·莫里森成为迄今为止唯一一位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美国黑人女作家,其作品受到越来越广泛的关注,已在世界文坛产生深远影响。莫里森的创作深受 20世纪美国黑人美学的影响,一直关注黑人的生存状况,致力于保存和弘扬黑人文化,坚持黑人本色。1970年她发表了第一本小说《最蓝的眼睛》,在真实地描写黑人生活,揭示黑人的生存困境的同时,她通过塑造两个命运不同的黑人小女孩强烈地表达了自己对于黑人生存与发展的观点。

一、祈盼“蓝色”眼睛,摒弃“黑色”身份——佩科拉的崩溃

12岁的黑人小女孩佩科拉的天空里没有灿烂的阳光、湿润的雨露,也没有吱吱的鸟鸣,有的只是层层乌云——父母的粗暴、周围人的排斥、黑人同胞的鄙视和嘲弄,这一切将一个花季少女淹没在孤独与恐惧之中。佩科拉是班里唯一独自一人坐双人课桌的学生,老师们从不愿瞥她一眼;而对另一个有着 1/4黑人血统,家庭富裕、长得漂亮的女孩莫林则总是露出鼓励的微笑。可怜的佩科拉受到无情的排斥与孤立,幼小的心灵默默地承受着种族歧视的伤害。她到杂货店去买糖果,白人移民小店老板的眼里充满了对黑人的厌恶,对其不屑一顾。“他并没有看见她,因为对他来说并不存在什么看得见的东西。”[1]31在白人面前佩科拉被冷酷地变成了“隐形人”,她虽不明白原因何在,却清楚地知道那种厌恶之感,“在所有白人的眼神里她都曾见到过”[1]31。如此直白而强烈的歧视使年幼的佩科拉深感困窘与羞辱。

放学后黑人小男孩围着她喊:“黑鬼,黑鬼。”佩科拉对此反应沉默,“这说明一方面她接受了他们认为黑人是丑陋的观点”[2],另一方面黑人小男孩也表达出了对自身“黑色”的憎恶。在种族歧视和白人文化的灌输下,黑孩子们错误地否定并嘲弄自身的“黑色”,可悲地迷失在白人的主流意识之中,不分“黑白”。受白人文化侵害的除了孩子还有成年人。杰萝丹出生于黑人中产阶级家庭,肤色较浅,从小就接受白人“良好”的教育,自认为是有色人种而与黑人截然不同。她不爱自己的儿子,只是努力地把他弄得干干净净(白),讨厌他和黑人小孩玩,处处以白人的生活方式管理自己的家。一次外出回家时,她碰见佩科拉在自家房内,面对这个提醒她黑人身份的小姑娘,她气愤地大吼:“你这讨厌的小黑丫头。从我家滚出去。”[1]60在她眼里,佩科拉 (黑人)是肮脏的、愚昧的,与自己格格不入的。在白人文化的渗透下,这个成年人强烈地弃绝自己的“黑色”身份,坚决排斥“黑色”。在这个弥漫着种族主义浓烟的黑人社区,白人强势文化侵蚀着每一个黑人,直至各个阶层,小小的佩科拉又怎能逃脱掉呢?

佩科拉默默地忍受着形形色色的鄙视,试图找到不平等遭遇的根源,她长时间地盯着镜子看,最终将一切归咎于自己的丑陋。事实上,小说中并没有具体描述佩科拉的长相,读者无从知道她是否真的那么“丑陋”,只看到她在自己和周围人的意识里被一致评判为“丑”。这种极具毁灭性的意识直接源于重重包围她的主流文化。“正统的白人文化给儿童灌输的美的标准是‘金发、碧眼、白皮肤’,其影响无处不在,无孔不入。”[3]佩科拉喜爱用的杯子上画有漂亮的秀兰·邓波儿,她喜欢吃的糖果包装纸上印着蓝眼睛的“玛丽·简”,被公认为送给小女孩们最受欢迎的圣诞节礼物是金发碧眼、会说话的娃娃。受这种审美观念的熏陶,佩科拉单纯地认为自己被别人厌恶是由于外表的丑陋——没有白皮肤、蓝眼睛,从而总是躲藏、遮掩,甚至祈盼自我的消失。她憎恨自己的黑色皮肤,渴望有一双“漂亮的蓝眼睛”。佩科拉对自我的否定、对“黑色”的摒弃、对象征白人文化的蓝眼睛的追求使她的心灵扭曲。她天真地认为,如果她有一双蓝眼睛,一切都会不同。然而,正如小说封面的顶端所写的,“身体美的概念作为一种美德是西方世界最不足道、最有毒害、最具破坏性的观点之一,我们应该对此不屑一顾……把问题归结于我们是否美的症结来自于衡量价值的方式,这种价值是彻头彻尾的细微末节并且完全是白人的那一套,致力于这个问题是理智上无可救药的奴隶制。”[1]封面。在种族主义主流文化的操纵下,年幼无知的佩科拉当然不可能找到问题的症结,她接受了白人的审美标准,而这种审美观就是一剂毒药,它毒害了佩科拉年幼的心灵,导致她对自己产生了鄙视和厌恶,对未来充满了自卑和恐惧,陷入了痴迷于“蓝眼睛”的癫狂之状。

佩科拉热切地祈盼蓝眼睛,其实是渴望被爱,被关注、被接受。在白人文化里她永远不可能如愿以偿,而在她的家里、最亲的父母那里也没能得到可以挽救她的即使一点点的爱。母亲宝琳也是白人文化侵蚀的受害者,婚后她盲从于白人的审美观,迷失在好莱坞的虚幻影片之中。从佩科拉出生的那一刻起,因为她长得丑,宝琳就没有爱过她,而把全部的爱都慷慨地给了受雇的白人家庭。有一次佩科拉在白人雇主家不小心弄翻了糕点,宝琳不容分说地对她一顿毒打,而后却笑脸相迎地安慰被吓哭的白人女孩。显然这个黑女人已被种族主义异化,变成了一个冷血母亲。“在她的眼里,孩子是她的包袱;她给孩子们灌输的是对生活的恐惧,是逃跑的念头。佩科拉的哥哥 27次离家逃走跟作为母亲的宝琳的教育有着直接关系。”[4]她未能给与孩子们成长所需要的健康、正常的母爱与保护,完全疏忽了对孩子的教育。可怜的佩科拉缺失了最重要的母爱,而从父亲那里得到的又是扭曲的爱。乔利年轻时的第一次性行为遭到白人的讥笑和羞辱,这使他内心深处受到沉痛的打击,留下了难以抹去的阴影,致使他后来在生活的困境中变得人格分裂。酗酒之后的乔利竟然分不清父爱与性爱,彻底毁掉了佩科拉的身心,直接导致了佩科拉的精神崩溃。

处在青春期的少女正需要父母的呵护,需要他们给予正确的教育与人生导向,然而宝琳和乔利却没给佩科拉这一切,连最基本的爱与自信也没能给她,导致佩科拉被嘲弄、侮辱时没有勇气和力量去抗争;被强奸时不知所措、无能为力,是他们铸就了佩科拉自卑懦弱、缺乏反抗的性格,摧毁了佩科拉的全部人生。佩科拉的崩溃向我们揭示了小说中的一个重要主题——种族歧视和白人强势文化给黑人带来了种种负面影响:价值观念错位,摒弃黑人身份,异化,人格分裂,心灵受到扭曲。白人文化价值观的毒害、黑人群体的鄙视、家庭的摧残、自我的软弱交织在一起,最终酿成了佩科拉的人生悲剧。

二、拆毁“蓝色”眼睛,坚守“布鲁斯”——克劳迪娅的幸存

佩科拉崩溃了,但比她年纪小的克劳迪娅却在充满“敌意”的环境中健康地生存下来。与佩科拉相比,克劳迪娅的家虽然也很贫穷,但却充溢着幸福、快乐和浓浓的爱。麦克蒂尔太太会在寒冷的黑夜里关爱地为孩子们把被子盖好,生怕她们冻着。克劳迪娅把母亲的爱比喻成了“阿拉加牌糖浆”,黏稠、深厚,可见母爱对孩子们有多么甜蜜而又多么重要。夫妇二人勤劳、有责任感,对社区的黑人富有同情心与爱心。尽管生活很拮据,但当佩科拉的家被烧时,他们收留并很好地照顾了她,克劳迪娅和姐姐也不打架了,想方设法不让佩科拉感到无家可归。在爱的孕育下,克劳迪娅和姐姐健康幸福地成长着,父母的爱使她们也充满爱心。

“克劳迪娅的家是真正的家,它不仅为黑人女孩的健康成长提供了物质庇护,而且还为其精神成长提供着养育性力量。”[5]妈妈常常给孩子们唱“布鲁斯”,唱那些艰难岁月的歌。克劳迪娅喜欢那些歌,透过妈妈甜美的嗓音她竟向往那些苦难的日子。悲伤的布鲁斯使她确信“悲痛不仅是可以忍受,悲痛也是甜蜜的”[1]16。孩子们坚韧的品格与乐观的生活态度正是在“布鲁斯”潜移默化的熏陶中渐渐培养起来的。妈妈还向克劳迪娅传递了传统的黑人文化和历史,使小小的她深深地热爱上了自己的“黑色”,并敢于反叛、质疑:为什么人人都认为金发碧眼的洋娃娃是女孩子最喜欢、最珍爱的礼物。对于父母送给她的那个公认的漂亮娃娃,她却“对那双傻呆呆的眼睛、大扁脸、橘红色头发感到厌恶,感到恐惧。”[1]12她鼓足勇气,要探究其中的秘密。于是她“抠抠它亮亮的蓝眼珠 ……拗断它的细手指,弄弯它的平脚板”[1]13,克劳迪娅大胆地拆毁了白人文化中被崇尚的蓝眼睛。这不仅表明她拒绝接受白人的审美标准,更体现了她的强烈、真实的自我意识。这是克劳迪娅与佩科拉的最大不同之处。

虽然生活在同一个黑人社区,克劳迪娅却敢于积极捍卫自己的“黑色”尊严,并与白人的歧视大胆抗争,这是她与佩科拉的又一显著区别。克劳迪娅和姐姐从未对自己的黑肤色感到耻辱,相反,她们“享受着感官所给予的信息,对衣冠不整还很自豪,因此无法理解为什么别人瞧不上我们”[1]48。显然,她们不仅认同自身的“黑色”,更以此为荣。看到白人小孩罗莎玛丽眼里的傲气,克劳迪娅想要痛打她一顿,想着无论她进什么珍贵的贡,都必须拒绝,以表示她们 (黑人女孩)的傲气;看到一群黑人男孩欺辱佩科拉,克劳迪娅挺身而出去迎斗;看到浅肤色的女同学羞辱佩科拉,她也会设计捉弄那个自以为是的女孩。年纪虽小,克劳迪娅却充分表现出了自己的民族自豪感和正义感;面对白人的歧视,比佩科拉还小的她却毫不退缩,以聪明和智慧坚强勇敢地抗争。这也正是克劳迪娅在夹缝中得以幸存的重要原因。

她和姐姐是唯一愿意帮助和爱护佩科拉的小伙伴。当她们得知佩科拉怀上了她父亲孩子的时候,她们放弃了买自行车,将攒的 2元钱和兜售未完的花籽埋在了靠近佩科拉家的地方,祈盼奇迹发生。“我们希望看见人们皱起眉头表示关怀,可看到的脸都毫无表情。”[1]120周围的冷漠令人窒息,但在克劳迪娅和姐姐的身上却彰显了“天然和真实”。她们愿用一个月的好好表现祈求上帝保佑佩科拉的孩子活下来。这样的心灵与行为是怎样的美丽?我们不知道克劳迪娅和姐姐的长相,但却清晰地看到了她们的心灵与行为。孩子死了,但莫里森已经传达了她强烈的呼吁:黑人的纯真不能丢弃,人与人之间需要关注,需要同情,需要爱,那是美的真谛。

“莫里森曾说过,她写《最蓝的眼睛》是为了向人们展示‘在这个人人都不同程度地受害的世上如何完整地生存’。”[6]从克劳迪娅的抗争与幸存中,我们已经找到了答案。克劳迪娅不仅认同自己的黑皮肤,更以一个自尊、自爱、自立的形象坚定地去捍卫民族的尊严和价值观,而黑人文化的精华——布鲁斯正是克劳迪娅在白人强势文化中生存的基石,更是她抗争种族歧视的有利武器。如何看待“黑色”身份,是否持守民族文化,怎样完整健康地生存,无疑是莫里森所关注的另一个重要主题。通过两个女孩的命运,莫里森无疑在告诫她的同胞们:在白人强势文化下,认同黑人的身份是黑人生存的前提,持守黑人的文化价值观是黑人强大的力量之源。

三、和谐的启示

同样的黑肤色面临同样的种族歧视和白人强势文化的侵蚀,两个女孩的态度和反映却截然不同,其根源在于不同的性格与家庭教育,而后者更是前者后天形成的重要因素。虽然都是经济贫困的家庭,但克劳迪娅的家中充满了甜蜜而温暖的爱,这是孩子们汲取力量与自信的源泉;家还给予了孩子们丰富的精神供给——布鲁斯、黑人的文化传统、黑人的民族精神,他们不以白人文化作为价值标准,而是紧紧地持守着自己的“黑色”本性。家庭的教育和父母的榜样培养了克劳迪娅善良、友爱、自尊、自强的美好品质以及敢于抗争的性格,这是她能够在冷酷、压抑、歧视的环境中健康地生活的根本所在。而佩科拉的家庭却是悲剧的缔造者,父母对白人文化价值观的盲从,不负责任的生活态度,缺失的母爱、扭曲的父爱,造就了否定自我、自惭形秽、不敢抗拒、逆来顺受的佩科拉,一家人都迷失在了白人的文化意识中而成了极大的受害者。如果小说中的黑人社区里多一些克劳迪亚那样的父母、那样的家庭,那么以家庭为单位的社区必然充满爱与和谐,民族的力量必将强大,而佩科拉的悲剧也不会上演。

从两个女孩的不同命运,透过莫里森所关注的主题,我们可以得到这样的启示:对于个人而言,一个人只有坚守自己的民族身份,继承和热爱自己民族的传统和文化价值观,才能充满自信,自尊、健康地生活;对于一个家庭而言,每一位父母都有责任和义务向自己的孩子传扬民族文化、民族精神,培养孩子形成正确的价值观念,为其成长提供健康的精神食粮,使其脚跟站稳。家庭的和谐,才有社区的和谐,才有民族的和谐与发展。和谐家庭是和谐社会的基石,构建和谐社会不妨从构建和谐家庭开始;对于一个国家而言,试图以单一的某种文化取代其他民族的文化是不可取的,不同民族文化的共存才是建构一种更具包容性、相互依存的“亦此亦彼”式的和谐思维、在多级共处中建立民族团结的和谐社会的重要基础。

[1]托尼·莫里森.最蓝的眼睛 [M].陈苏东,胡允桓,译.海口:南海出版社,2005.

[2]邓菁.《最蓝的眼睛》中女性价值观的探索[J].喀什师范学院学报,2006,(1):83.

[3]高继海.佩科拉悲剧探源——评托尼·莫里森《最蓝的眼睛》[J].河南大学学报,2001,(3):79.

[4]章汝雯.托妮·莫里森研究 [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6:133.

[5]唐红梅.种族、性别与身份认同 [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6:272.

[6]王守仁,吴新云.性别·种族·文化 [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41.

猜你喜欢
克劳迪最蓝的眼睛蓝眼睛
杂项收藏家
小学生时代(2022年9期)2022-10-21 05:39:34
一只流浪的狼(四)
一只流浪的狼(二)
一只流浪的狼(八)
蓝眼睛树(大家拍世界)
环球时报(2017-09-25)2017-09-25 13:56:08
浅析《最蓝的眼睛》的空间叙事
以《最蓝的眼睛》为例看异域文化对中国文化的影响
从创伤理论角度浅析《最蓝的眼睛》中佩科拉的创伤
戏剧之家(2016年17期)2016-10-17 13:06:18
《最蓝的眼睛》中黑人文化身份的建构
考试周刊(2016年46期)2016-06-24 08:06:09
《狼图腾》真相,一只明星狼的悲欢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