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南北朝诗歌中的飞鸟意象探析

2011-08-15 00:53:01葛春蕃邱玉婷
湖南第一师范学院学报 2011年4期
关键词:飞鸟意象诗人

葛春蕃,邱玉婷

(湖南第一师范学院,湖南长沙410205)

魏晋南北朝诗歌中的飞鸟意象探析

葛春蕃,邱玉婷

(湖南第一师范学院,湖南长沙410205)

在魏晋南北朝时代,文学的自觉意识使这一时期的飞鸟意象出现了与先秦两汉不同的特点。战乱不断、国家分裂让这个时期充满了各种各样的不幸,诗人们借飞鸟意象抒发他们的内心情感:建安文坛的悲凉感慨,正史年间的沉重哀伤,东晋陶氏平淡宁静下隐藏着的深沉,南北朝寄于山水下的心意,以及鲍照之悲人生无常,庾信之悲身世坎坷。魏晋南北朝的飞鸟似乎也是不幸的,它们须承载着如此多的情感,在那个动荡的天空下沉重飞翔。

魏晋南北朝;诗歌;飞鸟意象;自觉时代

飞鸟意象在中国古代诗歌中的运用源远流长。自先秦伊始起飞,掠过朝朝代代,在不同历史的天空下都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身影。或是单纯美好的关雎,或是颇具浪漫色彩的神鸟凤凰,或是象征远大理想的大鹏,或是寄托苦闷愁绪的羁鸟,又或是悠然自得的飞鸟。原本的是飞入平常百姓家的普通飞禽,经一代代文人之笔,被赋予了不同的色彩。本文通过引入先秦两汉和隋唐诗歌中出现的飞鸟题材作品,重点分析魏晋南北朝这一文学自觉时代下的飞鸟意象特点。

一、比兴对象的朴素之鸟

先秦时代最早飞入我们眼帘的飞鸟当属《诗经》首篇《周南·关雎》,诗曰:“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一对关关鸣叫的雎鸠,成为了中国诗歌史上飞鸟意象翱翔的先行者。不单是关雎,《诗经》三百零五篇,其中涉及到的飞鸟意象种类繁众。根据三国时代陆玑《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中的统计,《诗经》中出现的鸟类有三十九种之多。也许是因为先秦时期民风淳朴尚厚,《诗经》中出现的飞鸟大多是不假雕饰、生动自然的起兴对象。

“兴”,朱熹谓指“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词”,所兴之物对全诗经常可以起到联想、象征或烘托气氛的作用。如《关雎》中成双结对的雎鸠在水洲上和鸣嬉戏,这自然会令人联想到爱情和婚姻;《邶风·燕燕》写女子出嫁,以“燕燕于飞,差池其羽”的景象来烘托出喜悦的气氛;《小雅·鸿雁》写徭役,则以“鸿雁于飞,肃肃其羽”来烘托出役人心中的凄凉之苦。再如许多我们熟悉的一些诗句,“伐木丁丁,鸟鸣嘤嘤”“仓庚于飞,熠燿其羽”等,这都是以飞鸟作为起兴对象的诗章,意喻十分简单。

虽然《诗经》中的飞鸟意象大多只作为单纯的起兴对象而存在,但是这种以鸟起兴的手法为后来的诗人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屈原毫无疑问地继承和发扬了《诗经》中的比兴传统。他在诗篇中大量地使用比喻和由比喻发展而来的象征手法,用绚丽多彩的飞鸟意象为《楚辞》编织了一个个神秘而浪漫的故事。

屈原常将生动的飞鸟形象加以鲜明的对比手法写入诗中,“善鸟香草,以譬贤臣;恶禽臭物,以比馋佞”是《楚辞》的一大特点。鸾鸟凤凰是屈原高尚人格和独立精神的象征,尤其是高飞远游的凤凰形象,象征着清圣贤德的君子;而鸡鹜翔舞的杂群乱象则是对现实世界中小人得志、忠佞不分的描绘。

两汉时代,文人诗歌创作乏善可陈,相对应的,飞鸟意象在诗歌中的发展也未超出诗骚的界域。但值得注意的是,汉代诗人将它们所擅长的叙事手法与《诗经》中的比兴和《楚辞》的浪漫风格相结合,这一点在汉乐府诗中体现得尤为明显。如寓言诗《乌生》,诗中写乌鸦将乌雏藏在“南山岩石间”,但是还是被秦氏家的“游遨荡子”用弹丸打中。诗用寓言的形式,通过叙说乌鸦的悲惨遭遇,表达了诗人对世路艰险的叹息。再如《战城南》一诗,开篇即道:“战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乌可食。”先是描绘了一幅尸陈荒野、任凭乌鸦啄食的凄惨景象,接着写诗人希望乌鸦在啄食之前能“且为客豪”,作为招魂以安慰亡灵。

至此我们可以看到,飞鸟意象在《诗经》中大多是作为单纯的起兴对象,屈原继承了起兴的手法,并给飞鸟寄予了一定的象征意义和浪漫色彩,及至汉代诗坛,诗人们将两者进一步结合。但是,飞鸟意象却始终没有摆脱“起兴对象”的角色功能,大多的飞鸟诗依然带有先秦诗骚的群体意识,在狭窄的情感空间中飞翔。但是干涸的河床下面却在积蓄着暗流,汉末的一些飞鸟诗在起兴的基础上开始有意无意地寄托着诗人们的个人感情,尽管内涵较为单一,手法也不甚成熟,却预示着一个发展高潮的来临。

二、乱世悲歌的动荡之鸟

魏晋南北朝上承先秦两汉,下启隋唐五代,是中国古代文学史上的一个重要阶段。这一阶段有着鲜明的时代独特性,宗白华就曾在《论<世说新语>和晋人的美》一文中指出:

汉末魏晋六朝是中国政治上最混乱、社会上最苦痛的时代,然而却是精神上极自由、极解放的、最富有智慧、最浓于热情的一个时代,因此也就是最富有艺术精神的一个时代。

“最富有艺术精神的一个时代”,反映在文学创作上,即是文学自觉时代的到来。无比动乱的环境刺激了文人自我意识的觉醒,诗人们开始进入到自觉创作的过程。其中,飞鸟诗在这个时代的发展也是空前的,这一点不仅体现在飞鸟诗的数量之多,更体现在此时的飞鸟诗受文学自觉潮流的影响,早已不再是《诗经》和《楚辞》中的简单起兴对象,它开始承载着魏晋南北朝各个时代各个诗人寄予的各种不同的情感,在那一片动荡不安的天空下徘徊飞翔。

(一)展翅欲飞的慷慨之鸟

建安作为魏晋南北朝的开端,文学的自觉时代亦始于此,这一时期的诗歌发展在中国文学史上是瞩目的。两汉大赋盛行和文人诗相对沉寂的局面被打破,“三曹”和“建安七子”等人创作出了一大批优秀的作品,更是形成了中国文学史上第一个文人诗的创作高潮。飞鸟意象也为建安诗人所厚爱,建安诗作中出现最多的动物意象即是飞鸟。

建安诗人常常在诗歌中借用各种各样的飞鸟来象喻自己,象喻人生,从而抒发一种慷慨悲凉的情感。刘勰以“志深而笔长,梗慨而多气”来形容建安文学的特点,这一时期的飞鸟诗充分地体现了这一点。

曹操作为当时的政治领导,其文人素养也很高。例如其《短歌行》一诗,被认为是“叹时光流逝,欲得贤才以早建王业之诗”,诗中“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四句,借乌鹊择枝表达心中求贤之切渴。全诗在深沉的忧郁中激荡着一股慷慨激昂的感情,展示了这位政治诗人悲凉沉雄的风格,是“建安风骨”的充分表现和诠释。

与父曹操以飞鸟言志不同,曹丕诗歌中出现的飞鸟意象多为渲染一种悲凉凄清的氛围,是为引发自己深长的情意而作。如《燕歌行》其一“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群燕辞归雁南翔”,辞归群燕和南翔之雁无疑为萧索的秋景更添一层惆怅和悲凉,同时也承载着诗中主人公对家乡对亲人的深深思恋之情。其《杂诗》其一中的“草虫鸣何悲,孤雁独南翔”也是以南翔之雁作为意象的感秋思念之作。“愿为晨风鸟,双飞翔北林”,“愿为双黄鹄,比翼戏清池”等飞鸟诗句,则是寄托了许多别离夫妻心中对于团圆的渴望和向往。

曹丕善以飞鸟意象寄托游子思妇的情思,曹植诗歌中出现的飞鸟则被寄予了更多自身具体的内涵,凸显和张扬了他独有的个性色彩。

在《赠白马王彪》一诗中,曹植写到“鸱鸟鸣衡扼,豺狼当路行”,以“鸱鸟”比喻阴险凶恶的小人;“归鸟赴乔林,翩翩历羽翼。孤兽走索群,衔草不遑食”,把“归鸟”和“孤兽”意象对举,既突出了秋日原野上萧瑟冷落的景象,又表达了曹植对京城的留恋之情和他心中的一片凄凉之感。

再如其《野田黄雀行》一诗:

高树多悲风,海水扬其波。利剑不在掌,结友何须多!不见篱间雀,见鹞自投罗?罗家得雀喜,少年见雀悲。拔剑捎罗网,黄雀得飞飞。飞飞摩苍天,来下谢少年。

曹丕登位后,凡与曹植亲近的人都遭遇了迫害。在此背景下写成的这首诗,表现了曹植对于朋友遭受迫害的愤怒和反抗。全诗以黄雀投入罗网为喻,抒写了朋友遇难而自己无能为力的苦闷心情。“黄雀”这一意象既隐含了朋友的遭遇,也隐含着曹植心中的悲戚。

王粲是另一位在诗歌中较多运用飞鸟意象的建安诗人,他的《七哀诗》其二中有“狐狸驰赴穴,飞鸟翔故林”,以及在他的《赠蔡子笃》和《从军诗之五》等诗作中,都是借飞鸟意象抒思念故乡之作。其《杂诗》一首写予曹植,主旨是望其引援,诗中以恋鸟而不得的情节,来寄托自己政治愿望之难以实现的苦闷。曹植作《赠王粲诗》回应,诗中以“我愿执此鸟,惜哉无轻舟”来表达自己权不在握的无可奈何。

总之,建安时代“群鸟纷飞”的盛大气象,在以后的鸟喻诗歌发展中具有承上启下的典范意义。

(二)束翅难飞的苦闷之鸟

正始是一个动荡不安的时代,曹魏集团与司马氏集团的斗争贯穿始终,高压恐怖的氛围一直笼罩在这个时代的上空。代表诗人阮籍和嵇康,他们用众多独具魅力的飞鸟诗,为我们展现了那个特殊时代的苦闷、孤独、失望以及焦虑。

阮籍生活在魏晋易代之际,两大势力的争权斗争正如风暴般在整个社会上肆虐着。在那个险恶的环境里,阮籍小心翼翼地往来于曹魏和司马氏集团之间的政治夹缝中。政治上的审慎固然使他在那个“天下多故,名士少有全者”的时代能够免于杀戮,但是由此付出的代价却是“终身履薄冰,谁知我心焦”的苦闷。《咏怀诗八十二首》即是他苦闷心绪的产物。在这八十二首诗歌中,飞鸟意象共出现三十余次。这些蕴含各种不同涵义的飞鸟,全面地体现了阮籍矛盾、复杂、苦闷的内心世界。

《咏怀诗》其一便开言道:“夜中不能寐,起坐弹鸣琴。薄帷鉴明月,清风吹我衿。孤鸿号外野,翔鸟鸣北林。徘徊将何见?忧思独伤心。”虽然致使阮籍“夜中不能寐”的事因隐晦而难以猜测,但是以独自徘徊的“孤鸿”和“翔鸟”自喻,已充分地表现出诗人的“忧思”和“独伤心”。

阮籍是正始期间才华横溢的名士,他的心中始终存在着远大高洁的抱负和理想。他渴望幻化成自由而勇敢的绝世飞鸟,冲破一切罗网,远离世俗的尘嚣和污浊。如其《咏怀诗》之四十三首:“鸿鹄相随飞,飞飞适荒裔。双翮凌长风,须臾万里逝……抗身青云中,网罗孰能制。”有时这个自由翱翔的形象也被写成玄鹤,如《咏怀诗》之二十一:“云中有玄鹤,抗志扬声哀。一飞冲青天,旷世不再鸣。岂与鹑鷃游,连翩戏中庭。”这些鸟都具有自由翱翔、超世绝群的特征,阮籍希望自己也能如飞鸟一般,但是混乱的社会现实和高压的政治环境根本不容许他如此。阮籍强烈地体会到了济世理想的破灭感,这在其《咏怀诗》七十九首中表露地尤为明显:

林中有奇鸟,自言是凤凰。

清朝饮醴泉,日夕栖山冈。

高鸣彻九州,延颈望八荒。

适逢商风起,羽翼自摧藏。

一去昆仑西,何时复回翔。

但恨处非位,怆恨使心伤。

诗中阮籍以“凤凰”自比,寄托了自己“高鸣彻九州,延颈望八荒”的远大理想,但是“商风”骤起,羽翼摧藏,所处非位,理想注定破灭,唯有怆恨伤心。这种身心的挣扎和痛苦,使得阮籍常常哀叹和同情那些与他有着相同命运的、被罗网所缚而不能高翔的飞鸟。这也反映出阮籍矛盾和复杂的性格特征。一方面,他欣赏那些高鸟的凌云壮志,赞美它们的高洁品性;另一方面又宁愿像一只凡鸟般自安退屈。以其《咏怀诗》之四十六、四十七、四十八首中出现的三组飞鸟意象分析,鸒鸠之于海鸟,鸣鸠之于焦明,燕雀之于鸣雁,阮籍无一例外地选择以燕雀之辈自喻自安。从这些自相矛盾的飞鸟诗中我们不难看出阮籍在现实中所处的是“进退维谷”的两难境地,他的内心承受着的是巨大的煎熬和痛楚。

同样是生活在魏晋易代之际的嵇康,虽然与阮籍的性格有较大不同,但在人格理想方面两人有着共同的追求,所以他的诗歌中也描写了大量满怀理想或欲飞离浊世的飞鸟。

嵇康热爱自由,渴望自由,从他的许多飞鸟诗中我们都可以看到他对精神自由与人格自由的执着追求。如“众鸟群相追,鸷鸟独无双。”(《诗五首赠郭遐叔赠》之五)“鸾鸟避蔚罗,远托昆仑墟。”(《五言诗三首答二郭》之三)这些卓尔不群、旷世绝俗的飞鸟都是嵇康人格的真实写照。

再如其《兄秀才公穆入军赠诗十八首》第一首中所描绘的那一对“自谓绝尘埃”的清高双鸾,它们时而饮朝露,时而戏云中,生活闲适而美好。嵇康借双鸾喻自己和其兄嵇喜两人,他希望兄弟两个可以像这对鸾鸟一样远离尘埃、远离浊世,但是官府的征召却如虞人不下的天罗地网,使得飞鸾“奋迅势不便,六翮无所施”,无奈,原本志趣相投亲密无间的兄弟只得被拆散。

现实中的嵇康亦如此,残酷的斗争环境根本不容许他像诗歌中的飞鸟一般悠游于山林,尽管他极力地想要挣脱,但是放言无忌的个性注定了嵇康惨死倒下的结局。

(三)回归心灵的田园之鸟。

两晋诗坛多流于繁缛绮丽,超越流俗的当属东晋大诗人陶渊明。他的出现,是“中国文学史上的一个划时代的事件”,他不仅在中国诗歌史上开辟了一个重要的、全新的领域:田园诗的写作,而且为中国士人寻找到了一种人生的境界,成为后来士人所崇仰的一种人生追求。

陶诗121首,其中写到飞鸟的多达31首。大量的飞鸟意象代表了陶渊明丰富的思想内涵,有飞鸟、孤鸟、寒鸟、惊鸟、羁鸟、归鸟等,这些不同形象的鸟儿既反映出诗人在不同时期的人生体验,也象征着诗人五官三休和飘然归隐的精神风貌,以及他“质性自然”的高尚人格。

陶渊明早期诗歌中的飞鸟意象多用来表达他“大济苍生”的功业理想和追求。如《杂诗》其五云:“忆我少壮时,无乐自欣豫,猛志逸四海,骞翮思远翥。”《杂诗四首》其三云:“春燕应节起,高飞拂尘梁。”这些都表达了陶渊明积极进取的用仕之心。

可是当他怀着美好远大的志向进入仕途后,他看到的却是一个尔虞我诈、动乱黑暗的官场。“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的陶渊明不可避免地处处碰壁,身心遭受了极大的矛盾和痛苦。此时,他开始以羁鸟自喻,“久在樊笼里”、“误入尘网中”是诗人对自己官场生活的概括。他深深觉得自己壮志难酬,就如困在笼中的羁鸟一般。“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陶渊明开始向往官场外的自由,对田园生活充满了依恋和向往。

归隐后的陶渊明,创作了许多的田园鸟意象的诗歌。“朝露开窗雾,众鸟相与飞。”(《岁暮和张常侍》)“日入群动息,归鸟趋林鸣。”(《饮酒》其七)其中,《归鸟》一诗最具代表性:

翼翼归鸟,载翔载飞。虽不怀游,见林情依。遇云颉顽,相鸣而归。遐路诚悠,性爱无遗。

诗中翼翼归鸟,其实就是陶渊明归隐田居后的写照,于田园载飞载翔,他终于找到了生命和精神的寄托之地。

另外《饮酒》第五首也最能体现陶渊明归隐后的精神境界: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这首诗历来为后人评价甚高,元好问说它“一语天然万古新,豪华落尽见真淳”,许学夷赞它“真率自然,倾倒所有”。如此一致的高评价,就在于他创造出了一个宁静平和的精神世界。飞鸟与周围的一切融合成为一个和谐的整体,加以朴实纯净的语言,整首诗体现出一种宁静平淡且不可言尽的韵味。在陶渊明描绘的世界里,人即是鸟,鸟即是人,两者已恍如一体。飞鸟之于山林,正如陶渊明之于田园,都获得一种怡然自得的生命归属感。

(四)沉醉自然的和鸣之鸟

南北朝时期是中国诗歌史上一个重要的发展阶段,特别是南朝的文人诗歌,成为唐诗全面繁荣的必要准备阶段。这一时期主要创作飞鸟诗的代表有鲍照、谢眺和由南入北的庾信等人。

南朝诗歌的一大显著变化便是山水诗的大量出现,但谢灵运作为山水诗派第一人,他的诗歌里却没有出现很多鸟儿,写到飞鸟的诗仅六七篇,且多为客观的描绘对象。

将飞鸟引入到山水诗并融入诗人心绪的诗人是谢眺,他写到飞鸟的诗歌有38首,比之大谢增加了六倍多。谢眺诗风清新明丽,他笔下的飞鸟也灵动秀气。如他的“一听春莺喧,再视秋虹没”两句,仿佛只待春莺的一声鸣叫,春天便立马生机盎然。

谢眺好写鸟鸣,《春思》中有“巢燕声上下,黄鸟弄俦匹”的春鸟和鸣,《和何议郊游》之二:“朝光映红萼,微风吹好音。”一派清新明丽,一片天然好音,花香鸟鸣,充满生机。再如他的《晚登三山还望京邑》中的“馀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喧鸟覆春洲,杂英满芳甸”四句,历来被视为谢眺写景的名句。如绮如练的晚霞和江水,展现出来的是一种绚丽柔和的静态美感,下句“喧鸟覆春洲”,则使静态的景象一下子活跃起来了,整个画面飘溢着生机勃勃的动感。

(五)世事无常的悲愤之鸟

谢眺善用清丽流转的笔墨描绘飞鸟,那一只只灵秀的飞鸟是他心意的飞越,体现的是他对人生美好事物的热爱。与谢眺不同,鲍照的飞鸟诗大多采用直抒胸臆的方式,借飞鸟以发人生艰难的慨叹。

最具代表性的当然要数他的《拟行路难十八首》,其七《秋思忽而至》写杜宇声声,“声音哀苦鸣不息,羽毛憔悴似人髡。飞走树间啄虫蚁,岂忆往日天子尊。念此死生变化非常理,中心恻怆不能言。”借飞鸟抒人世无常之悲。其十中“但闻风声野鸟鸣,岂忆平生盛年时”也是从这一视角出发。

庾信是南北朝最后一位重要作家,从南入北的特殊经历使得他的诗歌呈现出一股浓郁的悲凉情感。在庾信的诗歌中我们也经常可以看到各种飞鸟意象,寄托着他强烈的乡关之思、仕北之痛、故国之恋、身世之悲以及羁旅情愁。如《秋夜望单飞雁诗》:“失群寒雁声可怜,夜班单飞在月边。无奈人心复有忆,今瞑将渠俱不眼。”失群寒雁的哀鸣,触发了诗人激烈的身世之悲,体现出诗人浓郁的的乡关之情。

其他诗歌如《乌夜啼》末句“讵不自惊长泪落,到头啼乌恒夜啼”和《晚秋诗》中的“可怜数行雁,点点空中排”等句,都流露出了庾信那种苍凉、悲壮的情感。

三、盛唐气象下的高飞之鸟

飞鸟意象也为唐代许多诗人所善用,如李白、杜甫、白居易等,在他们的诗歌中也出现了大量的飞鸟意象。与魏晋南北朝因分裂混乱导致文人虚无迷惘不一样,唐朝是个朝气蓬勃充满希望的时代,文人们抱负满怀,具有高度的自信心,他们渴望建功立业,实现人生理想。他们留下的众多的飞鸟诗歌,为我们展现了大唐帝国昂扬奋发的时代精神。

最能代表盛唐气象的大诗人李白,创作了许多咏鸟的诗歌,但写得最为出彩也最能代表李白追求的当属“大鹏”这一意象。“化成大鹏,质凝胚浑……激三千以崛起,向九万而迅征。”(《大鹏赋》)“大鹏一日同风起,抟摇直上九万里。”(《上李邕》)搏击风云、在万里长空下勇敢翱翔的大鹏,是李白对于自己才能有着高度自豪感和自信心的体现,是他对自由和理想执着追求的渴望,同时也是那个时代积极向上、充满希望、锐意进取的精神象征。

李白将他自己幻化成大鹏,希望可以无拘无束地翱翔于天地之间。甚至临死前还不能忘怀,在《临路歌》中他沉痛地吟唱到:“大鹏飞兮振八裔,中天摧兮力不济。”在残阳如血式的悲壮豪迈中,李白用他钟爱的大鹏唱出了一曲旷世绝响。

同是盛唐,杜甫则用苍鹰比喻了他的人生追求。杜甫诗歌中出现的苍鹰意象是刚烈英武、气魄浩然的形象,如《画鹰》诗说:“素练风霜起,苍鹰化作殊……何当击凡鸟,毛血洒平芜。”表现出了青年杜甫对自己前途和能力的乐观自信,充满了勇于攀登、蓬勃向上的青春朝气。

唐朝的大气磅礴直接影响到了诗歌的创作,从以上飞鸟诗分析可以看出,唐诗中的飞鸟意象是他们自信、自由的象征,也是他们满腔抱负的寄托者,甚至在他们人生受挫后,依然能够咏鸟高歌。从他们选择的飞鸟种类也可以感受到唐朝诗人身上的一股奋发向上的时代精神,他们较多地选择大鸟、高飞之鸟等意象。如上文提到的李白之于大鹏,杜甫之于苍鹰,还有唐诗中较多出现的鹤、凤、雁等飞鸟种类,这与魏晋南北朝诗人偏用孤鸟、羁鸟、归鸟等有很大不同。

魏晋南北朝文学发于动乱之际,动荡不安的社会状况如同挥之不去的阴霾,始终笼罩在魏晋南北朝的天空下。这是文学的自觉时代,文人的创作带有明显的自觉意识。他们笔下的飞鸟意象不再是简单的起兴对象,而是与作家的感情相结合,写入作品中。这也是一个苦闷的时代,这时的飞鸟已然不再像先秦两汉时期那般单纯,它们也没有唐朝时期独具的高度自信和积极向上的精神,它们承载着诗人赋予的各种痛楚悲伤,伴随着诗人深沉的人生感慨,带着无边的忧惧和沉重的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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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xploration on the Image of Flying Birds in the Poetry of the Wei,Jin,North and South Dynasties

GE Chun-fan,QIU Yu-ting

(Department ofLiterature and History,Hunan First Normal University,Changsha,Hunan 410205)

The self-consciousness of literature brought about the image of flying birds in the era of Wei,Jin, North and South Dynasties(WJNSD)appearing to have different characteristicsfrom that in Pre-Qin and Han Dynasties.The continuous wars between states led to varieties of misfortunes in that period,and poets expressed their inner feelings by borrowing the image of flying birds.These feelings involved the mournful sighs in Jian'an literature,the heavy grievances in Zhengshi,the deep thought hidden in the serenity of Tao Yuanming’s verse in Eastern Jin,the great expectations placed on the mountains and rivers in the Northern and Southern Dynasties,even Baozhao's sadness for a transient life and Yuxin's sorrow for an eventful life.Therefore,it seems that the flying birds in the WJNSD were also miserable,because they were burdened with sentimentsand flied heavily in that turbulent sky.

Wei,Jin,North and South Dynasties;poetry;image of flying birds;self-consciousera

I207.22

A

1674-831X(2011)04-0075-06

2011—01—09

葛春蕃(1970—),男,湖南双峰人,湖南第一师范学院副教授,博士,主要从事中国古代诗歌研究;邱玉婷(1991-),女,江西南康人,湖南第一师范学院2009级汉语言文学专业本科生。

[责任编辑:胡 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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