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梅光
(淮北师范大学 历史与社会学院,安徽 淮北 235000)
新社会文化史:寻绎意义的新尝试
朱梅光
(淮北师范大学 历史与社会学院,安徽 淮北 235000)
作为20世纪80年代确定成型的一种新的史学思潮,新社会文化史的发展方兴未艾,以“语言转向”或“文化转向”为标志,在世界范围内产生了全面的冲击。各家学者见仁见智,聚讼不已。而无论是“语言”,还是“文化”,该股思潮的史学实践,根本上来自于对历史意义的寻绎。历史的意义来自于历史的何处?带着这样的疑问,新社会文化史学者开始寻绎意义的新尝试。
首先,这种新尝试具有“颠覆性”。新社会文化史起始于对现有历史研究规则的“不满”和“反基础主义”,企图以新的研究范式,来“重新定义社会史”。社会史的出现,其根源在于超越旧的政治史只注重“国家”的视角,而缺乏“社会”的转向和“自下而上”的民粹主义立场的狭隘性。马克思主义的唯物论和年鉴学派总体史的主张,对这种超越贡献甚卓。历史意义的寻求,不仅得之于历史的客观性(即历史规律),而且更来自于历史阐释的“科学性”,这种带有实证主义痕迹结构主义式的历史研究模式,使得“社会的东西”(Social)“社会”(Society)具有了解释性的联接功能,把物质的基础和文化的基础连接起来,比如“社会背景”术语下的经济与政治的连接,以及“社会”被想象为一个系统,或一个总体。而在此当中,无论是文化,还是意识,都被设想为“具有基础意义的”社会经济进程的逻辑,是受其决定的一种产物。这就是传统社会史对于“意义”的一种固有的解释模式。
而新社会文化史,明倡“反基础主义”,其鲜明的特征,即是“反对一切形式的决定论”。正如季沃夫·艾利和凯斯·尼尔德在《作为历史主体的阶级:几点思考》中所言,物质的东西与社会的东西这些范畴,是过于理想化或本质化的基础,承担不了人们赋予它们的过分的负载。那些书写这些基本范畴之历史的叙事,被表明不过是现代主义者的“宏大叙事”。意义来源于文化,意义的寻绎,需要对文化的重新理解。在后现代、后结构主义思想的支撑下,文化一改过去的“从属”或“依附”的属性,走向独立。不仅如此,它还具有能动性,即反过来塑造或生产着社会和经济。摇身一变,过去近似虚无、接近飘渺的“文化”概念,在这里之于“实体社会”,具有无限的“创造性”和“再生产性”。社会的意义是在语言和文化中被表达和建构的。因此,从事新社会文化史研究的历史学家都共同强调或突出这样一些概念,诸如“想象”、“表象”、“实践”、“发明”等。由此可知,正如李宏图所言,与过去传统的历史学相比,这的确是一种“颠覆性”的反转,它彻底打破了过去那种社会、经济和文化的结构式的排列,降低了社会、经济这种实体性要素的地位,更加突出了文化的能动性。
其次,寻绎意义的新尝试又具有“建构性”。正如阿兰·科尔宾在《膨胀的遗迹——无名历史的全方位勾画》中所提到的,颠覆由表象史而引起,依托于文化权威和“能指”性效能的确立,集体表象史更具有了“象征意义”的力度。新社会文化史关注“精神制作的过程”,即“重构文化实践”,是欲要通过对意义、文化与表象三者的连贯考察,来实现研究范式的“建构性”。因此,“表象”这一概念被系统运用,是这种建构性的重要标志。“符号学”视野下的文化,被当成一种纯粹的象征系统。文化作为一种可描述的文本,而进入历史学家的视野。正是通过它,所谓表象的一切东西,诸如象征物、仪式、事件、具有历史意义的制造物、社会设置和信仰系统等,都可以被视为符号结构而得到研究。正是对这种一致性的寻绎,统一到整个意义系统中来。而尤为重要的是,如此而“建构”成的研究范式,是假文化之梭而织成的“意义之网”,它并不象经验科学那样寻求法则,而是解释“寻求的意义”。
而这种意义的寻求,正可通过“心态史的被改变”来解读。无论是年鉴学派的第三代,还是第四代的心态史学,虽表现出某种“文化主义特征”,但根本上仍属社会结构中的心态。因此,新社会文化史要求对心态史进行再定义。他们认为表象体系能制约判断体系,决定了观察世界、观察社会和观察自身的方式方法,感情生活乃至最后实践活动都由它予以决定。尤其是一些史学实践,以“想象”、“激情”和“情感”等创造性术语的表达,对生死、家庭和孩子等研究领域的深入研究的集体表象史,引领心态史进入到新的境界。其所寻绎而出的新意义,不同于结构主义者的旧认识,相反与后结构主义者的主张相契合,意义的建立具有变化性,同时随着变化又体现出“断裂”或特殊性,意义的产生和研究的可能,是因其有着不断冲突的过程。正是基于这样的一种意义的解读,新社会文化史学者在各个领域进行着新尝试。
最后,寻绎意义的新尝试还具有“开拓性”。就总体设计而言,新社会文化史研究领域的细化,与重建信仰体系和表象体系的想法之间,并不互相排斥。通过意义的重新演绎,新的面相陆续呈现。如彻底的“历史化”或“文化化”。虽有人对后现代思想提出质疑,但无可置驳的是,新社会文化史的相对主义和怀疑论深具“历史性”,其“反基础主义”,便是要求我们对“自然化的”或物化的范畴,进行彻底的历史化。同时,文化不是被动因素,而具有建构的功能,用文化观念来思考和认识历史。这种态度使得他们对于规范的现代性、确凿无疑的科学理性,乃至于理想化的结构史,都进行重新审视。如此一来,正如米歇尔·伏维尔在《历史与表象》中所概括的,数种体系的并存反映了历史研究的多层次性,而这种“瓦楞重叠交叉般的结构”,又为未来史学的发展留下无限的遐思。
再如因方法和史料的变化,衬托而出的对“差异性”与“多样性”的重视。以计量分析为主的传统社会史,一定程度上缩小并扭曲了历史,它是社会临时共识的“平庸反映”,从而抹杀了事物的差异。因此新社会文化史不仅重新界定社会史和文化史,同时也开拓了一些新的研究领域,性别史、新阶级史、阅读史、身体史和儿童史等因此而兴起。如妇女史中关于性别认同的质疑和研究,他们认为性别认同是通过历史和文化而形成的,认同被认为是由相互冲突的文化力量和各个差异系统所构成,从而由此走向更开阔的性别史研究。这也明显影响了对阶级问题的理解。以语言学的方法,新阶级史通过对“阶级语言”的论述,追溯社会的东西的种种话语性,这种“语言学转向”,虽所指的是取得霸权的方式和模式,但背后却是对历史差异性(即另类主角)的重视和发掘。再如“表象史”的研究要求认识历史资料的多样性。语言学的方法与文本的分析,为历史研究提供了另一种不容忽视的视角,历史研究由此而全方位,尤其是对号称“最坦白的语言”图像资料的利用,就为从集体信仰史到政治表象史的研究的展开,提供了特殊的支撑点。以上种种,由理念、方法再到材料,无不体现新社会文化史“开拓性”的特征。
综上所述,正如帕特里克·乔伊斯在《社会史终结了吗》一文中关于后现代对历史学的挑战所取的态度一般,21世纪的历史学家不可能对20世纪后20多年的新思潮坐视不管。新社会文化史对意义的重新寻绎,既具“颠覆性”,又有“建构性”,更有“开拓性”。回应这一挑战,不一定意味着拒绝这种挑战,而是要积极地与之对话,因为其中蕴含着对于历史学科本身基础性命题进行的反思。正如李宏图所言,这是不同学派和理念之争,是历史学本身的特性使然。争论和突破,又深契张广智先生总结西方史学史后概括而出的“钟摆现象”。新社会文化史作为一种“现在进行时”的史学建构,需要我们更具耐心,以长时段的眼光来细细打量它。
(作者系淮北师范大学历史与社会学院副教授,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