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勇
(淮北师范大学 历史与社会学院,安徽 淮北 235000)
从注重历史的自然之道走向强调史家的心性之理
——20世纪以来欧美史学理论的转变
李 勇
(淮北师范大学 历史与社会学院,安徽 淮北 235000)
史学中蕴涵着核心精神,可谓史学的灵魂,在不同学者那里或是“历史哲学”,或作“史学观念”,也称“史学思想”,抑为“史学理论”。20世纪以来西方的史学理论,有着从注重历史的自然之道走向强调史家的心性之理的演变历程。
20世纪上半期,欧美史学家受历史规律论例如马克思主义历史观、实证主义社会思想、社会进化论等影响,绝大部分在追求史学科学性,自信可以发现历史规律,并且认为这些规律是历史自然性使然,换言之,这些史学家相信他们所阐释的历史规律是自然之道。例如,文明形态理论或者文化形态史观就是其中的典型。
德国的斯宾格勒(Oswald Spengler),1918年出版《西方的没落》。他相当自负,自许做出了历史领域的哥白尼发现。在他看来,人类历史有着本质结构,除了因果必然性或者作空间逻辑以外,还有另一种生活中有机必然性、宿命必须性即时间逻辑。这种结构的知识形态,就是他称之为形态学的。他认为,如果采取形态学的观点,人类历史每一种文化都以原始的力量从其土生土壤中勃起,都有一个从发生到成熟,再到衰落,永不复返的过程。
英国的汤因比 (Arnold Joseph Toynbee)于1920年读了《西方的没落》,翌年酝酿关于世界文明的宏大写作,费40年之功完成并出版12卷《历史研究》。他从斯宾格勒那里继承了不少,也进行了许多创新,这里暂且不论。可以肯定的是,他希望通过总结历史的“自然法则”,发现历史统一性,结果他看到了文明发展具有起源、生长、衰落与解体的阶段,这确是类似于斯宾格勒的。
他们的影响是巨大的,以至于20世纪末还有人在文化形态思维中看待世界历史。例如,美国的亨廷顿 (Samuel P.Huntington)于1996年写成《文明的冲突与世界秩序的重建》。他批判历史进步、两个世界、国家主义和完全无序的世界范式,大体上继承了文化形态学说关于文明及其关系和发展的学说,只是在分析模式上强调了“文明的冲突”。
问题在于两次世界大战使人们强烈怀疑历史进步论、科学史学所阐释的历史规律的可靠性,这样他们发现马克思主义的深刻,但是不愿接受其关于资本主义命运的预言。特别是二战后,过去的弱势人群例如有色人、妇女等地位有所提高,他们提出自己的历史写作主张,这样历史学关注社会生活史问题,有摆脱宏大叙事的倾向。于是,就在历史发展自然规律主张大行其道之时,却有许多学者提出了挑战,史学理论也就从注重历史的自然之道走向强调史家的心性之理。
英国波普尔 (karl Raimund Popper)1945年出版《开放的社会及其敌人》,1957年出版《历史规律论的贫困》。他认为历史是没有规律的,因而也就无法进行预言。具体说来,历史认识中的解释只是一种假说,无法进行验证;未来社会的行程受知识的影响,未来知识如何增长人们是无法知道的,因此无法预测未来。他批判柏拉图、黑格尔、马克思等人的历史规律论。
法国的阿隆(Raymond Aron)1938年出版《历史哲学导论》,承认社会静态规律和局部历史规律是存在的,但是往高级方向发展就困难了。其关于历史规律的观点接近波普尔。
英国的伯林(Sir Isaiah Berlin)在《决定论、相对主义和历史的判断》一文中,一方面肯定历史必然性的意义,另一方面指出它势必导致人的责任的概念无法应用于实际。他又认为,接受规律论同时又按照目前所做的那样来思考问题,这样只能引起思想上的混乱。他还认为真的要把人们的思想与言论适应于规律论的假设是难以做到的。
德国的亨佩尔(Carl Gustav Hempel)1965年出版《科学解释面面观》,其中有《普遍规律在历史中的作用》。他承认普遍规律对于历史学的重要性,但是又认为解释的不充分就有可能使得或然性的假设不是普遍的决定论或者全称条件形式的规律;因此,如果是充分明晰的阐述的话,那么初始条件就使得待解释事件的发生成为高概率的;要使概率高,就要扩充证据,增强精确性,尽可能完整重构说明这个解释或者解释框架的论据。
既然历史学规律论不一定可靠,那么史学的主观性则突显出来。主观性起到怎样作用,会泛滥成灾吗?许多人在思考,史学的核心精神最终走向人的心性之理。
早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狄尔泰 (W.Dilthey)、文德尔班 (W.Windelband)、李凯尔特(H.Rickert)、克罗齐(B.Croce)等人就已经在做关于史学家心灵问题的思考,这里不便讨论。
到了1926年,贝克(Carl Becker)发表《什么是历史事实》,认为构成历史事实的正是关于这个事实的证明,因此历史事实存在于人的头脑里,存在于当前且是模糊的和变动不已的。由此,他提出:历史学家不可能展现某个事件的全过程;历史学家不可能消除个人在观察上的偏差。1931年他又发表《人人都是他自己的历史学家》,提出而历史的本质就是关于说过和做过的事情的记忆,历史是想象的产物,是属于个人所有的东西,这种东西是我们每一个普通人从其经验里塑成,以适应其实际的或者情绪上的需要。
英国的怀特·海 (Alfred North Whitehead)1933年出版《观念的冒险》。他认为,在观察与撰写历史中渗透着人的情感、意图以及理论解释。人类历史的发展也就是人类观念的历史的发展,而如何描述观念的历史就取决于我们对于历史的观念。他还认为,在历史发展中有两种力量在起作用,一种是体现于外在于人的精神之外的强制性的力量,另一种是被系统表达出来的思想的劝说性力量,这两种力量共同作用使得人类历史和人类观念的历史发展为一场永远激动人心的冒险。
法国的巴特尔(Roland Barthes)在《历史的话语》中认为历史话语是历史学家在提供解释,吸取教训,并由史学家所执意的个性化的形式来表达。历史学家所搜集的事实,实际是在搜集能指(记号表现,记号的物质性方面),历史学本质上是意识形态的产物,是想象的产物。“客观性的”历史中,“现实”始终是藏身于表面上万能的所指物背后的、未加表述的意义。从“客观性”话语中删除意义,只不过是又产生了一种新的意义,历史学的试金石是可理解性。
美国的海登·怀特(Hayden White)的相关著作有1968年《历史的作用》、1973年《元史学:19世纪欧洲的历史想象》、1978年《话语转义:文化批评论集》,他的单篇论文自选为《后现代历史叙事学》。其总的观点是,历史撰写就所涉及的史实性材料而言,与其他方式的写作没有什么区别,其中最重要的不是内容而是形式,说到底是语言问题。他认为,编年史、故事、情节编排模式、论证模式、意识形态含义的模式是任何历史著作都不可或缺的,也就是“历史场”,也是历史写作的五个阶段。可以肯定,怀特是强调史学的主体性的。
如此说来,上述反对历史规律说的观点如果成立的话,那么势必招致强调客观性学者的诋诟,因此就有学者出来为强调主观的做法进行辩护。
英国的沃尔什(William H.Walsh)1951年出版《历史哲学导论》。在此书中,他提出配景论。配景论首先承认史学的主观性及其冲突,并指出造成冲突的原因是个人偏好、集体偏见、各种互相冲突的有关历史解说的理论、根本的哲学冲突;但是,这些不同与冲突并不意味着历史学就没有真实性和客观性,因为无论哪种思想倾向或者流派,各自按照自己的标准做到了公正客观。
荷兰的安克斯密特 (Frank Ankersmit)发表《为历史主观性而辩》。他认为,完全不应对相对主义发生焦虑。他说:历史著述是一块试验田,可以用它来验证政治和道德价值,可能避免在现实中可能遭到的灾难,并且在其中人们有权评估全部表现性成果的审美标准各自的优缺点。主观性不是所有的情形下都是历史著述的一种致命缺陷。一切真正重要的历史著述均要求采纳某种道德和政治的标准。一部成功清除了道德和政治标准的任何痕迹的历史作品,它在人们极力区分道德和政治的价值的好坏中不可能有任何帮助,必将严重削弱人们对过去的洞察。
总之,从注重历史的自然之道走向强调史家的心性之理,既是社会发展的产物,又是学术演进的结果,从一个侧面反映了欧美史学的变革。
需要说明的是,20世纪前半期注重历史的自然之道并不意味着没有丝毫关于史学家主体的张扬,后半期强调史家的心性之理也不意味关于客观历史的理论悄无声息,只是说两者份量有轻重主次之别而已。
(作者系淮北师范大学历史与社会学院教授,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