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晓文
(淮北师范大学 文学院,安徽 淮北 235000)
论现代通俗文学所受的西方影响
——以程小青和徐訏为例
王晓文
(淮北师范大学 文学院,安徽 淮北 235000)
中国现代通俗文学虽然就源流而言,主要是继承中国古代小说传统,但在20世纪前半期整个中国文学向现代迈进的过程中,也注意吸取西方通俗文学的艺术经验。程小青的侦探小说《霍桑探案》是对柯南·道尔的《福尔摩斯探案》的模仿借鉴,《霍桑探案》中的侦探形象塑造、主角配角的设置、正面侦破案件的情节模式、侦探助手讲述破案过程的第一人称限制叙事等,均是对《福尔摩斯探案》全方位的模仿。徐訏的新市民小说明显受到英美通俗小说的影响,他的异域传奇言情题材与西方的哥特小说有一定的相似性;1943年出版的畅销小说《风萧萧》讲述抗战时期的多角恋爱与间谍故事,汇入了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世界间谍小说的潮流。两位作家以各自不同的方式在吸收西方现代通俗文学艺术经验中建立了自己的独特的叙述模式,从而完成了对中国传统通俗小说的超越,使中国现代通俗文学完全汇入了世界潮流而获得的文学史的意义。
通俗文学;程小青;徐訏;西方;影响
迄今为止,对于近现代通俗文学这一概念的界定,范伯群先生在1994年的提出的观点仍然是最为学术界公认的:“中国近现代通俗文学是指以清末民初大都市工商经济发展为基础得以滋长繁荣的,在内容上以传统心理机制为核心的,在形式上继承中国古代传统为模式的文人创作或经文人加工再创造的作品;在功能上侧重趣味性、娱乐性、知识性和可读性,但也顾及寓教于乐的惩恶劝善效应;基于符合民族欣赏习惯的优势,形成了以广大市民层为主的读者群,是一种被他们视为精神消费品的也必然会反映他们的社会价值观的商品性文学。”[1]1-2相对于精英文学来说,它侧重于继承中国古典小说中的志怪、传奇、话本、讲史、神魔、狭邪、人情、侠义等小说门类,随着时代的发展而加以改良,并进行新的探索。
但是,我们应当注意到,现代通俗小说虽然就源流而言,主要是继承中国古代小说传统,但在20世纪前半期整个中国文学向现代迈进的过程中,它也绝不是排外的。我们发现,在整个现代文学阶段,通俗文学有两次学习、借鉴西方文学的的突出表现。一次是以程小青为代表的侦探小说,另一次是以徐訏为代表的新市民小说。
一
近代以前,中国本没有侦探小说,在20世纪初至五四新文化运动前后的引进翻译浪潮中,西方通俗文学的一个类型——侦探小说,被介绍到中国。英国作家柯南·道尔(Arthur Conan Doyle,1859-1930)的侦探小说在1896年被翻译为中文,是最早被介绍到中国的英语侦探小说,福尔摩斯这个侦探形象,也成为中文世界家喻户晓的名字。[2]8-9这其中,现代通俗文学作家程小青(1893——1976)是西方侦探小说在中国最早的译介者,他在翻译柯南·道尔的作品中出力最大,他是1916年大东书局组织的《福尔摩斯探案全集》的翻译的主要参与者,1930年,他应邀再次为世界书局用白话重新编译《福尔摩斯探案大全集》,他是这次翻译活动的组织者和主要翻译者。通过翻译柯南·道尔作品并进修《犯罪心理学》和《侦探学》等课程,程小青模仿柯南·道尔的写法,开始了自己的侦探小说写作。自1910年代至1940年代,他总共创作了74种《霍桑探案》系列侦探小说,上海世界书局1946年汇编《霍桑探案袖珍丛刊》30种出版:《珠项圈》、《黄浦江中》、《八十四》、《轮下血》、《裹棉刀》、《恐怖的活剧》、《舞后的归宿》(又名《雨夜枪声》)、《白衣怪》、《催命符》、《矛盾圈》、《索命钱》、《魔窟双花》、《两粒珠》、《灰衣人》、《夜半呼声》、《霜刃碧血》、《新婚劫》、《难兄难弟》、《江南燕》、《活尸》、《案中案》、《青春之火》、《五福党》、《舞宫魔影》、《狐裘女》、《断指团》、《沾泥花》、《逃犯》、《血手印》、《黑地牢》。[3]164-165这些小说推理严谨、悬念丛生、情节曲折,标志着自西方引进的侦探小说在中国文坛的成熟,被看作是现代中国侦探小说创作的最高成就的代表。
程小青的侦探小说,是一种借鉴和模仿基础上的创作。《霍桑探案》是对柯南·道尔的《福尔摩斯探案》全方位的表层模仿。具体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侦探形象主角配角的设置
《福尔摩斯探案》中有福尔摩斯和华生的搭档;《霍桑探案》中有霍桑和助手包朗的搭档对应。为了侦探小说设置悬念的方便以及反衬主角侦探的高明,柯南·道尔在侦探小说中为主人公安排了一个叫华生的助手,由此也奠定了侦探小说的这种基本创作模式:福尔摩斯——华生模式,这种模式可以以助手的视角和思路观察问题,把读者引入歧途,然后由主要侦探来揭开谜底,反衬出主人公高超的侦探技巧。《霍桑探案》照搬了这一模式,也为霍桑安排了一个助手——包朗,包朗和华生的地位、作用完全一致。
霍桑和福尔摩斯的形象塑造也具有极大的相似性。首先是两个人都有不搞清真象誓不罢休的坚定性格,他们都重视调查研究,对事物的观察细致入微。福尔摩斯对自己所承办的案件,几乎毫不例外的都要到现场进行仔细的勘查,对于现场的各种物品,即使是未烧完的纸屑、烟灰等也不肯放过,霍桑在这方面也是行家。例如《毋宁死》中,少女黛影为反抗父亲包办她的婚事,与姑母和表妹设计出骗局:黛影扮作表妹假装生病躺在自己的床上,姑母守在她的床边,而表妹假装是黛影出走。从未离开家的黛影骗过了所有人的耳目,躲过了结婚日期。但这一切却未能蒙蔽霍桑。霍桑根据观察到的头巾和方言两个物证细节便发现了真相。第二,两人所具备的知识结构也极为相似。两人对数理化各学科及社会科学中的犯罪心理学及哲学、法律等均有一定的研究,特别对侦探学和犯罪心理学有精深的研究。第三,二者均有相似的生活习惯,如晨起锻炼。福尔摩斯有空要拉小提琴,霍桑开心或不开心时也要拉小提琴。霍桑抽白金龙烟,而且烟瘾很大,福尔摩斯有时要打吗啡针。在婚姻生活方面,福尔摩斯奉行独身主义,没有妻室,他的助手华生有妻室;而在整个《霍桑探案》中,霍桑也没有太太,只有佣人施桂来照顾生活,包朗也有自己的幸福家庭。第四,福尔摩斯和霍桑外出侦查时都善于化装,神出鬼没。[4]以上的相似都是表层的,正是这些表层的相似体现了程小青模仿的痕迹。
第二,程式化的情节模式
西方的19世纪的侦探小说的情节大体上都遵循着这样的模式:侦探接到报案——听取报案人陈述并勘查现场——相关人员辨析各种线索进行探案——侦探主角识破作案人——处置作案人——侦探追忆如何破案。《福尔摩斯探案全集》就是这样的创作模式,比如第一篇《血字的研究》先是在空房中有一具尸体,案件发生后,官方警察和私人侦探都介入到案件的侦破过程中。官方警察在一条条线索侦破的过程中,都不能够找到事情的真相,最后福尔摩斯断定凶手就是那个马车夫。后来马车夫讲了自己追杀死者的原因,他经过多年的努力终于杀死了自己情人的仇人,自己也因为健康状况即将离开人世。
《霍桑探案》完全照搬了《福尔摩斯探案全集》的情节模式,没有进行创新性的改造。如《舞宫魔影》写广寒宫的红舞女柯秋心被人枪杀在自己家中,接到报案,霍桑和官方侦探均投入探案中,柯秋心作为上海滩的红舞女有着复杂的社会关系:两个地痞流氓陈大彪、张小黑一直觊觎抢夺柯秋心脖子上那串据说价值连城的项链;落魄舞女徐楚玉嫉妒她的走红;沙厂经理贾三芝为接近她不择手段地纠缠;作家杨一鸣为达到邀请她同去普陀山的目的,竟将自己的定情戒指送给柯秋心,这让杨的新娘潘爱美妒火中烧。几个人都有杀害柯秋心的动机与时间,这让助手包朗和官方侦探坠入雾中。这时,霍桑独辟蹊径,指出凶手是柯秋心的表哥王百喜。这位表哥与柯秋心一起来到上海谋生,是她的监护人,表面上处处关心她,实际上却是把柯秋心当作赚钱的奴隶,是一个在精神和肉体上都束缚着柯秋心的“魔鬼”。当柯秋心试图摆脱他时,他在争吵中枪杀了柯秋心。这种情节模式是:设置多条令人迷惑的线索,将读者引入歧途,而作者却指出一条完全在读者意料之外的线索,通过推导使读者相信是正确的。这是柯南·道尔最常用的一种模式,程小青把它娴熟地借鉴过来。他在《侦探小说的多方面》中说:“譬如写一件复杂的案子,要布置四条线索,内中只有一条可以通到抉发真相的鹄的,其余三条都是引入歧途的假线,那就必须劳包先生的神了,因为侦探小说的结构方面的艺术,真像是布一个迷阵。作者的笔尖,必须带着吸引的力量,把读者引进了迷阵的核心,回旋曲折一时找不到出路。等到最后结束,突然把秘门打开,使读者豁然彻悟,那才算尽了能事。”[5]72
第三,叙事视角均采用第一人称的自叙体
程小青的小说没有采取中国古典小说中全知的叙事视角,而是用了《福尔摩斯探案全集》中的叙事方式。《福尔摩斯探案全集》采用的是以华生为第一人称的自叙体叙事视角,这是一种第一人称的限制叙事。读者看到的是华生耳闻目睹的,读者知道的信息量与华生一样多。这样的视角有助于不断地制造悬念,以激发读者阅读的好奇心。
程小青还在《侦探小说的多方面》中说:“侦探小说的记叙方式,也有他叙与自叙两种,……自述体著书的就成了书中人物的一员,在探案时记录者也亲身经历,对于全案的事实,也往往参加动作与意见,所以他所记述的事实,也比较的亲切、真实和更有兴味。在许多侦探小说中,大半都采用自叙的方式。如……《福尔摩斯探案》中的华生。……所以拙著《霍桑探案》,也借重了一位包朗先生。”他接着说:“我觉得这一种自叙体裁,除了在记述时有更真实和更亲切的优点以外,而且在情节的转变和局势的曲折上,也有不少助力。”[5]71—72所以《霍桑探案》系列,都以包朗的第一人称来进行叙述。作为侦探霍桑的助手,包朗参与探案,包朗视线之外的事情是不可知的。对于读者和包朗而言,那些不可知的事情就是悬念。很多情况下,是包朗引导着读者陷入作者的迷魂阵,甚至将读者导入歧途。但小说谜底最后总是由大侦探霍桑来解开。所以最后介绍如何破案的中间环节是一种倒叙手法。
二
徐訏(1908——1980)是一位超越雅俗的作家,近年来逐渐引起学术界的重视。学术界对他有不同的命名,有学者将他归为“后期浪漫派”(严家炎),有的把他列入“新市民小说”(范伯群),还有学者称他为“通俗的现代派”(吴义勤)。本文认同范伯群先生的归类把他归入新市民小说。徐訏年轻时曾留学法国,学习哲学并开始文学创作,20世纪30——40年代之交,他连续推出《阿剌伯海的女神》、《鬼恋》、《吉卜赛的诱惑》、《荒谬的英法海峡》、《精神病患者的悲歌》和《一家》等有影响的中篇小说,1943年,他的作品《风萧萧》居大后方畅销书的榜首,被出版界誉为“徐訏年”。他的这些小说既有形而上的哲理思考,又有形而下的大众趣味。“他的小说有很强的通俗性。他在自己的部分作品中引进了若干外国通俗小说的模式,并加以创造性的改造,形成了他独有的个性风格,他的小说很适合中国新市民的胃口。”[6]555
徐訏的文学观念中,对作品的商业功利性和能否为大众所接受的问题有着深入的思考。“他后来追述说:‘艺术的本质就是大众化的’,在他的心目中,‘小说是书斋的雅静与马路的繁闹融合的艺术。’‘马路的繁闹’,是他的奇幻故事满足东南沿海一带市民读者在卑琐繁杂的生活中追求新奇和陌生的欲望,所产生效果的生动写照。”[7]398-399
徐訏这一时期作品的通俗性,可以从它们的异域的传奇性和言情性上体现出来。最有代表性的表现异域的作品有《阿剌伯海的女神》、《吉卜赛的诱惑》、《英伦的雾》、《荒谬的英法海峡》、《精神病患者的悲歌》等,它们有的是对地中海神秘景色的描摹,有的是对梦幻般的、乌托邦式的英法海峡气象的沉醉,或是吉卜赛人生活习俗的反映,都热情洋溢地展示了西欧的异国风情。《吉卜赛的诱惑》写中国留法青年“我”与时装模特潘蕊结合后,找不到生活得“根”,内心十分痛苦,最后他们终于在吉卜赛人的生活方式中找到了人生的出路。《精神病患者的悲歌》写医生“我”与一个大家庭里的一位精神病患者白蒂和她的使女海兰之间的三角恋情,两部小说的爱情故事都带有浓厚的奇幻色彩。
我们当然可以从徐訏这些作品特立独行的情节和诡异风格中找到中国古典志怪小说如《聊斋志异》的渊源。《鬼恋》“这篇小说给人以古老的志怪小说、通俗的侦探小说和现代的爱情小说,甚至‘革命小说’的多重刺激。”[8]436但是结合徐訏的生平和知识结构,我们更能够发现其中的西方影响。我们感觉,徐訏这些作品与西方的哥特小说或间谍小说有着很大的相似性。
哥特小说产生于18世纪的英国。贺拉斯·华尔浦(Horace Walpole)1764年的《奥托兰多城堡》(Castle of Otranto)被认为是哥特小说的创始和代表作品。哥特小说大多以城堡为背景,具有神秘与悬念的氛围;常出现一些超自然或无法解释的事件,即人鬼相通、现实与异境相连和死而复生等;着力描写的各种恐怖与怪诞的场景与情节,随处可见阴沉与恐怖的气氛;忧伤的女人是其中主要的人物类型。[9]52代表作还有威廉·贝克福德的《瓦塞克》,安·拉德克利夫的《尤道弗的秘密》、马修·刘易斯的《修道士》、玛丽·雪莱的《弗兰肯斯坦》、查尔斯·马图林的《漫游者梅莫斯》、艾米丽·勃兰特的《呼啸山庄》等。
徐訏的《鬼恋》中的“女鬼”就居住在上海郊区的一所古宅里;《阿剌伯海的女神》整个故事发生在阿拉伯海上的一艘船上。其位置特点大致相当于欧洲哥特式的古堡。
徐訏小说中美丽的女子形象都带有几分神秘与智慧,更具个性。这些女子在故事开始后很长时间和情节中往往身份不明,让人感到神秘莫测。《鬼恋》描写“我”与女鬼“她”之间神出鬼没般的偶遇和相恋,气氛阴沉、紧张。“女鬼”远离红尘,行迹飘忽;“我”感受着女鬼超人世的、没有烟火气的美丽;女鬼在与我的交往中也有了爱的感情或友谊。但她压抑自己的感情和人性,在向“我”交代了装鬼活着的原因之后飘然离去。
《阿剌伯海的女神》写“我”在阿拉伯海的航船上奇遇阿拉伯“巫女”和“海神”母女并与海神发生爱情的过程。两个女性巫女和海神飘忽不定、不明家事、不知去向,扑朔迷离。作者以娴熟的技法在时空变化上大做文章,整个故事情节在梦境与现实之间频繁切换,使人对阿拉伯女神的真假的好奇心不断增强。
《风萧萧》作为一部多角恋爱和间谍战的混合故事的畅销小说,汇入了世界间谍小说的潮流。“西方间谍小说诞生于19世纪和20世纪之交,到了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夕,随着西方世界内部的军事、政治斗争白炽化,各国之间的间谍活动变得十分频繁,有关间谍和间谍活动的文学描写才逐步发展成为一种有着固定模式的独立小说类型,也即间谍小说。一般认为,西方第一部严格意义的间谍小说是英国小说家厄斯金·查尔德斯(Erskine Childers,1870-1922)的《沙滩之谜》(The Riddle of the Sands,1903)。在这部长篇小说中,作者以高昂的爱国热情、惊险的故事情节和生动的人物形象,描述了两个英国业余间谍刺探德国海防情报的冒险经历。”[10]59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美国间谍小说获得了蓬勃的发展。
《风萧萧》正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的1943年出版。小说的前半部分,即第一至十八节主要叙述的是“我”由结识史蒂芬医生进而认识了白苹、梅瀛子、海伦三个女性,由此开始了他们之间富有传奇色彩的感情生活。在描写“我”和这几位交际花在娱乐场所的浪漫生活的同时,作者将“我”的身份设定为独身主义者,使“我”与几位女性之间的感情纠葛处于一种复杂迷离的多角状态。这种一男三女的叙事模式我们经常可以从此前的言情小说(如张恨水的《啼笑因缘》)中发现。从第十九节起,太平洋战争爆发,小说又进入了间谍传奇阶段。白苹、梅瀛子、史蒂芬夫妇的间谍身份暴露。“我”开始在梅瀛子的领导下从事间谍工作。“我”两次受梅瀛子指派到白苹处偷窃文件,第二次时被白苹发现,经过梅瀛子考证,白苹是中国政府的地下工作者,三人开始联手开展情报工作。在梅武宴会上,“我”窃取文件不成。白苹再度窃取时因为轻信日方间谍宫间美子的仆人而牺牲。尽管梅瀛子设法毒死宫间美子为白苹报了仇,但他们身份已暴露,“我”只能撤退到大后方去。
三
程小青和徐訏的小说,都是带有浓厚“洋味”的通俗小说,体现了西方通俗文学对中国现代通俗文学的影响,但西方通俗文学对中国现代通俗文学的影响在程小青和徐訏这里表现为两种不同的形式。
程小青的《霍桑探案》是对柯南·道尔的《福尔摩斯探案》的有意识的全方位的模仿,模仿是创新的前提。霍桑身上既有福尔摩斯的影子,又是作者的创造。程小青在引进、模仿的同时,结合了中国社会的现实和文学传统,描写了中国社会的现实,特别是20世纪20——30年代上海十里洋场市民生活的方方面面,如婚恋悲剧、遗产争夺、杀人越货、走私贩毒、买卖妇女等五花八门的事件;绅士、官员、舞女、地痞等三教九流的人物,“讲究以现实主义的笔调将社会问题与探案有机融汇,使鞭挞的寓意与惊险离奇的情节较为完满地结合起来。”[11]18对我们了解那个时代的社会现实与人的思想道德观念有一定程度的帮助。
当然,程小青在引进、模仿外国侦探小说创作方法的时候,中国化、民族化努力有时有些不够,模仿有时显得有些生硬。霍桑是中国侦探,而竟然没有妻子。在重视亲情的中国,这确实是有些不可思议,从这一点来说,程小青在人物设置方面模仿得过于生硬,以致于脱离了中国的国情。还有少量作品情节过于简单,悬念性不强。这些不足本来是可以在以后的侦探小说的发展中加以改进,但后来,由于新中国公安制度不允许私家侦探存在,所以程小青的《霍桑探案》这种以私家侦探为主角的侦探小说就失去了存在和进一步发展的可能性。
徐訏小说与西方专业的哥特小说和间谍小说虽然相似,但区别还是明显的。这种区别更能使他的小说形成自己特有的浪漫抒情风格。哥特小说和间谍小说对徐訏是一种潜在的精神影响或间接的观念影响。徐訏借助西方通俗小说的形式,来表达他对哲学与生命的现代思考。徐訏小说中经常融汇着两种因素。一方面他的作品表达自己对人生的哲理思考,有深刻的一面,另一方面,他又借助通俗的手段,编制言情和传奇故事,对20世纪40年代的中国读者形成极大的吸引力。因此他的作品又是通俗的,这就是徐訏式的超越雅俗。吴义勤也指出:“徐訏对现代主义艺术的融化和创造性转化除了表现在对现代主义的浪漫型运用之外,另一个重要方面就是对现代主义小说形式的通俗化转换。对于徐訏来说,深刻的现代主义主题、浓烈的浪漫主义情绪、通俗化的小说形式是水乳交融地联系在一起的,徐訏艺术世界的全部魅力和奥秘也正可以从这种联系中去寻找。”[12]35同程小青的侦探小说一样,徐訏这种具有通俗风格的现代小说的在20世纪30——— 40年代完成了对中国传统通俗小说的超越,在吸收西方现代通俗文学艺术经验中中建立了自己的独特的叙述模式,从而使中国通俗文学完全汇入了世界潮流而获得了文学史的意义。20世纪50年代初由于国内局势的改变,徐訏迁居香港,继续创作的作品如《江湖行》、《时与光》等,通俗的意味已经减弱,更多的是对哲学和生命的现代思考。时过境迁,《鬼恋》和《风萧萧》这种沟通中西、超越雅俗的作品在徐訏的创作中也就无法再现。
20世纪80年代以来,含有侦探、言情、鬼魅、奇幻元素的小说复又流行,在海岩、苏童、叶兆言、贾平凹等人的一些这类超越雅俗的作品中,我们又依稀能够感觉到程小青和徐訏潜在的影响。这也能从一个方面说明程小青和徐訏创作的文学史价值。
[1]范伯群.中国近现代通俗作家评传丛书总序[M]∥中国近现代通俗作家评传丛书:1.南京:南京出版社,1994.
[2][美]李欧梵.福尔摩斯在中国 [J].当代作家评论,2004(2).
[3]范伯群,汤哲声,孔庆东.二十世纪中国通俗文学史[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6.
[4]卢润祥.神秘的侦探世界——程小青孙了红小说艺术谈[M].上海:学林出版社,1996.
[5]程小青.侦探小说的多方面[G]∥芮和师,等,编.鸳鸯蝴蝶派文学资料.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84.
[6]范伯群.中国现代通俗文学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
[7]钱理群,温儒敏,吴福辉.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
[8]杨义.中国现代小说史:第3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8.
[9]高万隆.论英国哥特式小说[J].浙江师范大学学报,2009(3).
[10]黄禄善,万俊.美国间谍小说发展概观[J].上海大学学报,2004(4).
[11]范伯群.中国侦探小说宗匠程小青[M].南京:南京出版社,1994.
[12]吴义勤.通俗的现代派——论徐訏的当代意义[J].当代作家评论,1999(1).
I206.6
A
2095-0683(2011)01-0020-05
2010-11-25
安徽省教育厅人文社科研究项目“程小青的侦探小说翻译与创作研究”(2009sk206)
王晓文(1966-),男,山东青岛人,淮北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博士。
责任编校边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