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绳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党史研究理论与方法

2011-08-15 00:53耿春亮
关键词:新民主主义革命势力时期

耿春亮

(江西理工大学 文法学院,江西 赣州 341000)

胡绳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党史研究理论与方法

耿春亮

(江西理工大学 文法学院,江西 赣州 341000)

胡绳认为,新民主主义时期党史研究的重要目的是总结经验教训,为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提供有益的借鉴;要充分论证毛泽东思想的创造性以及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中共党内存在的“左”倾教条主义的危害性。研究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的党史一定要把中国近代社会作为重要历史背景,党史研究必须要注意中国近代社会历史发展的全局。提出要以现代化为线索来编写建国前历史的新框架,要重视对中间势力的研究,拓展了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党史研究的领域。提出了可资利用的党史研究的方法,为推进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的党史研究提供了科学的方法论。

胡绳;新民主主义革命;党史研究;新民主主义理论;理论与方法

在改革开放的新时期,胡绳先后担任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主任和中国社会科学院院长,对中共党史研究倾注了大量心血和精力,在中共党史研究领域提出了许多新思想、新观点和新论断,为中共党史的学科发展和科学研究做出了重要贡献。本文在学界既存胡绳学术思想研究成果的基础上,就他新民主主义时期的党史研究情况做以较为系统地梳理,对别人已总结过的胡绳学术贡献,直接引述其研究结论,尽可能做到详其所略,略其所详,以期达到深化胡绳学术思想研究的目的。

一、新民主主义时期党史研究的理论

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的党史研究已取得重要进展,这为科学总结新民主主义革命的党史研究理论奠定了重要的基础。胡绳在身体力行研究新民主主义革命历史的基础上,以理论家的缜密思维、历史学家的厚重感和求真态度,对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的党史研究提出了独到的看法,成为指导党史学界研究这一段历史的科学理论。

(一)新民主主义时期党史研究的目的

新民主主义革命的历史是中国共产党为民族独立和人民解放而奋斗的历史。在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基础上,中国共产党在探索革命道路的过程中必然会遇到前所未有的理论和实践问题。为此以毛泽东为核心的中共第一代领导集体坚持马克思主义与中国革命的具体实践相结合的原则,总结中国革命实践的新经验,创立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理论成果-毛泽东思想,正确解决了新民主主义革命遇到的一系列问题,从而完成了中华民族面临的民族独立、人民解放的历史任务。新中国的成立标志着新民主主义革命已结出胜利的果实。新民主主义革命的历史已经结束,胡绳认为,我们研究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的历史,就是要总结经验教训,更好地为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服务。

1.总结经验教训,为现实服务。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中国共产党积累了丰富的经验教训,科学总结这些经验教训是党史研究的重要目的。胡绳认为,我们研究历史的重要目的就是要总结经验,以利于今后的实践。历史是已发生的事情,但正是历史决定着今天我们从事的社会实践活动。人们为了正确从事社会实践活动,就要掌握社会历史发展的客观规律,而掌握社会历史发展的客观规律是及其艰难的,这只能总结历史发展的实践经验。总结历史经验,就要实事求是地进行科学分析,“其所以要总结过去的经验,是为了今后的实践。但如果不作科学的具体分析,就不可能从过去的经验中学得更聪明一些,不可能得出有益于新的实践的教训,不肯能在新的实践中坚持正确的东西,克服错误的东西,做的更好一点。”[1]64

新民主主义革命的历史任务已经完成,现在可以清晰地描述中国共产党在这一时期的历史全貌,对那些是正确的方面要总结经验,失误的地方要总结教训。之所以进行经验教训的总结,就是为了今后的实践,这就要进行科学的分析研究。“回顾党的历史上已经做过的事,辨明其中的是非,说清楚哪些是做对了的,做好了的,为什么做的对、做的好?有哪些缺点、失误,为什么会产生这些缺点、失误?说清楚这些,是为了取得经验教训,以利于今后的工作。”[1]164因此,研究党的历史一定要坚持历史唯物主义的态度,对那些做对的事情,以我们今天的眼光来看是党在复杂的历史条件下,为解决过去从未解决的问题,从中国的具体情况出发,克服了已经发生和可能发生的错误倾向,是很不容易才做到的。对那些做错的事情,其缺点和失误固然与某些领导人的因素有关,但总的说来是受制于当时的历史条件,受制于党的认识水平和已有经验。

深入研究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党取得的历史经验并进行科学分析,既是党史研究的重要目的,也是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党史研究的重要任务。要把好的经验应用到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实践中,果断抛弃那些已过时的经验,这就要进行科学的研究。“新民主主义革命胜利结束了,它成为早已过去的历史。但我们在民主主义时期积累的经验,确实是很重要的财富,需要我们科学地研究总结,并且正确地运用这些经验。”[1]577胡绳认为,党在新民主主义时期依靠群众、组织群众、为广大群众谋利益,在什么时候都要坚持。但像革命战争年代那样大搞群众运动的方式,却不一定适合社会主义建设。民主革命时期当然要以阶级斗争为纲,但是不能把这个经验沿用到社会主义建设时期。“文化大革命要求大乱中出大治,结果搞得天下大乱,人民遭殃。这就是完全错误地运用以阶级斗争为纲这个经验造成的恶果。”[1]577党在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取得的经验要在新的历史条件下继承和发扬,比如,党的三大作风是绝不能丢掉的,在革命中的崇高社会责任感、艰苦奋斗的作风、自我牺牲的精神在社会主义建设和改革开放新时期都不会过时的。

中国共产党的历史是不能割断的,党在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时期的历史是新民主主义革命历史合乎逻辑的发展,要科学研究社会主义时期党的历史,必须联系党的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的历史,而且也离不开新民主主义革命历史经验的总结。胡绳举例说,要科学解释中国革命和建设必须要有中国共产党的领导、革命胜利后必须要走社会主义道路这样的重大理论问题,“要说明这些根本问题,也离不开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的历史经验。”[1]69

2.要充分论证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中共党内存在的教条主义的危害性。在新民主主义革命的过程中,中共党内存在着把苏联经验和共产国际决议神圣化的错误倾向,致使革命事业遭受到重大损失。因此,研究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的历史时,要搞清楚教条主义的危害和犯教条主义错误的原因。“民主革命时期,党犯教条主义错误的原因,是在相当程度上受了共产国际和苏联的影响。过去毛主席曾讲过,不要过多地讲共产国际的影响,因为接受了这种影响,主要责任在我们。现在一方面在讲政治责任的时候,还是要遵守毛主席的教导,的确在幼年时期水平低、经验少,所以容易接受教条主义;但另一方面,在进行历史的科学研究中,应当如实地论述共产国际和苏联给我们的坏影响。”[1]599胡绳提出的在民主革命阶段要研究教条主义的危害,其真实目的是从认识论的角度,来总结新民主主义革命的经验教训。“历史学的基本的价值,就在于提供错误,即失败的教训。”[2]25研究中国共产党在民主革命时期的曲折发展、特别是党的事业遭到重大损失之时的历史,就是要以史为鉴,面对错误、正视错误,从而达到以后的不犯错误。

3.充分证明毛泽东思想的创造性。毛泽东思想是新民主主义革命正确的理论原则和经验总结。胡绳指出,研究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的党史,要结合革命的实际历史发展来证明毛泽东思想的创造性,要总结毛泽东思想在哪些方面推进了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发展,这是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党史研究的重要目的。“毛泽东思想是从中国革命的实际情况出发运用马克思列宁主义原理的典范。不拘泥于老框框,实事求是,敢于创造,这是毛泽东思想的灵魂。”[1]599研究毛泽东思想的创造性要有科学态度,既不能把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说成是毛泽东的创造,也不能说毛泽东的东西是从斯大林哪里来的,这两种倾向都是错误的。对毛泽东思想的创造性的科学态度应是实事求是,恰如其分,既不夸张,也不要自卑。“要确实讲出在中国革命的具体情况下,如果不能创造性地运用马克思主义,马克思主义在中国就没有用处。”[1]599对毛泽东思想创造性,胡绳认为胡乔木总结的比较恰当:土地革命和农村包围城市的方针、人民军队和人民战争、统一战线、群众路线的工作方法、两类不同性质矛盾的区分、新民主主义理论的全面创造、为实现社会主义改造创造的新经验、在国际关系上实行和平共相五项原则、把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贯穿到党的各项工作。研究毛泽东思想在哪些方面发展了马克思列宁主义,从理论和实践层面来总结新民主主义革命的经验,这是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中共党史研究的重要目的。

(二)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党史研究的对象

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是中国共产党为完成新民主主义革命的任务而艰苦奋斗的历史。在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中国共产党所从事的工人运动、农民运动、武装斗争、统一战线、党的建设、政权建设、文化建设等各个方面的活动都是党史研究对象。胡绳认为,过去党史研究主要是讲党内的路线斗争,这种说法不恰当。“并不是说党史不要去讨论党内的各次路线斗争、各种思想分歧,这是党史研究的一个对象、一个重要内容。但我们不要把任何党内分歧都叫路线斗争。各种分歧主要是用不同的方法来进行党所从事的革命斗争,这里面有正确的、有错误的。”[1]544

中国共产党在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从事的各方面活动都应纳入党史研究的领域。但胡绳认为,要科学研究新民主主义革命的历史,必须要把党成立以前中国近代历史研究清楚。中共党史研究既要把新民主主义革命的历史发展作为研究内容,而且为了说清楚中国共产党历史发展,必须把建党以前的中国近代史作为重要的研究对象。胡绳举例说,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应该重点研究革命的新道路,但是在研究这个重要问题之前,必须把为什么要搞革命、为什么要有革命党等问题研究清楚。“如果我们连这个问题都没有说清楚,而只是讲党内斗争,革命是以城市为中心,还是以农村为中心,那又有什么意义?”因此,这些问题要局限于党史研究范围之内,就说不清楚这些问题,而“要说明这些问题就必须讲清晰中国革命的历史背景。”“就不能不把眼界放到中国的近代史,包括五四运动以前的历史。没有近代史为背景,党的存在和斗争就没有根据。”[1]545“党史如果脱离社会经济、政治的发展,就没有基础,就不能作出科学的解释。”[1]562

因此,胡绳认为新民主主义时期的党史研究要把中国近代社会政治、经济、文化、思想的发展作为重要的研究对象,研究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的党史一定要把中国近代社会作为重要了历史背景,党史研究必须要注意中国近代社会历史发展的全局。

(三)新民主主义时期党史研究的新框架

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的中共党史研究是党史学界长期研究的重点,在许多问题上取得了重要的进展。但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党史研究的框架长期以阶级斗争为主线,按照这种框架编纂出的众多党史研究著作,只有肥瘦的差异,而缺乏具有鲜明风格和个性的著作,这不能不说是中共党史研究中的重要缺陷。如何以新的线索构建民主革命时期党史研究的新框架,胡绳解除种种蒙蔽,解放思想、与时俱进,提出要以现代化为线索来研究中国近现代历史,也是以现代化为主题来写中共党史。因为现代化始终是中国共产党始终为之奋斗的重要目标,“回顾五四运动以后,70年来,中国人民进行了许多斗争,其目的是使中国成为一个现代化国家,堂堂正正地立于世界万国之林这是一贯。”[1]367同时,他也强调要以现代化来研究民主革命时期的党史,仍然离不开阶级分析的观点和方法。而且他认为,“如果不用阶级分析的观点和方法,在中国近代史中有关现代化的许多复杂问题恐怕很难以解释和解决的。”[3]9这就突破以阶级斗争为纲的中共党史研究的编写框架,提出了新的中共党史研究编写新框架,是胡绳对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党史研究的重要贡献。

在改革开放的新时期,学术界有人提出要以现代化为主题来编写中国近现代史。胡绳认为这种意见是可取的,“从1840年鸦片战争以后,几代中国人为实现现代化做过什么努力,经历过怎样的过程,遇到过什么困难,有过什么分歧、什么争论,这些是中国近代史中的重要题目。以此为主题来叙述中国近代史显然是很有意义的。”[3]8学术界虽提出了这样的意见,但以现代化为主线来研究和叙述中国近现代历史的著作仍未出现。由此,胡绳提出以现代化为线索来叙述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的历史,应该处理好四个问题。

第一,民族独立是实现现代化的前提。胡绳认为民族独立是实现现代化的重要前提。中国近现代要在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基础上要实现现代化的历史发展目标,必须首先进行推翻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官僚资本主义的新民主主义革命,完成民族独立和人民解放的历史任务。为此,胡绳从世界范围和中国特殊的国情来论述现代化与民族独立的关系问题。他首先区分国家独立的基础上实现现代化和殖民地、本殖民地基础上现代化的区别。“讲现代化,也不能不区别帝国主义所允许范围内的现代化和独立自主的现代化。”[3]10殖民地、半殖民地也要现代化,但这种现代化只能是不彻底和极端的不平衡的,最终仍是贫穷落后,并不能真正实现现代化。“一个总的事实是,所有的殖民地在它的宗主国的统治下,宗主国总要想法在哪搞点现代化,这个现代化总是不彻底的。可以搞些工厂,发展经济,但一定是这样:许多前资本主义的东西保留着。所以那种现代化必定是极不平衡的。”[4]74由此,胡绳认为“实现现代化在中国不可能不同独立的问题联系起来”。[4]74“因此,要真正实现现代化,顺利发展,首先必须解决民族独立的问题,作为一个独立的国家去发展现代化。”[4]64这样,胡绳明确提出中国要实现现代化,其重要前提就是要中华民族的完全独立自主,在民族独立的基础上,才能真正搞现代化。在半殖民地半封建的中国,现代化出现了两种倾向。“一种倾向是在帝国主义允许的范围内的现代化,这就是,并不要根本改变封建主义的社会经济制度以及政治和意识形态的上层建筑,而只是在某些方面极有限的程度内向资本主义制度靠拢的改变。而另一种倾向是突破帝国主义所允许的范围,争取实现民族独立,从而实现现代化。”[3]10针对中国的现代化问题,胡绳提出中国人自己搞现代化,第一代人是洋务派。但洋务派搞的现代化只是在外国资本主义所要求范围内的现代化,这种现代化只能是有限的。从第一代中分化出第二代搞现代化的,是资产阶级改良主义派。这一派与洋务派的区别是,已提出中国受帝国主义的侵略压迫问题和中国的政治问题,这就提出了民族独立问题。第三代人是资产阶级革命派,从第三代中分化出第四代,就是无产阶级革命派。“所谓一代比一代前进,至少有一个标志就是民族独立问题,在独立的前提下发展现代化。”[4]76中国共产党的新民主主义革命是在为中国现代化奠定重要的政治前提,通过新民主主义革命来完成民族独立和人民解放的历史任务,唯有如此,中国现代化事业才能真正发展起来。在新的社会生产关系基础上,促进中国社会生产力的发展。

第二,正确处理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的关系。中国要实现现代化,是走资本主义道路实现现代化,或走社会主义道路实现现代化,在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总是闹不清的一个问题。“怎样认识资产阶级民主革命,怎样认识社会主义前途,这个问题总是闹不清楚。”[5]49胡绳分析到从鸦片战争到五四运动,在中国主张发展资本主义,按资本主义的方针来搞现代化,都具有积极的意义。“而且当时要现代化,唯一道路就是按西方国家的那一套,走西方发展的道路。”[4]76但到十月革命的胜利和五四运动之后,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传播使得社会主义成为时代的潮流,到这时人们认识到“中国的现代化不能靠资本主义,要社会主义现代化。”[4]77在五四运动以前主张发展资本主义道路是正确的,在五四运动以后社会主义取代资本主义,就只能走社会主义道路。这样很容易造成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的关系问题已经解决。胡绳认为,实际上在中国共产党成立以后的很长时间内,这个问题仍未解决。在中国共产党刚建立之时,就发生了一场关于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的论战。在论战中,陈独秀等人并未真正驳倒梁启超、张东荪的主张。在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的很长时间内,“资本主义、社会主义这两个东西搞的混淆在一起,在实践中也变成个很复杂的问题”。[4]78胡绳指出,“说起来,那时候的确发生了一个很奇怪的现象,许多讲资产阶级、讲资本主义现代化的人,多多少少都要讲点社会主义;共产党讲社会主义,倒先要搞资产阶级民主革命,为资本主义发展开辟道路。”[4]77因此,胡绳认为,五四运动以后不是谁讲现代化讲的厉害,而是要现代化,就要为资本主义的发展开辟道路。“空讲社会主义没用,空讲资本主义、民主也毫无用处。真正的问题是:是不是为资本主义的发展开辟道路。”[4]78由此胡绳得出的结论是:关于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的关系问题在五四运动以后已解决的观点是错误的。

第三,反帝反封建才能真正为资本主义发展开辟道路。在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怎样才能真正为资本主义开辟道路。胡绳认为,要为资本主义发展开辟道路,一是要反对帝国主义,争取民族独立;二是要反封建,解决土地问题。“真正为解决这两个问题在努力,就是为发展资本主义开辟道路。这两件事情都不是什么社会主义革命,是在资产阶级民主革命范围内的事。”[4]78

第四,中国共产党应坚持的立场。中国共产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没有处理好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的关系。胡绳提出,直到毛泽东的新民主主义论,才提出中国革命分为上篇和下篇,只有作了上篇,才能做好下篇。而且提出中国目前不是资本主义多了,而是资本主义少了,这样才解决了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的关系。中国共产党是要搞社会主义的,但在近代中国,首先要搞资产阶级民主革命,为资本主义的发展开辟道路。为此,在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中国共产党要搞革命必须与中国资产阶级建立统一战线,要重视中国资本主义经济的发展,还不能“毕功于一役”。

(四)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党史研究的新领域

胡绳站在历史与时代的高度,科学揭示了中间势力的内涵,客观评价了中间势力的政治主张以及它们动摇分化的特点和历史作用。胡绳对中间势力进行研究的新设想,是他晚年在对中国近代史和中共党史深入研究的基础上所取得的富有创新的理论成果,为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的中共党史的研究开辟了新领域。

在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的历程中,中间势力指的是哪些人呢?胡绳认为,“包括知识分子,工商界,搞工业的,搞教育的,等等。”[5]4这些人阶级上属于民族资产阶级。从职业上讲,从事各行各业的都有。胡绳认为民族资产阶级的知识分子是中间势力的主体,但中间势力还应包括工农、小资产阶级中一部分人,并对此做了理论分析。“过去说,资产阶级是中间力量,工农、小资产阶级属于共产党一边的,是革命的依靠基础。实际上工农、小资产阶级只是革命的可能的基础。就阶级说,他们是革命的,就具体的人说,它们当中大多数在政治上是处于中间状态,不可能一开始就自动跟共产党走。要做很多工作,才能使它们跟共产党走。”[5]4胡绳这个分析完全符合中国近代革命历史发展的实际情况。在半殖民地半封建的中国,工人、农民和小资产阶级所受的剥削和压迫最深,他们生活在中国社会的最底层。因此,他们中间蕴藏着巨大的革命力量,是无产阶级政党进行革命的重要社会基础。但是,就具体的人来说,他们最关心的是自己的基本生存问题,希望能够找到一条谋生的道路。假若一个政党能够真正解决他们最迫切的问题,他们可能就会跟着这个政党走。中国共产党要引导工农和小资产阶级走上革命的道路,激发蕴藏在他们中间的革命能量,是需要下很大的功夫做艰苦细致的启发教育和组织工作,为他们谋取到切实的经济利益和政治权利。这样,工、农和小资产阶级才会跟着共产党走。

因此,胡绳所说的中间势力,指的是以民族资产阶级及其知识分子为主体,包括地方实力派和一部分工、农和小资产阶级分子。在政治立场上,他们动摇与国、共两党之间,要求在中国建立资产阶级民主政治,“其政治主张为实现民族资产阶级一阶级统治的国家”。[6]4在经济上,要求中国走资本主义的道路来发展民族经济。在学术思想上,宣扬的是资产阶级民主主义。也就是,他们主张中国走资本主义道路实现中国的工业化和面临的历史任务;他们要求反对帝国主义对中国的侵略,但不赞成走革命的道路来解决近代中国所遇到的历史课题。

半殖民地半封建的中国,在国、共两党之外,为什么会存在着一个中间势力?胡绳认为,这与近代中国的国情有关。面对帝国主义的侵略和封建势力的束缚,中国积贫积弱,如何摆脱中华民族落后挨打的历史局面、如何实现中国的繁荣富强和人民富裕,这是近代中国所面临的时代课题。因此,中国的各个阶级、阶层都进行了艰辛探索,提出了种种救国方案。实现中国的工业化是解决历史任务的正确途径。胡绳认为,近代中国有两条工业化的道路,“一条是在不根本妨害帝国主义和封建主义的范围内发展工业,这就是半殖民地半封建的发展工业的道路。走这条道路,实际上是不可能实现工业化、现代化的。另一条是首先反掉封建主义和帝国主义侵略势力,在这个前提下发展工业,才能真正实现工业化、现代化,或者资本主义化。这就是革命的道路。在这两条道路中间有一大块空地,这就是中间势力出现的地方。”[5]10

中间势力在中国的形成有深厚的社会基础。论阶级,共产党和国民党是两极。共产党代表着工农小资产阶级的利益,国民党代表帝国主义、封建势力和官僚资产阶级的利益。国民党实际上走的是第一条工业化的道路,即在不反对帝国主义的前提下使中国实现工业化。但在中国实际发展过程中,国民党既不积极反对帝国主义的侵略,又不解决农民的土地问题,在政治上又搞“党外无党,党内无派”,不允许任何党派的存在,结果国民党搞的是封建法西斯主义。因此,国民党的道路在中国根本行不通,这也注定了国民党必然会失败。“国民党在大陆解决不了反帝、反封建两大问题,资本主义发展不起来,所以,农民、中间势力最终只能跟着共产党走。”[5]5共产党主张中国在反掉帝国主义和封建势力的前提下,再在中国实行工业化和现代化,即走革命的道路,毛泽东的新民民主主义理论科学地解决了这个问题。中间势力既不同意国民党那样办工业,也不同意共产党所坚持走革命的道路来解决中国工业化问题。

两条工业化的道路之外,就是中间势力所主张的中国应该走资本主义的道路来实现工业化。“中国社会是一个两头小中间大的社会,无产阶级和地主大资产阶级都只占人口的少数,最广大的人民群众是农民、城市小资产阶级,以及其他中间阶级。”[7]832国民党和共产党的人数都很少,属于中间势力的人数最多,他们最关心的是自己的谋生问题。所以,他们希望中国能多办生产事业,来解决自己的生存问题,要求中国发展资本主义,走资本主义的道路来解决中国的时代课题。如何看待中间势力所主张的走资本主义道路?如何才能为中国资本主义的发展开辟道路?这也是中间势力在近代中国形成的历史因素。胡绳认为,在近代中国发展资本主义是进步的事情。“所以,在旧中国,发展资本主义是进步的主张,不能认为凡是不同意马克思主义,不赞成当时搞社会主义的就是反动的。”[5]5胡绳认为直到今天我们还在解答如何跨越资本主义阶段建设社会主义的问题。中国共产党抓住了反帝、反封建这样的大题目、为资本主义的发展创造了条件。这样,中间势力才最终靠到共产党这一边。既然在近代中国发展资本主义是进步的事情,那么中间势力的存在也就成必然了。

中间势力为发展中国的资本主义,他们先后提出“工业救国”、“教育救国”等社会改良主义,这与中共的政治主张会发生矛盾。如何看待中间势力中的一些人主张中国不需要彻底反帝、反封建,不需要革命就能解决中国的问题呢?胡绳提出,也要一分为二的看。中间势力搞工业和教育,这些事本身是进步的,应该给与充分的肯定。但他们主张中国都走工业救国或教育救国的路,搞改良主义,反对革命,却是错误的,不能不给与批评。革命搞不成功,解决不了反帝、反封建的问题,中国的工业、教育也就不可能真正的发展起来。这里否定的是这种认识,而不是这些人,因为这些人主观上还是爱国的,不是反动的,只是主张的路子不对。“现在人们已趋向认为不能因为工业救国、教育救国论者不赞成革命就加以否定,但还需要作深入一点的说明,也不能认为这些人同革命就没有任何矛盾。”[5]36这个问题关系着如何科学评价中间势力的问题,关系到中国共产党的统一战线的方针政策问题,也关系到中国共产党客观真实地记述中国共产党革命斗争历史问题。

中间势力与国、共两党相比较,自身具有鲜明的特点。胡绳认为,“中间势力的特点就是动摇、不断分化。分化的结果大多数站在共产党的一边,站到国民党那一边的也有,但很少。”[5]4在新民主主义革命的过程中,中间势力处于不断的变动之中,这不仅表现在代表中间势力利益的政党—— 民盟的统一与分化,而且也表现在中间势力中的具体的个人经历发展。胡绳指出,中间势力中许多知识分子开始是要求走资本主义的路,不是要搞社会主义,但后来都又参加了共产党。

中间势力随着中国革命的历史进程会不断的分化。决定中间势力分化、变动的主要原因有两个。一个是民族主义。胡绳举例说,在民主革命的过程中,王明提出的“保卫苏联”的口号,是很失人心的。在“左”倾时期,中国共产党是非常孤立的。到了抗日战争时期,中国共产党提出了全民族抗战的口号并深入敌后抗战,所以大得人心。而国民党这时却消极抗日,积极反共,把主要精力放在了如何对付共产党和人民。因而,中间势力发生了分化,结果大多数倒向共产党。民族主义是决定中间势力分化的主要因素,在近代中国,谁能代表中华民族的利益,谁能解决中华民族面临的时代课题,谁就能得到全体人民的支持和认可。另一个是发展经济。由于中间势力主要是民族资产阶级,他们渴望中国的民族经济能够快速的发展。但国民党自执政以来,却忙于打内战,不认真发展经济和解决人民大众的生计问题,又不敢积极的反对帝国主义的侵略,“所以使许多原来跟着它走或对它抱有希望的人,终于离开了它。”[5]19

中间势力自身也想成为一支独立的政治力量,有所作为,但在实际的革命过程中,“它形成不了独立的政治力量,不是倒向这一边,就是倒向那一边,最后总的来说是站到共产党一边。”[5]6中间势力在中国的30年的历史发展中,总是随着历史进程而不断的分化、组合,“那些中间阶级,必定会很快的分化,或者向左跑入革命派,没有他们‘独立’的余地”。[6]4虽然有自己的政党、团体,却没有形成自己独立的政治力量,更不能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和目标。

中间势力没有形成独立的政治力量,但因此而否认中间势力的历史作用则完全是错误的。胡绳认为,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能取得胜利的重要原因是中国共产党和中间势力建立统一战线。“没有中间力量同封建主义、法西斯势力斗争,单靠共产党孤军作战,革命恐怕是不能成功的。所以新中国成立时,要吸收他们参加政权,不是搞苏联的苏维埃政府。”[5]18胡绳把中间势力作为重要的政治力量,并把它看作是革命能否成功的重要因素,“1927年大革命为什么一下子失败?就是因为中间势力大多数偏向国民党。”[5]4“中国革命为什么会胜利?一个当然是靠武装斗争,再一个是靠统一战线。大批中间的力量参加过来,政治力量的对比就变了,这就是人心向背起了决定作用。所以新中国成立时,毛主席、党中央很慎重,一定要等民主党派人士来北京再正式宣告成立,为此还推迟了成立的日期。不像王明时期建立中华苏维埃国家那样随便、草率。中华苏维埃国家的建立是‘左’的产物,是速胜思想在作怪,也是没有策略思想的表现。‘左’倾时期根本不懂得团结、争取中间力量。”[5]37

胡绳关于中间势力组成、特点和历史作用等理论分析,是对传统的中国近代史和中共党史研究框架的突破创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来,既有以国民党为主的中华民国史,又有以共产党为主的党史著作,虽对中间势力做了研究,但还没有全面深入地探讨中间势力和正确评价中间势力的历史作用。随着时代发展,中国近代史和中共党史的研究也应该与时俱进,把中间势力作为重要的研究课题。胡绳关于中间势力的理论,拓展了中国近代史和中共党史的研究领域。这对于科学总结中国共产党代表广大人民群众利益的历史和中国共产党的历史经验教训有很大的帮助,并且可以对建国前三十年发生的一些事件、历史关头所发生的逆转的原因,给以更加科学地解释,从而推进民主革命时期的党史研究深入发展。

二、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党史研究的方法

胡绳是深谙马克思主义理论精髓的大师,在自己研究历史的过程中能够娴熟运用马克思主义的辩证法。他结合自己研究历史的过程和经验,针对中共党史的研究,提出可资利用的科学研究方法,为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的党史研究奠定科学的方法论基础。

(一)“论从史出”。在史学界长期存在着“以论带史”、“论从史出”、“史论结合”等说法的争论。究竟哪一种说法正确,史学界没有取得较为一致的意见。马克思在《<资本论>第二版跋》中指出:“当然,在形式上,叙述方法必须与研究方法不同。研究必须充分占有材料,分析它的各种发展形式,探寻这些形式的内在联系。只有这项工作完成之后,现实的运动才能适当地叙述出来。”[8]112胡绳认为,历史的研究方法和叙述方法是有所区别的。历史研究方法,首先要掌握史料,弄清事实真相。然后对事实材料进行分析研究,在此基础上才能对历史现象的本质、历史发展的规律性形成科学的认识。“论从史出”应是历史研究的科学方法。胡绳指出,“研究历史不能止于把历史的表面现象表述出来,而且要对之有所议论。这种议论是否深刻,就在于能否透过现象抓住本质,得出规律性的认识。”[1]780而叙述方法就是把研究的结果记录下来的方法。“史论结合”要求把材料和观点结合起来,用观点统帅材料。因此,“史论结合”虽有各种手法,但它是叙述方法,而不是研究方法。

研究方法和叙述方法在社会历史科学研究的整体工作中都需要重视。但“论从史出”是胡绳主张的基本历史研究方法。他一再强调,研究历史的目的是为现实和实践服务,这就需要通过对以往历史活动的研究,得出规律性的认识来指导今天人们的实践活动。要得到规律性的认识,这需要历史学家“论从史出”。

(二)阶级分析研究方法。阶级分析研究方法是指在马克思主义社会阶级结构和阶级斗争理论指导下,分析社会历史的研究方法。它是研究、分析阶级社会历史的基本研究方法。在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新时期,历史学界有人认为,既然现在中国不搞“以阶级斗争为纲”了,研究历史就不必使用阶级分析的研究方法,阶级分析的方法已经过时。胡绳认为,“在社会主义不能以阶级斗争为纲,这和用阶级观点分析阶级对立社会的历史问题是两码事。在阶级对立、阶级剥削为基础的社会里,阶级斗争是社会发展的动力。研究革命的历史,不用阶级分析方法是不行的。”[1]549

在中国近代史研究领域,有学者对马克思主义的阶级分析方法不重视甚至于持否定的态度。他们认为中国近代史现代化为主题来叙述和说明,而不宜再注重阶级和阶级斗争。胡绳认为,以现代化为主题来研究中国近代史的意见应该肯定。但胡绳也认为,以现代化主题并不妨碍在中国近代史研究中使用阶级分析的方法,而且也离不开阶级分析的观点和方法。胡绳运用阶级分析的方法对中国近代史上的现代化问题进行了探讨。他指出,现代化问题必须与民族独立的问题联系在一起。因此,要讲现代化,不能不区别帝国主义所允许的现代化和独立自主的现代化。胡绳认为,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社会政治发生了空前激烈地变动和激荡。“这些变动从根本上和总体上说是表现为旧的阶级虽然衰落,但仍然存在,新的阶级已经兴起,但尚未取得胜利;旧时期的阶级斗争仍然残存,而新时期的阶级斗争已经开始兴起。”[3]4-5中国近代由于不断遭受到帝国主义国家的入侵,使中国国内的阶级矛盾和阶级斗争更加尖锐、错综复杂。帝国主义与中国既是民族矛盾,也是阶级矛盾。胡绳认为,如果不对中国政治发展使用阶级分析的研究方法,只能停止与描述历史现象,就不能说清楚中国的任何历史问题。

(三)“望远镜与显微镜”。中国近代是社会矛盾特别复杂、变化特别迅速的时期。“要能对具有这样复杂的社会矛盾,变化得又迅速的历史认识清楚,就特别需要马克思主义的思想武器。研究这段历史,也就最有益于我们学习运用马克思主义的立场、观点和方法。”[1]529胡绳提出对于历史的研究要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用马克思主义来观察问题、观察社会。“我们从具体的史料出发,运用马克思主义的立场、观点和方法,去分析研究,才有可能达到正确的结论。如果虽然从史料出发,但不是用马克思主义去分析研究,那就可能得出肤浅的、以致错误的认识。”[1]781运用马克思主义来研究历史,就是要增强历史的预见能力。因此,马克思主义是望远镜。只有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才能“认清历史是怎样发展过来的,可以帮助我们去观察现在的问题,帮助我们从现在的许多事实中间看出将来的发展前途。”[1]529同时,“马克思主义又可以说是显微镜,帮助我们看得细致一点,看得深入一点,看得透彻一点,使我们避免片面性。”[1]529历史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我们只能具体客观地进行研究。历史事件的发展过程、与历史事件相联系的各个阶级、社会集团、个人所起的作用,这都需要以马克思主义的科学态度做认真地分析研究,才能得出科学的结论。胡绳主张用马克思主义来研究历史,就是要在历史研究中,既要注重对历史发展规律的揭示来增强历史的科学预见能力,又要对历史事件、历史人物做微观细致地科学分析研究,以避免历史研究中的主观性、片面性。

运用马克思主义进行历史研究是胡绳一再强调,并为之身体力行。但胡绳从未否定那些未运用马克思主义来研究历史并取得积极成果的人。“马克思主义的观点和方法能够引导研究者达到正确的结论,但是不能以为,只要是自觉运用马克思主义的观点和方法进行研究,他的结论就是正确的;也不能以为,凡不是自觉运用马克思主义的观点和方法进行研究,都是错误的。”[1]702这两种看法都是错误的。前一种看法之所以错误,是因为许多马克思主义者就犯过错误。后一种看法也是错误的,是因为马克思主义创始人是从前人那里接受了许多正确的意见和有用的思想材料,才建立自己的思想体系,而前人并不是马克思主义者。胡绳认为,只要从事有益于人民的创造性的科学研究工作,都应得到支持和帮助。“如果因为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就排斥任何不采用马克思主义研究方法的学者,那就不是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1]447

(四)“宜粗不宜细”。“宜粗不宜细”是邓小平在《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起草过程中提出的一个重要原则。邓小平的本意是通过对过去的基本总结,引导大家一致向前看。对过去的历史进行总结,“这个总结宜粗不宜细”。[9]290胡绳认为,在党史研究中也可使用“宜粗不宜细”的方法。

“宜粗不宜细”是胡绳针对党史研究提出的重要方法。他认为,中共党史研究不应该不分轻重大小,把有关党的一切问题都弄清楚。“我们党已经有70多年的历史,如果把一切有关的事实都弄清楚,从党中央到地方甚至每个县委的事情全部搞清楚,既是不可能的,也是不必要的。”[1]595对党史上一些与认识大局无关紧要、甚至可能引起争论的琐碎小事,就不必要把她弄清楚。历史研究得出的结论,要以事实为依据。如果历史事实与历史结论相联系,就要把历史事实搞清楚。因此,胡绳主张党史研究“宜粗不宜细”。“宜粗不宜细,是研究民主革命时期的历史和建国以来的历史都使用的方法。”[1]595他认为,党史研究粗一点,就是要着重研究党的总体发展形势,“我们应该选择那些在历史上本来就重要,对现实生活有意义,对振奋人们精神,提高人们思想境界和思想方法有好处的问题,抓紧进行研究。”[1]556当然,胡绳所说的党史研究“宜粗不宜细”,并不是主张党史研究可以马虎一点。

(五)“形象化”。“形象化”的方法是胡绳在谈到《从五四运动到人民共和国的成立》一书时特别提到的研究方法。胡绳认为,从五四运动到人民共和国的成立这段历史,虽然在中共党史研究方面已出版过许多专著和论文,“但缺乏具体形象的描述,我们写这本书,要有一些特写,要有点形象。”[4]59他认为历史著作往往概念化,讲的较笼统,让人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比如,讲科举考试,就说士子们去参加考试,科举考试到底怎样考,没有进行详细地描写,许多人还认为科举考试与现在考大学一样。现在的人,特别是年轻人并不知道历史上的许多事的具体情形。怎样运用形象化的方法于中共党史研究中,他举例说,1927年大革命失败后,中国共产党在许多地方组织农民暴动,究竟怎样搞暴动,现在的读者不知道。因此,要选择一两个典型的农民暴动,具体地加以描述,要讲清楚头尾始末,成功的、失败的都可以,即使是小规模的不著名的暴动,只要是典型的,都可以,而不能只讲井冈山。形象化的写法,本是文学创作中常用的方法。胡绳认为,在历史著作的撰述中可以使用形象化的写法,可以使历史事实、历史过程更清晰的展现给读者。

(六)不回避。中国共产党领导人民从事革命、建设和改革的历史进程中,不可避免在犯了一定的错误,对于这些错误要不要研究,胡绳提出不要回避。中共的队伍本身也不可能绝对的纯洁,党的队伍处在不断的分化之中。胡绳举例说,党的一大代表中,有的人不久就退党了,有的人投靠国民党去做官,后来还当了汉奸。特别是大革命失败后,退党、叛党的就很多。30年代“左”倾统治时期,退党、叛党的也很多。“对于这一现象,书里应当说明,不要回避,这并不妨碍党的主流是好的。”[4]60

胡绳提出中共党史研究中“不回避”,是他一贯坚持史学研究要求真的科学态度。“不回避”的内涵是非常宽泛的,既不回避中国共产党为民族独立、国家富强所作出的历史性贡献,也不回避中国共产党在革命和建设过程所犯的错误、失误;既不回避中国共产党在革命、建设、改革的不同历史时期,其主流发展是好的,也不回避中国共产党党内在一定时期出现的阴暗面;既不回避先进分子在历史发展过程有时的局限性,也不回避党外人士对某些历史问题认识的先进性。胡绳提出在历史研究中的“不回避”,是他一再强调的对历史问题的研究要保持客观的态度,一定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不能一刀切。对于执政党的历史研究使用“不回避”的科学态度,是需要政治勇气的。

(七)分析说理。胡绳是位马克思主义的辩证法大师,其文章以分析细致、逻辑严密、说理透彻而著称于学界。列宁提出,“马克思主义最本质的东西、马克思主义活的灵魂:具体地分析具体的情况。”[10]290作为深谙马克思主义辩证法的大师,胡绳一再强调坚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对历史研究的重要性。他认为,无论写理论文章,或做史学研究,要坚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对历史人物和事件的研究要进行具体分析,不能搞简单化,“说好就好的不得了,说坏就坏透了,对具体问题要做具体的分析”。[1]772胡绳举例说,1936年他写了一篇《胡适论》,对胡适的评价就坚持了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的方法,说的较为周全。这篇文章认为,在五四运动中,胡适是右翼,但也承认其有所功劳;在抗日问题上,既说他有过错误的言论,也并不抹煞其爱国的表现;对于胡适这样的自由主义者,应该在抗日中同他联合起来。

在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要写批判性的文章,就要特别注意分析和说理。胡绳认为,写批判性的文章,盛气凌人的骂人和单纯地引用马克思主义的词句是不行的,必须注意到充分地讲道理。1944年胡绳写了篇批判历史学家钱穆的文章,就没有只说他是反马克思主义的。如果只说他是反马克思主义,他就会觉得很好笑。因为他本来就是宣称自己是反马克思主义的。对于唯心主义哲学家的批判也是如此。因此就必须讲出一点道理来,“说明为什么从反马克思主义立场出发,从唯心主义观点出发,只能得出错误的结论。如果只引用一些马列著作的词句,不但不可能根本驳倒被批判者,也不能说服读者。”[1]773胡绳提出马克思主义者不能放弃批判这个武器。但“文化大革命时期”的“大批判”,随意给人带帽子,丝毫不讲道理,这种批判是绝对要不得,而且这种批判也不是马克思主义的批判。“现在写批判性的文章,有的可以而且必须用一些马列著作的词句,但是我们不能光靠引用几句马列著作中的话就算把对方驳倒了,还是要认真地进行分析说理。”[1]773胡绳所写的理论文章和史学论文,都非常善于运用分析说理的方法。分析说理的方法是他治学所坚持并始终身体力行,我们只要读胡大师的文章就能立刻体会出来他善于分析、长于说理的特点。胡绳的文章总是善于把深刻复杂的历史现象和历史规律用简易的语言表述出来,达到通俗易懂的程度,这与他善于运用理论分析、注重讲道理的方法密切相关。

胡绳所坚持并倡导的史学方法,是他给史学界遗留的重要精神财富。其有的史学方法中国党史研究中得到较为成功的应用;有的方法至今还没有较为成熟地应用到历史研究中,有的方法甚至不被史学界所注意。作为现代中国不多见的学术大师、一个学派的重要代表(石仲全的观点),胡绳的史学方法是应当受到重视的,特别是年轻一代的史学研究者更应该学习其史学思想和方法,来提高自己的学术素养。

[1]胡绳.胡绳全书(第三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8.

[2]茅海建.天朝的崩溃—— 鸦片战争再研究[M].北京:三联书店,2005.

[3]胡绳.胡绳全书(第六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8.

[4]胡绳.胡绳全书(第七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3.

[5]课题组:胡绳论“从五四运动到人民共和国成立”[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2001.

[6]毛泽东选集(第一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

[7]中共党史研究室著:中国共产党历史(上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

[8]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二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9]邓小平文选(第二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4.

[10]列宁选集(第四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60.

K26

A

2095-0683(2011)05-0054-09

2011-06-27

耿春亮(1977-),男,河南鲁山人,江西理工大学文法学院讲师,博士生。

责任编校秋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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