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我的弟弟》的美学蕴涵
——浅析《再见,我的弟弟》中的叙事美学体现

2011-08-15 00:52林雪莲徐建纲
关键词:劳伦斯中产阶级短篇小说

林雪莲,徐建纲

(三峡大学 外国语学院,湖北 宜昌 443002)

《再见,我的弟弟》的美学蕴涵
——浅析《再见,我的弟弟》中的叙事美学体现

林雪莲,徐建纲

(三峡大学 外国语学院,湖北 宜昌 443002)

约翰·契弗被公认为是继海明威之后的美国短篇小说大师,并被学术界冠之以“纽约郊区的契诃夫”的称号。《再见,我的弟弟》作为其成功作品中的精品之作,展现了契弗传统兼具现代的现实主义写作手法。他选择以罗斯福执政后期的美国上层中产阶级的社会生活为背景,并以凝练的文笔成功刻画出了一个让人感到迷惘的阶级叛逆者的形象,深深触及到了美国中产阶级和谐兴荣幕布之后内部分化的阴暗之地。契弗在该小说中凸显的独特的叙述视角,练达的话语设计,巧妙的情景布局以及多而不杂的人物设置都在小说总的叙述情调和主旨中融为一体,协调一致,造就了其在叙事方面特殊的美学效果。

约翰·契弗;现实主义;叙事技巧;美学

作为当代美国风俗小说家,约翰·契弗以一个犀利的社会学家的目光,将创作的原动力深深植根于情感赖于生存的社会生活,从解剖“美国社会的重要支柱”——中产阶级的各个方面入手,从社会“生活的大书里扯下几页来①”,然后再把这几页粘和在一起,奉献给读者,不啻给我们描绘了一幅当代美国社会生活的风俗图。契弗的创作态度可以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明,“在西方世界,小说意味着新的生活,新的形式,新的感情,因而也是新的前景”。他在短篇小说的形式里,灌注了丰富而深刻的社会内容,创造出了很多丰满厚实的艺术形象,给短篇小说的创作世界注入了大量的新鲜血液。在《再见,我的弟弟》中,契弗以传统的现实主义写作手法向读者叙述了一个家庭团圆的故事,在貌似美好的场景中走出来的却是一个阴郁沮丧的完美主义者劳伦斯(Lawrence)。作者巧妙地把美国上层中产阶级繁琐斑驳的生活编织到作品中,笔锋触处,处处有生活,处处有矛盾。小说以第一人称的叙述角度,通过“我”的眼睛去观察弟弟劳伦斯消极悲观的清教徒式生活,以“我”的心灵去把握他的思想脉搏。作者力求故事的客观自然而将心理活动的描写视为“禁区”,转而将主人公劳伦斯放逐于生活的漩涡里,让他的性格特征在矛盾冲突之中得以淋漓尽致地表现。通过对其生活中的十四个“告别”的简述,刻画出了劳伦斯愤世嫉俗的心理以及他对生活前景的惆怅迷茫。小说中出场的人物多而不杂,矛盾错综不乱,细针密缕,一气呵成,高度概括了罗斯福执政后期美国上层中产阶级的家庭生活,精神风貌,揭示了他们内部走向分化的不可隐蔽的事实。本文将从叙述形式入手,分析契弗在该小说中凸显的独特的叙述视角,练达的话语设计,巧妙的情景布局以及多而不杂的人物设置,解读其在叙事方面特殊的美学效果。

一、视角:旁知式内聚焦

就审美的主体而言,一部作品创作的优劣,最终都取决于审美主体即读者。如果作品能与读者的“期待视界”②保持一定距离,读者便会感到新奇和刺激,形成独特的审美效果,反之,则平淡无奇,使读者失去兴趣。因此叙述者即叙述视角的选定关乎着小说的成功与否。叙述视角是小说叙述的基本立足点和观察点。视角的选择不仅规定了作品呈现的生活视野,而且也规定了作品传达的是怎样的生活感受、情感和认识。③在《再见,我的弟弟》中,契弗选择了他一贯采用的内在式聚焦视角,即严格呈现作品中人物的感受和意识,叙述所传达的是人物的所见、所闻、所感、所思。但是同他在其它作品中所应用的“自知式内聚焦”不同的是,在该小说中,契弗采用了以次要人物充当视角人物的“旁知式内聚焦”。小说的主人公并非文中的“我”,而是“我”的弟弟—劳伦斯。读者可以通过“我”的眼睛看到那位于劳德岬④(Laud’s Head)的象征着家族骄傲的海边别墅;可以通过“我”的耳朵听到那浪花拍击海岸而发出的美妙的声音;可以通过“我”的心理去感受弟弟劳伦斯带给家族的压抑与痛苦,让读者仿佛置身于风光旖旎的海滨美景,同时也能让读者体会到那种心里隐隐作痛的压抑感,那种痛虽不强烈却足以触及灵魂。作者采用第一人称更能引起读者精神上的共鸣,读者在阅读的同时自觉不自觉地把自己融入到“我”的生活中,爱“我”所爱,恨“我”所恨,急“我”所急,忧“我”所忧。而对于主人公劳伦斯,作者并没有直接向读者道明他的所思所想,而是让文中的“我”充当“导游”的角色来引导读者自己去解读他。“我”偶尔会对弟弟的反应进行相应的猜测,例如:“那天下午,我看着渡船进入蓝色的海湾,想到这艘船正在完成一次毫无意义的航行的时候,我意识到自己的这种想法不折不扣正是劳伦斯会发表的议论。⑤”但这些猜测也并非空穴来风或仅仅是个人之见,随着故事的发展,读者可以很轻易地做出与“我”相同的推测。契弗通过选择旁知式内聚焦来控制和操纵审美距离,使得小说主人公并非毫无遮掩的暴露于读者面前,但却能使读者的思想和情感在某种程度上融入到故事中,从而形成了“若即若离”的美学效果。

二、话语:寓情于语

约翰·契弗之所以被称之为“纽约郊区的契诃夫”,其根本原因是因为契弗同契诃夫一样都擅长写短篇小说,而且对语言都有着驾轻就熟的能力。对于不同的说话人身份,不同的话语场景,契弗总能给予恰到好处的话语设计。在《再见,我的弟弟》中,契弗把每一次的矛盾冲突都凸显在人物间的对话当中。故事一开篇弟弟劳伦斯的回归就令家人忧喜交加,这也吊足了读者的胃口,读者不禁要问劳伦斯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然而他与母亲的一场关于妹妹黛安娜的对白向读者揭示出了他麻木的心态与扭曲的价值观。他以非常直白的口吻问母亲“那就是她(妹妹)现在陪着睡觉的人吗?”,话语之中透露出的是他对妹妹的蔑视,而非出于一个兄长对离了婚的妹妹的关爱。再来分析另一场母子间的对白:

“这所房子五年以后就要进人大海里了。”劳伦斯说。

“踢夫踢这个丧门星。”查迪说。

“别叫我踢夫踢。”劳伦斯说。

“小耶稣。”查迪说。

“防波堤裂得一塌胡涂,”劳伦斯说,“今天下午我去看了。你们四年前修过一次,花了八千块钱。你们总不能每四年修一次吧!” ’

“行啦,踢夫踢。”母亲说。

“事实就是事实。”劳伦斯说,“在一条下沉着的海岸线的峭壁边缘造房子,这简直是个愚蠢透顶的主意。我活到现在,花园就被冲掉了一半,过去我们的浴室,现在已水深四英尺。”

“让我们随便谈谈吧。”母亲不快地说,“让我们谈谈政治或是游艇俱乐部的舞会吧。”

“事实上,”劳伦斯说,“这座房子很可能已处于某种危险之中。要是碰上特大的波涛,碰上飓风,防波堤就会倒塌,房子也就完蛋了,我们也许都会淹死。”

“我简直受不了。”母亲说。她走进餐具室,端回一满杯杜松子酒。⑥

海边别墅对母亲来说有着深刻的意义,不仅是因为它代表着家族往昔的辉煌,更是因为这古老的别墅能勾起那些美好温馨的回忆。然而她那修葺别墅的建议却遭到了劳伦斯的强烈反对。作者契弗在这段对话中别有用心地采用了一个失衡结构,整个对话过程当中出现了17句直接引语,其中有2句是哥哥赛迪说的,母亲也只说了4句话,而其余11句话全是劳伦斯一个人说的。契弗是一位能够揣摩人的内心世界的作家,他就是用这样一个看似失衡的结构真实地再现了故事人物的精神世界。他用简洁细腻的笔法让读者真实地感受到蕴藏在哥哥查迪心中的对弟弟的那份温情,以及母亲对儿子种种粗鲁无礼的言行的克制与忍耐。同时他也向读者披露了劳伦斯对家庭情感的淡漠与无情。这也就是契弗在文中所安排的看似简练实则寓意深刻的言语的美学蕴含所在。

三、情境:情景互涉

契弗在诸多作品中均以美国上层中产阶级的家庭生活为创作源泉,致力于挖掘隐藏在美满平淡背后的庸俗与不堪。《再见,我的弟弟》一开篇就向读者展示了一幅其乐融融的家庭聚会图,但是“图”中却还有留给尚未到达的家庭成员的空椅,美好但有缺憾。这似乎也暗示着故事并不会以其乐融融来结束,就像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宁静与炫丽。弟弟劳伦斯姗姗来迟,矛盾却在他一出场就开始滋生。劳伦斯因为喝什么样的酒的问题与母亲发生了争执,虽然最终母亲做出了让步,然而这却给“聚会图”的暖色调上硬生生地加上了几缕冷色调。在所有的家庭成员中,劳伦斯的一家显得尤为格格不入。其他家庭成员一起玩十五子棋,一起游泳,一起参加派对的美好场景反衬出了劳伦斯的孤僻以及愤世嫉俗的性格。家人为了讨他欢笑而做出的种种精心安排都因他的不屑而化为泡影。在文中“我”眼里的美丽海滨风景在他眼里却都平添了晦涩与幽暗。笔者在此沿用中国古代的一句名诗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来解释这种情景交融。劳伦斯消极厌世的生活态度使得他所看到的一切都被附上了浓浓的“地狱”色彩。作者并没有直接道明劳伦斯是如何的抑郁与厌世,而是把人物的情感附着到景物之上,从而由被“异化”了的景物来担任“传达者”的角色,也因此造就了小说情景互涉的独特美学效果。

四、人物:似扁非扁

契弗的作品多以被称为美国社会基石的中产阶级男子为其主人公,也就是说契弗所刻画的人物形象也就是大多数美国人的形象,就如美国评论家山密尔·柯尔所说:“忽视契弗的作品,如同忽视我们美国20世纪后半期许多普通人的生活。”据著名学者赵克忠分析,契弗小说中的人物差不多都可以称之为“扁平人物”。但是,与19世纪小说中的扁平人物并不相同,他们并不体现为个性特征的单一,而是一群形相近、神相似的人的代表。在《再见,我的弟弟》中,契弗以简述主人公劳伦斯生活的十四个“告别”,让读者看到了劳伦斯这个清教徒式的完美主义者的真实写照。所谓的完美主义者就是自己生活在痛苦之中,也让与其相处者感到痛苦的人。而劳伦斯恰好就是一个范例。

在劳伦斯的眼中,父亲将别墅装修得古色古香以及家人对过去美好生活的追忆都源自于他们自己没有能力面对现实。看似热闹盛大的宴会和派对彰显的实际上是人们的愚蠢与可悲。母亲浮而不实;妹妹淫乱堕落;兄嫂风流不贞;两个哥哥一个虚伪狡猾,一个愚昧无知。面对风光旖旎的海滨美景,劳伦斯作出的是消极悲观、阴暗晦涩的反应:那宜人的海风在他看来是黑暗的风,是他一切黑暗问题的黑暗答案;海中的浮标所传来的叮当声,在他听来就像那海中罹难的冤魂半人半鬼的哭泣;为海轮指明航向的灯塔所传来的悠远的雾笛声,让他联想到的是迷失了方向的航船在海中漫无目的地游荡,最终完全失去了踪影;翻腾的浪花发出阵阵哗哗的声响,似乎在声声赞叹着“好哇!好哇!”,而劳伦斯听来,仿佛大海在哀叹着“永别了,永别了!”⑦。契弗以诙谐,犀利,冷峻的写实主义手法,把劳伦斯的的一次次告别与痛苦的经历极为冷静地诉诸与笔端,向读者传达了一条重要的人生哲理:悲观失望,愤世嫉俗并不是得胜的心态,因为那完全是不愿意面对现实而产生的一种逃避现实的态度。劳伦斯嘲笑人们贪恋过去是因为他们没有能力面对现实,而事实上他才是现实面前真正的“怯懦者”。他的怯懦甚至影响了他的家人。他的妻子露丝似乎总是带着一种苦行赎罪的热忱不停地劳作着。他的孩子在他阴郁悲观的情绪的影响之下也变得离群索居、郁郁寡欢。乍一看,劳伦斯是通篇小说中最为典型的人物,然而他并非孤身一人,他只是美国上层中产阶级社会内部开始走向分化的 “旗杆”型人物之一。在经历了经济的复苏以及战争的洗礼之后,罗斯福执政后期,美国社会渐渐步入“佳境”,由物质引领着的世俗欲望、冒险精神也在嗷嗷待哺。在这具有两面性的社会现状中,爱情、梦想、家庭、自由产生了超乎想象的博弈和角力,家庭和责任在诸多元素间挣扎和毁灭,而普通人的平庸和天真显得如此的无奈和讽刺。作为社会阶层主体的中产阶级在价值观方面开始有了内部分歧,小说中劳伦斯的出现也正印证了当时潜藏在中产阶级繁荣奢华生活背后的阶级分化。契弗通过刻画劳伦斯这个典型人物,为读者引出了站在劳伦斯背后的一类人,更为读者掀开了美国中产阶级的“遮羞布”。就如同他对视角的选择一样,他只是给读者提供了一个了解美国中产阶级的平台,为他们扫清了障碍,但并没有把所有的信息都倾倒给读者,从而也使得“若即若离”的美学效应更加完整。

约翰·契弗以旁知式内焦距的叙述角度在《再见,我的弟弟》中执导了一处美国中产阶级家庭剧,看似简练的言语设计让读者能够从中挖掘到更多信息并能充分调动读者的 “主动性”,借助环境来进行人物性格的剖白,透过一个典型人物劳伦斯的精神世界,让读者了解到一类人的精神世界,进而了解到一个阶层的精神世界。通过作者的引导,读者可以层层剥离附着在现实表面的外衣,直指罗斯福执政后期美国中层阶级社会所掩藏的阶级价值观的分化问题。能给读者保留一定的“审美距离”的叙事角度,信息量大的言语安排,情景交融的场景设计,似扁非扁的人物设置构成了一个和谐的叙事整体,体现了内容与形式的完美统一。

注 释:

① 转引自张柏然主编的《约翰·契弗短篇小说集》前言中“别林斯基在谈到短篇小说时指出:‘他从生活的大书里扯下几页来,把他们重新装订在一起,成为一部内容丰富的书。’”

②李常磊:《意识流小说的叙事美学》,山东社会科学,2006年第10期。接受美学上所说的“期待视界”即读者或希望审美客体与自己保持一定的距离,避免思想上的联想和感情上的 参与;或希望审美客体接近自己,通过叙述者把本人从现实世界的表层带入无法达到的领域,了解那些无法了解的意义和价值。

③赵克忠:《论约翰·契弗短篇小说的叙事艺术》,西安外国语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第4卷,1992年第2期,第64页。

④⑤⑥此处译文依据张柏然先生《约翰·契弗短篇小说集》,译林出版社,2001,第1、2、5-6页。

⑦范革新(编选):《美国短篇小说赏析》,北京:新华出版社,2006年,第334页。

[1]范革新.美国短篇小说赏析[M].北京:新华出版社,2006.

[2]李常磊.意识流小说的叙事美学[J].山东社会科学,2006,(10).

[3]陆耀东.关于文学伦理学批评的几个问题[J].外国文学研究,2006, (1).

[4]谭君强.叙事理论与审美文化[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2.

[5]张柏然.约翰·契弗短篇小说集[M].南京:译林出版社,2001.

[6]赵克忠.论约翰·契弗短篇小说的叙事艺术[J].西安外国语学院学报,1996,(2).

[7]朱振武.从情理相悖到心境互涉[J].上海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199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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