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启波
(郑州大学文学院,河南 郑州 450001)
文本概念在中国的传播与变异
梅启波
(郑州大学文学院,河南 郑州 450001)
文本是20世纪文学理论关键词之一,西方文论对此有不同界定,这些文本理论和概念深刻影响了中国文学理论的发展。论文首先描述了20世纪80年代以来西方文本理论和概念在中国传播的路线;接着分析了其在中国的接受,对中国文论和批评的促进;最后分析了西方文本概念在中国变异,以及其原因。
文本;传播;变异
“文本” (text)是一个不断变迁的概念,其嬗变体现了文学理论和批评的方向。20世纪西方文学批评从作品转向文本,出现许多以文学文本为文学研究对象的文学理论派别,其理论被称为文学文本理论。新批评、俄国形式主义,以及结构主义认为文本是言语单位本身井然有序的组织解构。后结构主义的克里斯蒂娃和巴特提出互文本,打破封闭的文本概念。解构主义、阐释学和现象学更使文本向读者、世界和无限的意义敞开。后现代主义和文化研究则提出超文本和泛文本的概念。这一系列的文本理论和概念都在中国得到传播、回响、争论、接受,以及变异,本文则试图梳理文本概念在中国传播的这一路线图。
20世纪初,西方文论逐渐由作家作品转向文本研究,产生许多形形色色的文本理论流派。20世纪80年代以来,中国学者们开始介绍西方文本理论,采取个案分析和整体梳理的方式介绍西方文本理论,文本这一概念在中国的传播可以分为三阶段。
1.80年代,初步认识阶段
西方20世纪一些重要文论流派受到关注,其著作陆续被译介到中国。从新批评、俄苏形式主义到结构主义,从罗兰·巴特、伽达默尔、伊瑟尔到德里达等成为个案研究对象。比如韦勒克等著的《文学理论》 (刘象愚等译,三联书店,1984年)、赵毅衡的《新批评—— 一种独特的形式主义文论》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6年)及其主编的《新批评文集》(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8年),比如什克洛夫斯基的《俄国形式主义文论选》(方珊等译,三联书店,1989年)、托多洛夫的《俄苏形式主义文论选》 (蔡鸿宾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9年)、姚斯的《接受美学和接受理论》 (辽宁人民出版社,1987年)、伊格尔顿的《文学原理引论》(刘峰译,文化艺术出版社,1987年)等,这些著作使20世纪西方文论在中国得到广泛传播。这个阶段的特点是往往关注、突出各个理论流派的独特性,但对其文本理论的关注仅仅处于自发状态,当时国内学者对文本内涵也有不同的认识。“文本”一词最早引起国人重视是在20世纪80年代初,一般将其直译为“本文”—— 指作品存在形态本身,也有人译为“文本”。直到80年代中后期,罗兰·巴特的著作得到译介,文本这一概念才逐渐得到认同。[1]国内学者在该词的译介方面达成共识,将其一律翻译为“文本”,以与“作品”概念相区别。
2.90年代,有意识地梳理的阶段
90年代在继续译介西方各个流派理论著作的同时,中国学界以“文本”来串连20世纪西方各大文学流派,以此对西方文本理论作整体研究。学界比较早作出尝试的是吴元迈先生,他在《文学作品的存在方式》(海南出版社,1993年)中系统介绍了俄国形式主义、英美新批评、结构主义、存在主义、现象学,以及巴赫金和西方马克思主义关于文学作品的观念与模式。吴先生虽然提出的还是“作品”这一概念,但反映了当时中国学界梳理文学存在方式的要求。真正以文本概念为主线考察西方文学理论的是1993年李俊玉的《当代文论中的文本理论研究》(《外国文学评论》,1993年第2期)。他考察西方文本理论发展历史,并将其分为三种:一是把文本作为一种纯形式的考察对象。主要是俄国形式主义、英美新批评、法国结构主义的文本理论;二是把文本当作一种“互文”;三是泛文本研究。同年,赖大仁发表的《关于文学文本论的思考》(《中州学刊》,1993年第2期)一文把西方文论史分为:传统的内容与形式统一的文本论和西方现代形式主义文本论。总之,学者们从各自的理论基点出发,对西方文本理论作了不同的分类与界定,以此为基点来概括文本理论的基本内涵。与此同时,他们也对西方文本思想的不足与缺陷开始反思,立足于改造和吸收其合理内核。
3.2000年至今,中国学者开始反思文本概念的界定
如果说90年代中国学界还只是对西方文本理论进行梳理和甄别的话,2000年以后中国学术界开始真正反思西方的文本概念。具体而言,这种反思又分为以下三个层次
首先,对西方个别理论家文本理论的反思和评论大量涌现。罗兰·巴特作为西方文本理论的重要建构者,其文本理论独树一帜,因而受到中国理论界关注。如陈平《罗兰·巴特的絮语——罗兰·巴特文本思想评述》(《国外文学》,2001年第1期)一文从多个方面探讨了巴特的文本理论。董希文的《超越文本:詹姆逊的泛文本理论与批评》 (《学术论坛》,2005年第8期)就詹姆逊泛文本理论进行了深入研究。康澄的《文本——洛特曼文化符号学的核心概念》(《当代外国文学》,2005年第4期)介绍了洛特曼文化符号学文本概念的发展变化。另外新世纪还有两个热点:一个是克里斯蒂娃的“互文性”①克里斯蒂娃与罗兰巴特同为后结构主义,克里斯蒂娃的理论译介到国内比较晚,90年代后期有一些论文介绍,但直到新世纪才引起广泛关注。代表性论文有陈锡麟《互文性理论概述》,《外国文学》,1996年第1期;黄念然《当代西方文论中的互文性理论》,《外国文学研究》,1999年第1期;查建民《从互文性角度重新审视20世纪中外文学关系》,《中国比较文学》,2002年第2期;陈永国《互文性》,《外国文学》,2003年第1期;赵毅衡《论“伴随文本”——扩展“文本间性”的一种方式》,《文艺理论研究》,2010年第2期。特别是赵毅衡将伴随文本分成六种:类文本、型文本、前文本、元文本、超文本、次文本,这无疑大大扩展了互文性的内涵。;另一个则是以网络文学为主的超文本、泛文本研究[2]。这两个热点的出现也有其时代背景,那就是新世纪文化研究的兴起对传统文学文本的解构和冲击。“互文性”证明传统封闭的文学文本的是不可能的“结构之梦”,而超文本、泛文本概念的出现则是要求扩大文学理论研究范围和文学文本的概念内涵。
其次,在梳理和研究西方文本理论的基础上,学者们开始从中国传统的学术资源中挖掘文本思想,并将中西文本理论加以比较研究。张瑞德的《中西方诗学文本理论之比较》(《郑州大学学报》 (哲学社会科学版),1999年第3期)从文本的结构层次、文本的价值和意义三个方面比较了中西方诗学的文本理论。黄小伟的《〈文心雕龙·神思〉中的互文和互文性分析》(《江西社会科学》,2007年第8期)、焦亚东的《互文性视野下的类书与中国古典诗歌》(《文艺研究》,2007年第1期)则是用西方的文本思想来重新审视中国古代文学研究方式,从而给传统的学术研究提供了新视野。专著方面,专门论及传统文本理论的不多。傅修延《文本学—文本主义文论系统研究》(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年)的最后一部分涉及文本观念的中西比较。作者认为中国古代诗学与小说评点中蕴藏着丰富的文本理论。张法的《走向全球化时代的文艺理论》(安徽教育出版社,2005年)的第三章“文本:全球化时代文艺作品的理论定性”认为文本是一种追求确定性的虚实结构。张法指出西方文本理论重视语言构成,中国意境理论是轻言重意。总体来说,新世纪以来中国学者开始挖掘中国文本理论,虽然论著不多,但仍富有启发性。
最后,总体研究文本理论和建构中国的文本理论。21世纪初先后出版了几本研究文学文本理论的专著,这些著作对西方各形态的文本思想进行整理与研究。如赵志军在《文学文本理论》(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1年)首先对“文学文本理论”作了界定,然后分析了俄国形式主义、巴赫金学派、塔尔图学派等文学文本理论。面对兴起的网络文学,以及文化研究,黄鸣奋则提出“超文本”概念(《超文本诗学》,厦门大学出版社,2002年)。中国社会科学院刘顺利的博士论文《文本研究》 (2002年)则认为文本不仅可以是文字形态的,还可以包括口头、体态语,以及电影、电视等多种形态。董希文的《文学文本理论研究》 (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6年)则认为文学文本理论是在语言论转向过程中兴起的一种新型文学理论观念,它强调文本自身的自律性和意义解读的多种可能性。戴阿宝在《文本革命——当代西方文论的一种视野》(辽宁大学出版社,2007年)一书中就文本理论的出场语境、与传统作品理论的差异等问题作了探讨。蒋济永在《文本解读与意义生成》(华中科技大学出版社,2002年)中从文学性角度区分了文献文本、文章学文本与文学文本的区别。该著作重点虽然是论述文本解读,但其特色是旗帜鲜明地坚持了文学本文的文学性和审美性,并在论述时对中国传统美学有所阐发,在当时国内学界多在探讨文化研究对文学研究冲击的情况下,这一提法是难能可贵的。
在梳理西方文本理论和挖掘中国传统文论的基础上,有学者进而提出建构中国文本批评学、文本学的构想。学术界也充分认识到了文本理论对当下文艺学学科的影响,希望在总结以往学术成果的基础上整合中西文本思想,为构建文本学、文本批评学这一新的学科扫清障碍。刘俐俐《跨学科视野中的文本批评学的构想》(《学术研究》2004年第3期)一文提出“构建文本批评学的构想”,她所界定的文本批评学的性质是将文本从文学史的架构中解放出来,直接对文学作品进行分析,其目的是将西方的文本理论转换为方法论。如果说以上还是对文本学学科的构想,那么傅修延的《文本学:文本主义文论研究》(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年)一书则是对这一构想的实践。作者不仅评析新批评、形式主义、结构主义以及与其相关的经典叙事学、后结构主义、解构主义、后经典叙事学的文本主义文论,而且还花了大量的篇幅来分析中国传统的文本观念。该著作不乏原创性和真知灼见,但在对中国文本理论的挖掘方面仍稍嫌不足。
随着西方文本理论在中国的传播,中国学界对文本理论和概念的认识逐渐深入,并促进了中国文学理论的发展,给中国文学理论发展注入了活力,具体表现如下。
首先,文本概念的引入打破传统的文学研究观念,提供了对文学批评和研究对象新的认识。20世纪80年代,与西方文本理论相关的一系列著作翻译到中国,中国文学理论也从传统社会、历史和道德的批评转而关注文学本身,从文学的外部研究转向内部研究。西方文本理论的这种意义,李洁非当年在论述巴特“作者死亡”时就说得很好:“我觉得罗兰·巴特‘作者死了’这句话在中国当代批评中所起到的最好效果莫过于,评论家既因此改变了过去那种服从、论证作家的意识,又不至于拿一些理论教条在自己与作家之间砌起一道无形的墙,而恰恰是借助于这种对‘作者’的超越反过来建立我们真正的作家研究——这种研究并不是为树立作家权威而效劳的,毋宁说是我们尝试文学的现象描述与艺术分析的开端。”[3](P45)到后来的解构主义、后殖民主义、后现代主义的文本理论在中国掀起热潮,受到广泛接受,也多起到类似作用。
其次,文本理论的引入,给中国批评者提供了行之有效的批评方法和手段。20世纪西方文论的一个重要特点就是理论的批评化。比如新批评的文本理论主张主要是通过“细读”批评方法体现出来的,而新批评的理论家再阐释其对“细读”的重要理论术语时都是以具体文本案例分析为依托展开论述。比如新批评燕卜逊在《含混七型》中对诗歌的分析充分展现了其“细读”的理论主张;巴特的《S/Z》对巴尔扎克小说的分析、列维—斯特劳斯的《结构人类学》中通过对俄狄浦斯神话的分析都体现了他们结构主义批评的手法。这种文本理论与文本分析相结合的方法深刻影响了中国,特别与西方结构主义相关的叙事学理论在中国发展比较好。杰姆逊在北大的演讲,带来了中国叙事学文本分析的繁荣。1986—1992年是对叙事学译介的最活跃的年头,西方最有代表性的叙事理论作品基本上都是这期间翻译过来的。与此同时,中国本土化的叙事研究也有了显著成果①具有代表性的论著有陈平原《中国小说叙事模式的转变》,北京大学出版社,1988年;胡亚敏.《叙事学》,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1994年;罗钢.《叙事学导论》,云南人民出版社,1994年;杨义.《中国叙事学》,人民出版社,1997年.等。他们在借鉴西方叙事理论的同时,也以中国所特有的文学资源和话语形式,展开了自《诗经》以来的包括《山海经》、话本小说、《水浒传》、《红楼梦》等古典文学以及现当代小说的叙事研究,丰富了叙事学理论,为西方叙事学理论的中国化做出了自己的努力。,叙事学的理论成为中国文学界进行文本分析的有效手段。
最后,西方文本理论对中国文学理论本身发展、文艺实践活动展开及文艺学学科教学、研究与建设都有借鉴与启发作用。不少文学理论教材都引入文本概念,这极大促进了中国文学理论建设。20世纪90年代以前中国文学理论教材都是关注文学作品,而童庆炳、王小新等编的《文学理论教程》(高等教育出版社,1992年)被公认为“更新换代”的教材,而“换代”的标志之一就是引入“本文”概念:“‘本文’,在英文中是原文、正文的意思,这里用来指由作者写成而有待于阅读的单个文学作品本身。”[4](P177)这里该教材虽然使用的还是“本文”一词,但它对本文和作品作了一定区分,告别了传统作品论教材的表述。另外值得一提的是,该教材首次将文学作品的本文层次分为:文学话语层面、文学形象层面和文学意蕴层面。这种文本层次三分法给中国文学理论教材留下了深远影响,后来很多教材都采用了这种方式来界定文本概念。到了20世纪初期,随着对文本概念认识的深入,又出现一批教材对文本概念进行重新界定。如南帆的《文学理论——新读本》 (浙江文艺出版社,2002年)就有专章“文本”内容,梳理了新批评以来的文本理论、后结构主义的文本理论,以及俄国形式主义和英伽登的理论。王一川的《文学理论》(四川人民出版社,2003年)专设一章分析了文本含义及其发展。童庆炳新编的《文学理论教程》(高等教育出版社,2004年)则引进“文本”概念,以“文本”为理论支点构建较为新颖的理论体系。所有这些,都显示了文本观念向文学理论的渗透。董学文的《文学理论学导论》(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年)从文学语言的角度对文学文本与非文学文本进行了区分,认为文学文本的语言指向是感觉、情感,思想、观念不直接呈现;非文学文本表达的是概念、判断、推理,是思想观念。王先沛、胡亚敏主编的《文学批评导引》 (高等教育出版社,2005年)具有鲜明的特色就是没有拘泥文本概念的界定,而是强调了文学批评要以文本的文学性为对象,该教材对文本文学性作了富有启发性的论述。南帆新编的《文学理论》(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年)将西方文本概念发展分为三个阶段:(1)从作品到文本;(2)互文性;(3)作为话语的文本。这种思路明显比其2002年版的要清晰和准确。值得注意的是,国内不少文学理论教材处于不断改版中,不同版本教材对文本有不同界定和梳理,从中我们可以发现中国学界对文本概念的认识是不断深入和全面的。
西方文本理论和概念在中国的传播不断扩大,中国学界对文本概念有了更深入的认识,但西方文本概念在中国传播的过程中也存在诸多问题,出现各种变异的情况。
首先,文本概念在中国的传播往往呈现多义性和模糊性。西方文本理论和概念在中国传播中不系统,往往是零散化甚至是相互抵触的。特别是20世纪80年代,文本概念与作品概念并不清楚,翻译上等同,出现种种混乱。到90年代,不同理论家站在不同西方理论流派的立场上,各据一词,对文本界定也存在一定差异。比如有学者站在形式主义和阐释学等立场,王一川解释,“文本,顾名思义,就是指‘本来’或‘原本’意义上的、仿佛未经过任何人阐释的对象,它的意义总是有待于阐释的、向读者开放的。”[5](P223)冯寿农则站在结构主义理论角度认为,“‘文本’顾名思义就是以文为本,与‘人本’相对而言。……,60年代结构主义批评宣称‘作者死了’,文学的确不再是‘人学’了,不再‘以人为本’了,文学真正回到了它的本体,它的本真——‘以文为本’了,文学批评转向内部,就是转向文本。”[6](P13)黄鸣奋从传播媒介的角度提出,如果着眼于信息编码技术的话,可以把文本分为三种类型:一是语体文本,即用体态语言编码,通过躯体显现的文本;二是物语文本,即诉诸通讯工具,通过一定的物体来显现的文本 (如实物信等);三是口语文本,即诉诸人所特有的第二信号系统、通过特化的语言符号来显现的文本。而“文学文本”就是以语言文字为媒介创造出的语言织体。[7](P24)还有些关于文化批评文本概念,如王晓路等著的《文化批评关键词研究》,其中的文本词条中认为“在消费社会日常生活中大量涌现的‘文学文本’,就是这种以时空区隔来割断读者与文本间实意义联系,从而将生活事件、器物等实用文本文学文本化的实用性与文学性互为表里的文本。”[8](P215)这些文本概念的界定不乏深刻性,但往往从某一个理论或角度出发界定文本概念,缺乏历史的考察和整体关照。
其次,中国文本概念界定多模式化,缺乏创新。2000年以后,中国开始出现很多对文本概念的界定,但这些概念的界定大多是来自文学理论教材这类著作。一方面,教材必须有一定规范性,对一个概念的界定往往必须科学严谨,这导致很多概念的界定不敢越过既有理论框架,缺乏创新性;另一方面,教材往往受制于其体例,往往缺乏对前人研究广泛的资料,其概念的界定也就缺乏创新的基础。这些著作对文本概念的核心要素,以及文本结构的特点缺乏分析。这些文学理论教材中关于文本概念一般是将文本结构分三个层次,这实际是受童庆炳主编的《文学理论教程》(高等教育出版社,1992年)的影响,后来很多教材都采用了这种方式来界定文本概念。比如杨春时的《文学理论新编》(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年)中将文本结构分为:文学的表层结构——现实层面;文学的深层结构——原型层面;文学的超验结构。郭昭第的《文学元素学》(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6年)中将文本分为:文本的语言结构、文本的形象结构,以及文本的意义结构。当然有一些教材开始注意到分析文本的结构和要素特征。欧阳友权的《文学理论》(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年)不仅将文本分为三个层次,还注意分析了文本的要素,但他将文本的内部构成要素归为文学作品的内容和文学作品的形式之间的关系,这又使文本界定回到了作品界定。总之,这些文学理论教材中文本概念的界定虽然认识到了文本结构是分层的,但并没有分析这些层次之间的关系,以及层次内部的关系;另外较少认识到文本除了分层特性之外的其他特征,诸如互文性,文本与世界、作者等的关系也有所忽视。
最后,中国往往关注理论本身,而文本批评的实践不足。由于文本理论主要来自于西方,所以中国一直致力翻译和介绍西方理论,而具体运用进行批评实践的则不多。英美新批评、形式主义、结构主义、读者反映批评等受到中国学界追捧,但这些流派的理论实际是立足于批评实践的,比如新批评、形式主义的文本细读,文学性等文本理论主要是在对象征主义等现代派诗歌的评论中建构的,罗兰巴特的《s/z》,雅各布森对《猫》也是进行细致的文本解析,而其本文理论也是立足于这种批评实践的。中国则介绍西方的文本理论居多,像他们这种对文本的深入分析往往做得不够。从某种程度上看,中国学者更习惯于从宏观上进行理论的思考。有不少中国学者提出建构文本学体系,有些文本概念甚至超出文学批评范围。比如赵汀阳提出综合文本 (syntext)[9],他提出这种综合文本是向所有人文社会科学学科和思维方式开放,它允许而且要求各种学科和不同思维方式产生艺术性的结合。
综上所述,西方文本概念在中国现代文化语境下,发生种种变异,那么变异原因有哪些呢。一方面,文本概念在中国传播的时间短暂。文本在西方是一个历史和发展的概念,是一个逐渐发展和认识的过程。从形式主义注重文本的文学性和美学特征,到结构主义认识到文本的语言和结构,解构主义认识到文本的非自足性,再到现象学、阐释学打开文本的历史背景,以及后现代主义、文化批评打开社会、文化更广阔的空间。文本概念的发展不是一蹴而就,是与西方社会历史、哲学思潮演变息息相关的,是一个历史的概念。而文本概念在中国传播的时间较短。从80年代开始引进,到90年代逐渐明晰,再到2000年后西方开始质疑时候,才短短的30年时间。所以中国的文本概念发展更多是对西方的一个引进和阐释。中国传播文本概念时候出现混乱和界定不清的情况,正是这一历史现实的反映。
另一方面,中国传统上缺乏西方语言哲学的演变,特别是缺乏形式主义那样的批评传统。中国很多学者试图从中国传统去挖掘有西方文本批评的传统,或者用西方文本理论阐释中国文论,但很容易出现简单比附,往往会牵强。比如有学者认为中国的意境说,与产生在20世纪西方的文本理论有相通之处。还有学者致力于从中国文论传统中挖掘与西方文本分层性相同的理论。这些论点看似有新意,但实际缺乏学理基础,因此在梳理西方文本概念和界定文本概念的同时,也应该重新认识中国传统文本理论,要正视中西文论存在的差异性。
当然,文本概念受到冲击是中西方文论界共同面临的问题。当前西方同样面对和反思文化研究对文学的冲击,20世纪西方基于传统语言学分层分析的文本无法容纳庞杂的文化研究文本概念。可以说,中国开始接受文本概念的同时,也正是西方开始反思这一个概念时候。中国学界同时面对西方历史的文本概念,又面对当前西方理论界的混乱,所以中国学界在新世纪对文本概念的认识又出现一定的反复和混乱。
总之,从西方文本理论和概念在中国传播的历程,我们可以发现中国学界对西方文本理论和概念的接受经历了一个从自发到自觉的过程。不少学者开始致力于建构中国的文本学,这体现中国学术的那种理论热情和特有的宏观视野。我们对文本理论和概念的研究取得了一定成绩,但仍存在一定不足。特别是在创新方面,我们不应该总是跟在西方理论后面。当下中国学界与西方面临相同的理论困境,我们可以对中国传统文本理论进行更深入的挖掘,真正认识到中国文本理论的独特性,这样才能建构中国自己的文本理论,也能为解决当前世界文学理论问题作出中国自己的贡献。
[1]罗兰·巴特.文本理论[J].上海文论,1987,(5);罗兰·巴特.文本的快乐[M]//特伦斯·霍克斯.结构主义和符号学.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7;罗兰·巴特.从作品到文本[J].文艺理论研究,1988,(5);罗兰·巴特.符号学原理[M].李幼蒸,译.上海:三联书店,1988.
[2]李莉.超现实与网络文学的大众性[J].湖南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1,(5);严峰.超文本与跨媒体的文学[J].中国比较文学,2002,(4);黄鸣奋.网络文学之我见[J].社会科学战线,2002,(4);许苗苗.网络文学的五种类型[J].甘肃社会科学,20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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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冯寿农.文本·语言·主题[M].厦门:厦门大学出版社,2001.
[7]黄鸣奋.超文本诗学[M].厦门:厦门大学出版社,2002.
[8]王晓路.文化批评关键词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
[9]赵汀阳.综合文本[J].南方文坛,2004,(4).
G20
A
2095-0292(2011)02-0150-06
2011-01-15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西方文论关键词与当代文学批评”(07B2W005)阶段性成果。
梅启波,郑州大学文学院副教授,文学博士。
[责任编辑 薄 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