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 娜
(安徽大学 外语学院,安徽 合肥 230009)
寻找自我
——拉康理论透视下的西莫斯·欧阳*
杨 娜
(安徽大学 外语学院,安徽 合肥 230009)
结合拉康的精神分析理论,本文以《候鸟》中的希莫斯·欧阳为研究对象,通过分析其自我的形成、自我认同的过程以及最终追寻自我无果而日渐异化的结局,指出布莱恩·卡斯特罗在其作品中对边缘化的人物倾注了极大的关心,并且关注人物内心深处异化和边缘化的思想感情,与拉康个体无法建构完整的自我,主体注定要被边缘化的理论相契合。并且,其人物塑造超越了民族身份的束缚,表达了作者对自我身份迷失这一永恒主题的认同。
《候鸟》;西莫斯·欧阳;拉康理论
著名华裔澳大利亚作家布莱恩·卡斯特罗(Brian Castro)自1983年发表其小说处女作《候鸟》(Birds of Passage)至今,一共写了九本小说。其中《候鸟》影响最大,获35岁以下青年文学最高奖《澳大利亚人报》福格尔文学大奖。《候鸟》以19世纪中国淘金工在澳大利亚的淘金生活为背景,穿插交错地描写了两代中国人在两个不同世纪和同一个国家中所经历的内容不同、本质相似的苦难身世。“但是评论界发表的评论令他感到失望,因为这些评论都将作品里的内容和他本人等同起来,将他视作华裔少数民族。”[1]而卡斯特罗曾表达过他不想受到身份的制约,他说他一度“退缩进一种孤寂的生活方式,摒弃澳大利亚文化和中国文化,前者似乎对来自其它文化的人予以排斥,而后者则又太束缚人。”[2]因此,鉴于当前国内对《候鸟》多是从“异位移植”、“后殖民主义”的角度来研究的,笔者认为单是从某一点来分析它的成功是不够的,笔者将结合拉康的精神分析理论来对小说中的主人公之一希莫斯·欧阳进行分析,指出这个人物印证了作者对人物内心深处关于异化和边缘化的穿透和把握,表达了作者对自我身份迷失这一主题的认同,以及不应将人物分析仅仅约束在人物的民族身份上这一观点。
镜像理论是拉康全部理论的开端,也是“自我”概念的开端,因此镜像阶段也是“自我”初步形成的阶段。在这一形成自我的过程中,儿童在发现自己的镜像时,一方面看到了自己,从而试图由此抓住“我”,而另一方面又发现这种好不容易生平第一次被发现的“我”,原来只是一种虚假的形象——一种对称式的“倒影”。所以,镜子这个在拉康的理论中隐喻他人、母亲的重要载体既是发现“我”的中介,又是发现“我”的关键因素。[3]这说明人只有在他同世界的他物和社会上他者的接触中,才能发现自己。这也是西莫斯·欧阳,这位ABC(生于澳洲的华人Australia-born Chinese)凝视自己,但同时又不断地询问他人、在他人身上寻求认同的原因。
书中西莫斯去一家工厂找工作时跟老板之间的一次对话印证了他起初对自己身份的看法。
“我叫西莫斯·欧阳。我是来找工作的。”
“是吗?你说你叫什么名字?”
“西莫斯·欧阳。”
“中国人才起这么奇怪的名字。”
“我是澳大利亚人。”
“是吗?唔。你有点中国血统。这我看得出来。你父亲是中国人吗?那你母亲呢?”
“不知道。我是澳大利亚人。”
“这太不幸了……”[4]
然而,西莫斯周遭几乎所有的人都并不认同他澳大利亚人的身份。他明白了,“认识到我的相貌在我的周围造成了一篇荒凉的景象,一片像撒哈拉大沙漠一样荒芜的风景”[4](P23~24),仿佛“我得了传染病,人人都怕被我的异族性玷污”[4](P22)。西莫斯在他人的眼中看到了和自己期望完全不同的自我,一个被排斥、被孤立的异类,这也促使西莫斯一生不断地追求那个真的“自我”到底是什么面貌。
在拉康看来,在某种意义上自我就是想象中的他人,他人就是想象中的自我。[5](P27)西莫斯从他人身上寻求认同感恰恰契合了这一理论。西莫斯在一家工厂做工时,有位叫“安娜”的女孩对他的问题置若罔闻,令他愤懑不已,然而旁人短短的一句话:“她是个哑巴”,顿时让西莫斯释然了。他明白“她的无礼正是我们彼此间倍感亲切的一个因素”,当她看向西莫斯的时候,他感到“我们之间有些许交流的可能”。[4](P27)这突然的转换是因为西莫斯明白了安娜原来也和他一样,是个生活在无声无息的世界中孤独的存在体。而西莫斯最为依赖的他人则是罗云山:一百多年前19世纪一个在澳洲淘金,受尽歧视和迫害的中国人。“西莫斯一直为‘自我认同’所困扰,而罗云山也为失去精神家园而苦闷,他们各自的痛苦就这样在对话和历史重构中得到了印证和认同。”[6](P61)从西莫斯第一次发现罗云山遗留下来的手稿,他就被这些模糊的中国字深深吸引。西莫斯处处都像带着护身符一样地带着这份发黄的手稿,并学习汉语以慢慢地还原它最初的含义。而懂得越多,他就越深陷其中,不可自拔。西莫斯渐渐以和罗云山对话的口吻来讲述,用的是“你”,而不是罗云山自称的“我”。再然后,西莫斯直接开始替罗云山来讲述故事,用的是“他”,西莫斯已慢慢地融入到了罗云山的世界中。他将自己当成了受尽凌辱的罗云山,而罗云山恰恰就是当今饱受排斥之苦的自己。
然而镜像阶段中对自我的整体性认识只是一种想象的虚幻水平的认识。西莫斯对罗云山的认同、对聋女的认同表明自我就是想象中的他人,他人就是想象中的自我,就像镜子无法反映出主体真正的面貌一样,罗云山也始终无法真正地把握住自我的意义,无法找到精神出路。
从构成性来说无意识是“自我”的一部分。对无意识的研究可以使我们更完整的刻画“自我”,而想要研究无意识则离不开“能指”。如美国学者詹姆逊所说:“对于拉康来说最关键的模式仍然是‘能指’和‘所指’,我们很粗略地将他的理论简化之后,可以说‘能指’是意识,而‘所指’是‘无意识’;‘无意识’就是那些遭到隐抑的欲望。”[7]并且,拉康认为所指的意义往往是不确定和无限滑变的,而能指是分析所指的本源和中介,因此,在能指和所指中,能指更具有优越性。既然能够通过能指来把握所指,也就是把握被隐抑的欲望,那么就能够使人们透过能指,也就是意识能更好地理解“自我”。西莫斯的个人情况较之罗云山相对模糊,但是散落于书中的一些西莫斯的举止、言行却能够揭示他心中的欲望,帮助我们更进一步的了解困惑而又痛苦的西莫斯。
隐藏于西莫斯心底最深的欲望就是希望能够被主流社会所接纳,这一欲望通过西莫斯点点滴滴有意识的行为、想法等展现出来。在去伦敦的火车上,初见他以后的妻子弗媞姆时后者的一句话:你是澳大利亚人,让西莫斯一下增加了对她的认同感,听到弗媞姆谈论艺术让西莫斯觉得她和他的养母艾德娜非常相似,最后话语不多的西莫斯突然从口袋里掏出巧克力,掰了一半分给弗媞姆,就是这一个简单的动作透露出西莫斯被认同时的感激和兴奋之情。后来,他们的小包厢进来一位中年男士,西莫斯用于和他打招呼的竟然也是相同的动作,分他巧克力吃。在西莫斯毫无目的的旅途中,曾碰到一位日本女人走在他的前面,拖带了五件大行李,非常费劲地前行,西莫斯看到后下意识的就是想去帮她,他想象着自己走上前去帮助她,换来她的微笑作为感谢,虽然出于种种顾虑西莫斯最后没有帮她,但是他内心最初的想法和最深的欲望已经显露无疑。“西莫斯的内心一直被孤独所折磨,他渴望别人对他的认同,但同时又敏感地觉察到他与周围世界之间的坚固隔膜,只好独善其身。”[6](P62)
然而更多的情况下我们看到的是西莫斯有意识的一种反抗行为,但是这种反抗其实是对外界的压迫和排斥所作出的有意识的反应,这种反应是希望被接纳的另一种表现而已。初到工厂做工的西莫斯第一时间就觉察到了周遭人对他的疏远和疏离,但是他并没有投降、逃跑,他说“我乐于……感到孤立无援”[4](P22)。在偷窥到洗手间的工厂女工之后,西莫斯反而觉得掌握了主动权,觉得自己高高居于她们之上。正如西莫斯自己所说,当一个声音在他心中回响:“妥协和懦弱是你们祖先的特征”时,他听到“自己敌意的咆哮”[4](P26)。这种反抗是对种族歧视的反抗,是对他人无视他的自我的反抗,而这反抗恰恰是他想寻得自我,被他人接纳的欲望。
拉康曾说:“存在是作为缺乏的一种功能而开始存在的。”换言之,存在与缺乏有关。很显然,拉康更为强调缺乏的作用,可以说欲望本质上是一种对缺乏或缺场的欲望。简言之,欲望的对象就是缺乏。西莫斯这种认同自我、争取自我的欲望正是因为他无法找到、无法确定“自我”,因此,这种无意识的四处对“自我”的追寻必定注定西莫斯“自我”的困惑。
1953年拉康第一次明确提出想象、象征与实在的三层结构之说。拉康认为镜像阶段中对自我的整体认识,只是一种想象的虚幻水平的认识,处于想象界。而象征界则是想象的主体向真实主体的过渡。但是主体的存在必须依赖于父亲、母亲以及他人对他的地位的确认,也就是说人们在象征界的位置是由“父权法”所决定的。在拉康看来,父亲只是一种象征性的角色,象征性的父亲其实是权利、社会和文化的象征。对于象征性父亲的认同是男孩获得主体性的基本前提,同样对于父权法的认同也是主体确立自我的前提。然而澳大利亚的“白澳政策”以及对华人的排斥使西莫斯从希翼被接纳到消极地对抗澳大利亚的主流社会,这就使得拒接接受父权法的西莫斯无法进入到主体真正得以确立的象征界,成为徘徊在想象界和象征界中的人,最终成为异化的人。
澳大利亚联邦成立,“白澳政策”作为国策推行,澳大利亚民族主义的核心思想就是所有有色人种都不是澳大利亚人,只有“白人”才是真正的澳大利亚人。西莫斯无论走到哪里,都容易招致强烈的种族憎恶情绪,如路过街头,小孩子们对他大唱侮辱性的儿歌“穷穷中国佬”[4](P29),他在英国过海关时,一位海关官员对他说:“这么说来,你他妈的是澳洲出生的中国佬啰。”[4](P8)他到一家学校申请学汉语,学校以极其恶毒的方式对他进行考试,使他觉得这好像是一个“非澳活动委员会”[4](P60)在审讯他一样,而自己仿佛来到了“奥斯维辛集中营。”[4](P61)
但是西莫斯从来就拒绝向这个社会的既定秩序、顽固的社会文化传统妥协、让步。每当他在现实中遭遇某种形式的种族歧视,他就会到精神世界里去寻找锚定在过去的“秘密之所”[4](P22),从而增强内心的力量、提起反抗的精神。在一所学校当了一年教师之后,西莫斯没有得到任何的认同。一个优等生在他的作业本上赫然写着:欧阳是个肮脏的斜眼子[4](P84)。最后,西莫斯再次辞职,但他不是一声不吭、一走了之,而是找到校长诉说他得了一种致命的传染病,让校长恐惧不已,立即让西莫斯放下辞呈走人。这种报复式的做法正是西莫斯的一种反抗。此后西莫斯渐渐的精神失常,他满头白发,不吃不喝,也不说话,他幻想着他就是罗云山,最后竟然像罗云山一样差点溺水死亡,只不过后者是被迫害,而他是主动地去体验山的痛苦经历。通过这种行为,西莫斯实则是一种无声的反抗,他拒绝再听凭外界对他的嘲讽和愚弄,选择到一百多年前的罗云山的世界中去寻求答案和认同。但是他形单影只的反抗又怎抵得上来自整个社会强大的惯性和压力。罗云山和西莫斯这两个相隔百年的中国人都共为失去精神家园而苦闷,为“自我认同”的难以实现所困扰。
就这样,西莫斯一直到最后都拒绝向象征强大社会文化和习俗的父权低头,也就无法在自己想象和重构的世界中找到真正的“自我”,最终造成西莫斯痛苦的徘徊。
罗云山和西莫斯这两个人物的命运构成了这部小说的两条主线,其中罗云山到澳大利亚后的际遇占据了书中不小的篇幅,然而笔者认为作者的意图并不仅仅是通过罗云山展现一百多年前中国人在澳大利亚的悲惨境遇,更主要的是想通过这种结构的并置突显现当代的西莫斯在同样的土地上依然茫茫无助、无法找到自我的困惑和悲苦。从拉康理论的角度来解析作品,西莫斯内心的孤独、愤恨和渴望得到了全面的展现。西莫斯从自我的找寻,到自我的困惑再到最后自我的挣扎、异化无不和拉康个体无法建构完整的自我,主体注定要被边缘化的理论相契合,也印证了作者对自我身份迷失这一主题的认同。总之,布莱恩·卡斯特罗的代表作《候鸟》在置于拉康的精神分析理论下后,呈现给读者的将是全新的视角和对西莫斯不一样的理解。
[1]王光林.“异位移植”——论华裔澳大利亚作家布莱恩卡斯特罗的思想与创作[J].当代外国文学,2005,(2):56~57.
[2]欧阳昱.表现他者——澳大利亚小说中的中国人1888~1988[M]. 北京:新华出版社,2006,(6):245.
[3]高宣扬.当代法国思想五十年(上)[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5:196.
[4]Brian Castro,Birds of Passage,NSW[M].Australia:Angus& Roberston Publishers,1989.
[5]马新国编.西方文论史[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8,(1):486.
[6]詹春娟.历史与现实的对话[J].当代外国文学,2007,(1):61.
[7]杰姆逊.后现代主义与文化理论[M].唐小兵译.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86:212~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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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6-5342(2011)04-0022-02
2011-03-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