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基督徒的宗教皈依历程
——以甘肃W镇天主教为例

2011-08-15 00:52郭建康
当代教育与文化 2011年2期
关键词:天主天主教信徒

郭建康

(西北师范大学 西北少数民族教育发展研究中心,甘肃 兰州 730070)

农村基督徒的宗教皈依历程
——以甘肃W镇天主教为例

郭建康

(西北师范大学 西北少数民族教育发展研究中心,甘肃 兰州 730070)

以甘肃W镇天主教为例,采用问卷调查和深度访谈两种方法,对农村基督徒宗教皈依的历程做了简要分析,主要内容包括宗教皈依的社会根源、动机、途径以及皈依效果的强化等方面。

农村基督徒;宗教皈依;天主教

一、引言

皈依(Conversion)作为宗教研究中的经典论题,也是国内外许多学者经常讨论的常新课题。近20年来,随着基督教在我国的快速传播,农村信徒已经成为中国教会的主要群体。那么,在两千年传统信仰(儒、佛、道、民间信仰等)影响下,他们是如何走向基督信仰的呢?笔者拟通过问卷调查和深度访谈两种方法,分析甘肃农村基督徒宗教皈依的历程。

本文所指的基督徒是指正式“领洗”皈依的天主教信徒。虽然以往对皈依的研究中存在“皈而不依者”(believers but not belongers)和“依而不皈者”(belongers but not believers)两种情况,但“皈依”作为一种制度化的信仰认同,一般来说还是比较稳定的。所以,多数学者基本上以正式“皈依”作为判别宗教徒的一个标志。[1]

W镇行政建制上隶属甘肃省天水市,此地天主堂归天主教天水教区直接管辖,之所以选择此地天主教作为调研对象,原因有四:一是此地为汉人社区,居住历史悠久,且周边各村都保持较为完整的大姓宗族;二是天主教在此地传播历史悠久 (可追溯到清朝光绪年间),信徒众多,是天主教天水教区重要的堂区;三是W镇位于“羲里娲乡”,道教、佛教传承历史悠久,具有多元的文化和信仰资源;四是天主堂与基督堂 (在中国指基督新教)仅一墙之隔,对于同一种基督信仰的不同教派,信徒在信仰选择时必然会涉及比较,有助于了解天主教信徒皈依的独特因素。

二、研究方法

(一)被试

本文综合运用量化和质化两种方法对农村基督徒的宗教皈依原因进行分析。在量化研究中,采用随机抽取的方式从W镇天主堂抽取基督徒120人发放问卷,回收有效问卷99份 (占82.5%)。

在质化研究中,在W镇天主堂对20名基督徒以及4名神父、4名修女分别进行深度访谈,了解信徒的信仰历程。

(二)研究程序

当我们来到W镇天主堂,正值堂口举办为期一周的培训班,附近堂口的神父和修女以及众多信徒都前来参加,每天参加人数达70人左右,借此机会我们在教堂留宿一周,和神职人员及信徒建立了深厚的人际关系,便于顺利进行问卷调查和深度访谈,为此次的调研奠定了很好的基础。

三、问卷调查结果

(一)信徒结构

调查结果显示,每周参加礼拜的信徒以中年人(64.6%)和女性 (69.7%)为主,且大部分信徒处于初中及以上文化水平 (63.6%),这和我国以往研究教会“老三多”(老人多、妇女多、文化水平低者多)的情况略有不符,原因在于一是老人文化水平低,难以顺利完成问卷,这也是问卷调查要求文化高的局限所在;二是许多老年人生病或身体不好,除四大瞻礼节外一般很少进堂;三是农村经济收入主要依靠劳务输出,平时男性信徒多在外打工,进堂礼拜人数较少;四是随着社会经济不断增长,农村教育水平有了明显的提高,很多信徒都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五是信徒结构朝青年化发展,其文化水平也在相应的提高。

(二)信徒最初接触天主教的途径及时间历程

本研究利用两个问题“您当初是如何开始信主的”,“您接触信仰多长时间就信主了”来了解信徒的信仰动机及其皈依的时间历程。统计结果显示:信徒最初接触天主教的途径主要为“父母信仰的影响”,占调查总人数的61.6%,其次为“经历生活变故”和“亲戚朋友传福音”,分别为18.2%和16.2%,最后是“书籍和传媒的影响”,只占4%。信徒最初接触天主教的途径存在着年龄差异,青少年主要通过“父母信仰”而接触天主教,而中老年人信仰宗教的途径为“经历生活变故”和“亲戚朋友传福音”。

统计资料显示,46.5%的信徒在接触信仰6个月以内就正式皈依,21%的信徒在接触信仰2年左右正式皈依,而32.5%的信徒在接触信仰5年左右正式皈依。进一步研究发现,“经历生活变故”的信徒皈依时间一般在6个月以内,通过“亲戚朋友传福音”而接触信仰的信徒皈依时间一般在2年以内正式皈依,“父母信仰影响”而皈依的信徒则经历更长时间。

(三)信徒心中主的形象

费尔巴哈曾经说过,信仰者对上帝的关系其实就是对他自己的本质的关系,[2](P57)因而问卷要求信徒用一个词描写心中主的形象,结果显示,54.5%的信徒认为主是慈爱的,26.2%的信徒认为主是万能的,14.1%的信徒认为主是宽容的,4%和1%的信徒认为主是公正的和严厉的。由此可见,慈爱即是上帝的本质,也是农村信徒心中的理想社会;万能则反映了农村信徒生活的艰辛和天主教传播的世俗化特征。

四、农村基督徒宗教皈依的历程

自改革开放以来,天主教在中国内地获得迅速发展,作为一个外来宗教,其发展不是在文化开放的城市,而是选择了传统文化根深蒂固的农村。历史上由于战乱频繁,交通不便等因素,传教士要深入中国内地,特别是农村地区的成效极为有限,[3](P199)而如今农村信徒已占据了很大比重,究竟什么原因促使农民皈依天主教,本文试图做出一点分析。

(一)宗教皈依的社会根源

1.社会矛盾的加剧。马克思说,国家、社会产生了宗教,宗教是“这个世界总的理论,是它的包罗万象的纲领,它的通俗逻辑,它的唯灵论的荣誉问题,它的热情,它的道德上的核准,它的庄严补充,它借以安慰和辩护的普遍根据”。[4](P1)法国思想家圣西门认为宗教在社会中起着重要作用,社会需要一种“人类宗教”。即使在阶级已不存在的社会主义社会,只要合理的人际关系尚未完全建立,就还存在支配个人生活的社会异己力量,那么宗教也就会存在。[5](P63)

中国处于剧烈的社会转型时期,社会中存在着种种现实的矛盾,造成某种“失范”或“无规范”状态。于此同时,农村也经历着巨大的社会变迁,自然经济的解体,宗族体制的消亡,原有信仰体系的瓦解,多元文化的涌入,使得乡村固有的价值观,人际关系及社会规范产生了动摇,一部分人丧失了群体的安全感和认同感,产生明显的挫折感或失落感。人们一旦得不到合理的、妥善的解决,又不能取得科学的认识时,信仰宗教就难以避免。这时的宗教则成为人们获得内心平衡和精神抚慰的最易理解、最方便的一种途径或手段。

信教好啊,你看社会上到处是离婚的、犯罪的,人情也冷淡得很,跟以前大不一样了,你再看看基督徒不骂人、不偷盗、不离婚,因为天主不让这么做,这么做是要下地狱的。所以教会是在促进社会的稳定和谐。我以前不信主的,那时候上班看领导眼色,办事请客送礼,退休了回到家里也是闷闷不乐,就在那时信的主,因为教会是在教人们怎样爱别人,现在每天都来教堂,一天不来就觉得失落得很。(T信徒,男,57岁,行政单位)

2.社会信仰的缺失。在中国社会历史传统中,中国人曾有过普遍的宗教信仰,远古时代盛行自然和鬼神崇拜,尤其与农业祭祀有关的日神、月神、山神、河神等,皆起源远古而绵延不绝,形成普遍的民间信仰。土生土长的道教更是集中体现了中国文化的包容和丰富的多元色彩,不仅传承了古代崇拜传统,还将供奉的众多神仙形成系统。世界三大宗教分别于不同的历史时期传入中国,不仅为中国人民所接受,而且与中国文化相结合,成为中国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由此,中国传统社会虽然没有出现西方那样占据“国教”地位的宗教,但并不能说中国人无宗教信仰。

近代中国,以孔子为代表的儒家思想彻底遭到否定,十年“文革”的浩劫,宗教界人士被打倒,正常的宗教活动被强行禁止,中国的传统宗教被强大的政治势力给“消灭”了,而大众所崇拜的民间信仰也被作为封建迷信成为愚昧落后的代名词。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天主教在农村的蓬勃发展,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政府一直不遗余力地铲除民间宗教,将天主教在农村传播的最大障碍除去,为其提供了广阔的发展空间。[6]

事实证明,虽然包括天主教在内中国所有的宗教生活都遭到了严重破坏,但民众心目中对神等超自然想像的崇拜却依然存在。而所谓宗教复兴,只是少数体制宗教的复兴,而对于打着佛、道旗号的民间信仰仍作为封建迷信被打上愚昧落后的标记。同时传统佛教、道教属上层宗教,对中国民间的实际影响远没有想像的那样大,而此时天主教正面临着在华的第五次传播与发展,其所宣扬的普世宗教及采用的本土化策略使其迅速成为民间信仰的代替品。

3.天主教的本土化。一种文化的传播想要取得成功,在保持自身特质相对独立性的同时,必须与当地的文化和社会取得良好的沟通,吸收可接受和认同的本土文化,得到本土文化的认同。天主教自从传入中国就一直致力于本土化传播,其中集大成者耶稣会士利玛窦则穿儒服、读五经,争取士大夫的同情,其本质上使天主教适应中国文化,从而开创自上而下的传教策略。[7](P13)

如果说晚明天主教走的是一条儒化天主教的本土化道路,那么清中叶时期天主教则采取下层化策略,即与民间传统相结合的本土化道路,具体表现为传教的底层性、习教的自立性以及仪式的民间性。这条本土化策略使得天主教在晚清禁教时期得以一直保存和延续,成为近代天主教在华复兴的基础。[8]

基督文化作为一种外来文化进入中国文化系统,其传播过程中受到了本土文化的排斥,如康熙时期的礼仪之争。因此,为了能更好地在一个有自身稳定文化系统的区域生根发芽,天主教自建国之初就开始了巧妙的自我调适。这种调适包括教会的自治、教义的儒化以及宗教形式的多样性、民间性等。具体来说,教会自治使得天主教摆脱了“洋教”的帽子,不再成为帝国主义侵略中国的工具,为天主教的传播奠定了政治和社会基础。教义儒化是指天主教义与传统儒家思想的结合,利玛窦曾利用儒家经典来证明其基督教义,在其著作《天主实义》中说:“吾天主乃古经书所称上帝也。”[9](PP.5-6)而对于农村信徒来说理解更是直接、通俗:

好多人不明白,都认为我们信的是洋教,其实我们信的是头上的老天爷。(T信徒,女,52岁,农民)

(二)宗教皈依的动机

1.个人生活需要一种信仰。人作为宇宙万物中的最高存在物,其信仰是人类特有的精神属性。信仰是人们对某种主义、价值理想的极度信服和尊崇,并把它奉为自己的行为准则和活动指南,寄托着人的精神的最高眷注和关怀。[10](P6)费尔巴哈从无神论角度论述了信仰问题,他强调:“人类必须有信仰。”而宗教是人类特有的精神信仰,是社会历史发展到一定阶段,人类智力水平达到一定程度的产物。因此无论是原始宗教中的图腾崇拜,还是现代宗教中的多神教、一神教,其产生和发展都反映了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以及人与人之间关系的需要。

中国传统社会的神灵观念最早可以追溯到旧石器时代晚期,其基本形式也经历从原始社会图腾崇拜、祖先崇拜和太阳神崇拜到巫术观念的产生,进而发展为古代中国的民间信仰和国家宗教。而民间信仰则与农民的生活息息相关,表现为广泛流行社会底层民众,特别是农民中间的关于信仰、迷信及世代相传的文化体系和价值观念。[11](P94)因此,在农村无论是外来宗教如佛教、天主教、基督教等正统宗教系统,还是传统的儒、道以及鬼神、祖先崇拜等民间信仰系统,都无一例外的在农民生活中扮演着重要角色。对此W镇W村主任向我们介绍了当地的信仰情况:

我们村处于“羲里娲乡”,其传统信仰是道教和佛教,建国以前全部村民都在信,其中信道教的最多,主要是祈求风调雨顺,全家平安,生财发家等。对于家里拜祖先,祭鬼神那是中国的传统,每家每户都会做,其主要目的还是想获得保佑。天主教和基督教在此地传教也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而改革开放以后它们发展最为迅速,许多以前信神、信佛的现在都信耶稣了,其发展规模不可小视。不管信什么,都是一种精神寄托,尤其对农民来说,更是生活中不可缺少的。(W村主任,男,46岁)

2.经历生活变故。“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形象的描述出了中国大众信仰的功利性。韦伯曾指出,中国传统宗教只属于少数知识特权阶级,而平民大众所信仰的宗教更多是一种巫术。马林诺夫斯基指出,巫术和宗教的区别在于:“巫术是实用的技术,所有的动作只是达到目的的手段;宗教则是包括一套行为本身便是目的的行为,此外别无目的。”[12](P75)不少学者也都曾注意到中国民间宗教的这种现实性和功利性。如唐君毅说:“中国人的宗教动机充满了现实的精神……所以财神和观音才成为通俗的崇拜对象。”[13](P219)孔汉思说:中国的民间宗教“常常成了纯粹的功利主义的虔诚”,“最终为自己获取最大的利益”。[14](P53)因此,一般民众始终把佛和菩萨作为“有求必应”的崇拜对象。

如今,在西部农村,社会生产力水平还不高,自然经济和半自然经济仍占相当比重,一定程度上未摆脱依靠大自然“恩赐”或靠天吃饭的状态,同时人们在面对生老病死、世事无常以及社会转型带来的贫富差距等不确定因素时,常常感到自己无能为力,便产生了恐惧、不安心理。为了求平安、祈丰收、消灾避祸,更容易皈依宗教,从中寻求神佑和精神慰藉。

因此,天主教在W镇的传播也具有了典型的中国民间信仰特色,即信徒更关注宗教在生活中的现实意义,而不关心高深莫测的宗教教义和世界观之类的大问题,他们信教主要是为了解决现实生活中的问题,其中治病成为众多信徒皈依教会的主要原因。

我当初患有癌症,在医院里医生都给我下了死亡书,我也感到自己活不长了,这时候我的一个亲戚来我家向我传福音,我听了以后觉得有道理就信了,每天向天主祷告,让他保佑我身体能够健康,结果奇迹出现了,我居然感到身体在一点点恢复,后来去医院检查,医生都感到惊奇,我知道这是天主对我的恩赐。(Y信徒,男,85岁,农民)

信徒信教的原因很大一部分是因为身体不好,或者家庭有矛盾,或者发生过意外等,这是农村的一个普遍现象,他们来到教堂就想让神父帮他们向天主祷告,天主是伟大的神,可以做任何事情,也可以治病,但只有真心信天主,天主才会恩赐你。(T修女,38岁,天水教区)

针对中国农民信教的特点,W镇天主堂在福传方面也采取了针对性的策略。

在教会福传方面每年我们都会成立三人一组的福传小组,对当地经济有困难或者有人生病的家庭进行福传,买水果去看望他们,向他们讲天主的道理,替他们向天主祷告,他们的病好了一般就会信了,但是有些人生病时信天主,病好了就不信了,这样的情况也有,他们信天主就是纯粹的是为了治病。(C信徒,男,61岁,W镇天主堂堂管会会长)

3.寻找精神慰藉。基督宗教经过几千年的发展,其基本教义主要包括6个方面:《圣经》崇拜与上帝创世说、“三位一体”上帝说、原罪说、救赎说、天堂地狱说与末世论、上帝十诫说。[15](P88)其中上帝创世说解释了宇宙万物包括人类自身的来源,而人类祖先亚当夏娃所犯下的原罪成为人类苦难的根源。救赎说提供了人类如何死后得永生的途径,信者上天堂,不信下地狱,天堂地狱描绘了人类死后的归处。末世论更是给基督徒巨大的压力,成为其在现世中遵守戒律的动力。基督宗教教义的系统性、完备性及压力性提供了人们对世界万物和人类的起源,死后的归宿以及现世生活的意义等终极问题的一个合理解释,尤其对天堂的理想描绘与传统佛教生死轮回及道教羽化升仙不谋而合,表现了人类对死亡的恐惧和对永生的渴望,成为老年人皈依的主要原因。一位年过八旬的老信徒对我们说:

你们要多看《圣经》,多了解天主,然后赶快领洗,这样将来死后就可以进天堂,要不然就被魔鬼带到地狱里去了。你想想看,进天堂多好,与天主一起享受永生。(W信徒,女,83岁,天水市教堂信徒)

“三位一体”是指天主只有一个,但具有三个实际区别的位格,即“圣父、圣子、圣灵”。天主教认为,上帝是爱,圣灵是上帝在人间的临在,最基本的恩典是仁爱。上帝爱人则要求人类不仅要爱上帝,更要像上帝爱人那样去爱别人。“十诫”是信徒伦理生活的基本准则,更是对人道德的约束。一位中年信徒对爱和“十诫”深有体会,谈到他当初信教的原因时说:

由于父母去世较早,我是老大,下面一个兄弟,很快就到了成婚的年龄,由于家里经济困难,兄弟婚后和我们一起生活,我爱人就会因为一些经济原因和兄弟不和,而我夹在中间更是无可奈何,很是为难,后来朋友向我传福音,我觉得讲得好,就让他们去我家向我爱人和兄弟讲十诫和仁爱,后来他们就慢慢地不吵架了,生活过的舒心了,我们全家都觉得好,就一起都信耶稣了。(Q信徒,男,43岁,农民)

4.群体生活的需要。人类是群居的动物。人们生活在社会中,总是通过一定的社会关系结合在一起。中国传统乡村是随着农业的形成而产生和发展的,一个家族在一个地方固定居住,共同生产,进行社会交往,繁衍生息所形成的自然村落,是中国传统乡村最典型的农村社区类型。从社会关系来看,血缘关系、地缘关系是两种最重要的社会关系。[16](PP.28-29)从情感关系来看,传统农村封闭性强,邻里交往频繁而密切,形成了守望相助、患难相恤、出入相友的生活共同体。[11](PP.51-52)

随着农村商品经济的发展,物质文化的冲击,传统乡村中的熟人社会逐渐向生人社会转化,人们之间的交往日趋带有短暂性、间接性和功利性的特点,农村精神生活发展的落后状况使得各种宗教组织成为农村社区的一种新的文化有机体。对于农村老年信徒来说,其晚年生活是孤独寂寞的,而在教堂参加礼拜可以找到一种心理上的归属感,通过寻找一种集体生活而慢慢地产生了虔诚的宗教观念。迪尔凯姆在《宗教生活的基本形式》中曾这样描写:一旦人们聚集在一起,“一种热情就通过他们的集体形成了。”在这种兴奋、狂热的场合,“人们被一种外力控制着、带动着,在他们的思想行动大大不同于常规的时候,人自然而然地产生了一种不再属于自己的感觉,宗教观念从这种狂热本身中产生了。”

在W镇的教堂里我们发现,很多老年信徒无论身体如何,都会每天坚持到教堂参加各种宗教活动,但同时需要注意的是,这些老年信徒似乎只是坐着教堂里,对宗教仪式和教义似乎不太感兴趣,有时会还会因为疲惫等各种原因而打盹。一位神父告诉我们,这在农村教会里是很普遍的现象,很多老年信徒在家没有什么事情可做,就来到教堂里,由于身体疲劳,文化水平低,听不懂讲道,就会睡着,我曾经私底下说过他们,让他们累的话就不要来了,但是不管用,他们还是早早的就来到教堂里坐着。

(三)宗教皈依的途径

1.家庭信仰。传统中国社会的家族主义使得家庭在宗教传播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麻国庆认为历史的传承和社会的延续是我们中国社会的特点,特别是在家庭的运行机制及其文化逻辑方面,表现出极大的继承性。[17](P10)在国人心中,个人生命不过是祖先生命的延续,是家族传承中的一个环节,个人生活的最重要目标之一是维持家族的存在和延续,其中不仅是生命、财产的延续,更是家族理想、精神文化的延续。费孝通先生说,“中国文化的活力我想在世代之间。一个人不觉得自己多么重要,要紧的是光宗耀祖,是传宗接代,培养出色的孩子。”

现代心理学认为个性的形成始于家庭。国外宗教学家认为,家庭在儿童宗教信仰形成过程中起着特别重要的作用。德国心理学家W·特里尔哈斯指出,儿童在家庭范围内或通过家庭的中介所获得的宗教印象“对以后的宗教生活具有奠基的意义。”[18](P116)社会心理学家M·阿盖尔认为,父母的宗教观点是年轻一代的宗教信仰形成的最重要的因素之一。[19](P39)

W镇天主堂的C会长告诉我们,改革开放以前,领洗信徒主要受其父母信仰的影响,这其中就有信仰几辈人以上的传统家庭。天主教最初在当地的传播并不顺利,因而最初信仰天主教的信徒大多是贫困人家,其皈信天主无非也是希望获得生存和祈福,但其家庭传承信仰却成为了天主教日后复兴的星星之火。

家庭信仰的作用除了父母对子女影响外,还包括配偶双方的互相影响,其中又以女性对丈夫的影响为多。这是因为天主教传播的形式和内容吸引了大量农村中青年妇女的参加,她们喜欢这种外来的、新鲜的、乡村式的浪漫和热闹。而男性作为一家之主,虽然有时候故作鄙夷,但一般并不强行干涉,因为一方面信教妇女劳动地位和财产不断提高,带来了其独立性人格的提升;另一方面她们回到家里待人友善,规劝丈夫,教育子女,这有利于家庭的生活,故而家人受其影响在潜移默化中纷纷受洗皈依。

刚开始她 (妻子)信天主,我坚决反对,我说你信的都是迷信,整天神神叨叨的,只知道念经,一点也不像正常人。后来我慢慢的发现,她在祈祷的时候还为我的病向天主祈求,以前她在家挺懒的,现在却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不骂人了,而且信教后家里的事情也没有耽误,我就不反对了,没过多久我的病好了,她说是天主看我不反对她信教就显灵了,把我的病治好了,我也就跟着一起信了。(P信徒,男,50岁,农民)

2.亲戚邻里朋友传福音。20世纪以来,不少学者都对中国传统社会的人际关系做过概括性的研究,强调人际关系在中国文化或者中国人的日常生活里的重要性与突出性。中国农村关系中的血缘身份及衍生的关系 (地缘或业缘)成为控制行动、心理距离的主要依据。关系身份与关系类型联系着相应的行为规范和行为结果。[20](P51)梁漱溟认为,中国社会是一种伦理本位即关系本位。中国之伦理只看见此一人与彼一人之相互关系,不把重点放在任何一方,而从乎其关系,彼此相交换。[21](PP.83-84)这个伦理关系的本位现象,不但左右着中国政治、社会等层面,而且还制约着中国人的宗教和信仰。

家庭生活是中国人的第一重社会生活,亲戚邻里朋友等关系是第二重社会生活。这两重社会集中了中国人的要求,范围了中国人的活动,规定了其社会的道德条件和政治的法律制度。[21](P16)再加上由于市场经济而出现的业缘关系,构成了影响农民社会关系的三大因素。因而农民皈依天主教除家庭因素外,亲戚朋友 (邻居)也是一个重要途径。与家庭影响不同的是,家庭信仰提供了一种宗教文化或环境,使得家人在潜移默化中皈依,而亲戚朋友 (邻居)则更多的是提供了一种群体压力和天主教信息的传播,在这种情况下,影响信徒皈依更多的是一种内部因素,即个人经历了生活重大变故,无法解决从而寻求超自然的力量。上述W镇天主堂的福传策略即证明了这一点,而且C会长还告诉我们:

亲戚邻里朋友在进行福传工作时,如果对方没有什么疾病灾难,一般不太会信,我们也不过多强求,但是一旦他有什么事情自己解决不了,我们就会组织好几个信徒一起去给他讲道,这种情况下他能听得进去,慢慢地也就信了,神曾帮助过他,这些人以后信得比较好。

3.从众。从众是指他人从事某一活动自己也跟着从事这一活动。影响从众的个人因素包括希望获得正确的信息,与群体保持一致和性别差异;群体方面的因素主要有群体一致性、群体规模、群体成员的身份以及群体接纳个体的程度。另外模棱两可的刺激物更容易引起从众心理。[22](P216)

中国传统农村比较封闭,信息闭塞,农民获得的直接信息较少,而中国农民向来是随大流的,生活的经验也告诉人们,个人生活中的大量信息都是从别人那里得到的,在宗教信仰的选择上也不例外,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对基督教 (包括天主教和基督新教)与传统民间信仰的选择上,表现为传统信仰虽然人数较多,但没有统一的组织,很难形成一定的群体规模,众人按照自己的实际需求去理解信仰,难以达成一致性的群体意见,对他人造成的压力较小,从众不易发生。二是对天主教和基督新教的信仰选择上,农村信徒文化水平较低,对天主教和基督新教的关系和区别难以形成自己的理解和认知,两者历史上又属同一宗教,都信奉耶稣基督,因而农村信徒在选择信仰教派时除家人和亲戚影响外,还依据教堂的大小、信徒的多少,神职人员的讲道等外部因素。

在W镇天主教堂虽然和基督教堂仅一墙之隔,但其建筑规模却远远超过基督教堂,另外信徒人数众多,宗教生活丰富 (每年都会举办三四次学习班),有专门的神职人员,并且教会日常管理有信徒民主选举产生的堂管会负责,因此每年都有大约70多名信徒领洗,其中有很多第一次都是慕名而来。于此相反,在离此地不远的Q县天主堂张神父告诉我,虽然当地天主教发展历史很早,但由于天主教和基督教信奉同一个神,很多老百姓则认为两者是相同的,基督教教堂规模庞大,信徒众多,很多新信徒都去他们的教堂里参加礼拜。

(四)皈依效果的强化

1.宗教仪式。任何宗教都包括“信”和“行”两个重要的组成部分。宗教仪式是信教者对神圣对象及神圣力量基本态度的表达,其最主要的目的是激发教众的一种有关共同信仰的宗教的“集体记忆”,这些宗教仪式经过反复实践,自然会通过有关宗教知识的汇聚而反映在教徒的观念上成为一种“行动记存”,不断修改教徒对行为和策略选择的看法,改变他们的价值判断,从而最终改变其文化观念。[23]

通过宗教仪式 (包括宗教禁忌)所强化的神圣与世俗的区别,世界在人的心目中不再是混乱无序的,而是一个有组织的、充满意义的“有序世界”。人们不再感到迷茫彷徨,明确了生活的意义,从而有了强烈的安全感和稳定性。或者人们在追求神圣的过程中,会有一种心灵得到净化的感受。这种心境无疑会减轻人们的生活压力,使人们获得某种心理平衡。[24]

洗礼作为天主教会最重要的入教仪式是一种接收教会成员皈依与接纳的内外融合的礼仪。洗礼使得信徒具有了一种身份认同,通过共同的仪式活动,共同的希望与恐惧,对事件的共同关注,产生了群体的归属感。祈祷是信徒宗教生活中最常出现的宗教行为,用来沟通人与神的联系,表达人对神的顺从、感恩、赞美、恳求、悔过等宗教情感和态度。但是对于众多农村信徒而言,恳求祈祷在祈祷体系中占有重要地位。祈祷对于信徒来说始终是心理安慰、排除消极体验的强有力工具,很多信徒表示,在向天主祷告完以后,心情是平静的和充满希望的,他相信天主会知道他的祈祷并能实现,这无疑带来了一种希望和精神力量。

2.宗教音乐。音乐一直是在天主教敬拜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天主教音乐是一种与教义、礼拜仪式紧密结合在一起的宗教音乐,不仅可以烘托礼仪应有的庄严气氛,衔接礼仪中个别独立环节,还可以启导和凝聚信徒的心灵与传达祷告的心声。同时宗教音乐的内容更通俗易懂、朗朗上口,使得教会的基本教义和精神可以更广泛、更高水平的传播。[10](P209)英国伯明翰大学当代文化研究中心创建者理查德·霍加特曾说过,“文学 (以及其他表征的艺术)是一种文化中的意义载体,它有助于再现这个文化想要信仰的那些事物……它有助于确定那些所信仰的东西,只要具有一种展望生活的形式和力量的更好的观念,就有助于确定这种展望。”[25](P43)

另外,一般认为物质温饱解决以后,人们对精神上的需求也相应增加。农村地区文娱生活非常贫乏,乡民的娱乐活动实质是寓于“大吃大喝”和“赌博”之中,这也使得相当一部分人走向教堂,参加唱诗、礼拜,尤其对于限于家庭生活圈子的妇女,具有相当大的吸引力。因而天主教的传播不仅仅是教义教规的渗透,还有另外一种被人忽视的影响因子,即音乐文化的影响。农村信徒由于文化限制,对教义的理解也并不主要来自《圣经》的阅读和听道,而是依据音乐颂歌的方式接受了一种全新的知识体系,此时音乐早已潜化成内在的无意识和信以为常的行为。从陕西前来参加培训班的 Y神父向我们介绍了宗教音乐的作用:

宗教音乐自天主教产生以来就存在。在礼拜中信徒吟唱宗教音乐,可以极大的唤醒信徒内心浓重、炽烈的情感,而天主信仰本来就是感性的事,它的基础是“信”,只有信才能得救,因此在教堂信徒一起唱颂歌就可以形成巨大的向心力和凝聚力,使信徒更好的去感受天主的爱。还有就是心理学提到的“自我暗示”,宗教音乐的内容主要有爱上帝、赞美上帝,经常的吟唱就会在人们头脑中不知不觉产生爱上帝的价值观念。(Y神父,42岁,西安教区)

五、结语

综上所述,天主教在甘肃农村的传播有着深厚的社会根源,既包括社会矛盾的加剧和社会信仰的缺失,同时又有天主教自身所采取的本土化传播策略,使其在中国文化中拥有了发展的土壤。而对农村信徒来说,传统信仰的丧失,自身条件的限制以及社会的剧烈转型导致缺乏一种社会归属和安全感,而此时天主教的传播带来了一丝精神慰藉,其宗教皈依的历程也诉说了农村信徒的现实和精神需求,他们更多地愿意把自己的命运和宗教信仰联系在一起,从中找到一种精神寄托,但对我们而言其背后所反映出来的社会问题却更值得去深思。

[1] 梁丽萍.中国人的宗教皈依历程:以山西佛教徒与基督教徒为对象的考察 [J].宗教学研究,200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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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Process of Religious Conversion of Rural Catholic:A Study Based on the Case of Catholicism in W Town of Gansu Province

GUO Jian-kang
(Research Center for the Educational Development of Minorities,Northwest Normal University,Lanzhou,Gansu,730070,PRC)

Based on the Case of Catholicism in W town of Gansu province,the present study analyses the process of religious conversion of rural catholic.Questionnaire survey and depth interview were employed as the instruments of collecting data;The main issues to be addressed include the social root,motive,access of conversion,and the enhancement of the effects of religious conversion.

rural Catholic;religious conversion;Catholicism

G 127;B 978

A

1674-5779(2011)02-0048-08

(责任编辑陈育/校对云月)

2011-01-28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重大项目“基督教在西北农村青少年传播状况研究”(2009JJD880013)阶段性成果

郭建康 (1985—),男,河北邯郸人,西北师范大学西北少数民族教育发展研究中心研究生,主要从事民族教育心理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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