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研究与政治经济学的构连:论道格拉斯·凯尔纳的批判理论

2011-08-15 00:53董雪飞
关键词:凯尔政治经济学后现代

董雪飞

(四川外语学院 英语学院,重庆 400031)

文化研究与政治经济学的构连:论道格拉斯·凯尔纳的批判理论

董雪飞

(四川外语学院 英语学院,重庆 400031)

文化研究的后现代转向以降,新修正主义和民粹主义滥觞;而西方左翼文化理论的精英化倾向使文化研究有越来越趋于僵化的危险。凯尔纳认为,媒介文化与大众传播已经成为当代文化的新形式和主要场所,阶级仍然是形塑当代生活方式的重要因素。因此,文化研究必需回归当代文化的具体语境和马克思主义的阶级分析方法,广泛借用批判的社会理论,融合政治经济学的结构批评。以推进启蒙和解放事业为目标,建构批判性媒介文化理论,才是当代文化研究的复活之路。

道格拉斯·凯尔纳;语境;文化研究;政治经济学;批判文化理论

自文化研究的后现代转向以降,新修正主义和民粹主义滥觞,切断了文化研究与批判社会理论的联系,文化研究的发展势头似成强弩之末。英国伯明翰大学当代文化研究中心 (CCCS)从学术体制内消失这一事实也折射出文化研究所批评的对象对批评话语的压制以及文化研究自身发展所面临的巨大困境。美国著名文化研究学者格罗斯伯格 (Lawrence Grossberg)主张,“文化研究的最终目标是要对当代社会作整体把握,从而寻找改革的方法和途径,因此我们需要一种‘激进的语境主义’(radical contextualis m or contextuality)。我们的知识探索并非要创建一门新学科、新领域,而是研究问题的语境”[1]。所以,关注当下的文化现实,回归文化研究的问题意识才是文化研究的复兴之路。美国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著名讲座教授道格拉斯·凯尔纳 (Douglass Kellner)立足于当代文化的现实土壤,对当今的媒介化社会进行深入剖析,成为文化研究领域里新一代权威理论家。凯尔纳主张文化研究必需回归当代文化的具体语境和马克思主义的阶级分析方法,广泛借用批判的社会理论,融合政治经济学的结构批评,以文化行动主义为手段,以推进启蒙和解放事业为目标,建构批判性媒介文化理论,这才是当代文化研究的复活之路。

一、回归批判的政治语境与阶级分析

格罗斯伯格指出,“关键时刻和语境是文化研究的两大基本问题。所谓关键时刻是对社会构成的一种描述,是社会矛盾激化、集结、凝聚的时刻,是社会各种力量通过不同的实践 (包括斗争和谈判妥协)来谋求暂时的力量均衡的时刻。……文化研究的首要问题是:我们从哪一个关键时刻转向另一个关键时刻?第二个问题是:我们如何在我们的语境中把握新与旧、相似和差异、有机和随机的元素间的平衡?”[1]因此,要对当代资本主义文化做出准确分析,必须首先把握这一时代的主导文化现象。也就是说,当前社会的关键时刻是什么?文化生产的语境是什么?文化的主要表征形态是什么?丹尼尔·贝尔认为当下资本主义社会的时代特征是后工业社会,其典型特征是信息社会的来临,信息取代体力劳动和能源成为最重要的资源。西方马克思主义学者詹姆逊主张当代资本主义社会已经进入到晚期资本主义,其突出特征是物化的加剧和整体感的消失,由此催生了文化的后现代主义。凯尔纳则认为现今资本主义社会是技术-资本主义时代,其特征在于:日新月异的技术与资本合谋,促进经济发展和社会转型,改变了日常生活的结构,重塑人们的工作和休闲。大众媒介侵入日常生活,媒体文化已经成为“当代社会中的文化的主导性形式与场所。”[2]在凯尔纳看来,媒体文化对日常生活的重塑,并在当代文化中占据主导性地位是技术-资本主义时代的突出特点,对当代资本主义社会的诊断不能回避对媒体文化的研究。

凯尔纳将媒体文化作为批判的对象和研究的重心,是因为“在当代社会中,所谓的大众文化与大众传播位于休闲活动的中心,他们是社会化的重要力量,是政治现实的调节器,因此应该被看作当代社会中具有各种经济、政治、文化和社会效果的主要机构。”[2]凯尔纳认为,媒体文化是高度意识形态化和政治化的文本,它不仅生产消费欲望,而且生产文化消费者,制造身份认同和共识。媒体文化塑造着大众的世界观、价值观和社会公共舆论,在将大众整合到现存资本主义体系的过程之中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媒体——和国家、教堂、学校和家庭一样,是‘意识形态机器’中的一员——生产意识形态,从而通过使现有制度、实践和观念理想化而服务于统治阶级的利益。”[3]因此,媒体事实上已经拓殖了文化,成为休闲的中心;媒体文化参与塑造日常生活,已经成为文化再生产和社会控制的一种重要力量和机制。

媒体文化不仅是高度意识形态化的,而且是霸权争夺的场域。凯尔纳认为,“媒体文化是一个你争我夺的领域,在这一领域里,主要的社会群体和诸种势均力敌的意识形态都在争夺着控制权,而个人通过媒体文化的图像、话语、神话和宏大的场面等经历这些争夺。”[2]一方面,媒体文化是作为一种叙述的文本和话语的建构产物而成为当代资本主义文化的载体。媒体文化的编码传递着主流意识形态的文化价值观;意识形态国家机器则为当代资本主义媒体文化提供合法外衣,两者形成共谋,共同维持现存体制,加强和维护自身的合法性。另一方面,不同个体和亚文化团体则会利用各种策略和仪式抵抗、甚至颠覆主流的话语。“媒体文化在总体上而言,是互不相让的社会集团的兵家必争之地,……媒体文化是一种诸种再现之间的竞赛,这些再现重现了现存的社会斗争,转述了时代的政治话语。”[2]换言之,媒体文化是各种阶级、利益集团争夺话语权的一个场域,霸权争夺的过程就是各种文化争斗、对立、冲突和协商的过程。

当代资本主义媒体文化不仅在内部制造差异、阶级、身份和认同,而且还借助全球传播网络和跨国公司,以消费文化的形式促销这种身份认同和生活方式。阶级不仅存在,而且还随着资本的全球流动,以新的方式在全球蔓延和复制。“资本的霸权仍然是社会组织的支配力量,甚至比以前更甚。阶级差别在扩大,媒介文化依然是高度意识形态化的,并为现存的阶级、种族以及性别的不平等进行合法化。”[4]在媒介文化的全球传播时代,阶级变得更加隐蔽和具有流动性。消费文化的同质化趋向并不能掩盖消费群体事实上的等级和差异;后现代理论对差异化、去中心化的欢呼也没有带来真正意义上的阶级平等。在凯尔纳看来,符号民主无异于乌托邦;受众分析则走向了一种新的教条主义。对当代媒体文化的分析不能回避阶级问题,因为“阶级仍然是形塑我们生活方式的一种至关重要的力量”[5]。

概言之,凯尔纳认为媒体文化已经成为当代文化的主要表现形式,是文化生产的重要语境和机制。对媒体文化的权力分析应当而且必然是当代文化研究的中心问题。媒体文化不仅是高度意识形态化的,而且是阶级冲突和霸权斗争的场域。对当代资本主义社会进行分析,就要把握媒体文化的权力构成:媒体文化如何再现主流话语、如何整合社会各阶级、如何作用于日常生活和休闲,从而维护现存资本主义制度。

二、对话批判的社会理论

在《后现代理论:批判性的质疑》一书中,凯尔纳提出以多向度、多视角的方法重建批判的社会理论。因为每一种批评方法都有其长处和盲点,多向度的批判理论是辩证的、非还原的、是历史性的、开放的、是一种政治理论[6]。凯尔纳指出,“我们正生活在一种介于现代与后现代的转折时期,它要求我们同时地吸收现代与后现代的策略和理论,从而抵制那种认为存在历史性的后现代断裂以及需要全新的后现代理论和文化研究的主张。”[2]

在当代资本主义文化体系中,大众传播与媒体文化居于休闲的中心环节。按照约翰·杜威的说法,社会不仅因传递与传播而存在,更确切地说,它就存在于传递与传播之中。大众传播对于日常生活的塑造、媒体文化对日常生活的渗透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不仅如此,大众媒体还通过各种“媒介事件”和“文化奇观”加强对民众的整合和收编。在图像传播时代来临之后,媒体文化又出现新的表征形式。面对文化领域里的这些日新月异的变化,文化研究必须密切关注现实,并对其做出回应。因此,凯尔纳主张文化研究应当与各种批判理论对话,甚至借鉴后现代的批判策略。

在《奇观社会》一书中,居伊·德波指出,“在现代生产条件蔓延的社会中,其整个的生活都表现为一种巨大的奇观积聚。曾经直接地存在着的所有一切,现在都变成纯粹的表征。”[7]他敏锐地察觉到现代社会生活的图像化趋势,图像就是表征,图像不仅再现现实世界,以图像为中介,它还再现了一种社会关系。凯尔纳从中获得灵感,将其运用到媒介文化现象的分析之中。凯尔纳论述到,“媒体奇观是指那些能体现当代社会基本价值观、引导个人适应现代生活方式、并将当代社会中的冲突和解决方式戏剧化的媒体文化现象,它包括媒体制造的各种豪华场面、体育比赛、政治事件。……奇观社会以广告为中心,遵循媒体文化被高度商业化的原则,通过休闲、消费、服务和娱乐的机制来不断扩展其影响力。向奇观社会的结构性转变实质上既是社会生活原有的、未被侵蚀的领域被迫接受商业化的过程,又是对休闲、欲望和日常生活领域进行官僚主义式的控制和逐渐扩展的过程。”[8]在凯尔纳看来,媒体奇观是当代文化工业制造的新的幻象,它如同经济和政治权力一样,构成一种宰制性力量,成为新的文化控制形式,不断侵蚀公共领域。媒体奇观是权力与商业意识形态新的合谋。通过批判地分析媒体奇观有助于揭示媒体文化的当代表现形式及其后面的权力话语。

一言以蔽之,凯尔纳以当下资本主义文化的最新变化为依据,主张文化研究在方法论上吸收各种批判社会理论的长处,甚至包括后现代批评策略,回归文化的语境——即将文化置于社会-历史的语境之中,将理论语境化,考察文化、权力、意识形态之间的深层关系。

三、融合政治经济学的结构批评

在文化研究的后期发展中,越来越趋向强调快感、消费、符号民主以及无限度夸大受众的自主性和抵抗力。“在文化研究的这个新近阶段,存在着一种广泛流行的解中心倾向,甚至完全忽视经济学、历史学以及政治学而偏爱对于局部性的快乐、消费的强调,并从流行文化的材料出发来建构杂交身份。这个文化民粹主义呼应了偏离马克思主义以及它的所谓的还原主义、关于解放和统治的宏大叙事与历史目的论,转向后现代理论。”[4]文化研究的后现代转向忽视了媒介文本生产的社会历史语境,脱离了文化与社会、政治、经济的联系,究其实质是取消阶级和意识形态分析,以流行美学取代政治美学。其结果直接导致文化研究批判的柔弱无力,偏离了文化研究的初衷。

英国文化研究的长处在于其对媒介文本的微观分析。但是英国文化研究的传统并不是天然地拒绝政治经济学分析。事实上,在文化研究的奠基之作《文化的用途》《文化与社会》以及《英国工人阶级的形成》等著作中,文化研究的先驱霍加特、威廉斯、汤普森正是采用了批判政治经济学的方法分析文化。在这些文化研究的早期作品中,文化被认为是对社会、经济和政治的回应,文化与政治经济条件相互依赖。后现代文化研究主张意义存在于语言之中,语言之外无所谓真实,惟有文本可以把握;而在威廉斯等人所开创的文化研究之中,意义存在于语言与社会条件的互动之中。换言之,意义是在历史-社会的语境中产生的,历史-社会的语境自然包含了文化生产和消费的政治经济学。

政治经济学的内涵包括对历史的分析、对社会整体性的理解、对道德哲学、社会价值及理想社会秩序的研究以及对社会介入和社会实践的论述。批判政治经济学从宏观的视角对阶级权力进行剖析,具有明确的政治立场和价值判断,并主张干预现实生活。在这一点上,批判政治经济学与早期的文化研究可以说是殊途同归。政治经济学主张文化研究不仅要关注文本的内部,而且也要研究文本生产的政治、经济和社会控制。文化研究的微观视角与政治经济学的宏观视角可以结合起来从而更为有效地解释文化生产和消费的政治学。

在凯尔纳看来,法兰克福学派关于媒介文化研究的跨学科视角、文化工业理论、意识形态批判、媒介文本分析方法可以和英国文化研究的文化的语境化相结合。在《批评理论与文化研究:未能达成的结合》一文中,凯尔纳指出,“法兰克福学派通过提供对于技术和意识形态的结合的更加突出的强调,进而在理论上阐述了当代资本主义语境中的当代社会和文化,从而补充了英国的文化研究。”[4]而“今天的文化研究应该退回到早期的英国文化研究模式,并质疑当下对于政治经济学、阶级、意识形态的拒绝,质疑文化研究的后现代转向。”[4]据此,凯尔纳主张,“文化研究应该发展出一种多角度的研究方法,这种方法包含了对于广泛的人工制品的研究,在下面的三个层面内寻求对其相互关系的理解:1.文化的生产与政治经济;2.文本的分析与对文化产品的分析;3.对于观众接受以及媒介/文化产品的使用情况的研究。”[4]因此,文化研究的微观视角和文本分析与政治经济学的宏观结构分析相结合才能全面地把握资本主义文化从生产到消费全过程的权力运转。

凯尔纳以电视研究为例,指出多重视角、多向度研究的必要性,“我们不能仅仅通过分析政治经济对电视的决定作用,或仅仅通过分析电视的政治功能,或分析其作为一种文化形式的具体构成,就能掌握电视的所有向度,……相反,我们应当去分析电视的政治经济学,它对于当今政治斗争的介入、它的不断变化的文化形式与效果、它对新技术的采用以及观众对它的不同使用方式等多重向度的内在联系,以便提出更具包容性的电视理论。与此相同,对电视文本的解读需要运用多重方法来抓住文本的各个向度,包括符号学方法、意识形态批判、精神分析、女性主义及其他批评方法。”[7]也就是说,对媒介文化产品的分析必需置于多重批评的向度之中,因为“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同方法能够揭示不同的意涵。由此可见,凯尔纳主张融合政治经济学的批判方法,实际上是继续维护文化研究的开放性和多元性。

尽管文化研究的后现代转向拓展了文化研究的疆界,容纳了种族和性别研究,但是其试图将经济非中心化、排斥政治经济学的分析陷入了简单化的相对主义困境。所以,复活文化研究的批判锋芒就必需融合政治经济学的结构批评以把握当代文化的整体构型。

道格拉斯·凯尔纳的媒介文化研究植根于批判的社会理论,以媒体文化作为研究对象,广泛借用批判的社会理论与传播研究方法,以批判的媒体教育学和文化行动主义为手段,推进启蒙与解放的事业,形成一个独特的研究范例。在凯尔纳看来,文化研究的目的不是为学术而学术的研究,它是具有强烈的现实关怀和人文关怀的文化实践,它的目的是提高公众的辨别能力、推动启蒙、促进变革。

在文化研究越来越陷入迷雾之际,凯尔纳的批判性媒体文化研究强调文化研究的语境化与政治化,在对当代资本主义媒体文化批判的同时提出了建构之路,无疑具有为文化研究重新正名和导向的作用。

[1][美]劳伦斯·格罗斯伯格,刘康.关键时刻的语境大串联—关于文化研究的对话[J].南京大学学报:人文科学·社会科学版,2007(3):77,78.

[2][美]道格拉斯·凯尔纳.媒体文化:介于现代与后现代之间的文化研究、认同性与政治 [M].丁宁,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4.

[3][美]道格拉斯·凯尔纳.关于电视批判理论 [C]//[英]罗杰·迪金森,等,编.受众研究读本,单波,译,北京:华夏出版社,2006.

[4][美]道格拉斯·凯尔纳.批评理论与文化研究:未能达成的结合 [C]//陶东风.文化研究精粹读本.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6.

[5][英]格雷厄姆·莫多克.重建倾妃之塔:当代传播与阶级问题 [C]//[英]詹姆斯·库兰,[美]米切尔·古尔维奇,编.大众媒介与社会.北京:华夏出版社,2006.

[6][美]道格拉斯·凯尔纳,斯蒂文·贝斯特.后现代理论:批判性的质疑 [M].张志斌,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4.

[7][法]居伊·德波.奇观社会 [C]//王昭风,译,吴琼,编.视觉文化的奇观.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5.

[8][美]道格拉斯·凯尔纳.媒体奇观——当代美国社会文化透视 [M].史安斌,译.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03.

Articulation between Cultural Study and Political Economy——on Douglass Kellner’s Critical Theory

DONG Xue-fei
(School of English,Sichuan International Studies University,Chongqing 400031,China)

Since the postmodern turn of cultural study,it begins the era of new revisionism and populism.The elite inclination of Western left-oriented intellectual put a threat to the stagnation of cultural study aswell.Douglass Kellner holds thatmedia culture and mass communication have dominated the contemporary culture,but class is still an important factor in the for mation of culture.To revive cultural study,itmust construct a critical media theory,which goes back to the contextuality of contemporary culture and the method of class analysis,embraces various critical social theories,combinespolitical economy,and promotes enlightenment and emancipation with cultural activis m.

Douglass Kellner;contextuality;culture study;political economy;critical culture theory

C06

A

1674-8425(2011)05-0094-05

2010-12-08

董雪飞 (1977—),男,重庆合川人,博士,讲师,研究方向:英语文学、传播与文化。

(责任编辑 王烈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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