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转型时期的家庭与生产政治

2011-08-15 00:49王琳娜
关键词:体制劳动力工人

王琳娜

社会转型时期的家庭与生产政治

王琳娜

在社会转型时期,土地不能满足农民家庭实现收支平衡的经济需求,农村家庭将经济生产空间转移到打工所在地区,农民工依赖出卖劳动力维持家庭的经济生产职能。工厂利用工人对工厂的这种依赖性和市场上劳动力过剩的形势,建立一系列与工人经济收入挂钩的管理体制,形成了工厂的专制主义体制。

劳动过程理论;家庭经济生产功能;农民工;工厂专制主义

布洛维认为,资本主义发展的不同阶段决定了工厂体制由市场“专制主义”向“霸权主义”的转变。中国众多私营部门的劳动条件大都对劳动者非常不利,因而多数研究都沿用布洛维的“专制体制”来概括企业的生产体制。本文将分析中国社会转型时期部分工厂的管理状况及其形成原因,探讨家庭对形成工厂专制主义体制所产生的影响。

一、农村家庭经济生产功能转移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经济得到持续快速发展,然而市场化改革所带来的后果也日渐凸显。在现代化和工业化的快速发展过程中,中国年均经济增长率约为9.5%,而农村依靠农业的家庭收入增长率却由改革初1979年的22.21%下降到2002年的1.71%,特别是1998年以来的增长率仅1%左右[1]。农民家庭在农村地区的收入已经远远跟不上整个社会的收入增长水平。但是,整个社会的消费成本却随着经济快速发展而水涨船高。在众多仍然以农业为单一经济结构的农村地区,农村家庭的收入越来越不能支撑家庭的经济需要。农民拥有土地,家庭最基本的生存条件可以得到满足,但家庭的其他需要如孩子的上学、房子的翻新、子女的婚嫁等都需要靠货币收入来满足,而农业经济带来的货币收入却远远低于这些需要的货币需求。经济不发达地区经济结构又比较单一,农民除了务农之外,劳动力向其他产业转移的途径非常有限。

为了满足家庭的经济需求,越来越多的农民家庭基于经济理性迁移到经济发达地区务工。这种劳动力迁移的过程,实质上是农村家庭的经济生产功能在空间上转移到了经济发达地区。传统上,农民家庭的经济生产功能基本上是在家庭附近地区完成的。现在,随着农村家庭主要劳动力的外迁,家庭的经济生产功能在空间上也就转移到远离家乡的经济发达地区。

农村家庭经济生产功能空间上的转移对工厂政体的形成意义巨大。农民工的举家迁移,意味着他们抛弃了最基本的生存保障。他们迁移到外地之后,出卖劳动力成为他们唯一的选择,且是最主要的收入来源。第二代农民工由于务农技能缺失和对城市生活的向往,农村的土地保障对于他们来说,实际上已经形同虚设,他们将自己完全抛向了社会的“市场化”大潮之中。这大大地增强了农民工对工厂薪资工作的依赖性,因而容易导致工厂专制主义政体的形成。基于当代中国的社会现实,考虑到家庭是工厂政体形成的潜在根源,笔者将中国的工厂政体称为“家庭-市场专制主义”。

二、农村家庭的经济生产需求

在农村家庭经济生产空间转移的过程中,家庭劳动力迁移的规模由小变大,开始时是家庭个别主要劳动力迁移,如今家庭所有中青年劳动力集体迁移。但是,所谓的农民工家庭集体迁移,仅仅是家庭经济生产空间的迁移,因为城乡二元的户籍体制让农民工及其家庭无法完整地融入打工所在地,国家和地方政府为农民工建立的福利体制,还不能满足农民工家庭实现收支平衡的需求。我国不同地区建立的农民工社会保障水平参差不齐,很难一一总结。但总体上,农民工的社会保障体制是以其在本地的参保时间为基础。家庭集体外出打工,除了生活便利上的考虑,更是基于经济理性思考的结果。农民工永久性迁移意愿比较低,背后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因为负担不起打工所在地区的生活成本。但是,退回农村又意味着家庭收入锐减,家庭可能陷入经济困境。所以,农民工为了保住工作,往往倾向于委曲求全,“甘愿”接受工厂剥削。

在家庭的各个功能中,家庭经济生产功能的实现是其他功能实现的前提与基础。对于已婚的农民工而言,要维持家庭的生存与发展,实现收支平衡,必须要有稳定的收入来源。已婚农民工大都“上有老,下有小”,家庭经济负担可谓非常繁重,孩子上学、儿子成家、老人医疗、房子翻新或者重新买房等,每一项都是重大的家庭支出,都需要靠家庭的经济生产来维持。

孩子上学,是家庭的代际再生产需求。农民工作为父母大都痛恨自己没有文化,只能靠出卖体力赚钱,所以他们希望自己的孩子将来不要重蹈自己的覆辙。农村已经基本上实现九年义务教育,但是各地义务教育的实施水平因经济发展水平是有差异的。学费是不用交了,但是还有很多其它费用要交。“一个普通的农村家庭培养一个孩子上完义务教育阶段基本没有问题,但是到了高中,孩子的支出就要占到家里收入的1/3~1/2了,如果要培养一个大学生,就除非家庭有些额外收入,否则就必须借债了。”[2]

为儿子娶媳妇,是家庭的再生产需求。让孩子早早地外出打工,也面临着其他方面的负担,意味着要开始准备给孩子成家。在农村,习惯孩子成家时间比较早。早的18、19岁就结婚了,一般是21、22岁结婚。而结婚对于男孩子的父母是一笔巨大的负担。

盖房子或买房,是家庭的居住需求。在农村,房子是最能代表一个家庭经济地位的标志,代表了家庭的面子和荣誉。农民工觉得自己将来没有可能留在城市,他们觉得自己老了之后肯定是要回去的,即使平常不住在家里,也要把家里的房子修得比较漂亮,或者是基于孩子娶亲的需要,或者是基于家庭居住规模扩大的需要。有些经济条件稍好的农民工,如果现在孩子不急着用钱,为了孩子长远打算,也会决定在打工所在地买房以实现家庭的永久性迁移。

其实,农民工家庭负担远不止这几个方面,还有诸如家庭的赡养成本、医疗成本等等,都需要依靠家庭的经济生产功能来维持。

三、“家庭-市场专制主义”的特征

基于家庭的种种需求,农民工承担着沉重的家庭经济生产责任。社会转型时期,农村土地已经不能满足家庭维持收支平衡的需求,导致家庭将经济生产的空间转移到打工所在地区,制度性的阻碍导致农民工只能依赖出卖劳动力维持家庭的经济生产职能。在布洛维的工厂体制变迁理论中,依赖性是一个重要因素。从专制体制转变到霸权体制,关键因素之一就在于国家通过社会保险法令改变了工人对工厂的依赖性[3]。工人家庭的经济生产责任和社会福利保障体制的缺失,导致工人对工厂薪资工作的依赖性大大增加。加之金融危机爆发,市场上的农民工劳动力更加富余。工厂正是利用工人对工厂的这种依赖性和市场上的劳动力过剩形势,建立了一系列与工人经济收入相挂钩的管理体制,形成了工厂的专制主义政体。

(一)虚假的奖励承诺

在赶订单的时候,生产主管经常承诺在订单完工后要给工人加工资,但事后又不兑现承诺。工人吃了哑巴亏无处诉说,更不敢追究让领导兑现诺言。生产主管却肆无忌惮,反复欺骗。工厂正是利用了工人想尽量多地获取经济收入的心理,欺骗工人为工厂赶订单。

(二)迟到、旷工罚款

公司的规章制度明确规定不允许迟到、旷工。普通工人迟到、旷工要扣工资,但公司的核心管理层却根本不用理会这些规定。在公司的打卡机器旁边,公司的所有员工都有一张记录出勤记录的卡片。每天早上、中、晚上下班时候,除了核心管理层之外,其他人都会赶紧打卡。因为大家都知道,如果出差错,就会扣工资。但是,从来没看见过公司的核心管理层去打卡。对于旷工的员工,处罚更加严重,除了当天的工资扣除外,还要罚款扣除三天的上班工资。

(三)威胁开除工人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有的工厂尽管规模很小,但事项却是应有尽有。由于每一事项的工作量比较小,工厂核心管理层的每一个人都身兼数职,权力很大。生产主管负责车间的生产管理,同时也有人事录用与开除的绝对权力。生产主管在给工人集体开会的时候,公然讲“不好好干就走人”。基于工厂经常开除人的事实,他发出的这一威胁是极具现实意义的。所以,工人在生产主管来车间巡视的时候都表现得特别积极。工人非常害怕丢掉工作,因为丢掉工作即意味着收入来源的中断而无法满足家庭的经济生产所需。工厂正是利用了工人的这种惧怕心理使工人们乖乖工作。

(四)频繁开除工人

在笔者调研的工厂,开除人非常简单,生产主管只要说一句“你明天不用再来了”,然后就是办理离职手续。频繁开除工人给留下来的工人造成了频繁的直接威慑。这种“杀鸡儆猴”的做法让其他工人明白,只要你稍有懈怠或者稍微引起工厂管理层的不满,都有可能面临“你明天不用再来了”的命运。更多的时候,开除工人并非一定是因为工人所犯的错误有多严重,而是与工厂的订单多少息息相关。

(五)调休逼迫辞职

按照《劳动法》规定,工厂开除已经签约的工人需要支付一个月的赔偿金。开除有签约的工人的成本是比较高的。但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按《劳动法》的规定工厂开除工人需要支付赔偿金,如果是工人自己离职则不需要。对《劳动法》的规定工厂非常明白。所以,更多的时候,工厂为了既赶走某个工人又想省下赔偿金,就通过一些手段迫使工人自己主动离职。工厂利用工人进厂打工为了赚钱这种心理,往往采取调休的方式逼迫工人主动辞职。因为调休期间,工人没有工资或者只能拿到很少的一点生活费。农民工的调休时间多了,就只好选择主动离开。

(六)霸道的加班制度

加班时间明显是依据工厂的生产周期而强制性安排,完全不顾工人的感受。加班安排分忙时和闲时。在工厂不太忙的时候,工人如果不想加班或者不想上夜班的话,可以找人顶班,但要经过生产组长的同意。有时候,由于管理不善而造成时间安排错乱,这也要靠工人加班来弥补,这时工人得到的只是正常上班时间的薪水。

布洛维所认为的“制造甘愿”的“霸权”工厂体制特征在工厂是看不到的。在生产部门,从工人到生产主管可分为四个档次:杂工、技术工、生产组长、生产主管。工人的基本工资也随着工人地位的上升而增加。工厂内部市场基本不存在,不是说在工厂内部没有职业流动的可能性,但每一个层级之间的鸿沟都是很大的。

综上所述,笔者认为,工厂的这种针对工人的体制是专制主义体制。

四、结论与讨论

家庭对每个人而言都意味着责任。农民工在远离家乡的情况下,还要忍受工厂体制的种种压迫,为的就是换取经济收入以供养家庭。他们本是一群农民,农民本应该呆在农村以农为生。但是,整个社会的变革使得种地不足以维持整个家庭的存在与发展,使得他们只能在异地的工厂里出卖劳动力为生。他们对工厂的“依赖性”恰恰被工厂利用来控制、压迫他们。他们的忍耐又让工厂的专制主义政体可以继续维持下去。

探究根源,工厂专制主义体制形成的根源,首先在于国家经济改革的政策使得土地已经不能满足农民家庭实现收支平衡的经济需求。家庭基于经济理性被迫将家庭的经济生产空间转移到经济发达地区。其次,农民本身的人力资本使他们几乎没有靠出卖劳动力之外的手段获取收入,而国家的制度体制又不能对农民工提供足够的福利保障。因此,他们对工厂薪资的依赖性非常强,因而容易导致工厂专制主义体制的形成。

[1]胡文国,吴栋,吴晓明.我国农民收入增长影响因素的实证分析[J].经济科学,2004(6).

[2]武岩生.教育成本为何越涨越高:农村教育成本调查[N].燕赵都市报,2005-12-21.

[3]闻翔,周潇.西方劳动过程理论与中国经验[J].中国社会科学,2007(3).

C913.2

A

1673-1999(2011)03-0053-03

王琳娜(1962-),女,山东荣城人,江苏盐城行政学院(江苏盐城224000)讲师,研究方向为民营经济和社会学。

2010-1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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