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长亮
(吉林师范大学文学院,吉林四平,136000)
中国当代文学评价中的问题、立场与方法
——从汉学家顾彬引发的争论谈起
邓长亮
(吉林师范大学文学院,吉林四平,136000)
20世纪80年代以来,学术界对中国当代文学的评价一直存在着分歧,这种分歧在2006年末顾彬发表了“中国当代文学是垃圾”的看法之后,被媒体过分地渲染、扩大,最终演变成一场“唱盛”与“唱衰”、“黄金”与“垃圾”之争,众多的知名学者卷入论争。笔者就论争产生的场域以及“当代文学”、“当下文学”等概念性问题进行了辨析,并进而提出了对这场论争的看法。
中国当代文学;中国立场;顾彬
自从上个世纪80年代以来,学术界对中国当代文学的评价一直存在着分歧。不同的中国当代文学史著作对同一段文学的叙述并不相同,甚至分歧很大,比如不同的文学史家对“十七年文学”与“文革文学”的评价就不相同。但是这种分歧所引发出来的争论,仅仅局限于学术界内部,在学术界之外并未产生很大的反响。
进入90年代中期之后,一个非常明显的事实是文学论争的场域不断扩大,随着媒体的介入,文学论争经常被放大到成为一个事件,文学界的争论逐渐有更多的人参与进来,这在“《废都》事件”、“《马桥词典》事件”中有充分的证明。2006年末,德国的汉学家顾彬发表了“中国当代文学是垃圾”的看法,这个判断在2007年以来的文学界产生了极大的反响,成为2006年著名的“事件”之一①2006年12月11日,《重庆晨报》刊载了题目为《德国知名汉学家顾彬称中国当代文学是垃圾》的报道,这可以说是顾彬的中国当代文学是垃圾论的产生的源头,虽然顾彬在访谈中否认说过中国当代文学是垃圾的言论,他认为被媒体夸大了。但是他的“中国当代文学是垃圾”在文化界还是产生了极大的反响。,引发了学术研究领域对中国当代文学的各种争论,肖鹰和陈晓明等人关于中国当代文学的评价分歧可以看成是顾彬这个论断的持续性影响,一直到2010年末,关于中国当代文学的价值与局限一直成为文学界以致文化界的焦点。
在2006年末开始的这场关于中国当代文学评价的论争中,一个非常引人瞩目的现象是媒体在其中的推波助澜,媒体借助其影响力不断地渲染、夸大其中的分歧,甚至用一些吸引人眼球的词语来呈现这种分歧,比如频繁使用“炮轰”、“再轰”、“垃圾”、“黄金”等非学术性的语言。这是1990年之前的文学所没有的。我们在评论由顾彬的中国当代文学是垃圾所引发的重估中国当代文学的价值这场争论,必须注意媒体尤其是报纸、网络所起的作用,这场论争因为媒体的强力介入,很多复杂问题被人为地简单化,在某种意义上,已经远离了严肃的学术探讨,因而被有的学者称为是一个娱乐事件②陈平原在接受《新京报》的记者采访时评论顾彬的言论时说,“顾彬所采用的发言方式是媒体所乐意见到的,这件事从一开始到现在就是娱乐化的”。。
如果我们考察中国当代文学争论事件的来龙去脉,会清楚地看到这一“事件”是如何被媒体渲染、夸张、放大的,甚至是如何被建构出来的。当然,其中不乏有严肃的文学杂志刊发了学理性较强的文章进行学术探讨,比如《北京文学》在2010年刊发了一系列文章,题目命名为“如何评价中国当代文学的成就”。但是总体上看来,以严肃、理性著称的学术界在传媒的影响下也渐渐开始浮躁起来,以及产生了意气之争。
2006年12月11日,《重庆晨报》刊发了《德国知名汉学家称中国当代文学是垃圾》的报道,在这篇报道中,顾彬认为上个世纪90年代末出现“美女作家”不是文学,是垃圾。这篇报道的记者便把顾彬批评“美女作家”的写作扩展为中国当代文学,虽然顾彬在访谈中反复强调他没有说过中国当代文学是垃圾的言论,但是许多地方的报纸在报道中还是继续延用《重庆晨报》中“中国当代文学是垃圾”的言论,并进而在报道和电视节目中又出现了以《当代文学的堪与不堪》、《顾彬“再轰”中国当代文学,世界汉学大会为此炸开了》、《汉学家集体批判中国文坛》为标题的文章或者节目,影响进一步扩大,这种影响已经远远超越了学术界,因而这场争论在硝烟弥漫中充满着娱乐意味。
在1990年以前,文学界争论的话语场仅仅局限于文学报刊,尤其是纯文学杂志,争论大都在学理的层面展开,双方都能够以平和的心态面对分歧。在1990年之后,知识界的共识破裂,分歧日益明显,“态度的同一性”消失。当代文学只不过是双方争论的一个话语场,随着媒体在其中的影响,这种论争不可能只是纯学术的争论。同时我们也必须注意到,中国当代文学发生的时代语境在慢慢的发生变化,这种变化给我们认识中国当代文学的发生、发展提出了新的挑战。如何在复杂的时代语境中,对正在发生的文学作出恰当的符合学理的判断,并且能够经得住历史的检验,这是每一个当代文学研究者必须面对的问题。只有具备这样的批评意识,在消费主义时代,这种文学论争才不会因为媒体的介入而成为大众消费的对象。
在这场论争中,我们发现,在一些媒体中,中国当代文学与中国当下文学这两个概念混淆不清,或者这两个概念互为混用。从时间上划分,中国当代文学指1949年以来中国的文学,到现在为止,已经有60多年的历史;中国当下文学更多地指目前正在发生、发展的文学。从内涵上,中国当代文学比中国当下文学有更为复杂的内涵,中国当代文学这个概念包括中国当下文学。怎样评价“当代”中国文学与“当下”中国文学,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问题。虽然评价中国当代文学的时候必须涉及中国当下文学,但是,毫无疑问,中国当代文学是一个有更多指涉的概念,其中所涉及的问题非常复杂,任何对中国当代文学的评价都不可能忽略其复杂性。中国当代文学60年,其中经历了50至80年代初期和政治联系比较紧密的文学、80年代中期以后与文学性有关文学、90年代在市场和大众文化影响下文学以及新世纪以来的网络文学与纯文学等几个阶段。无论是“垃圾”与“黄金”说,还是“唱盛”与“唱衰”,这种用“一言以蔽之”的方式所下的断言,在某种意义上讲,是不可能准确的,不可能符合学理的判断,也是极其不负责任的。顾彬在访谈中对当下文学的不满,被媒体放大为对中国当代文学的不满,可谓是媒体对其进行“有意的误读”,由“当下”而“当代”,可谓是谬之千里。
在后来的论争中,肖鹰对中国当代文学的批判,更多地是着眼于“当下”的文学,孟繁华的反驳文章也着眼于当下文学。而王彬彬和陈晓明之间的争论更多地是着眼于“当代”中国文学。相比较而言,王彬彬和陈晓明之间的争论涉及的问题更多,也较为复杂。他们之间的争论,有些问题是90年代学术界关于中国当代文学分歧的重演,如何评价“十七年文学”与“文革文学”,在中国当代文学界内部始终未能达成一致,这在不同的文学史著作中对“十七年文学”与“文革文学”所作的评价差异可以看出来,因而从更深远的意义来看,这些学者对中国当代文学评价的巨大差异,其主要原因是各自所秉持的文学史观不同所致。
事实上,关于中国当代文学的评价涉及到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即评价的标准和立场。站在什么样的立场和用什么样的标准来看待“当代”与“当下”的文学,得出的结论可能完全不同,因而,在对这场争论进行梳理的同时,我们必须注意争论双方所持的标准或者立场。
陈晓明非常鲜明地站在中国的立场来看待中国当代文学,他认为“我们今天来清理或评价中国当代文学,就要有清醒的学理的立场,也应该有中国自己的立场”。[1]在提出“中国立场”的同时,陈晓明对西方的美学标准和立场提出了反思,他认为“如果没有我们自己对自身文学的认识及其建构美学标准,我们的文学永远只是二流货。所以我认为困境是一个内与外的体现,内与外到今天都面临着极限,西方给我们施加的美学标准也压得我们喘不过气来,我们用那样的标准看自己的小说永远是差了一个截,永远是不对称的。但我们没有想到差异性的问题,我们没有勇气、没有魄力建构异质性”。[1]
这种建构异质性是陈晓明提出“中国立场”重要的原因。而顾彬对中国当代文学评价中所援引的标准却是西方的,准确地说是欧洲的文学标准。肖鹰对当下文学进行批判的参照系是中国古代文学和现代文学。评价标准和立场的差异必然会对同一事物的判断得出不同的结论。由于时代语境的不同,我们认为对中国当代文学价值的判断标准只能来自中国当代文学的内部,来自“中国立场”本身。因此有的学者乐观地认为“这场论争其实是中国当代文学学科申述自身合法性,以及获得继续发展的学术空间的一个侧面反映”。[2]
在对中国当代文学的价值重估中,论争双方的观点非常鲜明,让人印象深刻。
“中国文学发展很快,读者的口味发展也很快,但不管对中国文学有多少指责,我只能说,中国文学处在它最好的时候”。①王蒙:《羊城晚报》,2009年11月7日。
“我以为今天的中国文学是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他举了四点“高度”来证明:“其一,汉语小说有能力处理历史遗产并对当下现实进行批判,例如,阎连科的《受活》。其二,汉语小说有能力以汉语的形式展开叙事,能够穿透现实、穿透文化、穿透坚硬的现代美学,如贾平凹的《废都》与《秦腔》。其三,汉语小说有能力以永远的异质性,如此独异的方式进入乡土中国本真的文化与人性深处,如此独异的方式进入汉语自身的写作,按汉语来写作,例如,刘震云的《一句顶一万句》。其四,汉语小说有能力概括深广的小说艺术,例如,莫言的小说,从《酒国》、《丰乳肥臀》到《檀香刑》、《生死疲劳》。”②陈晓明:《羊城晚报》,2009年11月7日。
“当代文学在走下坡路”,“最近十年,我很少读作品,可以说从2000年以来,我不是一个严格意义上的中国文学读者,我现在只是作为一个对当下中国文学有所关注的学者表达我对当下文学的看法”[3]
“中国文学处在前所未有的‘低度’”。[4]
通过考察中国当代文学评价中的各种论争,我们发现无论是对当代文学的整体价值持肯定还是否定的判断,背后支撑的逻辑与思维都是一元论的。如果我们将“黄金”与“垃圾”、“唱盛”与“唱衰”、“高峰”与“低谷”进行置换,我们会发现,这些学者对当代文学判断的方式并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是从一个极端走到另一个极端,将被颠倒的历史重新颠倒过来。这种对立的判断使我们忽略了当代文学的复杂性和不同阶段的当代文学与其所处的时代语境的依附性关系,因而这种判断不可能得到众多人的认可。耐人寻味的是,对中国文学持肯定意见的是当代文学界的作家和批评家,而持否定性的看法学者构成则要复杂一些。
当代文学评价中存在的这些争论不仅仅和真实的文学事实相关,它是建立在一元论基础上的历史观的浮现。在这个意义上,近些年流行中国学界的福柯的“知识考古学“研究历史的方法值得我们关注。福柯悬置了“对”与“错”、“是”与“非”的判断,拒绝将两者对立起来,他关注的是某种特殊话语的规律性以及这些话语形成所经历的变化。如果我们用福柯的“知识考古学”的方法来重新看待这次争论,那么问题也许就变成了这样,对于中国当代文学,为什么会在此时此刻出现两种针锋相对的判断?这种判断在此时此刻出现意味着什么?或许只有这样,我们对当代文学才能有一个更符合历史事实的认知。我们对当代文学的评价也更能经受人们的质疑和历史的检验。
关于中国当代文学评价的争论与重估中国当代文学价值的学术行为,我们认为一直还会持续下去,各种分歧依然存在。在论争中引发出来的问题,也不会消失。也许只有以更为专业和理性的讨论,才可能得出有价值、有建设性、能够经得起时间推敲的观点来。
[1] 陈晓明.对中国当代文学60年的评价[J].北京文学,2010(1).
[2] 张清芳.对中国当代文学学科合法性的一种申诉[J].北京文学,2010(4).
[3] 肖鹰.肖鹰:当代文学在走下坡路,中西对话中完成定位[N].辽宁日报,2009-12-16.
[4] 林贤治.中国文学处在前所未有的“低度”[N].羊城晚报,2009-1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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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长亮(1979-),男,硕士研究生,助教,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