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 燕
(广东医学院 外语教学部,广东 东莞 523808)
语篇的多模态性是当今世界人们交际中使用的各种语篇的一个重要特征。20世纪90年代中期多模态话语分析理论应运而生。该理论以系统功能语言学理论为基础,并尝试把系统功能语言学应用到图像、音乐、语言、手势等其它符号资源上,打破了传统的话语分析局限于单一的言语信息的框框,转向更开阔的视野,把言语信息和非言语信息交际纳入分析框架。多模态话语分析理论应用最广的是对电影语篇的分析。在电影语篇中,视觉图像、动作和声音等多种符号资源和语言一样具有系统性、功能性及层次性,这些多模态系统一起共同完成意义的动态建构,服务于影片的主题。因此多模态话语分析理论之于电影研究就是一套同时分析影像、音乐和文字相互兼容的有效的方法论。
多模态话语(multimodal discourse)是一种融合了多种交流模态(如声音、文字、形象等)来传递信息的语篇。李战子认为多模态指的是“除了文本之外,还带有图像、图表等的复合话语,或者说任何由一种以上的符号编码实现意义的文本”。Scollon&LeVine从社会语言学的角度出发,认为多模态指交际时所采用的多种模式,例如言语、色彩、味道、图像等。Norris的理解是,社会互动是多模态的,除了言语交际,还有其他非言语交际方式,例如手势、姿势等。简言之,多模态话语就是由表达意义的两个或两个以上的单模态所构成的话语。对多模态表达的研究是将韩礼德的语言是社会符号的理论扩展至其他模态研究的结果,也就是说,所有模态发展成产生意义的互相连接的可供选择的网络,具有表达意义的潜势,每种模态都是符号资源,都对意义的创建起到作用,也可称为符号潜势或模态潜势。Kress也认为所有模态具有表达意义的潜势,并且往往交织在一起,在信息传递语境下它们同时存在同时操作,这种互动本身就产生意义。使用者经常通过改变表达和信息传递的模态,以适应社会的信息传递需要。
电影语篇的意义构建依赖各种符号资源的整合。导演需要根据影片所要传达的信息,灵活地使用各种信息传递的模态,以达到最佳形式服务于影片的主题。因而电影语篇分析涉及到图像、声音、文本等多模态的探讨。从影视分析的角度来说,多模态的探讨又可以基于6个层面:帧(frame)、镜头(shot)、场景(scene)、程序(sequence)、类型步骤(generic stage)和整体作品(work as a whole)。电影语篇如何实现影像、声乐、对白等多模态的互动,服务于影片的叙事,传达影片的主旨;对场景的分析至关重要。因本文的多模态分析是解构影片人物性格的塑造,基于影片的主题,选取场景这个层面来进行分析比较合适也具有说服力,所以本文选取三幕典型场景,对其中的多模态互动加以阐述,以此解构影片对玉娇龙这个人物性格是如何塑造的。
在对影片的场景分析中,本文对意义的多模态阐述在影片中的表征主要集中在视觉模态,听觉模态和文本上。视觉模态包括人物表情,人物造型(服装,发式等),慢镜头,背景,人物动作,色彩等。听觉模态包括背景音乐、人物对白及其语气等。最后是文本,即台词。下面是结合文本对影片“卧虎藏龙”中三处场景的多模态分析。
这一幕的背景是漆黑的夜幕下,玉娇龙(以下简称“玉”)黑衣蒙面,潜入贝勒爷府。因俞秀莲对玉旁敲侧击,想让玉归还宝剑,玉迫于压力深夜前往还剑。纷乱的琵琶声作为背景音乐,烘托玉纷乱的内心世界。玉遇上李慕白(以下简称“李”);李希望对玉的心性进行约束,使之走上正道。但生性桀骜不驯的玉与李相谈不和,和李打斗起来。玉与李念对白时语气截然不同,如:
“玉:高兴就还,不高兴就不还。”这里玉的语气是很不服气,突出表现了玉为所欲为,对自我极端放纵的乖张个性。
又如:
“玉:(惊呼。紧张,有点心虚,但仍很狂妄)出招!”
“玉:你不怕我学会了杀了你?(夜幕下,蒙面的玉凶狠的眼神特写)(黑夜中,二人对打)(背景音乐:清脆的剑击声)”
“玉:(很愤恨地返身离开,身影消失在夜幕中,扔下一句话)武当山是酒馆娼寮,我不稀罕。”
从这几句不难看出玉内心的狠毒,任性和狂妄。但影片的另一角色李代表一种对玉正面力量的影响,其语气坚定平稳,不容人放弃。如:
“李:……教你一点做人处事的道理。勿助勿长,不应不辩,无知无欲,舍己从人,才能“我顺人背”。(背景音乐:催促声)(念对白时,一字一顿)”;
“李:即为师徒就要以性命相见。我相信,碧眼狐狸未能泯灭了你的良心。”
在此幕中,我们看到玉性格中矛盾的一面,即内心的邪恶与不泯灭的人性之间的相互冲突。还剑表明她想纠正自己的错误,但却又临时改变主意,与李打斗起来,只因一时不随心愿;并且打斗时,口出狂言,心露邪恶。影片中多模态的结合表现为深邃的黑夜背景、纷乱的音乐以及人物对白的紧迫感相互呼应,即揭示了玉性格的双重性,又为以后的情节发展做了铺垫。
此外,影片中青冥剑具有隐喻意义,①此剑代表权力,得到青冥剑意味着江湖地位的确立;②青冥剑对于玉来说代表一种诱惑,对于一心向往自由自在的江湖生活的玉来说,拥有青冥剑就等于拥有了自由和能主宰自身命运的力量。偷剑代表屈服于自己欲望的驱使。玉最终抵抗不了心中对拥有此剑的欲望,深夜潜入铁小贝勒府邸盗得不属于自己的青冥剑,并拒不归还。
在这一幕中,玉的语气不断变化反映了其地位和心态的不断变化。如一开始:
“玉:俞姐姐”。玉站在院中,蓬头垢面,可怜地抬头望着俞秀莲(以下简称“俞”),此时的玉已流落江湖,并惹下一大堆麻烦。此刻玉显得温顺,楚楚可怜。她找俞是出于寻求呵护。但到后面,
“玉:(很生气地,狠狠地说)你们都是一起的,给我下套儿,我走”。此时玉又表现出其不服管教,不信任他人,以小人的险恶用心度君子之腹的顽劣一面。这里同时也可以看到玉身上表现出来的一种矛盾,即上流社会的出身与向往自由自在江湖生活的矛盾。最后一句,
“玉:(恶狠狠地说)拿去!”说此句时,狠毒的玉还趁俞取剑不加防备刺了俞一剑,其内心邪恶的一面表露无遗。
在这一幕中俞的语气与玉娇龙的语气形成对比,如:
“俞:(也激动地站起来,拍着桌子说)娇龙,闭嘴!你凭什么骂人?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是你拿了青冥剑,我一路替你隐瞒,护着你和你的家人。你除了蔑视我,你拿什么来报答?李慕白没有惩罚你,你反而一再恶言挑衅。我们祈求的一点平静,都教你给毁了,你还不甘心?你这样的姊妹不要也罢!”以及后面
“俞:(一字一顿,忍无可忍地说)把剑放下!”二人打起来。伴随着急促的鼓点声作为背景音乐,音乐一方面反映玉内心正邪两股力量的斗争;另一方面也表现了俞的愤怒。同时玉与俞的打斗也是玉心中几种力量互相拉扯斗争的外在表现。玉身处困境,其外在动作表现为内心欲望与戒律、感性和理性之间的矛盾与平衡,强调一种禁锢与挣脱,这种禁锢有外部力量施加的枷锁,也有自己给自己设置的绳套。
另外二人表情对比也形成一种隐忍与放肆之间的制衡。影片中俞的表情多是凝而不发的平静与隐忍,而玉的表情多是张扬和放肆。影片中俞的隐忍、克制与理性更反衬出玉的放肆。放肆是对自我欲望的一种放纵,为所欲为,完全不计后果,不顾他人感受,对他人的善意规劝与忍让任意戏弄,挑衅,这样放纵的人生态度预示着玉最后的毁灭。
在这最后一幕中,影片的多模态运用主要通过视觉和声音模态,文本弱化的几乎消失(台词很少)。最后玉为了追求自由和爱情,按照传说中的许愿方式跳入万丈深渊。她最后的一跳,即表现了她内心对美好人生和爱情的追求,同时又表明她对自己犯下的不可饶恕的过错的忏悔。哀怨的背景音乐,仿佛在洗涤人的心灵。视觉模态呈现给观众的是一个悠长的慢镜头:只见“玉娇龙向下跳去了,……,她那雪青色的身影已如一片雪花似的坠下了万丈山崖”(王度庐的原著)。云雾缭绕中,镜头正对着玉,一个玉的面部特写。玉表情平静,似乎已超脱凡世,飘飘坠入山谷。背景是纯净的无边无际的山谷中的云雾。影片结尾这样的的背景是使人内心远离喧嚣回归平静的山林云海,这种意象对比是一种入世与出世、秩序与自由、戒律与欲望的写照,留给观众的是影片深深的余韵。
通过以上三个场景的分析,可以看出导演李安很擅长运用影片中信息表达和信息传递的多种模态,并充分结合电影语篇中多模态的优势,成功塑造了一个不同以往武侠片的女性角色——玉娇龙。玉娇龙是一个有着复杂性情的人,一方面,她表面恬静,循规蹈矩,生活在上流社会中,代表着理性,教养和高贵;另一方面,她倔强、狠毒,为人工于心计;她向往无拘无束的江湖生活,向往自由的爱情,身上流趟着着狂野不羁的血液;她来自上流社会却爱上在蛮荒长大,生性狂野的山贼罗小虎;她一方面衣食无忧,却偷窃江湖中代表武林至尊的青冥剑;她身上突出体现着三种矛盾的冲突。①上流社会的出身与向往自由自在江湖生活的矛盾。②门当户对的指婚与对自由爱情追求之间的矛盾。③内心的邪恶与不泯灭的人性之间的矛盾冲突。这三种矛盾又体现出人性中欲望(desire)与自我戒律(self-discipline)之间的矛盾与冲突;但她最终没能战胜自己的欲望,使自己一步一步走向毁灭。在李安看来,对自己的欲望的不可遏制是导致毁灭的根源。导演李安通过这个极端叛逆和偏执的人物及其悲剧,传达了影片的主题——欲望与自我戒律之间要达到制衡,对自己的欲望的放纵必会导致毁灭。正如影片中李安借李慕白的嘴说过的一句话“江湖里卧虎藏龙,人心里何尝不是?刀剑里藏凶,人情里何尝不是?”
电影语篇是多模态意义共同构建的典型范例。本文运用多模态话语分析理论,对电影“卧虎藏龙”中的视觉模态、听觉模态以及文本(对白)如何互动共同构建玉娇龙之人物性格进行了分析,揭示出影片所要传达的主旨:即欲望与自我戒律之间的制衡——一个人类永恒的话题。本研究是多模态话语分析理论运用于电影语篇分析方面的粗浅尝试,以期引导观众多维度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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