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模糊修辞英译限度的美学解读

2011-08-15 00:50:26关海鸥
关键词:诗性美感美学

关海鸥

(吉林大学公共外语教育学院,吉林长春130012)

汉语模糊修辞英译限度的美学解读

关海鸥

(吉林大学公共外语教育学院,吉林长春130012)

诗性是中华美学的重要根基,其对意象和感悟的重视和把握使得模糊修辞成为汉语文学表现的主要形式,模糊美因此成为汉语的重要审美特色。针对汉语模糊美感在英译中的磨蚀缺憾,本文从美的生成与接受之审美主体意识形态进行分析,并得出结论:“诗性”与“理性”的审美意识差异是导致汉语模糊美感在英译中磨蚀的根本原因;从读者接受角度分析,汉语“诗性”的模糊美感对于“理性”的英语读者而言势必出现审美接受限度。“诗性”于“理性”的消遁具有其哲学与美学的渊源。

模糊美;诗性;理性;审美态度预设;审美接受

诗性是中华文艺美学的重要基础,其思维方式和文化精神使得中华文艺以感悟形式追求意境与韵致之美,以中华关联性思维与汉语的过程语言特性为依托来得以实现,其参合宇宙、物我同一的感性显现,善于对对象的整体把握,善于将事物置于亦此亦彼关系中的多值逻辑,都使其呈现出模糊性。而模糊语言的不确定状态、以运动看待事物发展、关注事物间的整合与关联等特性皆与中华的诗性思维契合。作为汉语主要表达手段,模糊修辞美感能否再现对汉英翻译而言至关重要。遗憾的是,其英译往往痛失汉语的模糊美感。究其原因,是理论层面的不可译性,实践层面的不可译因素,还是乔治·穆南所讲的翻译限度问题?从接受理论来看,其美感再现是否也受读者接受因素的影响?从原语角度探讨的磨蚀是否必须为目的语所需要?目的语读者是否也同样感受到因其美感磨蚀而产生的遗憾?此种磨蚀是否对译文产生影响?

美学即哲学,是审美主体的主观情感融合于事物,美感的生成与接受以审美主体的意识形态为基础。因此,审美主体意识形态之差异必然导致审美体验和审美接受差异,美学理念差异必有其哲学映射。“在个体的感性中积淀着社会的理性”[1]。汉英民族在其长期的历史传承中所形成的哲学、美学理念的疏离,使各自对于美的主观体验与判断出现了不同的切分,体现在翻译活动中就表现为原语与目的语转换之间的审美体验差异,从而影响原语美感在目的语中的传递与接受。潘文国曾提出就语言对比做出“哲学式的思考”[2]358-368。那么,汉语模糊美感在英译中的磨蚀是否有哲学认知差异因素?其在调动读者想象、扩大审美艺术空间,进行审美诉求、审美体验与审美接受时是否存在民族美学差异?在语码转换过程中是否存在审美接受限度等深层原因?这些问题都需要我们做进一步的思考。

一、审美主体意识形态差异

(一)汉语的诗性言说

维柯的“诗性思维”内涵是以己度物的、想象的、类比的思维方式,这恰是中华民族的思维习惯。中国古人提出的滋味、涵泳、妙悟等概念就体现了其重整体、重感悟的诗性思维模式,辜鸿铭因此把汉语称为“心灵的诗化语言”[3]。中国的艺术文论与批评也常以形象比喻或个人感性描述等诗性方式进行,并以“主体心性的感性方式”表达出来[4]4-18。对“象”思维的重视,对对象的感悟性把握,形成一种特殊的文化基因和感悟美学,以熊十力、冯友兰等为代表的新儒家就把中国古代文论和美学归纳为诗性言说,以说明“由诗性思维方式和诗性文化精神为支撑”的中国美学体系的独特性和丰富性[5]。中国文学由此表现出含而不露、富于弹性、模糊与不确定性等诸多特点,“诗无达诂”成为其文艺美学的理论诉求。对中国美学的这一特征,美国著名美学家托马斯·门罗就发出了“中国的文论……充满了朦胧的比喻”的感慨。不重知识而重生命体验的诗道精神成就了中华的诗性智慧。

中国文化儒道互补,无论是儒家对伦理宁静的追求,还是道家对山水田园的热爱,都塑造了中国阴柔的民族性格,以含而不露、以柔克刚为君子标准,增加了变通的弹性。阴柔的民族性格使得中华民族在几千年的思维发展中逐渐抛弃了逻辑分析方式,而趋于诗性思维,虽然孔子的“刚仁道”并举,孟子的“威武不能屈”也曾显现阳刚之气,但是“有道则见,无道则隐”、“可以死,可以无死”都体现了中国哲学善于模模糊糊地把握事物整体及其联系的变通特色[6]17-19。

而关联性思维作为中国人思维的一个主要特征,探讨直接、具体的感觉、意识和想象,乃是一种“随意的类推过程”。古代中国关联性思维对单一秩序的世界及逻辑的秩序世界的否定,表现出对真理之客观性的相对冷漠。关联性思维认为诸关联并非是以逻辑上的P与非P的因果关系相联系的,即P与非P并不能成为一个完整的世界,非P自己意味着P的暂时不在场[7]。这与模糊论就语言模糊特性的阐释不谋而合,其观点也否定了语言中非此即彼的排中律,而是依据模糊逻辑,运用无穷多连续值的模糊集合来研究语言,模糊集合即是一个非真假二值的模糊值的集合,并以多值为依据[8],这就意味着与意象和比喻相关的模糊性、不连贯性进入人类思维。一切皆流、阴阳互补、善于从总体把握观念的关联性思维模式使汉语成为过程语言,为语言模糊表达提供了思维基础,其意象群中的复杂语义联想相互作用,产生了无限模糊的意义,造就了汉语无限的朦胧意境。

中华民族“信而好古”的特点又使得汉语较少创造新的词汇和新的概念,而是对原有概念进行新的理解,致使汉语词汇意义模糊、多义,孔子对“仁”的六种解说即是很好的例子。这就使得汉语的词汇极富弹性,从而造成了汉语词汇的意义不确定性、模糊性,其诗性特点凸显出来。

(二)英语的理性诉求

比较而言,英语重逻辑、讲分析、强调客观等特点使其呈现出鲜明的理性特征。西方文化以阳刚为美,刚直、独立虽源于其民族生存环境的恶劣,却逐渐发展成为民族性格,从而塑造了刚直僵硬、缺少弹性的文化品格。以建构理性体系为核心的理性思维,强调区分、界定,“授理以释性”,对概念或命题进行明晰地理解和解释,追求事物的本质,表现出确定性、精确性、稳固性的特点。概念之间的逻辑关系要明确,意义要清晰,逻辑推理特征明显。其语言思维模式也把确定、精准作为表达真理的唯一形式。柏拉图的理性范式一直深刻影响着西方的理性主义哲学,18世纪以来的启蒙运动和科学技术的发展更加强化了这一思维模式。近代西方哲学甚至认为,只有依靠理性的逻辑思考,才能掌握真理,因此,人们在任何事物上都要寻求本质的真理,都要总结和发现规律[4]4-18。林语堂在其《美国的智慧》一书中就把西方哲学概括为“思考不朽、自由意志、绝对真理、绝对本质、绝对物质”。西方精确、僵直的文化特色相对于流变不息的中国文学就会因其相对静止而缺少灵活性[6]17-19。

“以己及物”的诗性情感推理方式与“授理以释性”的理性思维在对待人与自然的关系上的差异也在各自的语言追求上显现出来。中国文化热爱自然,赞美自然,人与自然和谐共处,默契相安。曹植《洛神赋》中的“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便是用自然之美来赞美人的风姿。庄子云:“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此“物我同一”的思想将人的性格与情感倾注于物,又将物的姿态吸收于我,从而实现我与物的统一。中国美学从其诗性思维出发,将情与理高度融合,“正像盐水一样,无法把盐与水加以析离”[4]4-18。而西方人对自然的态度是模仿自然。在西方美学看来,美之中人情与物理虽是缺一不可,却并非融合,而是将人情与物理对立开来,强调美是感情的外射,感情机械地由主体进入客体,欣赏的只是客体的感性形状,总是“想法在盐水中提取盐出来,把水蒸发掉。”由此,中西哲学在人与自然的关系上产生巨大差异:人与自然在中国文化中是和谐为一体的,正如中国画中人物于自然山水之中的悠然自得;而西方哲学则强调人与自然的对立,美国当代写实主义画家怀斯的《克里斯蒂娜的世界》中少女与农舍的距离即让人感到人力的有限。这幅画恰好彰显了西方哲学中人与自然的分隔以及人在与自然对峙中的无能为力。正因中华民族以天人合一、容万物于一体为其哲学主旨,方有化物为情、托物起兴、言微旨远、虚实相生等美学追求,也才有“春风不度玉门关”所描摹的无限离乡愁绪和“巴山夜雨涨秋池”的羁旅之愁[9]12。含蓄婉曲、情意深藏的模糊表达留给读者无限的想象与惆怅,更加引人入胜,这是以直线性思维方式、从因果分析角度来界定理性的英语语言所无法体会与接受的,因为汉语的模糊美感再现导致了英语语言的哲学基础的缺失。

二、诗性与模糊修辞审美认知

(一)模糊修辞审美特点

模糊修辞审美具有主观性。文学语言美学意义上的模糊是源于审美主体出于自身的审美需求,并依据自身的审美体验、出于审美角度而有意识进行的模糊修辞选择。文学语言的使用者基于自身以往的丰富经验和主观感受,表现出了艺术思维的模糊性,并借用模糊修辞来展现内心微妙、复杂、变幻莫测的主观意识[10]。模糊修辞因此成为加强文学符号表现张力的重要手段。在文学世界中,文学符号意义所构成的意象客体常以密集形式出现,表现为多组意象客体,从而形成既确定又不确定、既模糊又清晰的紧张关系,以营造朦胧的意境、含蓄的氛围,并提供不尽的意味、纷繁的表象,以突显其文学符号的审美特性[11]。模糊修辞因其多义性特点增强了文学的表现张力,其意义的把握与确定只有在流变中“用人的情感、意志去激活语言,用经历、心境去补充语言,用联想、想象去联缀和具象语言”才能得以实现[12],其美感传达与接受都与审美主体的审美情趣密切相关,呈现出文学语言模糊修辞审美的主观性。

模糊修辞审美又具有强烈的民族特性。模糊修辞运用的多寡因民族而异,表现出各民族在认知心理、认知习惯和认知方式上的诸多差异。不同文化语境中的受众面对同一审美客体,其认知反应可能会截然不同。因此,模糊修辞审美认知和接受与民族审美心理密切相关,呈现出民族审美差异。华夏美学给予模糊修辞以极高的地位。季羡林先生在评价司空图的《二十诗品》时就认为其“妙就妙在模糊上,(其所提供的)整体概念和整体印象(使)每个读者都有发挥自己想象能力和审美能力的完全的自由”。李泽厚则认为审美理解最内在和深层的因素就是“渗透在感知、想象、情感诸因素并与它们融为一体的某种非确定性的认识”,即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模糊表达,“审美中的认识是溶化在其他因素中的理解…经常是难以言喻的,这正是审美的妙处”[1]。然而,西方美学虽也承认语言的模糊性,认同美是个人情趣和美妙感受的表现,却因其以逻辑理性分析为主的思维模式,重在授理以释性的哲学思想,致使其美学思想体系也呈现出严格的逻辑性和分析性特点。黑格尔就将美的发展分为高低等级,判断标准即为精神对物质材料的依赖程度,对感性的物质依赖越多,艺术形态就越低级,反之则越高[4]4-18。这种美学观点实际上抽取了模糊修辞审美所依存的认知基础,模糊修辞在英语即表现为支流地位。

(二)诗性的模糊修辞审美认知

对概念的不加界定成就了中华文学的模糊性,并形成了风骨、神韵、气等文学概念,使得流变的文学充分发展。正是中华的诗性智慧使得模糊修辞成为汉文学主要表现手段。

根植于中国“一切皆流”的关联性思维及中国哲学对整体性的关注,使得中国美学独具俯仰宇宙的审美观照,《诗经·旱麓》中的“鸢飞戾天,鱼跃于渊”就从哲理上形象生动地道出了中国古代审美关照的民族特质:“上下察也”,即俯仰宇宙的审美观照;“俯仰往还,远近取与”,即是中国哲人以动态、整体、直观来认知世界的方式,将自己融于天地之中,以飘瞥上下的流观方式,从感觉出发,对对象做直接的观察,通过联想和体验实现对宇宙人生的感悟。至《易传》则明确提出了“观物取象”、“立象尽意”两大命题,即以形象化的修辞,运用比喻、象征等手法把“言不尽意”变成“尽意”。中国审美观照强调“超越目观的心观”,即从自然物象引申出人文事象,其思维流程即为表象-形象-意象,其中表象是感性映像,形象为文辞表达,意象则为由感悟引发的联想,也可表示为物象-悟-联想,是目观与心观的统一[13],并由此造就汉语言讲求意境营造,借助形象描写来展现艺术情调和境界,关注情与景高度融合后所体现的无言之美,含蓄之美。“观其所感,而天地万物之情可见矣。”观、感相互交叉、依附,“观而后感,感而动心,心有所悟”。也正因为如此,中国许多美学思想即是以意象思维形式进行并一直保持,产生了众多审美意象符号,其美学概念具有具象性、直观性、意象性等特征,并兼具广泛联系、相互转化的抽象概念特征,升华出一些诸如气、势、道、天、心等较抽象的审美范畴[4]4-18。

言近旨远、一中见多是中国传统文学语言的美学特色。庄子的《天下》篇说:“以谬悠之说,荒唐之言,无端崖之辞,时恣纵而不傥,不以觭见之也”,就是说言辞要通脱,不设限制,不拘泥于形式,信笔由缰。依庄子来看,“言”只能表现“物之粗”,而“意”却能把握“物之精”,言辞要随“意”而变,据“意”而写。这种“尚通脱”的语言特点对后世文学影响颇深,形成了汉语注重模糊表达的语言独特性。

中国美学还讲求妙悟。庄子的“听之以气”即为妙悟境界,它不同于西方美学的直觉,而是渗透了中国诗性智慧的独特认知方式[14]。佛教自东汉传入中国,与中国传统哲学结合后形成的禅宗强调“不设文字,强调顿悟”,而另一派别密宗更是强调语言文字的神秘性,与汉语的模糊性切合起来,语贵含蓄即成为中华文艺美学追求。中国美学对悟性的关照即以人为出发点,概念与范畴皆由人的自由体验而运用,表现为象征比喻的语言方式,导致概念的内涵模糊、难以把握,比如其意境、风骨等美学概念就难以在语言上加以清晰的言说。而西方哲学强调的物我距离,即隔开距离进行冷静剖析,语言上则表现出鲜明的客体意识突出的特点[2]358-368。

阴柔的民族性格又使得中国人爱粉饰、好面子、注重含蓄性、喜欢外观上堂而皇之的东西、追求形式美、文学中理想与现实交融,中国文学就呈现含而不露的多义性、模糊性[6]17-19。与之相反,西方人率直、外露,其文学也体现出刚直僵硬的文化品格,理想与现实分离,理性内容突破感性形式,语言上表现出明确、清晰的特点,偏离了模糊修辞的表述基础。因其哲学注重形式逻辑,英语语言就强调形态外显与形式完整,从而造成英译汉文学作品“总是让人狼狈”,“因为不得不把原来含蓄深藏的东西一一明白无余地说出来”[2]358-368。其实这种“狼狈”就是汉语模糊美感磨蚀。英语的先天不足导致了汉语模糊美感在英译中的不可再现。

作为汉语文学语言的主要表现形式,模糊修辞与中华诗性思维相契合,其美感生成具有深厚的民族基础,是全民族所能共同感受的。那么,在英译过程中,从接受者的角度,其美感是否也能为英语持有者所感受,是否也能产生同样的审美愉悦呢?

三、诗性于理性的消遁必然

修辞作为一种交际手段,是运用恰当的语言来表达思想,是对语言的美化。作为一种言语交际,修辞是说者与听者共同组成的过程,因此修辞的研究也要注重探讨受众的接受。对修辞的研究使我们得出以下结论:修辞的目的是为了表达思想;最适宜的修辞表达方式受民族思想的影响,具有民族特色;修辞的使用受其民族语言表现手段的影响与制约;修辞格的选取是由其表达者的主观意愿决定的,受使用者自身的审美取向的影响;修辞既定效果的实现同时受接受者的审美取向影响。由于审美互动双方皆具有社会性,其审美体验和审美接受虽呈现出使用者的个性特征,却包含着群体的文化心理积淀,其群体的美学差异必定导致不同的审美体验与审美接受。

(一)审美态度预设差异

借用语言学的“语用预设”,我们提出了“审美态度预设”概念,意在说明不同民族文化间的美感传递是以其原有审美态度为基础的,即只有在两民族对某一审美对象具有相同或相近的审美认定时,美的传递与接受才成为可能,即美是因为情感共鸣而得以传递,没有共鸣亦即没有美。蒋述卓在其文章中就结合欧阳修与宇文所安对贾岛诗“鬓边虽有丝,不堪织寒衣”的中西文化解读,生动地阐释了由于不同文化预设与审美预设所带来的文化误读现象。出于与作者同样的文化蕴含与积淀,欧阳修的诗评曰“就令织得,能得几何”,深刻表达了他对诗人的同情;而宇文所安则嘲笑贾岛“以白发织衣的对句过分夸张”,“雕琢过分以致露枝”[15]99。这充分说明了文化、态度预设对于解读角度和解读结果的重要性。宇文所安正是由于缺乏与贾岛相同的审美态度预设,因而偏离了中国文化传统,出现了文化误读。

人的审美感知是多种心理功能综合协同的结果,包括感知、想象、联想、理解、情感等多种交错融合的因素,其中的联想机制是模糊修辞实现的必要手段。人类依赖其联想机制寻求事物间的相似点,使得本体与喻体在联想中显现出模糊性,以达到模糊美效果。联想即是将美感意象迁移到无关美感的事物上,迁移就意味着美感标准的存在:审美主体的心理、情感、意志倾向决定其美感标准的认定。《文心雕龙》的《熔裁》篇讲到“草创鸿笔,先标三准。履端于始,则设情以位体;举正于中,则酌事以取类;归余于终,则撮辞以举要”,意思是行文前要先有一种情致,然后用具体事物来烘托这种情致,最后用适当文辞将内在情思合理表达出来。这再次印证艺术美感表现必然受其审美态度预设的影响,审美主体依照其美学观点预设审美对象,进行审美体验,然后形成审美接受。而汉英语因其所浸润的美学诉求差异以及路径的背离,在“设情以位体”的初始阶段即显现对审美预设差异,在以“文辞”外显其“内在情思”的模糊修辞审美体验与接受上呈现突出的民族差异性也就不足为怪了。

审美心理结构分为:一、审美情境注意:作为审美主客体间最直接的心理中介,只有进入审美情境注意心里阙的事物才能成为审美对象;二、审美心理时空:审美对象的感性材料与审美主体的心理要素要经过审美心理整合才能形成主客体融合的审美意象;三、审美人格倾向:作为主体的先在经验,是主体在审美活动前的心理准备状态[9]81。由此看来,主体对客体的选择、整合与认知都与审美活动前的审美心理准备息息相关。哲学与美学的差异产生审美人格倾向的疏离,并导致对同一审美客体的审美体验与审美接受的背离,体现在模糊修辞上,就会出现因为英语对模糊审美的心理准备不足而产生的汉语模糊美在英译中的审美接受限度。

(二)审美体验与接受差异

蒋述卓在论述对异域文化进行形象建构时提到,“(对异域文化)形象的建构必然带有来自凝视者个人观看角度,支撑凝视者思维方式的文化背景以及等着观看凝视者的凝视的文化群体的需求”[15]99,以此揭示了因传统差异导致的文学差异:以理性澄明为传统的西方叙事文学和诉诸感性与情味的中国抒情文学在相互凝视过程中,必会依据其各自的审美体验和审美接受来选择各自的审美角度。以抒情为主的中国文学将情味看做是文学的美感与价值,而情味就妙在模糊上,即文本与读者间的若即若离的关系。英语文学虽然承认审美的主观性,却强调主观必须揭示真理,必须符合运作规律,必须真切、透彻地描述对象,这与中国文学的点到为止全然不同。英语的清晰、透彻,汉语的模糊、含蓄,正是审美预设差异导致了英语语言面对汉语模糊修辞产生了审美接受限度。

黑格尔将美看做是“永恒的理性”,审美也受客观规律的限制。朱光潜先生对此提出了异议,他认为心灵的表现正因其最自由、最无限才成为艺术中最高的美,因为艺术的目的就在于表现超脱限制的心灵的自由[16]。关于美的争论恰好说明中西方对于模糊修辞审美认知所寄居的哲学、美学基础的差异:中国人善于把握全体,善于归纳,并以群体为主,因重悟性而表现出诗人气质;西方人则是长于条分缕析,重逻辑演绎,强调个体,并因理性思维而更像个科学家[2]358-368。哲学、美学差异决定模糊修辞审美价值与地位的迥异,模糊修辞在汉、英两语言中呈现出了不同的发展态势。

(三)诗性消遁的必然

康德认为:一个事物被称为是美的,并不在于事物本身的性质,而是因为它符合了主体的某种形式,从而引起了主观上愉快的美感[17]。也就是说,在认定一个事物是美的时候,其实与该事物本身的存在没有关系,其关键则在于审美主体在该事物的表象中看到了什么。美作为一个语言变量,是一个很模糊的概念,其审美信息生成的过程也是一种模糊思维过程,就接受者而言,其对美的接受过程正是对这种模糊思维的延续。从审美接受来说,中国传统的接受美学是以模糊体验为立论依据的。汉语无论从审美生成、审美体验还是审美接受,都是以整体的、直觉的模糊体验来进行的,因此其表达也就必须以模糊修辞为主。

根据波兰美学家塔塔科维茨的说法,各民族美学思想基本上存在外显与内隐两种显现方式,外显的美学以逻辑形态和经验性的理论表述为其特色;内隐的美学则是通过对艺术作品的分析从而提炼出蕴藏在艺术创作思想和艺术作品中的美学思想[4]4-18。内隐与外显虽为各民族美学共有,却因其哲学思想与美学思想差异而各有侧重。追求含蓄、以“悟”为境的内隐式汉语,其模糊、朦胧、若即若离的修辞表达,对于以明晰、透彻为主旨的外显式英语来说,则大大超出了其审美接受限度,其诗性的消遁也就成为必然。

四、结 语

有审美的眼睛才能见到美,或者说,有审美的准备才能发现美,即:只有在审美主体具有相同的审美体验时才能产生相同的审美接受。虽然从接受美学的角度来说,审美经验与作品之间必须存在一个“美学距离”才能激发读者的审美体验,但是如果距离太大且超过其理解限度,就会产生审美难以接受的结果。汉英语言之间因其哲学基础差异、发展路径背离,必然导致其审美体验及审美接受的差异,体现在模糊修辞的美感生成与再现上则尤为突出,并由此在模糊修辞的汉译英转换过程中产生了难以逾越的美学距离,使得体现汉哲学的模糊美感在英译中出现审美接受限度,其美感的磨蚀也就有其必然性了。

[1]李泽厚.华夏美学·美学四讲[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9:327.

[2]潘文国.汉英语对比纲要[M].北京:北京语言大学出版社,2009.

[3]辜鸿铭.一本书看懂中国人[M].北京:新世界出版社,2009:265.

[4]邱紫华,王文革.东方美学范畴论[M].北京:中国社会出版社,2010.

[5]侯敏.现代新儒家美学论衡[M].济南:齐鲁书社,2010:28.

[6]高旭东.跨文化的文学对话-中西比较文学与诗学新论[M].北京:中华书局,2006.

[7]安乐哲.和而不同-中西哲学的会通[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213.

[8]伍铁平.模糊语言学[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2:139.

[9]陈云路.听朱光潜讲美学[M].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

[10]雷淑娟.文学语言美学修辞[M].上海:学林出版社2004:46.

[11]龚见明.文学本体论-从文学审美语言论文学[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8:86-87.

[12]毛荣贵.翻译美学[M].上海: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2005:236.

[13]张锡坤,卢静.俯仰宇宙审美观照源起之再追索[J].吉林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10(1):203.

[14]朱良志.中国美学十五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332.

[15]蒋述卓,王瑛.想象·虚构·诱惑——论宇文所安文论中的“中国形象”[J]中国比较文学,2010(1).

[16]朱光潜.谈美-东西方美学的经典阐释[M].北京:金城出版社,2006:12.

[17]张志伟.西方哲学十五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317.

The Erosion of Poeticality in Rationality:The Limitation of Aesthetic Reception of Chinese Fuzzy Rhetoric in English Translation

GUAN Hai-ou
(Jilin University,Changchun 130012,China)

Poeticality,the foundation of Chinese aesthetics,places much emphasis on the mental imagery and the power of understanding,which makes fuzzy rhetoric the main form of Chinese literary language,and causes fuzzy beauty to be the unique style of Chinese aesthetics.From the analysis of the aesthetic subjects’perception of beauty’s generation and reception,this paper reaches the conclusion that the aesthetic differences between poeticality and rationality are the root cause of the erosion of Chinese fuzzy beauty in English translation.And from the angle of readers’reception,the fuzzy beauty of Chinese poeticality will inevitably lead to the limitation of aesthetic reception for English readers.The erosion of poeticality in rationality has its philosophical and aesthetic source.

fuzzy beauty;poeticality;rationality;aesthetic attitude presupposition;aesthetic reception

H315.9

A

1001-6201(2011)02-0132-06

[责任编辑:张树武]

2010-12-21

吉林省教育厅十一五资助项目(2007第484号);吉林大学2009年基本科研业务费哲学社会科学研究项目(2009JC015)

关海鸥(1971-),女,吉林长春人,吉林大学公共外语教育学院副教授。

猜你喜欢
诗性美感美学
仝仺美学馆
杭州(2023年3期)2023-04-03 07:22:36
盘中的意式美学
美食(2022年2期)2022-04-19 12:56:08
形与影的诗性纠结——庄晓明的诗与诗评
兼具力度与美感 Bowers & Wilkins 702 S2/707 S2/HTM71 S2/ASW10CM S2
纯白美学
Coco薇(2017年8期)2017-08-03 02:01:37
大桥下面:我喜欢被遗忘的美感
中国三峡(2016年11期)2017-01-15 14:00:21
“妆”饰美学
Coco薇(2015年5期)2016-03-29 23:16:36
梵呗的音乐宗教美感
人间(2015年18期)2015-12-30 03:42:03
让语文充满生机充满美感
散文百家(2014年11期)2014-08-21 07:16:24
诗性叙事与超现实叙事——论《尘埃落定》对于《百年孤独》的超越
阿来研究(2014年1期)2014-02-27 06:18: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