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山之刺世杂剧《齐人乞食》研究

2011-08-15 00:49王卓
太原城市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1年10期
关键词:傅山杂剧

王卓

(山西大学文学院,山西 太原 030006)

傅山之刺世杂剧《齐人乞食》研究

王卓

(山西大学文学院,山西 太原 030006)

傅山的遗民气质与民族气节决定了傅山的戏曲创作具有明显的时代性和现实性。傅山的剧作《齐人乞食》属于讽刺剧,旨在讽刺那些变节降清的知识分子,抒发自己的激愤之情。剧中将官场丑态、人生窘态,以三维立体的视角向读者一一展现。这部作品不仅直刺当朝,而且对现世的意义也是不言而喻的。

傅山;《齐人乞食》;刺世

在中国文学史上,很多的正统文人所创作的正统文学历来受到后世学者的普遍关注。而舆图换稿、江山易主之后的文学创作却似乎在人们的心中掀不起太多的波澜,文学创作在新朝初立时期似乎走入了低谷,殊不知,这一时期很多遗民作家的遗民作品更应受到我们的重视。这一批前朝遗民在自己的作品之中寄于的黍离之悲、亡国之痛是身处太平盛世的作家所不能企及的,他们作品中体现出的复杂的情感内涵和深刻的人生哲思以及以老道眼光洞悉的世情百态是不可多得的文化蕴藉。“史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就是对他们这批有着特殊历史身份的文人以及他们所创作的有着特定历史意义的作品的价值最直言的肯定。

在已知履历的清初遗民作家群体中,首推傅山。傅山是明清易代之际著名爱国文学家、启蒙思想家。他以气节著称于世,一生誓不仕清,故郭铉《征君傅先生传》言其“一生重气节,以圣贤自命”。不仅如此,而且他还积极谋划组织反清的起义,为了不习清俗剃发,出家为道,自号“朱衣道人”,暗含着对朱明王朝的追念之情。他在《书金光明经忏悔品后》曰:“山自遭变以来,浸浸四十年,所恶之人与衣服、言语、行事未尝少为之阿啽将就,趔趄而从之。”这是他一生以民族气节自律的真实写照。他为人耿介,丁宝铨《傅青主先生年谱》言其戏曲“语少含蓄”,“愤激太过”,故他的作品在清王朝时期很难公开,很多手稿散失,而他的剧本更是罕为人知。傅惜华先生在《清代杂剧全目》中说,青主剧作“清人以来,各家戏曲书录,从未见记载。”亦可见其流传面很小,不受青睐。今存仅三部杂剧《齐人乞食》、《红罗梦》、《八仙庆寿》。《红罗梦》取材于现实题材,《齐人乞食》和《八仙庆寿》则取材于历史或传说,属讽刺剧、寓言剧之类。在现今的研究学界,人们对傅山的认识已经开始深入,对其文学作品的价值的挖掘也在充分展开。《中国戏曲通史》称傅山为当时的社会讽刺剧“开创了一个新的境界”。赵景深先生偶得傅山剧作,阅毕,称其为“一位挺拔的民族曲家”。《中国戏曲志·山西卷》评价傅山杂剧“感情真挚,语言生动,很有人民性”。这些论述都比较客观地提示了我们:曲家傅山拥有不可为人忽略的重要的文学地位。论文拟对傅山代表作杂剧《齐人乞食》略作分析。

《齐人乞食》这部戏取材于《孟子·离娄下》中的“齐人有一妻一妾”,又名《骄其妻妾》。全剧共一折,但是完全故事意义上的几十字的《齐人有一妻一妾》在篇幅上也只能称得上是只有一折长短的《齐人乞食》故事梗概。傅山已经在原文的内容上进行了生动的扩展,而在所蕴含的内涵和意义上则是对《孟子》寓言故事的进一步拓展和沿革。《孟子》中的这个小故事经傅山的精心点染与再创作,已经深深地打上了时代的烙印,我们甚至可以感受到被历史尘封了千年的齐人踉跄地抖掉身上的尘土,蹒跚地穿越千古沧桑,经历了脱胎不换骨的涅槃,又欣欣然昂首阔步走在现世的民众之中。这时的齐人形象已是今非昔比。

这一则杂剧的故事梗概如下:

齐人在墓地乞食,餍足归来,不知其妻已经窥知了他的秘密,仍然像他的妻妾吹牛撒谎,说有贵人相邀踏青宴饮,直喝得个“嘉宾贤主两开怀”。及至其妻步步紧逼,声声责问,他又展开联想,沉醉在纸醉金迷的富贵梦当中,待到其妻揭穿他的老底,他忙倒打一耙,涎皮赖脸,责怪妻子不省世情,甚至说到兴起之处,还要讨彩。

这一形象比之《孟子》中的形象更加得生动,而且在人物性格塑造上也比之从前更加的丰满化、凸显化。有这样一则笑话:一个老翁,有三子,临死时吩咐道:“你们倘有所愿,实对我说。我死后求之上帝。”一子道:“我愿官高一品。”一子道:“我愿田连万顷。”末一子道:“我无所愿。原换大眼睛一对。”老翁大骇道:“要此何干?”其子道:“等我睁开了大眼看他们富的富,贵的贵。”此虽一则笑话,正合着古人云:常将冷眼观螃蟹,看你横行到几时?虽然如此,然那些动天吓地富贵人,除非是遇了朝廷诛戮,或是生下子孙不肖,方是败落散场,再没有一个身子上,先前做了贵人,以后流为下贱,现世现报,做人笑柄的。作为剧作家的傅山也正是通过戏曲当中的人物,冷眼旁观世态炎凉,以刀剑之笔刻画人生百态,发泄自己心中的愤懑。通过齐人之口,作者为读者共描绘刻画了三类士人形象。

第一类人就是就连齐人也看不惯的只知道满嘴之乎者也、于世无补的“鏊糟田仲腐儒”。这种人实际上是针对一部分身经离乱,不愿拜谒新朝的迂腐儒生而言的。他们没有任何的政治作为,满肚子的仁义礼智,却皆是些无能无用无为之辈。这类人和傅山虽志同但不道合,作者早年曾多次谋划组织反清的起义,甚至还南下进行地志的考察,以助南明小王朝的复辟,他曾与人痛言“浮沉二十载,何日不胆尝”。剧作从开始就对这类人进行一通批判,不仅表明了作者坚定的政治立场,而且明确了他践行的态度。

第二类人是齐人虽颇多不耻,但又渴慕与之为伍的那些为了贪图富贵而丧节仕清之徒。“孤独和悲凉是遗民们无药可医的心病,在自己拒绝的同时,他也看到了趋之若鹜的众生”。作者借齐人的说辞,对那些乞怜新朝、醉身名利的无节之徒给予了辛辣的讽刺,具有鲜明的现实指向。齐人对清廷统治下的世风给予了精炼的概括:“有那等对朋友多慷慨,结知交仇雠决眦睚。戚施面,会装些不畏强御。籧篨口,会讲些不爱钱财。到处里英雄湖海,偏见不得粉黛裙钗!”世风日下,人心不古,那些翻脸如翻书、外强中干、佛口蛇心、假仁假义、贪利慕色之徒俯看即是。而那些看似“文高北斗,位列三台”的达官为了“轻身肥口,子禄妻财”的目的,也“免不得骄人白日,昏夜求哀”清廷统治下社会,自上而下都是表面瑞气祥和而内里却破腐不堪的样子。写到这里,作者批判的视野已经有了很大程度上的延展。

第三类人是齐人自身所代表的一大批没有机会出仕新朝,但心存干劲、艳羡富贵的底层文人。齐人有着双重的人格和矛盾的内心。他内心似乎还存有一丝良知,对“甲第盈街,纱帽崔嵬,童仆肩挨,舞袖宫鞋,云鬓桃腮”却毫无羞惭之心的富贵荣显者给予了反讽式的慨叹,自觉墦间乞食强胜那“贵官显爵,临死去,把金珠求张墓志皆埋”的自欺欺人的勾当。而他又白日里尽做些富贵荣华的幻想,身虽贫贱却在头脑中构设了一副自我陶醉的场景:无比荣幸地受到“王公大人长者”的邀请,踏青宴饮,直喝得个“嘉宾贤主两开怀”,傀儡场(官场)上蒙受了“文人把笔,武士枪开”的礼遇,无比荣耀的风光之情溢于言表。这样一种双重人格,实际上生根发芽于现实中很大以部分底层士人的脆弱而又虚荣的内心。我们可以看出,作者对人物内心纠葛的挖掘和把握是精准而又有深度的。

还有一类人并不是作者刻画的重点之一,但在剧中却是反衬凸显齐人性格的重要的构成因素。那就是齐人之妻所代表的下层妇女形象。女性问题在中国受到较早的关注,但都是以男性视觉中的面貌出现于文学作品当中。据社会学家考究:在先史时期,游猎的阶级极为普遍。游猎之民都是喜欢掠夺的,而其时可供掠夺之物极少,女子遂成为掠夺的目的。其后虑遭报复,往往掠夺之后,遗留物件,以为交换。女子亦为交换品。所以家庭的起源是由于女子的奴役。我们不难看出,在人类社会形成初期,女性在两性经济分工的基础之上是几近于弱势地位的。现代法国女性主义理论家Luce Irigaray(露丝·伊里加蕾)在她的著作中将性别差异问题作为了主要的研究对象,她说:“长期以来女性被无数次剥夺了女性气质,丧失了建构自己空间的维度,取而代之的是,男人把女人封闭在房间里,从肉体到精神局限了女人的生活。长期以来的女性是向自身以外的地方寻找肯定自身的积极因素”,竟而被置于“被看位置”(to-be-looked-at-ness)。电影理论家Laura Muley曾提出这一观点。他指出,女性如何在视觉文化中只限于“被看”,被不同媒体塑造成只能满足男性看客的欣赏物。在许多杂剧、传奇作品中的女性形象,都是基于这种被鉴赏眼光的“看物”,女性社会地位其实仍然建构在父权以及男性的性欲望之下,尤其突出体现在才子佳人题材的剧情当中,比如有名的元杂剧《西厢记》、传奇《牡丹亭》等等。傅山最不信任的就是这种“奇观”引至女性胴体的觊觎眼光。他不愿强加女性“被看位置”,不满足于男性因欣赏女性而得到趣味,而是用怜悯的眼光去看待“被看”的女性,进而将嘲弄批判男性的力度在反差中加强,批评的焦点也转到麻木的看客乃至整个男权社会。可以觉察到,齐人之妻完全在经济上依附于齐人,所以她对自身的肯定是通过齐人被社会的肯定而肯定的,一旦她所依附的齐人不能够成为她强有力的生活动力乃至精神支柱时,她的生活乃至存在也就毫无意义,这是当时傅山以敏锐的视角对齐人之妻所代表的一类游离于社会边缘,又不得忽视其存在的女性群体投注的一腔悲悯的关怀。对其妻悲剧人生揭开的同时,又不忘给中国的传统女性自觉烙印上了“宜室宜家”的美德。齐人之妻虽身处草野,但不掩其质。当她得知齐人酒足饭饱的缘由之后,仍然谨遵妇道,不当面戳穿齐人的谎言,而是循循善诱,希望齐人自知悔改。待当自知无望,痛责齐人的顽皮嘴脸之时,话语是何等的质朴,义愤之情是何等之强烈。一方面,有力地反衬了齐人的丑恶嘴脸;另一方面,流露出了作为一个社会底层的女性身处男权社会,依附了不成器的丈夫而不能自倚的哀伤。“明清鼎革已成事实,傅山不与新朝清廷合作,但是却又仰赖于朝中为官的魏一鳌,二人交往慎密,甚至临终时,将孙子托付魏一鳌”。他虽心系前朝,但困窘的现实又使得他不能够脱离清朝新民的身份与遮护。通过一个身处社会最底层、最为普通的妇女形象齐人之妻之口,道出了作者的内心深处的纠结与矛盾。

通过对以上几类人的分析把握,我们眼前似乎浮现出了一幅宏阔而又具象化的现世讽刺图景,作者对世态的洞悉、对丑恶的批判、对人情的堪悟、对一己的固持,都脉然浸染到了字里行间。

傅山作为一个爱国的的思想家,并不反对忠君观念。但他认为忠君不能愚忠,还要秉持些“华夷君臣之辨”的民族气节。在傅山看来,忠于满清政权就是投敌叛国,就是人为狗死,不知人禽之辨。历史虽然远去,但是他那反抗民族侵略民族压迫的气节和鄙视荣贵忧心世风的品格,不仅在当时,就是在现世都有着十分积极的进步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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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207.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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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0046(2011)10-020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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