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向东
(南阳师范学院历史文化学院,河南南阳473061)
改革开放以来,尤其是进入新世纪以来,中国农村正在悄然地发生一场巨变,这个巨变是前所未有的,因为它“不只是治理格局的变化,甚至主要不是治理格局的变化,真正的巨变,在于农村社会基础结构的变化”[1]。随着社会的急剧转型,传统农业社区正经历着转型之痛,它所流露出的表征就在于经济强势话语下的农民离村。可以说,“打工潮”是改革开放以来,在欠发达地区涉及面最广、影响最大的社会现象。本文以河南省南召县西部深山村落为考察点,对外出务工情况、文化建设状况等进行调查,分析精英离村对乡村文化建设的影响。按照惯例,将调查的地点作一技术处理,将其命名为Z村。
贺雪峰把当代乡村精英分为传统型和现代型两大类。传统型精英是指那些以名望、地位等为前提而形成的乡村精英,此类人物往往具有既定的身份和品质,比如党员、退伍军人等;现代型精英是指在市场经济中脱颖而出的经济能人,如种养大户、私营企业主、建筑包工头等。目前国内学术界最流行的,是把乡村精英分为体制精英和非体制精英两大类。体制内精英指的是国家权力序列之内或得到国家基层政权认可的乡村精英,主要是村党支部书记和村委会干部;体制外精英是指国家权力序列之外的精英,主要包括宗族精英、经济能人以及一些民间知识丰富、懂得乡间礼仪、能主持乡间仪式的文化精英和有威望的乡村中学教师、医生,等等[2]。
这里所称的乡村精英,既非学者们所说的体制精英,也不是指非体制精英中的全部,主要指那些具有一技之长、文化素质较高、有见识、有能力的人,他们具有更强烈的摆脱乡村生活的愿望。这里所说的离村是指农民由于各种原因离开故土外出谋生的行为,既包括迁居城市或他乡者,也包括那些短期或长期外出务工人员,而后者则往往要在农忙时节和逢年过节时回村作一段时间的停留。
广义上乡村文化是指与乡村区域的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相联系,适应当地居民需要的思想观念、伦理道德、法律意识、科学文化、知识教育、风俗信仰、文娱活动等方面的统称,是基于乡村社会发展的一个动态演进过程。从乡村文化主体——乡村居民及与社会、自然的关系角度可分为物质文化、行为文化、制度文化、精神文化和环境文化。狭义的乡村文化主要是指乡村文化生活及其意识形态在内的乡村精神财富[3]。在新农村建设过程中,相对于乡村的经济、物质建设等,乡村的文化建设明显滞后,尤其在经济欠发达地区,仍然处于“文化贫困”状态,使当前乡村文化不能适应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的要求。党的十七大报告提出,要“重视城乡、区域文化协调发展,着力丰富农村、偏远地区、进城务工人员的精神文化生活”。加强乡村文化建设,对于全面建设小康社会、构建和谐社会主义新农村等方面具有重大意义。
Z村位于南召县的西部山区,东距镇上10公里,距县城40公里,西临宝天曼自然保护区,所辖面积16.4平方公里,多为荒山,耕地面积523亩,全村共372户1 385人,人均耕地面积不足0.4亩,且多为无灌溉条件的旱地梯田,常年种植小麦、玉米,几乎一成不变地轮番作业,经济作物主要以花生为大宗,也是村民们的主要经济来源。大山深处的个别人家还可从事香菇、黑木耳之类的种植等副业。
从调查的情况看,直到20世纪90年代初,Z村外出的务工者并不多,且多为中年人,他们大多拥有一技之长,如木工、泥瓦工等,也有几位村学代课老师等,主要流向在县城或省内其他地市,其外出的根本动因,就是“为了赚取收入,维持农村家庭的体面生活”[4]。其后的外出务工队伍发生了一些变化:一是队伍不断壮大。目前,Z村常年外出打工的基本保持在300人左右,占全村人口的20%以上。二是年轻人成为主力军,许多人初中一毕业就伙同老乡、亲友进城闯世界了。三是中年人的外出往往是举家搬迁,他们一般聚居于镇上或县城,远距离淘金的不多。四是务工流向相对集中,主要分布在广州、东莞、烟台、青岛及河南郑州等地,其他地方基本没有。五是外出务工的目的已不再是养家糊口了,有一部分是为了赚取进城生活的积蓄,或获得逃离村庄的资本;也有一部分是为了娶媳妇。近年来,已有26位女性分别从山东、四川、贵州以及河南驻马店等地嫁到该村,其中一陈姓兄弟五人中就有四位娶了外地姑娘,演绎了一个典型的外地媳妇本地郎的故事,当然,村中也有外嫁他乡者(有四位女性嫁到了外省)。六是从事职业的变化。最初的打工者多从事建筑安装等,而现在真正在工地上“下苦力”挣钱的倒不多,许多年轻人利用他们所学的知识从事着“体面”的工作,有一部分人已成为所在企业的部门经理或班组骨干;原来在青岛主要从事养扇贝、种海带等体力劳动者中,有3家已在当地落户,在那里经营海鲜生意,成了商人,有1人还买了船,做起了老板;有1家人较早在郑州从事废品收购,后来竟带动其数家亲戚都在那里拾荒。
由于能够和敢于走出农村的人,实际上是村子里“有能耐”的人,也可以说是Z村的“精英”,他们的离村,影响和带动了更多的年轻人走出了乡村,涌向了城市。众多精英们的离村,不可避免地影响到乡村生活的诸多层面。
在乡村生活里,因为经济成为强势话语,导致承载着传承村庄文化主要任务的年长者在乡村文化秩序中逐渐被边缘化,而日渐掌握话语权的年轻人则因外出打工而脱离村庄的文化秩序,从而使得村庄文化的发展处于一种尴尬状态。这里虽是以Z村为个案,但在中西部农村颇具普遍性。
农村文化娱乐活动是农民调节生活节奏、提高生活质量的主要途径,也是取得村民之间认同感和归属感的主要形式,具有娱乐身心、移风易俗、沟通人际关系等众多功能。在日益富裕的乡村,由于文化建设的滞后,农民的业余文化生活十分单调。一方面,受城市消费型文化、外来文化及其他非健康文化的影响,一些深受中老年农民喜爱的乡村民间传统文化形式渐趋消亡,像踩高跷、划旱船、舞狮子这样的项目都因经费与人才的缺乏而远离了村庄,而年轻一代对传统文化归属感不强,“过洋节”“跟洋风”等现象日渐严重。另一方面,健康的乡村文化价值观导向不力,腐朽的亚文化乃至反主流文化乘虚而入,赌博、封建迷信活动盛行,且呈现低龄化、“妇女”化、常态化趋向。
很多民俗因生活节奏的变化而变得“短平快”了,像婚嫁、丧葬等也在年轻人的“快餐文化”主导下,一切用钱解决,使得很多传统习俗在经济的大潮中渐行渐远。婚姻习俗由于当事人急于外出等因素而删减了许多礼节和程序,丧葬习俗也因殡葬改革(有些地方要求火葬,实际上只是多一收费渠道)而改为匆忙偷埋,哪敢有时间恪守传统习俗?当然,也有人借婚嫁、丧葬、乔迁、生子等机会大摆宴席的,并且名目日趋繁多,随份子的金额也不断攀升,大有礼重情意轻之势。
传统节日原本是农民巴望的日子,但现在人们普遍感慨年不像年、节不像节,“春节等节日的核心功能——乡村家族的情感整合仪式正在失去其传统意义,传统习俗注定其要随着城市化进程的加快而被淡化、弱化”[5]。对众多的打工族而言,虽说逢年过节尤其是春节期间可以回乡做短暂的休整,但无形中也打乱了他们的生活规律和挣钱计划,家乡的团聚让他们感到欣慰的同时,联想起节日期间亲朋好友间走动的忙碌劳累以及往返过程中交通问题的可怕,实在让人心烦。春节等传统节日期间,排除万难回家的人不再越来越多,回乡的人中奔命似的走亲串友的越来越少,苦心计划着来年去处的人越来越多……亲情、友情、年味、节味在这种变化中逐渐淡化。
在大规模外出发展的背后,另一个绕不开的话题是:传统村落被分割得只剩下老人和孩子,空巢老人和留守儿童已经成了一个不容忽视的社会问题。很显然,一个人们习以为常的家在农民离村的打击下正经历着破碎的考验。同时,由于离久情疏,家庭内部代际关系渐趋松散恶化,老人对孝道的渴求得不到满足,在保障体系极其脆弱的乡村,传统的居家养老模式在离村浪潮的涤荡下难以为继,我们津津乐道的天伦之乐、膝下承欢的颐养天年式的生活形态被外出的忙碌和艰辛所抹杀,农村的养老问题在务工潮里涉水挣扎。
在信仰方面,众多空巢老人渴望心理慰藉的诉求无法得到满足,他们总希望将儿孙们的孝顺与否、他们在外的工作及成就等找一个地方倾诉,当他们面对宗族、政府、村委会的话语圈缺失时,无处夸耀或抱怨的痛苦便成了最大的痛苦,于是,一些宗教组织就极有可能乘虚而入;而对于长期患病或身体较弱的人来说,另一种现象就是对上帝、神灵的崇拜和信仰。
在2010年的“两会”期间,文化建设再度成为热点话题, “文化对民族和国家的影响更深刻、更久远”,而乡村文化建设是维系乡村伦理、关乎乡村秩序的核心所在,加强乡村文化建设意义重大。随着社会的急剧转型,传统农业社区正在经历着转型之痛,转型的过程实际上是经济强势话语下乡村文化丧失的过程。上述种种情况正是在社会转型过程中,由于经济话语的引导而产生的现象,而农民离村的步伐并没有停下来的迹象,这种现象仍将持续存在,解决转型的阵痛需要“国家在场”,即以政府为主导,全民参与,综合治理。
乡村文化建设需要以政府为主导。近年来的“文化下乡”活动开展得有声有色,但真正沉入乡村、山村的相当有限,“文化反哺”政策及活动应向偏远农村倾斜,不能让村民只闻其声不见其影。因此,政府应加强各种文化资源建设,切实使文化资源入村入户。一方面,要从经济发展和人民群众文化生活需要出发,高度重视乡村文化建设,不断加大基础设施建设方面的投资。另一方面要激发政府和社会两方面的积极性,要在农村文化建设中引入“民办公助”和“公办民营”等模式,吸收社会力量参与到乡村文化建设之中,这样,既有利于加快改变当前农村文化发展滞后的状况,又可以减少政府资金的压力,实现公共财政投入最大化的目标。
当代农村文化建设的目标指向和核心内容是:围绕由传统农业向现代农业、由传统农村向现代农村转变的需求,培养新一代具有较高思想道德素质、文化科技素养和专业职业技能的新型农民。乡村教育是解决乡村人才问题,提高乡村人口素质的关键,其基本手段是内部挖潜,外部借援。内部挖潜就是从自身做起,加强农村教育投入,改善农村教育现状和教育格局,强化职业培训教育,以发掘草根文化、培育乡土精英。外部借援就是要借助志愿者以及大学生村官计划实施的有利时机,把急需的智力援助请进村,为我所用。
一是要把握主流文化的方向。从某种意义上说,农村似乎成了被主流文化遗忘的角落。以影视为例,农村题材影片在20世纪80年代红火之后,便日渐式微,虽说近年来有了《刘老根》《乡村爱情》之类的剧作,但远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农村题材。要使主流文化成为农民文化生活的主方向,就必须将主流文化与当地的传统文化、地域文化相结合,这就要求各级政府综合运用经济、法律、行政等手段,加强宏观调控,确保主流文化的主导地位,在丰富农村社区文化活动、繁荣农村社区文化市场的同时,切实加强农村文化市场的规范管理,确保主流文化成为农民生活的主方向。
二是要发挥大众性文化活动的主渠道作用。据华中师范大学中国农村研究中心2006年3月对农村农民文化生活现状的调查,农民主要是通过电视(33.0%)、广播(14.1%)、书籍报刊杂志(26.9%)了解国家政策和其他生活信息[6]。而随着新农村建设的逐步推进,广播电视、报刊等大众传媒在广大农村发展迅速。如何运用好大众传媒,让大众性文化活动真正成为农民了解信息的主渠道,成为农民文化生活的主要内容,是各级政府必须重视的问题。
三是抓好休闲性文化活动,为农民展示风采提供广阔的舞台。其实,在许多乡村,都会有一些文体爱好者自发组合到一起,开展秧歌、曲艺、歌舞、球类和棋牌类等各类文化活动,他们活跃在农家小院、村头街尾,娱人娱己,极大地满足和丰富了农民的精神文化需求。他们的节目往往都是自编自演的,内容又多来自于生活,能真正反映农民的真实情况、农民的心声,所以深受欢迎。对于这样一支队伍,各级政府要加以鼓励、引导,使农民自己的休闲文化活动一样能做到既丰富多彩又健康向上,成为农民展示自己风采的舞台。
四是发展经营性文化活动,满足农民的致富要求。近年来,农村文化产业雏形初显,很多地方都有一些娱乐厅、音像厅、书店、网吧、民间小剧团、农民乐队等。各类文化活动有了经济利益的驱使,就能够为基层群众文化活动的蓬勃发展注入活力。
在借助知识分子下乡从事乡村教育和建设的同时,更为关键的途径是吸引更多的离村人员返乡,形成本土的新“精英”。乡村精英的存在既是农村自治的依托,更是农村文化网络发展的前提,离村人员的回流是乡村文化重构的原动力,“失去了这个依托,真正意义上的乡村自治是无从谈起的”[7]。当然,这种构想却在城市生活的巨大拉力的尴尬中很难实现。从Z村的情况看,所有毕业的大学生、高中生,没有一个在村中任职或居住的,他们中的许多人宁肯在城市里做二等公民也不愿回乡发展,这种状态严重影响了新型农民的培育和乡村文化的发展。人才的外流,流走的是欠发达地区几年、十几年后的发展动力和发展希望。这既是农村发展环境不利的结果,也是外出人员出于经济考虑的本能选择。
农民务工的去向多为城市或经济发达地区,在这些地方容易接受新观念、新思想,有利于乡村文化观念的转变。各级政府要在外出打工农民中进行宣传教育,提醒他们外出打工不仅仅是为了赚钱,在打工的同时要注重吸收所在地区的发展理念和创新意识,在有条件的情况下关注家乡的发展,为家乡的建设献计献策。同时,对回乡创业者要给予更多的支持和帮助,也可以通过设立奖励基金等方式对他们进行奖励和扶持,以期尽快形成一个返乡潮流,为乡村的经济文化和社会发展提供新的动力和活力。
总之,在村民自治尚未真正实现之前,乡村治理需要“国家在场”,只有国家政权的参与和组织,加大投入,大力倡导,强化教育,努力构建乡村文化网络,新农村的文化建设事业才能取得长足的发展。
[1]王小军.转型之痛:赣中南路东村调查[M].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2009:3.
[2]仝志辉,贺雪峰.村庄权力结构的三层分析[J].中国社会科学,2002(1):158-167.
[3]谭建跃.当前我国乡村文化建设存在的问题及对策[J].南华大学学报,2008(4):15-19.
[4]贺雪峰.“打工潮”背后的深层根源[N].中国社会科学院报,2008-11-27(003).
[5]贾滕.事变俗移:从春节习俗看社会变迁[J].周口师范学院学报,2008(1):53-57.
[6]许远旺,龙志平.关注农民文化需求[J].红旗文稿,2006 (12):22-24.
[7]张鸣.关于“两脚羊”的故事[M].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 2004:115-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