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公企业劳动关系与工会作用＊——由本田停工事件引发的思考

潘泰萍

(中国劳动关系学院,北京 100048)

非公企业劳动关系与工会作用＊
——由本田停工事件引发的思考

潘泰萍

(中国劳动关系学院,北京 100048)

被社会广泛关注的南海本田停工事件折射出我国非公企业职工停工事件的一般性原因和特点。面对非公企业频发的停工事件,针对企业工会作用发挥不明显的现实状况,深入研究如何发挥非公企业工会作用以应对职工停工事件的对策建议具有重要意义。

非公企业;劳动关系;工会

2010年 5月广东南海本田停工事件引起了社会的广泛关注。南海本田停工事件折射出我国非公企业职工停工事件的一般性原因和特点,也引发了人们对非公企业劳动关系与工会作用的深入思考。

一、本田停工事件简介

本田汽车零部件制造有限公司于 2005年 9月在广东南海成立,是本田技研工业株式会社在中国设立的首家独资公司,总投资额 9800万美元,主营生产销售汽车变速箱及其零部件、汽车发动机关键零部件等,年生产能力为 24万套 (变速箱),直接为广州本田、东风本田等系统内公司供货。

2010年 5月 17日因不满工资低、待遇差,上百名工人停工要求加薪。厂方承诺一周内答复工人要求,工人随即复工。21日晚饭后,因传言厂方加薪少、欲辞退停工者、加班积累库存,当班的 200多名工人停工。22日周六加班,所有班次工人停工。事件引起了社会的广泛关注,经过劳资双方的几轮谈判,资方最终同意从 6月起为每名员工调薪 500元。6月 2日员工正式复工,他们最终为自己争取到了更好的福利待遇。

二、非公企业职工队伍和劳动关系的基本状况

南海本田停工事件引起了全社会对非公企业中职工队伍和劳动关系基本状况的关注和思考。

(一)非公企业职工队伍的特点

1.非公企业的范围

非公企业的范围包括私营企业、外资和港、澳、台投资企业、国家未控股的股份制企业以及股权掌握在少数人手中的乡镇企业。当前,非公企业已经成为我国吸纳就业的主渠道。截至 2009年,仅私营企业、外资和港、澳、台投资企业以及乡镇企业的就业人数就达到 2.28亿人。随着非公企业的不断发展壮大及其所吸纳的劳动者人数的快速上升,非公企业的劳动关系状况成为我国构建和谐劳动关系的突出问题。

2.非公企业职工的构成及典型特征

当前,我国非公企业的劳动者主要以 80、90后的新生代劳动者为主体。要分析非公企业劳动关系,必须了解作为非公企业主体——新生代农民工的主要特点。根据全国总工会公布的《关于新生代农民工的研究报告》,新生代农民工的平均年龄在 23岁左右,其中近 80%的人未婚,受教育水平和职业技能培训水平相对传统农民工有所提高,对新技术和新思想的接受能力强;新生代农民工希望在务工地长期稳定生活的愿望更加强烈,对务工城市的心态,已从过客心理向期盼在务工地长期稳定生活转变;新生代农民工的维权意识更强,维权方式由被动表达向积极主张转变,权益诉求也已从单纯要求实现基本劳动权益向追求体面劳动和发展机会转变。

(二)非公企业劳动关系的基本状况

1.非公企业劳动关系的发展态势

一段时间以来,我国非公企业劳动关系发展态势出现了新的动向,即劳资矛盾日益突出并有激化之势、工人集体行动呈现集中爆发趋势。从沿海到内地,均出现了工人通过自发集体停工来表达相关利益诉求的事件。如 2010年广东南海本田停工事件、大连开发区工人停工事件,等等。工人的自发集体停工有扩大和蔓延的趋势。

2.非公企业停工事件的特点和原因

第一,参加者主要是 80、90后青年劳动者

当前,我国非公企业职工群体性事件的参与者主要是 80、90后的青年劳动者。究其原因,有两个方面:一是青年劳动者的权利意识快速提升。根据美国乔治·华盛顿大学的调研,在 489份农民工访谈记录中,有 98%的受访者表示,将积极行动以争取自身的权益。而且,几乎所有受访者都表示,如果其所在的企业出现工人集体行动,自己也会参加。以二代农民工为主体的农民工权利意识的提升是劳动者群体性事件频发的一个主要根源。二是青年劳动者的“城市生活”目标与现实差距产生的冲突。我国东部和南部地区的劳动者群体年轻化的特征比较明显,以 80后和 90后的劳动者为主,尤其以二代农民工为主体。如果说一代农民工的目标是赚钱后回老家盖房子,回去过一个体面的家庭生活,其最终目标还在农村的话,那么,二代农民工的目标已变为永久的“城市生活”。永久的 “城市生活”意味着他们的收入不仅要能够维持现在的生存,还要有足够的剩余能够使他们在城市有一片安身之地,并能够养育下一代。追求的目标是过上城市生活。但是,根据本田一位员工晒出的工资清单,其收入似乎与 “城市生活”还有太大差距。其工资单如下:南海本田 I级工资 =基本工资 (675元) +职能工资 (340元) +全勤补贴 (100元) +生活补贴(65元) +住房补贴 (250元) +交通补贴 (80元) = 1510元,扣除养老保险 (132元)、医疗保险 (41元)、住房公积金 (126元),到手的工资为 1211元。若每月除去房租 250元、吃饭 300元、电话费 100元、日用品 100元、工会会费 5元,每月仅剩 456元。当青年劳动者的生活目标已经定位于永久地享受“城市生活”,但其工资收入及社会环境和条件又明显地显示出其目标几乎无法实现时,他们会陷入迷茫和困惑,这也是诱发劳动者群体性事件的一个主要原因。

第二,以经济诉求为主

在南海本田的停工事件中,工人提出的基本诉求是:要求增加薪酬福利、提高工资、补贴和奖金。停工前,本田工人的平均每月工资约为 1500元。停工后,工人们提出的最主要的一个要求就是工资提高 800元。工人的诉求基本是围绕提高收入展开的,是经济性诉求,而不是政治诉求。从目前看,在已发生的非公企业停工事件中,工人的诉求一般都围绕着工资太低、收入差距太大或工作环境恶劣等因素展开。可以说,基本上都是基于经济性诉求。工人们的目标是更多的收入和更人性的工作环境,而不是更多的政治诉求。

改革开放以来,经过 30年的发展,中国经济保持了持续的高速增长,但同时也形成了利益分配方面结构性失衡的局面,突出表现为劳动者收入偏低。根据全国总工会《第六次全国职工队伍状况调查总报告》显示: 2007年全国城镇职工的月均工资 2077.7元。但是 72.4%的普通工人月工资收入低于全国平均工资收入。55.5%的普通工人月工资收入低于 1000元。26.7%的普通工人过去 5年来未增加过工资。我国劳动者收入偏低的状况源于初次分配领域和再分配领域的 “利润侵蚀工资”和 “税收侵蚀工资”现象。其一,在初次分配领域,劳动者工资增长赶不上企业利润增长,企业财富向资本倾斜。从1998年到 2005年,我国全部国有及规模以上非国有工业企业的利润规模由 1458亿元增加到了 14802亿元,8年增长 10倍,工业企业利润平均增长 30.5%。而同时期我国劳动力报酬年均增长仅 9.9%,相去甚远。据郑功成介绍,在发达国家,工资一般会占企业运营成本 50%左右,而在中国,这个比例不到 10%。可见,我国劳动要素在企业内部分配中的比重过低,存在“利润侵蚀工资”的现象。其二,在再分配领域,劳动者收入增长赶不上国家财政收入增长,国民财富向政府倾斜。从 1978年到2005年,我国 GDP年均增长率约为 9.6%,而在同一时期,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年均增长率只有 6.9%。据郑功成介绍,发达国家劳动报酬在国民收入中所占的比重应该一般在 55%以上,而在中国则不到 42%,并在近年来呈逐年下降趋势。可见,我国劳动收入在国民收入分配中的比重过低,存在“税收侵蚀工资”的现象。

第三,突发性

非公企业停工事件具有很强的突发性特征。表现在:企业、工会组织和政府在毫无预防的情况下,工人自发形成“停工”、“罢工”、“堵马路”等集体行为,事前往往缺乏协商、谈判或者调解等程序;事件一旦发生,给企业的生产与管理秩序带来直接的冲击,给工会组织和政府带来巨大压力,给基层社会秩序造成不稳定与混乱。如果与发达市场经济国家相比较,会发现我国出现的集体谈判和罢工往往在程序上正好相反。在发达市场经济国家,先有集体谈判,谈判破裂后由工会宣布罢工日期和罢工期限等事项。而在我国,先发生劳资群体性事件,然后劳资双方才进行协商与谈判。这种程序上的错乱直接给社会带来巨大的压力,政府部门和工会组织在调解与处理事件时也往往非常被动。职工群体性事件的自发性特征急需对职工群体性事件发生之前、之中、之后的程序做进一步规范。

第四,形成较强的区域内或行业内连锁反应

南海本田停工事件形成很强的连锁反应。2010年 5月 17日,广东佛山南海本田零部件制造有限公司 (下称南海本田)工人停工要求加薪。6月 7日,广州本田的另一家零部件供应商、同在佛山的丰富汽配有限公司 (下称丰富汽配)工人停工,全厂停产;6月 9日,地处中山的本田制锁 (广东)有限公司 (下称本田制锁)1200多名员工停工,要求公司将工资提升至南海本田的水平;6月 21日,位于广州南沙区的电装 (广州南沙)有限公司(下称南沙电装)1000余名工人停止工作,提出加薪要求。7月 12日,阿茲米特汽配 (佛山)有限公司 (下称阿茲米特)工人停工,要求增加薪酬福利、提高工资、补贴和奖金。南海本田、丰富汽配、本田制锁、南沙电装和阿茲米特,皆为本田或丰田公司的零部件供应商,所生产零部件小到喷油嘴、储物盒,大到排气管、变速箱,都属于汽车制造行业的汽车零部件制造厂。这一连串的事件是停工事件在行业内产生连锁反应的一个典型案例。汽车产业的关联性是很强的,像南海本田虽然只有 1900人,但是在零库存条件下,每个企业只是产业链中的一个部分,如果南海本田停工,广州本田便无法生产,影响面非常大。

第五,企业工会作用发挥不明显

目前,我国非公企业发生的劳动者群体性事件普遍具有自发性特征,企业工会作用发挥不明显。非公企业工会不能有效发挥作用的主要原因是企业工会对企业资方存在事实上的依附性。在工会系统,工会干部是同级党委主管,上级工会协管。在非公企业,大部分没有党组织,即使建立了党组织,其对人事上的领导、监督作用也有限,工会干部的职务升迁、待遇高低、是否续签合同,也大多是经营者说了算。因此,企业工会与行政存在着事实上的依附关系。正是这种依附关系,直接导致了企业工会不能充分发挥其应有的作用。所以,由于部分外商投资企业和台、港、澳资企业的工会组织尚未建立或作用发挥不明显,劳资矛盾协调机制缺失,职工合法权益受侵犯的情况时有发生。在劳资矛盾难以得到及时协调和化解的情况下,劳资冲突就极易引致自发的群体性事件。

三、应对停工事件的对策建议

作为工人阶级的群众组织,作为劳动者权益的代表者和维护者,非公企业工会应当在职工停工事件中发挥应有的作用,以实现在维护劳动者权益的同时促进企业发展。为此,必须明确和规范企业工会在职工停工事件当中的立场和行为。建议从以下几个方面入手:

(一)企业工会要摆正位置,明确自己代表职工利益的鲜明立场

根据《工会法》第二十七条规定:企业、事业单位发生停工、怠工事件,工会应当代表职工同企业、事业单位或者有关方面协商,反映职工的意见和要求并提出解决意见。这说明,在职工群体性事件中,企业工会作为工人利益诉求的“代表者”和“代言人”是法律的规定,是企业工会义不容辞的责任。同时,在事件的处理过程中,其他有关各方也要明确各自的位置,最终形成工会代表职工、资方代表企业、政府代表国家的谈判格局。

(二)规范企业工会在职工群体性事件中的工作程序

针对由于一些企业工会在职工群体性事件当中工作程序和行为不规范,不仅不能有效解决问题,甚至激化矛盾的现象,建议对企业工会在群体性事件发生后的工作过程作出明确规范:企业工会首先要做的是深入职工群众,及时了解他们的意愿,倾听他们的声音,并站在职工的立场指导职工群众对他们提出的要求进行合理和合法性的分析;然后,企业工会把职工群众的要求进行归纳总结和梳理,及时反映给企业一方或政府有关部门;如果企业不能接受或不能全部接受职工的要求,企业工会要代表职工向企业提出进行平等协商谈判的要求;企业工会主席作为职工一方谈判的代表与企业进行平等协商谈判,直到双方达成一致意见;企业工会主席代表职工与企业行政签订集体合同;在此基础上,积极协助企业做好职工工作,尽快恢复生产、工作秩序,促进企业发展。通过程序的规范,让职工、企业、社会和政府在职工群体性事件中能够听到企业工会的声音,看到企业工会的身影,体会到企业工会的维权和维稳作用。

(三)企业工会必须正确对待职工诉求

企业工会在帮助职工实现其全部或部分诉求的过程中,要把握两个原则:一是对员工的合法、合理要求,工会要据理力争,尽量使员工的要求得到满足;二是要教育员工对小节不要刻意计较,表现大度,放弃过高的、不合法或不合理的要求。总的来说,就是做到 “有进有退”。企业工会在分析判断职工诉求是否合理、是否过高的过程中,又要做到两个换位思考:一是与党政换位思考,要考虑到党政之所难;二是与职工换位思考,要考虑到职工之所需。

(四)企业工会要确实发挥团结和领导职工的作用

非公企业的群体性事件多属自发产生,开始时往往是无序和失控的。如果企业工会不能及时、有效地发挥其应有的作用,或者会把职工群众推到其他的组织,或者引致更加失控和混乱的状态。这都不是我们希望看到的。所以,必须要求企业工会在群体性事件中切实发挥团结和领导职工群众的作用,把自发的维权活动迅速纳入到工会有组织、有领导和有秩序的轨道。通过企业工会的作用,把工人的自发行为引导为可控的组织行为,不仅利于事件的解决,而且可以扩大企业工会的影响力。

(五)“收编”在非公企业中已存在的、其他形式的工人维权组织

目前来看,由于非公企业职工长期无法通过正常渠道维护自身合法权益,在一些非公企业密集的地方和大型非公企业内部已经出现了自发性工人维权组织的萌芽,如同乡会、工友会等。如果对这些组织仅仅采取压制和排斥的态度和措施,必然造成与这些劳动者群体的关系紧张。所以,工会应开展工作,正面予以引导,将其纳入到工会组织的制度化框架之内,以防被涉外、涉黑势力所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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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 the Labor Relations and Trade Un ion’s Role in Non-public Enterprises

Pan Ta iping
(China Institute of Industrial Relations,Beijing100048,China)

The stoppage of CHAM (China Honda Auto PartsManufacture) reflects the general causes and characteristics of the stoppages in non-public enterprises in China.It is important to research on how to give fullplay to trade unions in non-public enterprises.

non-public enterprises;labor relations;trade union

F249.26;D412.6

A

1673-2375(2011)01-0036-04

[责任编辑:刘 晴]

2010-12-11

潘泰萍 (1974—),女,江苏镇江人,中国劳动关系学院副教授,主要从事劳动经济学、劳动关系等方面的研究。

本文为中国劳动关系学院一般项目 (10YYB021)阶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