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析冒广生的词学观被冷落的原因

余咏梅

（中山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 广东 广州 510275）

冒广生的词，至真至情，很好的传承了词的精髓，空灵含蓄、忠厚缠绵。他的词学观点，是一个毕生浸淫在词学中人的肺腑之言。他的“音内言外”简洁明了、直指词的本性，他的平常心看词——词是小道，是俗的，是陶冶性情而已，将众多词学中人思之不能、求之不得的“词心”明明白白的袒露无遗。他的“词从五、六、七言绝句来”，(4)“诗变为词，小令衍为长调，不外经过增、减、摊、破四个字。”(5)是从创作方式来论词。是对清词的“按谱填词”的“山穷水尽”的“又一村”。冒广生的词学思想不仅仅是他的那个时代的一种词学观点，在现今仍有相当的指导和借鉴意义。

但他的词学思想，从发表到现在，一直是寂寂无闻。

1、发表之初（二十世纪四十年代）

（1）老派词家的排斥

传统中国讲求的是三纲五常，克己复礼。“在礼教与对祖先的崇拜中，中国人养成了一种克己精神与牺牲精神，……中国人的一切道德修养、心理修养、物欲情爱、人生旅途，都以遵从礼仪，克己节制为基础。因此，竞争意识、反权威思想素为中国人所匮乏”(6)传统中国文人推崇的是古已有之，再不然就是唯马首是瞻。谭献之后的词坛执掌是王鹏运。从二十世纪初，直到三十年代早期，词坛领袖一直是朱祖谋(7)。而朱又是一个最讲究平仄的人。沈曾植说：“疆村精识分铢，本万氏而益加博究上去阴阳，矢口平亭，不假检本，同人惮焉，谓之‘律博士’”(8)所谓的严守四声也就是因朱而兴的。故由朱起而兴之的填词须严守四声，自然被词坛奉为金科玉律。朱之后本应是龙榆生引领词坛，但因其个人立场问题，再不可能担此重任。由夏敬观接任之。“事实上，夏敬观在当时词坛上的领袖地位，早在20世纪30年代就有人讲过。叶恭绰云：‘鉴丞（剑丞）平生所学，皆力劈径途；词尤颖异，三十后已卓然成家。今又二十余载矣，词坛尊宿，合继王、朱，固不徒为江西社里人也。”(9)而夏敬观虽然与冒广生私交尚好，但在词学观点上却是大不同的。夏敬观在《忍古楼词话》中也坦言此点。“鹤亭……其词亦宗竹坨迦陵，旨趋与余绝异。”(10)“是月，吴湖帆、龙榆生做东，于延平路自由农场举词社。席间，先生就词守四声者发表见解，‘人皆不做声’”(11)。”“然则夏癯禅认为先生所校《乐章集》有从有不从，又谓先生衬字之说，亦有不甚安者。又谓夏剑丞于此‘最不以为然’”(12)。凡此种种，冒广生的词学观也只能颇受冷遇了。

（2）新派学人的不接受

冒广生生活的年代，正是词学由兴盛走向衰败、特别是词的创作由“痒序之子非学词无以卒业”演变到几近销声敛迹的时段。这个时期，虽说短短不足百年，但在中国几千年的历史长河中，却是一个极其重要的、不容忽视的重要转折点。这个时段构成了一条泾渭分明的文化分界线。此前是传统文化、此后的现代文化，迥然不同。中国传统文化被截流乃至于枯竭。

“词”，这个萌芽于唐朝、兴盛在两宋，可以在销声敛迹后五百年，在清朝不仅回来，而且还又繁荣昌盛了好一阵。何解？宋朝与清朝，虽然统治者不同，甚或民族也各异，但学者们受的教育确是五百年来没两样。仍然是从小学到经学，仍然是儒家血统、道家处世还夹杂着释家思想。曾经有过的东西，只要机缘巧合，都可能重来。

1.2.5 流式细胞术检测细胞凋亡 细胞转染48 h后，收集各组细胞，PBS清洗2次，每管细胞样品中加入 Binding Buffer 500 μL轻轻重悬细胞，加入AnnexinV-FITC 5 μL 混匀，加入 PropidiumIodide 5 μL，混匀，室温避光温育15 min，流式细胞术检测细胞凋亡。数据结果中包含4个象限，其中上左象限(UL)表示碎片或损伤细胞，上右象限(UR)表示晚期凋亡细胞，下左象限(LL)表示正常细胞，下右象限(LR)表示早期凋亡细胞。

但在冒广生生活的近百年的时光，很多东西却是去了就永远的回不来了。比先生晚出生十年乃至更晚的人们，再也忍受不了走马灯式的改革与失败，他们转而从思想文化上对传统和国民性进行了反省的批评。胡适、鲁迅等人对传统文化采取了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带有极端性的策略。他们对传统文学采取的是一种连孩子带水一起泼掉的办法。这种方式是很奏效的。但凡带有历史气息的东西，都一概被视作垃圾。西方的“新方法”、“新思想”正源源不断的传递进来，失败怕了的中国人，在急不可耐的吞噬着一切看似先进的西方思想、文化，他们正由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他们虔诚地以为完全抛弃掉传统，就可以换来一个崭新的幸福的新世界。冒广生词学思想，真是生不逢时。不仅指当时，在其后的几十年更是如此。易由甫的“艰难身世都无补，新旧文章两不如”(13)倒是很贴切的形容了这点。

（3）大环境——战争、时局的大变革

冒广生的词学，发表于20世纪40年代，在那样一个民族生死存亡的关头，是不可能有人心平气和的填写和研究温柔缠绵、情深意长的词的。那时人们需要的是慷慨激昂、热血沸腾的激励战斗的诗歌和音乐。凡是抒情的、消磨意志的东西必须退到远远的地方去。

2、建国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至今）

词学创作断代、断层——在词的理解、欣赏上有很深的障碍

解放后，新中国必须要在重重的包围中搏出一条生路。解放初的外部战争威胁及国际上的重重封锁，当务之急是政局的稳定和解决温饱问题；接踵而来的是大鸣大放后的集体噤声、以及后来的文化大革命等等，中国的学术研究至少停顿了二十年。影响更深远的是，在这些年代出生的人，从出生到这个世界，就真正的、彻底的、完全的割断了与传统中国文化连接的脐带。中国积累了几千年的瑰宝的宝库大门就此关闭。

到了80年代，大门渐渐重启，可惜太晚了。依然是黄皮肤、依然说的是汉语、血管里依然流的是中华民族的血液，可是很多在冒广生那代人看来只是皮毛的小儿科，如训诂、音韵、对仗、平仄，到了今天竟然成了大学里的专业性极强的学术性课程。在他们那代人常用的读本，今天的很多很多“学者”“文人”已经看不懂了——因为竖排、因为繁体、因为句读。冒广生曾说：“吾人读书，先求识字，不识字，不识古音古义。词其小焉者也。”(14)而我们现代的知识分子们，真是有很多不“识字”了！怎么能够再要求他们还能够读懂词？更不用说提填词了。

3、余论：两类词学观相结合，相补充，也许可以迎来词的新天地。

冒广生的词学思想，无疑可为词学界，指出一片尚未怎么开垦的就已被废置很久的处女地；更是为词的创作的复兴指出一条可行之路。

就词而言，复兴实在有两种形式，一是“旧瓶装新酒”，即使传统的倚声填词继承光大；一是“新瓶装旧酒”，也就是保持词的神韵，并超越发展之。

（1）形神俱备——使传统的倚声填词继承光大

“学者但能于词之末句平仄，悉依古人名作，遇平、仄字更为加意，回避上、上、去、去，能事毕矣。”此乃第一层次的复兴。(15)在熟悉、掌握了旧体词创作的基本规则与方法后，即可进入分析、讨论、归纳出词的增、减、摊、破规律，“夏癯禅从杭州来谒，与先生畅谈词学‘（先生）谓年来治乐章、白石、清真诸集，圈去词中衬字，以见其本体。其法先以上下片互校，再一家同调互校，后复参之他家。……”(16)“自谓所校清真、乐章诸集，首以本词上下片相校，次以本集各首相较，又次及他家词字句相同者，定为一尊。不同者以字数少者为准，而定他首羡出者为衬字。”(17)……最后将其提炼成简便易学的填词规则的更高境界。这应该是一个颇有意思的研究方向吧？

（2）造新声填新词——保持词的神韵，并超越发展之

宋词对当时的人而言，应该也就是我们今天的流行歌曲。(18)他们不仅根据已有的曲子填词，也常常会自创新曲填新词。其中最有名的就是姜夔。刘述先先生说：“一个传统之是否死亡，或者得到文艺复兴，端赖后人之是否能将传统文化的理想价值用一种新的形式体现于当代，所谓‘存乎其人’是也。”(19)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著名词人龙榆生作词、音乐家黄自作曲的新词《玫瑰三愿》至今仍在传唱，就是一个很好的案例。此后的香港许多填词家，如黄霑、林振强、郑国江、卢国沾，林夕、周礼茂等等，在这方面也作了有益的尝试。他们对词的看法和现代演绎，可以参见《词家有道》。再如当代的台湾作词人方文山与音乐人周杰伦合作演绎的《娘子》、《菊花台》、《青花瓷》等等，不也一样的融古典于现代，掀起了一个经久不息的“中国风”浪潮吗？！

“使孤臣孽子、劳人思妇千载而下读其词者，恍然若有所思，又惘然不自知其情之所由生，与情之所由竟，则犹为此物此志也。”(20)冒广生已经清楚点出了词的本质所在。关键在于我们如何去利用前人总结出的写作技巧，把握住时代心声，创作出引领大众的新词曲。

注释：

（1）冒怀苏编著.《冒鹤亭先生年谱》.学林出版社，1998年版，第70页。

（2）上海博物馆图书馆编.《冒广生友朋书札》.上海书画出版社，2009年版，第223页。

（3）选录自钱仲联.《序》，《冒鹤亭先生年谱》.学林出版社，1998年版，第2页。

（4）《疚斋词论》.引自冒鹤亭著，冒怀辛整理.《冒鹤亭词曲论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版，第235页。

（5）《疚斋词论》.引自冒鹤亭著，冒怀辛整理.《冒鹤亭词曲论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版，第237页。

（6）丁捷著.《中国文化与人生》.辽宁教育出版社，1993年版，第124页。

（7）曾大兴著.《词学的天空—20世纪词学名家传》.河北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244页。

（8）沈曾植.《疆村校词图序》.引自严迪昌《近代词纪事会评》，第320页。

（9）叶恭焯.《广箧中词》之四.引自严迪昌《近代》，第374页。

（10）夏敬观撰.《忍古楼词话》.引自唐圭璋编：《詞话丛编》.中华书局，1986版，第4767页。

（11）《冒鹤亭先生年谱》.学林出版社，1998年版，第426页。

（12）冒怀苏编著.《冒鹤亭先生年谱》.学林出版社，1998年版，第417页。

（13）冒怀苏编著.《冒鹤亭先生年谱》.学林出版社，1998年版，第135页。

（14）《疚斋词论》.引自冒鹤亭著，冒怀辛整理.《冒鹤亭词曲论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版，第227，228页。

（15）《四声钩沉》.引自冒鹤亭著，冒怀辛整理.《冒鹤亭词曲论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版，第173，174页。

（16）冒怀苏编著.《冒鹤亭先生年谱》.学林出版社，1998年版，第 416、417页。

（17）夏承焘.《天风阁学词日记》.1938年10月7日、23日.引自冒怀苏编著.《冒鹤亭先生年谱》.学林出版社，1998年版，第418页。

（18）可参见宋秋敏著.《唐宋词与流行歌曲》。

（19）刘述之著.《论中国文化的“深层结构”》.引自上海中西哲学与文化交流研究中心编.《五四反思》.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89年版，第104页。

（20）《重刻小山诗余序》.引自冒鹤亭著，冒怀辛整理.《冒鹤亭词曲论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版，第49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