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瑞芳
(新疆喀什师范学院人文系 新疆 喀什 844000)
在突厥汗国与唐朝两个政权的交往过程之中,居于垄断地位的突厥可汗阿史那氏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它是两个政权关系的反映,同时在一定程度上直接影响到两个政权的关系发展走向。唐朝与突厥可汗阿史那氏在交往中不断磨合,最终发展为友好的统一关系。以往学者大都从唐朝与突厥汗国政权的角度进行研究,对于在突厥汗国政权中占有绝对权威的可汗族阿史那氏与唐朝的关系虽有涉及,但并没有系统的论述。本文试以唐朝武德年间为主线,探讨突厥可汗阿史那氏与唐朝的关系的发展,搞清突厥阿史那可汗王族与唐朝的关系,有助于从整体上认识唐与突厥汗国两政权之间关系发展的脉络,把握唐初民族政策的制定及执行细节。研究双方的关系,以史为镜,始终用和谐相处的思维方式处理民族问题,使民族关系和谐发展,达到民族团结和共同发展。
唐高祖李渊与突厥可汗阿史那氏的关系可以追溯到隋朝大业十三年(617年),李渊被隋炀帝任命为太原留守。王业基地太原,处于突厥和农民起义军两支力量的夹击之中。为了摆脱困境,李渊制定了“北和突厥”的策略,以争取突厥的支持。当时的突厥经过启民可汗时代十五年的休养生息,进入发展的鼎盛时期,成为东亚霸主,其势力范围“东自契丹、室韦,西尽吐谷浑、高昌,诸国皆臣属焉,控弦百余万,北狄之盛,未之有也”。(1)正是由于突厥势力的强大,当时北方的割据势力为了取得援助,几乎都向突厥称臣,受其封号。作为一方割据势力的李渊也不例外,要想在太原起兵,实现平定中原的事业,也不得不借助突厥的势力和威望,所以必须妥善处理与突厥可汗阿史那氏的关系,而能否处理好与突厥可汗阿史那氏的关系,则直接影响到唐朝与突厥汗国的民族关系,也直接关系到唐朝的统一事业。为此,李渊根据政治形势的变化与需要,对突厥可汗阿史那氏的态度适时地加以调整。
从太原起兵到武德四年期间,李渊称臣于突厥始毕可汗,这主要取决于突厥势力的强大所致,史书上对此颇有微辞。李渊在“太原起兵”,就派出最为得力的谋士刘文静去拜见突厥始毕可汗,请求始毕可汗出兵。《旧唐书·刘文静传》记载了刘文静为李渊出使突厥的史实。
此外,李渊为了取得突厥阿史那可汗的支持,于大业十三年(617年),在给突厥始毕可汗的书信中,“署云:‘某启’,而不用‘书’”。“启”是下级对上级的致敬语,这无疑是李渊在向突厥始毕可汗称臣。宋人范祖禹道出了此举的真谛,“称臣于突厥,倚以为助”。(2)同年五月,李渊主动向突厥始毕可汗致书。
李渊以子女玉帛为诱饵,主动谋和,突厥始毕可汗很是欢喜,并于当年六月,始毕可汗答应了李渊起兵的要求,“遣其特勒康鞘利等献马二千匹,会于绛郡(今山西新绛),又遣二千骑助兵,从平京城”。(3)在突厥始毕可汗派兵帮助之下,平定京师,取得了灭隋战争的胜利。唐朝建立之后,突厥始毕可汗持功傲慢,唐高祖对突厥可汗不敢怠慢,采取以拉拢贿赂为主。入长安后,李渊对突厥始毕可汗“前后赏赐,不可胜纪”。(4)武德元年(618年),李渊派骠骑将军高静致币于始毕可汗,以申国家赙赠之礼。同年,始毕可汗派兵会秦王军,帮助唐朝消灭薛举西秦政权。在共同利益的驱使下,突厥可汗也表面上维持与唐朝的结盟关系。突厥始毕可汗于唐朝建立后就随即派遣使者阿史那骨咄禄特勒到达长安,唐朝政府盛情款待了突厥使者阿史那骨咄禄特勒,“宴之于太极殿,奏九部乐。”(5)同年九月,唐高祖派遣从子襄武公李琛与太常卿郑元璹出使突厥并以女妓遗始毕可汗,又遣宇文歆赂建牙帐幽州北部的阿史那莫贺咄设(即后来的颉利可汗),使之绝交于割据陇右的地方势力薛举。始毕可汗于同年十月派遣阿史那骨咄禄特勒来唐朝贡。十月戊寅,高祖设宴款待阿史那骨咄禄。
唐朝政府对突厥阿史那可汗的贿赂、拉拢,并不能满足其要求。突厥阿史那可汗还不断地派兵侵扰唐朝北部边境。武德二年(619年)闰二月,突厥始毕可汗亲率兵渡河到夏州,对此,唐高祖很是无奈,只好派遣右武候将军高静“奉币使于突厥”,目的是希望突厥始毕可汗能够退兵。但使者高静还没到达突厥,始毕可汗就病死。唐高祖就取消了使者的活动。但新继位的处罗可汗非常不满,于是派大兵入寇。无奈之下,唐高祖只好又让高静又奉币出使,突厥处罗可汗这才罢兵。
对于始毕可汗的病卒,高祖为之举哀,废朝三日,诏百官就馆吊其使者,又遣内使舍人郑德挺往吊处罗,赙物三万段,这等隆重的礼仪分明是属国所行的赙敬礼。新即位的处罗可汗即始毕可汗之弟、启民可汗的次子阿史那俟利弗设,于武德三年(620年)派遣其弟步利设率二千骑兵与唐军会合,帮助唐军夺回太原,最终灭亡了刘武周。突厥可汗阿史那氏的军事援助,有助于唐朝统一大业的完成。同年五月,突厥处罗可汗遣使朝贡,唐高祖给予隆重的接待。六月、十一月,突厥处罗可汗先后派遣使者朝贡方物。但是,后来处罗可汗在梁师都及义成公主的怂恿下,准备联兵进攻唐朝。在强大的军事进逼之下,唐朝十分惊恐,于是,高祖派太常卿郑元璹出使突厥,说服处罗可汗停止用兵,但处罗可汗不从。不久,处罗可汗病卒,唐高祖仅为之废朝一日,诏百官往吊其使,派遣内史舍人郑德挺吊之,同时送了赙物三万段。从唐高祖对突厥可汗吊唁规格变化上看,唐朝对突厥阿史那可汗的礼仪规格大大降低了,也说明唐朝对突厥阿史那可汗的态度已经发生了转变,试图去改变称臣突厥阿史那可汗的状况。
武德元年(618年)秋七月,处罗可汗之弟阿史那阙度设遣使至长安内附。处罗可汗有两个儿子,长子阿史那摸末(郁射设或奥射设),次子阿史那设尔(拓设)。处罗可汗死后,义成公主以可贺敦的身份废除了长子阿史那摸末的继承权,《旧唐书·突厥传》记载:其子奥射设丑弱,废不立之,遂立处罗之弟咄苾。这次汗位的嬗递继承,无疑造成阿史那摸末与其叔叔阿史那咄苾的矛盾与疏离。阿史那咄苾继位,为颉利可汗。“颉利初立,承父兄之资,兵马强盛,有凭陵中国之志”。(6)颉利可汗不仅继续支持华北的割据势力,而且直接率兵南下犯唐。武德四年(621年)四月,颉利可汗统兵万骑,联合割据势力马邑的范君璋,共攻雁门。
由此看出,面对唐高祖态度的强硬,突厥颉利可汗的主动示好,双方的关系得以继续稳定下来。武德五年(622年),颉利可汗再入雁门,又分兵进攻并州(今山西太原市)、汾、潞诸州,掳男女五千余人而去。此后,北边岁无宁日,颉利、突利二可汗联合入寇,甘、陕、晋、冀一带唐民百姓,身受其害,生产、生活难以维持。面对颉利可汗的频繁入境,高祖只能以忍让和亲为主,因为要集中力量对付境内的割据势力。为此,唐高祖派遣汉阳公李绩以金帛赂颉利可汗;同年三月,高祖遣使者赂颉利可汗,且许结婚;高祖先后五次派遣熟悉突厥习俗的郑元璹出使突厥,规劝颉利可汗与唐修好:“唐与突厥,风俗不同,突厥虽得唐地,不能居也。今掳掠所得,皆入国人,于可汗何有?不如旋师,复修和亲,可无跋涉之劳,坐受金币,又可入可汗府库,孰与弃昆弟积年之欢,而结子孙无穷之怨乎?”。(7)同年,颉利可汗遣使来唐更请和好,献鱼胶数十斤和朝贡方物。但是,颉利可汗一方面与唐朝和好,另一方面又不放松对唐朝的进攻。同年八月,颉利可汗派遣精骑兵十万入寇,“自介休至晋州,数百里,填溢山谷”。(8)面对这种情况唐高祖采纳了秦王李世民的建议,一面加强军事力量,以便反击突厥;另一方面与西突厥进行和亲,以威慑颉利可汗。鉴于此,颉利可汗武德六年(623年)九月,遣使来唐请婚,唐高祖未许;同月又遣使来唐又请和亲,并答应马邑之地归唐。同年十二月,颉利可汗派遣使者朝贡方物。但是颉利可汗仍不断地兴兵南下,武德七年(624年)八月,颉利与其侄小可汗突利举国入寇,进逼关中,声势浩大,直接威胁初生的唐政权。秦王李世民与颉利、突利双方对峙于豳州。在拥有极大的军事优势的情况下,秦王李世民亲自率骑兵抵达敌营,并派人游说突利,于是李世民与突利有了“昆弟”之约。这样秦王李世民巧妙地利用突利与颉利的矛盾,游说突利,结果导致颉利猜忌突利,二可汗矛盾加深,出现了突利不欲战,而颉利非战不可的局面。于是秦王李世民趁机率兵迎战,潜师夜出,冒雨而进,突厥大惊。在这种情况下,颉利可汗派遣小可汗突利和特勒阿史那思摩来唐朝请和亲,唐高祖答应了他的请婚,双方的紧张关系得到改善。阿史那思摩遂与秦王结为兄弟。《李思摩墓志》记载:“去来塞下,屡为边患。武德七年,因使入朝,蒙授和顺王,赐物万段。”贞观十三年(639年),唐太宗在册封阿史那思摩为可汗的诏书中追忆此事讲:“李思摩器怀沉毅,识用祥明,早慕皇风,夙效丹款,故宠以赐姓,荣以高爵。”(9)唐高祖对阿史那思摩的这种厚待,对阿史那思摩产生了相当大的影响,在以后唐朝与颉利可汗的矛盾对峙中,阿史那思摩极力劝告颉利可汗。《李思摩墓志》记载:“明晓去就,理鉴安危,每劝单于,启颡魏阙。”据《资治通鉴·唐纪七》记载:“先是,上与突厥书用敌国礼。秋,七月甲辰,上谓侍臣曰:‘突厥贪婪无厌,朕将征之,自今勿复为书,皆用诏赦。”唐朝政府的改“书”为“诏赦”说明双方是一种藩属关系,突厥阿史那可汗实际上就是唐朝的臣下。
这一阶段双方的关系较为复杂,唐朝统治者能够从大局出发,采取灵活而又适当的措施顺利地瓦解突厥突利可汗的军事进攻,这一方面和李世民个人的大智大勇有关系,但更重要的是李世民利用了和突利可汗的关系,巧妙地利用了突厥大小可汗之间的矛盾,使颉利可汗不敢贸然和唐王朝的军队决战,维持了双方之间的和平关系。
西突厥贵族阿史那大奈于大业七年(611年)随处罗可汗入朝,其所统之内附蕃众被安置于楼烦郡(治所在今山西静乐县)。隋炀帝大业十三年(617年)七月,李渊率甲士起兵晋阳之时,西突厥特勒(即王子)阿史那大奈率其部众随从。在唐军“垂败”的危急时刻,大奈与新附的关中农民军领袖孙华以游骑从后面击桑显和,大破其军,唐军因而复振。李渊为褒奖其殊功,即拜光禄大夫。“及平京城,以力战功,赏物五千段,赐姓史姓。”(10)唐朝建立后,阿史那大奈一直跟随秦王李世民征战。武德元年(618年)曾长期追随隋炀帝的西突厥曷萨那可汗,来到长安,归附唐朝,被高祖封归义王。游牧于会宁郡的曷萨那可汗之弟阙达度设亦率部内属,赐号吐乌过拔阙可汗。
唐高祖李渊与西突厥可汗阿史那氏的关系是建立在共同对付东突厥颉利可汗的基础之上的。李渊必须对颉利可汗采取强硬政策,但强硬政策是需要以实力为后盾的,联合西突厥统阿史那可汗即为唐朝所采取的重要战略决策。于是,李渊积极转向与西突厥统叶护可汗建立友好同盟关系,通过缔结强援,从侧翼打击或牵制东突厥颉利可汗。而此时的西突厥正值统叶护可汗统治时期(619年~628年),势力强盛。统叶护“勇而有谋,善攻战,遂北并铁勒,西距波斯,南接罽宾,悉归之,控弦数十万,霸有西域,据旧乌孙之地,又称庭于石围北之干泉。西戎之盛未有之地。”(11)就这样,李渊和西突厥统叶护可汗在共同的战略利益之上,形成了与援结盟的关系。双方自武德三年遣使结好,之后友好关系迅速发展,对当时中原及漠北的形势都产生了巨大而深远的影响。
武德三年(620年),李渊和西突厥统叶护可汗结成共同对抗东突厥颉利可汗的军事联盟。“西突厥统叶护可汗遣使贡条支巨卵。时北突厥作患,高祖恩加抚结,与之并力图北番。统叶护许以五年冬”。(12)李渊和西突厥统叶护可汗结成了政治的和亲关系,双方的友好关系进一步发展。武德四年(621年),“突厥统叶护可汗遣使朝贡”,(13)唐高祖给予极高的礼遇,特设国宴。“奏九部乐于庭,赐帛各有差”。(14)此后李渊和西突厥统叶护可汗互派使者频繁,双方的友好关系迅速发展。二者的军事和政治联盟对东突厥颉利可汗是一个重大威胁,迫使东突厥颉利可汗不得不对唐朝采取和平姿态,“请和好,献鱼胶数十斤,欲令两国同于此胶。帝(李渊)嘉之,放其使者特勒热塞阿史德等还蕃,赐以金帛”。(15)
武德年间,唐朝与西突厥统叶护可汗的友好结盟关系有着重大的意义:牵制了强大的东突厥颉利可汗的力量,使初生的唐朝在统一全国的过程中减轻了军事压力;同时随着唐高祖与统叶护可汗之间密切的使者往来,扩大、提高了唐朝的政治影响;另外动摇了东突厥颉利可汗统治的力量,突利与颉利的矛盾日益尖锐,最终演变为大规模的内战,削弱了东突厥的统治实力,促成其灭亡。
武德年间,唐高祖鉴于突厥可汗阿史那氏统治的强盛和本国军事经济力量的不足,为了生存和更长远的发展,主动地向突厥可汗阿史那氏谋和。但是随着唐朝国内政治、经济和军事力量的日趋增强,尤其是在唐武德七年统一局面基本奠定之后,突厥可汗阿史那氏就加紧军事进攻唐朝。而唐朝并没有盲目反击,只是进行了积极抵御,以战求和,目的是积蓄力量,以图更大的发展。同时,双方的关系也在悄悄地发生变化,唐朝与突厥可汗阿史那氏的政治关系由臣属变为了对等。研究双方的关系,以史为镜,始终用和谐相处的思维方式处理民族问题,使民族关系和谐发展,达到民族团结和共同发展。唐朝与突厥可汗阿史那氏的关系在中华民族多民族国家的历史发展过程中,具有非常典型的意义。双方在交往过程中,结下了休戚与共的兄弟情谊,但是这种关系的发展并不是一帆风顺的,双方不断产生摩擦,在磨合中寻找彼此共同的联结点,最终达成团结统一。
注释:
(1)刘昫.旧唐书[M]卷一九四上.北京:中华书局,1975:5153。
(2)范祖禹.唐鉴[M]卷一.西安:三秦出版社,2003。
(3)刘昫.旧唐书[M]卷一九四上.北京:中华书局,1975:5153。
(4)刘昫.旧唐书[M]卷五四.北京:中华书局,1975:5153。
(5)刘昫.旧唐书[M]突厥传上.北京:中华书局,1975:5154。
(6)刘昫.旧唐书[M]卷一九四上.北京:中华书局,1975:5155。
(7)司马光.资治通鉴[M]卷一九O.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1270。
(8)司马光.资治通鉴[M]卷一九O.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1270。
(9)董诰.全唐文[M]卷六唐太宗:封怀化郡王李思摩为可汗诏.山西教育出版社,2002:43。
(10)刘昫.旧唐书[M]卷一九四下:突厥传下.北京:中华书局,1975:5180。
(11)刘昫.旧唐书[M]卷一九四:突厥传下.北京:中华书局,1975:5181。
(12)刘昫.旧唐书[M]:突厥传.北京:中华书局,1975:5181。
(13)王钦若.册府元龟[M]卷卷九七O.北京:中华书局,1960:11396。
(14)王钦若.册府元龟[M]卷一O九.北京:中华书局,1960:1300。
(15)刘昫.旧唐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5:51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