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行卷作品之文体选择看晚唐举子求第心态

2011-08-15 00:42徐乐军广东农工商职业技术学院广州510507
名作欣赏 2011年2期
关键词:举子进士传奇

⊙徐乐军[广东农工商职业技术学院, 广州 510507]

从行卷作品之文体选择看晚唐举子求第心态

⊙徐乐军[广东农工商职业技术学院, 广州 510507]

晚唐举子为求一第多方干谒行卷,对行卷作品之文体选择是其求第心态的理性反映。一般来说,诗、赋、文是举子行卷重点选择的文体,创作成就高者往往能在求第和仕进过程中占得先机;小说作为行卷文体的可能性很小;词和变文则在行卷者考虑之外。

行卷 文体 举子 求第心态

晚唐举子科举难度加大,竞争之激烈为有唐一朝最剧时期。为了谋求一第,举子们干谒活动日趋频繁,手段花样迭出。攀附权贵、沽名钓誉者比比皆是,甚而有的不顾士林大忌而巴结宦官。但无论如何,文才是干谒之基础,以文学作品投赠权要也是干谒最主要的手段。现存晚唐干谒行卷类作品众多,但实际当远不止此。我们现在能看到多是举子投赠权要时作为自我推荐性质的“主打”作品,如黄滔《赵起居启》:“某今月二十日辄以所业赋一轴陈献清严。”①以启作引,以一轴赋陈献。这篇介绍性质的“启”完全保存了下来,一轴赋却是残缺不全。这还是因为黄滔为当时显人,作品保存较好的缘故,其余普通举子行卷作品保存则较为不易。

举子干谒权要时,因为关系到自己前途,一般是不会随意投赠作品的;除了注意作品的内容与自己想要达到的目的是否一致外,他还会对作品的体裁加以选择,以配合自己的干谒目的。整体上看,唐代文学作品体裁主要有诗、文(古文和骈文)、赋、小说(传奇、笔记)、词、变文等。诗、文、赋是最常见的行卷作品;小说作为行卷作品的通行性值得怀疑;词在晚唐已颇为盛行,但其使用场合主要是在各种娱乐场所,难登大雅之堂,在关系到自己前程这样重大问题上,还没有发现晚唐有文士以词作为行卷之工具的;变文是一种市井说唱文本,更不可能被举子拿来作为行卷之用。从上文分析可知,大量行卷作品未能留存下来,这为我们考察举子求第心态带来不小的难度。好在举子干谒时那篇自我推荐的“主打”作品传世较多,我们仍可以藉此并结合其他著述材料一窥其求第之心。

五代牛希济《贡士论》言及进士科考试时道“:大率以三场为试。初以词赋,谓之杂文;复对所通经义;终以时务为策。”②“词赋”即诗和赋,合称杂文;帖经是考背诵儒家经典,可用诗赎帖;时务策是以书面形式回答考官问题。由于目前能够见到的为求第而行卷的作品绝大部分是举进士者所写,再加上进士科考试内容的“指挥棒”效应,举子干谒权要时当然会多以进士科考试文体为主,诗赋自然最为重要。

晚唐进士科考试时,诗赋为首场试,不及格则连后面的考试也不能参加。如黄滔《下第》“:昨夜孤灯下,阑干泣数行。辞家从早见,落第在初场。”③诗试五律,赋试八韵,讲究平仄、对偶(对仗),有比较明确的判定标准,所以在此处容易分出高下。赵匡《举选议》“:主司褒贬,实在诗赋,务求巧丽,以此为贤。”④胡震亨《唐音癸签》卷十八《诂笺三》道“:唐进士初止试策,调露中,始试帖经,经通,试杂文,谓有韵律之文,即诗赋也,杂文又通,试策。凡三场。其后先试杂文,次试论,试策,试帖经为四场。第一场杂文放者,始得试二、三、四场。”⑤钱穆认为“:惟对策多可钞袭,帖经惟资记诵,别高下、定优劣,以诗赋文律为最宜。故聪明才思,亦奔凑于此也。”⑥所以举子在干谒时,将自己诗赋作品编成集以投赠最为常见。

诗是行卷时首选文体,即可以一首或几首诗为贽,说明来意;又可编入卷轴,展示文才,有着其他文体难以替代的功能。晚唐出现的大量苦吟诗人,有相当多的是在为求第作准备。为求第而苦吟的举子,多希望以句名篇,以篇名身,从而获得世人对其文才的认可。晚唐人好吟诗中名句,这就为诗人以句出名提供了外在的环境和内在苦吟的动力。

赋写得好与诗一样可为举子扬名,杜牧求第时献《阿房宫赋》扬名登第事流传甚广。再如周缄、谢廷浩,《唐摭言》卷十《海叙不遇》“:周缄者,湖南人也,咸通初以辞赋擅名。……谢廷浩,闽人也。大顺中,颇以辞赋著名,与徐夤不相上下,时号‘锦绣堆’。”⑦再如《本事诗》之《征咎第六》“:范阳卢献卿,大中中举进士,词藻为同流所推。作《愍征赋》数千言,时人以为庾子山《哀江南》之亚,今谏议大夫司空图为注之。”⑧卢献卿所写赋之内容,当为哀叹民生,这也是赋之感人之处。洪迈曾言:“晚唐士人作律赋,多以古事为题,寓悲伤之旨,如吴融、徐寅诸人是也。黄滔字文江,亦以此擅名。”⑨赋寓悲伤之旨,故可一唱三叹,排比铺陈,长篇累牍,正是显露文才的上佳文体,故举子常用赋来投赠权要。如杜牧《上知已文章启》:“某少小为文章,伏以侍郎文师也,是敢谨贡七篇,……宝历大起宫室,广声色,故作《阿房宫赋》。有庐终南山下,尝有耕田著书志,故作《望故园赋》。”⑩皮日休《文薮序》:“编次其文,复将贡于有司……赋者,古诗之流也,伤前王太佚作《忧赋》;庶民道难济作《河桥赋》,念下情不达作《霍山赋》,悯寒士道雍作《桃花赋》。”⑪

清人李调元《函海·赋话》卷二《新话二》云:“《文苑英华》所载律赋至多者,莫如王起,其次则李程、谢观,大约私试所作而播于行卷者,命题皆冠冕正大。”⑫这是言赋是唐时举子私试时常用的文体故保存相当多,中晚唐最重要的律赋家王起其时四知贡举,赋是其最为看重之文体。故卢肇《上王仆射书》道:“故度天下之德,莫重于仆射;计天下之学,莫深于仆射;观天下文章,莫富于仆射,……敢布愚拙,伏惟特以文之光明而俯烛之,幸甚幸甚!并献拙赋一首。”⑬卢肇干谒极富针对性,他所献赋为其精心撰制的晚唐巨篇《海潮赋》,这为其以进士头名及第起了很大作用。

诗赋在进士科考试中本为一体,举子们一般都是诗赋兼习,但也有举子以诗为主业并轻视赋,《唐摭言》卷十二《自负》:“卢延让业癖涩诗,吴翰林虽以赋卷擢第,然八面受敌,深知延让之能。延让始投贽,卷中有说诗一篇,断句云:‘因知文赋易为下者之乎。’子华笑曰:‘上门恶骂来!’”⑭此虽为个别举子看法,但也反映诗赋相比时,人们愿意将诗当做更值得创作的文体。

晚唐进士科考试内容中,先试诗赋,接着便是论、策等作文。时务策以明达时务、通晓律法为要,一般多程序化内容,无需在国家大政方针上超原则性地发挥,以免触犯禁忌。论、策以陈述和议论为主,陈述事物时条理要清晰,这就能看出作者之语言组织能力;议论时重思辨,讲究逻辑,这就要求作者博学多才,能够旁征博引,说理透彻。举子干谒时,多以文扣门,同时或稍后以诗赋集呈现;较少以诗赋作引,献上文者。原因在于文可以更清楚地说明个人希求,诗赋毕竟没有文容易读懂,特别是对于一些文化水平不高的权要来说,文应该更合适阅读,也就更容易达到干谒之目的。举子学写古文,可以扬名,如来鹄,《唐摭言》卷十《海叙不遇》:“来鹄,豫章人也,师韩、柳为文。大中末、咸通中,声价益籍甚。”⑮

骈文可以渲染自己之穷愁,增加气势以打动对方。如顾云数举不第,在《投翰林刘学士启》中道:“三犯龙门,屡奔鲸浪。元珠难得,空迷罔象之津。大道多歧,频洒亡羊之泣。辄尘藻鉴,叨献菲辞。窃自朋游,或闻推许。潘生锦,巧借丹青。谢氏碎金,猥加流品。亦复愿披仙雾,频扣朱门。冀遂望尘,不期倒屣。今则藩羝类窘,幕燕同危。正当羸角之时,未识安巢之计。辄披肝胆,来诉融明。”⑯读来颇有气势,把自己不第之愁绪做了很好的表达。此外,当时笺奏大部分俱用骈文,故能写骈文亦是当时文士值得夸耀的一大本领。如李商隐“,初为文瑰迈奇古,及在令狐楚府,楚本工章奏,因授其学。商隐俪偶短长,而繁缛过之。时温庭筠、段成式俱用是相夸,号‘三十六体’。”⑰

晚唐特别是唐末时期,藩镇之间战事频繁,战时文书写作任务大量增加,这就要求写作者能够下笔千言,倚马可待,而且牵涉面广,不能出任何差错。当时藩镇中有一批作文高手以此扬名,《旧五代史》卷六十《李袭吉传》“:自广明大乱之后,诸侯割据方面,竞延名士,以掌书檄。是时梁有敬翔,燕有马郁,华州有李巨川,荆南有郑准,凤翔有王超,钱塘有罗隐,魏博有李山甫,皆有文称,与袭吉齐名于时。”⑱因此干谒时作文若能显露此一方面才华,无疑会受到权要另眼相看。如胡曾,曾以未第之身干谒高骈并得以录用,后高镇西川,其果然以笺作高手而扬名。《鉴诫录》卷二《判木夹》:“高相公骈统临益部,兼号征南。蛮陬闻名,预自屏迹矣。然时飞一木夹,其中惟夸兵革犀象,欲借绵锦之江,饮马濯足而已。高相公于是经营版筑,置防城勇士八千,命胡记室曾以檄破之,仍判回木夹。胡曾破之数联,天下称为奇绝。”⑲

由上可见,古文和骈文对于举子来说,不仅干谒时以其打开方便之门,更是将来安身立命之本,其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

小说作为唐代俗文学的典型代表文体,颇得广大平民阶层的喜爱。由于一篇小说“文备众体”,其中可掺杂诗、词、文作品,一直被唐代以后的大多学者误以为是举子行卷之作品文种之一。宋人赵彦卫《云麓漫钞》道:“唐之举人,先藉当世显人以姓名达之主司,然后以所业投献。逾数日又投,谓之温卷。如《幽怪录》《传奇》等皆是也。盖此等文备众体,可以见史才、诗笔、议论。至进士则多以诗为贽,今有唐诗数百种行于世者,是也。”⑳此论影响颇大,鲁迅在《六朝小说和唐代传奇文有怎样的区别?──答文学社问》一文中对赵彦卫的说法加以继承道:“唐以诗文取士,但也看社会上的名声,所以士子入京应试,也许豫先干谒名公,呈献诗文,冀其誉,这诗文叫做‘行卷’。诗文既滥,人不欲观,有的就用传奇文,来希图一新耳目,获得特效了,于是那时的传奇文,也就和‘敲门砖’很有关系。”㉑程千帆在《唐代进士行卷与文学》中引赵彦卫语,分析道:“它告诉了我们唐人用传奇小说行卷这个重要事实。但其所叙述的某些方面则殊嫌含混,有待订正,因为它既没有将举子们纳省卷与投行卷这两种不同的事实区别开来,也没有将无论是纳省卷或投行卷都主要是应进士科的举子的特有风尚而与明经科并无关系这一事实指陈出来。”㉒晚唐举子以传奇作品纳省卷并非无有,但效果不好。《南部新书》甲:“李景让典贡年,有李复言者,纳省卷,有《篡异》一部十卷。榜出曰:‘事非经济,动涉虚妄,其所纳仰贡院驱使官却还。’复言因此罢举。”㉓但用传奇干谒行卷却极为少见。随着学术研究的深入,小说用来行卷的说法受到广泛质疑,李润强《唐代举子是用传奇行卷的吗——兼论唐代科举与传奇的关系》一文通过分析认为“传奇行卷的说法是不确当的”。㉔戴伟华先生通过对《幽怪录》《传奇》成书年代的考察,认为二书并非牛僧孺、裴硎早年干谒时作,因此“可以怀疑唐人曾以传奇小说行卷的风气了”㉕。

小说虽颇见文才,但相比于诗、赋、文来说,创作时所受拘束较少,发挥空间大,这样自然带来一些问题:一是创作动机难以捉摸。小说虚构成分多,若纯为闲谈则未尝不可,但晚唐党派斗争复杂,个人恩怨更是千头万绪,其中不乏利用小说攻讦仇敌之事,权要们接受此类作品往往要冒卷入是非的风险,自然不愿接纳。二是创作质量难以评判。诗、赋、文由于是科考规定文体,已经形成一套为众人较为认可的标准,而小说却没有形成这一大致评判标准,如果拿来行卷的话,质量评定不易。三是创作价值未被广泛认可。小说创作功能在唐代主要是资闲谈的俗文学作品,主流社会总觉得其难登大雅之堂,举子们一般不会在关系自己前程的大事上轻易出手的,小说行卷的价值自然不会被行卷双方所接受。

①③ 黄滔:《莆阳黄御史集》,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231页,第101页。

②④⑬⑯ 董诰等:《全唐文》卷八四六,卷三五五,卷七六八,卷八一五,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8891页—第8892页,第3601页,第7668页,第8580页。

⑤ 胡震亨:《唐音癸签》,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第196页—第197页。

⑥ 钱穆:《国史大纲》,台北商务印书馆,1996年版,第430页。

⑦⑭⑮ 王定保撰,阳羡生校点:《唐摭言》,见《唐五代笔记小说大观》,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第1667页,第1685页,第1667页。

⑨ 洪迈:《容斋随笔·四笔》卷七,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年版,第694页。

⑩ 杜牧:《樊川文集》卷十六,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版,第241页。

⑪ 皮日休:《皮子文薮》,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第2页。

⑫ 《丛书集成初编》本,中华书局,1985年版。

⑰ 欧阳修,宋祁:《新唐书》卷二百三《文艺传下》,中华书局,1975年版,第5793页。

⑱ 薛居正等:《旧五代史》,中华书局,1976年版,第805页。

⑲ 何光远:《鉴诫录》,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10页。

⑳ 赵彦卫:《云麓漫钞》卷第八,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222页。

㉑ 鲁迅:《且介亭杂文二集》,见《鲁迅全集》第五卷,吉林文史出版社,2006年版,第73页。

㉒ 程千帆:《唐代进士行卷与文学》,上海古籍出版社,198年版,第7页。

㉓ 钱易撰,黄寿成点校:《南部新书·甲》,中华书局,2002年版,第9页。

㉔ 李润强:《唐代举子是用传奇行卷的吗──兼论唐代科举与传奇的关系》,《西北师大学报》,2001年第3期。

㉕ 戴伟华:《唐代使府与文学》,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年版,第198页—第201页。

本文系作者主持的广东省普通高校人文社会科学一般项目“晚唐文人仕进心态研究”(10WYXM 018)阶段性成果

作 者:徐乐军,文学硕士,广东农工商职业技术学院人文艺术系副教授,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

编 辑:赵红玉 E-mail:zhaohongyu69@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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