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啸山庄》的生态女性主义解读

2011-08-15 00:42王艳玲郑州大学外语学院郑州450001
名作欣赏 2011年15期
关键词:呼啸山庄艾米丽凯瑟琳

⊙王艳玲[郑州大学外语学院, 郑州 450001]

《呼啸山庄》的生态女性主义解读

⊙王艳玲[郑州大学外语学院, 郑州 450001]

虽然爱与恨是《呼啸山庄》的永恒主题,但生态女性主义的兴起又为这部小说赋予了新意。人类与自然的和谐和对立、人类的自然歧视与性别歧视等众多生态女性主义关心的问题在小说中都有淋漓尽致的表现,小说最后男女主人公在另一个世界的结合更是对和谐生态图景的展望。

《呼啸山庄》 生态女性主义 女性与自然 性别社会的构建 和谐

《呼啸山庄》是英国维多利亚时期女性小说家艾米丽·勃朗特唯一的一部小说。小说家英年早逝,又加上小说中所表达的迥异于常人的感情,都给这部小说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直至今日,对这部小说的评论仍层出不穷。小说讲述的是主人公希刺克厉夫和凯瑟琳的爱情悲剧,两人两小无猜,感情甚笃,但成年后凯瑟琳嫁给了画眉山庄的林 ,由此引发了希刺克厉夫疯狂的复仇,从而导致了一个又一个悲剧。这种有情人不能结为眷属的例子在历史上很多,但艾米丽笔下同样的故事却给读者带来了强烈的震撼和截然不同的感受。戴维·塞西尔说:“在维多利亚时代的小说当中,《呼啸山庄》是唯一的一部没有(即使是部分地)被时间的尘土遮没了光辉的。”①

从20世纪80年代起,西方文学评论界的注意力开始由研究语言本身及其性质的能力(内部研究)转移到语言同上帝、自然、社会、历史等这些通常被看做是语言之外的事物的关系上。②在众多的批评理论中,生态批评尤为惹人注目,到了20世纪90年代,生态批评的一个重要支派——生态女性主义批评已经发展成熟,为许多文学经典的研究开启了新的研究角度,并焕发出勃勃生机,《呼啸山庄》亦是如此。

一、对机械论自然观二元论的颠覆

机械论自然观的二元论倾向于将事物一分为二:人/自然、男人/女人、理性/感性、灵魂/肉体等等,不一而足。对立的双方不是联系互补,而是互为排斥、彼此不容,具有对抗性和排他性。在分离性的二者中,更高的价值(地位、威望)赋予其中一方(“精神”“理性”和“男性”的群体)而不是另一方(“身体”“感性”和“女性”的群体)。机械论自然观认为人与自然是分离和对立的,自然界没有价值,只有人具有价值。这就为人类无限制地开发、掠夺和操纵自然提供了伦理基础。生态女性主义从人性、价值和公正的伦理视角对机械论自然观进行了反思与批判,反对将人与自然分离。

《呼啸山庄》中的人与自然呈现出一种和谐相容的状貌,是对生态女性主义自然观的绝妙阐释。小说中自然的代表是呼啸山庄门前的那片广阔的荒野,这里是希刺克厉夫和凯瑟琳儿时嬉戏游玩的场所,更是他们成年后爱情的伊甸乐园。不管是上一代希刺克厉夫和凯瑟琳,还是他们的下一代都对这片荒野充满了莫名的好感和依赖。在这里,人们可以忘却恩恩怨怨、是是非非;在这里,没有尘世的纷扰,总是令身居其中者流连忘返:“两人(凯瑟琳和希刺克厉夫——引者)都希望能过上原始人那种野性十足的生活。……从清早跑到旷野,在那儿呆一整天,这已成为他们主要娱乐之一,随后的惩罚反而成了可笑的小事一件罢了。”③

这是凯瑟琳和希刺克厉夫对荒野的感受,他们仿佛就是荒野之子,与之不能有片刻的分离。相比之下二人所受的肉体体罚和所体验到的精神愉悦比较起来就显得无足轻重。在这里,他们体验到的是一种超凡脱俗的精神快感:大自然美丽如画,令人心旷神怡;花草芳香四溢,沁人心脾;湛蓝的天空,动人的鸟啼,翩飞的蝴蝶……自然万物,仿佛具有了灵性,成了人类心灵的导师,拂去了人类心灵上的蒙尘,让人忘却世间的一切烦恼,达到一种虚无恬淡、返璞归真的心境。对凯瑟琳和希刺克厉夫来说,这片荒野不是人类掠夺和破坏的对象,而是他们寻求心灵宁静的庇护所,大自然哺育了人类,人是大自然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在这里,他们不但能够忘却尘世的痛苦,而且精神也得到了提升,萌生出了彼此间美好的爱情。他们在荒野中寻觅到了爱默生在《论自然》中论及的“超灵”,沐浴在“超灵”的恩泽之中,忘却了彼此身份的差异和地位的悬殊,两颗纯洁的心紧密地连到了一起。

与小说中的主人公一样,女作家艾米丽对荒野也充满了眷恋。她的家乡哈沃斯偏僻闭塞,周围都是绵延不绝、石楠丛生的荒原和丘陵。艾米丽和她的姐妹们很少外出,阅读父亲的藏书和在荒野上散步玩耍成了她们的主要娱乐。在勃朗特姐妹中,与荒野情意最为深厚的就是艾米丽了;离开了荒野,她会感到焦躁不安。勃朗特姐妹本来想在比利时学习教育之道,以便将来能够兴办自己的学校;但艾米丽对荒野的难以割舍使她不得不早早地踏上了归家之途。艾米丽一生短暂的三十年间正是英国社会动荡的时代,资本主义工业文明正在以极快的速度吞噬着英国从城市到乡村的美景,煤炭的大量使用给当时的英国上空蒙上了一层死亡的阴影。空气的污染和环境的恶化使“肺病”成为那个时代一个可怕的标志,勃朗特姐妹也同样没有逃脱“肺病”的魔爪,她们几乎都是被这个恶魔夺去了年轻的生命。

但是,这片荒野暂时还没有受到工业文明的入侵,仍然保留着少得可怜的纯洁与神秘。由此,我们才隐隐洞察到艾米丽为何对荒野如此的留恋与痴迷,她笔下的男女主人公为何对荒野有如此深厚的感情。他们对荒野的态度与生活在文明与幸福之中的现代人截然不同,现代人看重的更多的是GDP的增长和经济的发展,看重的是科技的进步和文明的前进。而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对自然疯狂掠夺的基础之上。人与自然的二分,使人类误认为自然是人类征服的对象和幸福的保障,以至于“人类生命中自然的缺失使大自然与人类的生命一体感正在消失,自然已经成为一个没有神圣感和异己的外部环境,只是一个为人类提供资源的客体对象”④。

二、“自然歧视”与“性别歧视”

机械论自然观的二元论认为身体总是不如心灵和精神那么高贵,所以人要比自然更高贵,女性总是要比男性低一等。麦茜特(Carolyn Merchant)认为人类对于自然界的支配和压迫与男性对于女性的支配和压迫在思维框架上是同源的⑤,于是,“自然歧视”与“性别歧视”就成了人类社会这个植株上绽开的两朵病态之花。

人们通常认为,只有人是主体,具有目的性、主动性、积极性和创造性,具有价值和智慧,独立于自然界,而不是自然界的一部分;人以外的自然界是客体,是对象,其属性恰是人类属性的相反。这种思想必然导致对自然的歧视。生态女性主义认为,对“自然歧视”与“性别歧视”的根源都是男性中心主义。于是,“自然歧视”与“性别歧视”往往相伴而行,相栖而生。凯伦·沃伦说:“对女性的统治和对自然的统治有历史的、体验的、象征性的、理论上的重要联系。”⑥

《呼啸山庄》中的男女主人公虽然对荒野充满了眷恋与依赖,但在他们温情的话语中读者还是能时时捕捉到他们不经意流露出的对自然的不屑,甚至把自然看做是一只野蛮狰狞的怪兽,准备随时向人类发动进攻,将生活于其中的人类置于死地。小说一开始对呼啸山庄的描写就使人想到它美丽的景色之下所隐藏的阴郁与死亡,房客洛克伍德刚到呼啸山庄时就不由得发出了这样的感慨:“这真是一片美丽的乡村景色!我不相信在整个英国境内我还能挑中一个地方,像这儿那样完全跟熙熙攘攘的社会隔绝开来。好一个厌世者的天堂哪!希望希刺克厉夫先生跟我俩,正好是相称的一对儿,平分这一片凄凉的景色。”⑦小说交代呼啸山庄名字的由来时也不由令人心生恐惧:“‘呼啸’是一个意味深长的内地形容词,形容这地方在风雪肆虐的天气,狂风怒吼的情景……房屋那头有几棵矮小的枞树过度倾斜,还有一排瘦削的荆棘都朝一个方向伸展着枝条,仿佛在向太阳乞讨温暖,就可以猜想到北风吹过的威力了。”⑧还有一些随处可见的词语,诸如“阴冷”、“凛冽”、“冰冷”、“凸凹不平”、“狂暴”等都令人备感压抑,影响着人的心情,甚至威胁着这片荒野上人的生命。很显然,自然在小说中很多时候是作为人类的异己力量出现的,生活于其中的人们为了生存和幸福必须不断地与这种力量展开斗争,将不利的环境变成于己有利的资源和物质保证。与此同时,从小说家的这些措辞也可以看出人类对自然的“敬畏”,生活于其中的人类在自然身上感知到了自然宗教般的“神圣”。

与自然相似,女性也遭受了来自方方面面的、有形的和无形的压力和歧视。在这一点上,女性和自然都充满了不幸。从人类进入文明纪元开始,女性就被打上了“第二性”的烙印,在文学中女性不是被刻画成飞扬跋扈的荡妇,就是被丑化成无恶不作的妖女;正面形象示人的女性人物少之又少。有些文学作品虽然慷慨地描写了所谓“正面”的女性形象,但这些女性人物所表现出的特点往往是温柔、体贴、胆小、感性、脆弱、母性等符合社会规约的女性特质。这些其实是男权中心社会对女性的无礼规范和暴力改造,从而确保男性永远处于“无可挑剔”的、“约定俗成”的、高高在上的统治地位。《呼啸山庄》中的凯瑟琳尽管身上优点很多,但女作家还是把造成后来一系列悲剧的罪魁祸首毫不犹豫地推给了她,即是凯瑟琳嫁给林 之举直接导致了希刺克厉夫变态般的复仇。凯瑟琳为此受到的惩罚也没有跳出《圣经》的圈子:首先是遭受无尽的良心折磨,而后在难产中痛苦地死去。其实,作为男性代表的希刺克厉夫对这些悲剧的产生更是难辞其咎,但作者和读者往往更加在意悲剧的起因,而“慷慨地”忽视了悲剧的过程。这是对女性的不公,让凯瑟琳柔弱的肩膀来承负悲剧的罪责显然过于苛刻。

三、文明/自然的对立、女性/男性的对抗

《呼啸山庄》在给读者展现以凯瑟琳和希刺克厉夫为代表的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同时,也揭露了文明与自然的对立。后者究其原因还是人类中心主义在作祟。人类通常把自然看做是资源的宝库,因此为了人类的福祉,大自然就成了人类剥夺的对象,被各种欲望所左右的人类忘却了对自然和生命的敬畏,眼睛里只有自己的幸福,周围的一切仅仅是实现自己幸福的条件,于是对自然疯狂地掠夺、盲目地开发,结果导致了人类文明与自然的对立冲突和人与自然关系的全面异化。

在小说中,读者能时时感受到文明与自然的对立。最明显的例子就是小说中的两个山庄——呼啸山庄和画眉山庄。前者是自然的化身,后者是人类文明的代表。呼啸山庄保留着原始的粗狂与野性,生活于其中的人也显得古怪、执拗、粗暴,“野性十足”,甚至有点儿不近情理,与周围“风雪肆虐”、“狂风怒吼”的荒野有着诸多相似。冬天来临,呼啸山庄周围的环境更加恶劣:有时会“在林子里迷了路”,有时还会“整个身子陷入深洼,积雪一直埋到脖子”⑨。恶劣的环境仿佛时时会置人于死地,人们必须时刻提防着环境才能活命。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画眉山庄却像一位温柔可爱的少女,身上到处散发出着女人的芳香,洋溢着文明的光辉。画眉山庄位于峡谷之中,周围树木葱茏,静谧可人,里面住着文静、温顺、礼貌、干净、浪漫,又有点儿胆怯的林顿一家人。画眉山庄里的陈设更是流露出精心雕琢的温馨与气派:“啊!可真美——一个漂亮辉煌的地方,铺着猩红色的地毯,桌椅也都有猩红色的套子,纯白的天花板镶着金边,一大堆玻璃坠子系着银链子从天花板中间掉下来,许多光线柔和的小蜡烛照得它闪闪发光”⑩。

两个山庄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无论是环境还是山庄内部的陈设都显得彼此不同,就连生活在山庄里的人也性格迥异,仿佛来自不同的星球。生活在呼啸山庄的人骨子里具有更多的野性和侵略性,而生活在画眉山庄里的人却显得礼貌和儒雅。前者与自然有更多的相像,给人一种咄咄逼人的男性形象,而后者却有更多人类文明雕琢的痕迹,极易使人联想到温文尔雅的女性。两个山庄的爱恨情仇和恩恩怨怨是对地球上文明与自然的对立,男性与女性的对抗的诠释。人类与自然本是地球上共生之物,而人类却偏偏狂妄地自我拔高,将自己置于万物的中心,把自然推到自己的对立面;男性与女性本来是人类社会的两个平等的性别,可男性为了使自己统治地位“合理化”,无端地杜撰出荒诞的男女相异、男尊女卑的“神话”,并进而臆造出所谓的男性特质和女性特质。既然自然是人类的敌人,那么征服自然、改造自然就是合情合理;既然女性比男性低劣,男性对女性的压迫就显得无可挑剔。多么荒唐的逻辑!同类相伤,与自己最为亲近的人为敌,可能是人类的劣根性。

四、对“和谐”生态图景的展望

虽然小说讲述的是一个爱情悲剧,但在小说的结尾女作家还是展望了美好和谐的生态图景。凯瑟琳和希刺克厉夫之间的爱是猛烈的、疯狂的、真挚的、残酷的,是超越世间常人情感的生死恋。有情人终成眷属,这是善良的读者对恋人们的期盼。凯瑟琳和希刺克厉夫之间的爱如果仅仅用“有情”来概括就显得过于苍白。在说到她对希刺克厉夫的爱时,凯瑟琳说:“在这个世界上,我的最深重的痛苦就是希刺克厉夫的痛苦……他是我最强烈的思念。如果别的一切都毁灭了,而他还留下来,我就能继续活下去;如果别的一切都留下来,而他却给消灭了,这个世界对于我就将成为一个极陌生的地方。……我就是希刺克厉夫!他永远永远地在我心里。”⑪读者几乎想象不出这段刻骨铭心的爱的誓言是出自一个柔弱女子之口,由此不难想象凯瑟琳对希刺克厉夫的爱何其深!希刺克厉夫对凯瑟琳的爱亦是如此:“失去她之后,生存将是地狱。”⑫

凯瑟琳死后,希刺克厉夫对她仍然念念不忘。而凯瑟琳的灵魂也没有得到安息,而是在时时召唤着她的心上人,希望与其实现灵与肉的结合。最后,希刺克厉夫幡然醒悟,于是绝食三天离开了这个既爱又恨的世界,终于又和自己的心上人漫步在昔日曾给他们带来无限欢愉的荒野上。这一结尾使读者自然地想到希刺克厉夫和凯瑟琳当初在荒野上快乐的日子,到此,故事仿佛又回到了开头,其间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仅是“奇异的插曲”而已。很明显,小说这样结尾是在向读者暗示他们又回到了情真意笃的童年,又回到了他们谈情说爱的荒野——曾经的精神栖居之地。人类只有回到童年,只有在自然中才可找到自我的精神家园,才可获得灵魂的新生,正如美国生态文学大家约翰·缪尔所说:“人走在大自然的荒野中就可以‘获得新生、重新开始’。”⑬

但是,人类不可能真正回到童年,真正意义上的荒野已不多见。这就要求今天生活于各种生态危机中的人类重新认识与环境的关系,摆正自己在生态圈中的位置,怀着对自然的敬畏和不计较功利的心,摈弃男性中心主义的观点,平等对待人类的另一翼——女性,才能最大限度地走出各种生态危机,找回人类与自然、男性与女性原初的和谐,才能获得心灵的宁静。

① 杨静远.勃朗特姐妹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3:329-335.

② 鲁枢元.生态文艺学[M].西安: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2000:371.

③⑦⑧⑨⑩⑪⑫ 艾米莉·勃朗特著.呼啸山庄 [M].赵琪译.西宁:青海人民出版社,1995:43-44,1,2,29,45,81,154.

④ 薛敬梅.生态文学与文化[M].昆明:云南大学出版社,2008:10.

⑤ 卡洛琳·麦茜特.自然之死[M].吴国盛,吴小英,曹南燕,叶闯译.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1999.

⑥ Zimmerman,Michael E.(ed.).Environmental Philosophy:From Animal Rights to Radical Ecology.Prentice-Hall,Inc,1998:325.

⑬ Paul,Sherman.For Love of the World:Essays on Nature Writers[M].Iowa City:University of Iowa Press,1992:245.

本文系国家教育部2008年人文社科基金项目的阶段性成果,项目编号为08JC75201

作 者:王艳玲,硕士,郑州大学外语学院讲师,主要研究方向为英美文学、英语教学。

编 辑:魏思思 E-mail:sxmzxs3@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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