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淡的压抑——日本作家川端康成《风中之路》解读

⊙房国铮［牡丹江师范学院东语系， 黑龙江 牡丹江 157012］

平淡的压抑
——日本作家川端康成《风中之路》解读

⊙房国铮［牡丹江师范学院东语系， 黑龙江 牡丹江 157012］

日本作家川端康成的小说《风中之路》描绘了日本战后一个中产阶级家庭中女人们的情感生活。小说内容由无数个描写生活琐碎、日常对话的小段落构成，没有惊涛骇浪的爱情故事，没有复杂残酷的情感纠葛，没有嬉笑怒骂的热闹，没有变态畸形的不伦之恋，然而，读完整部作品，却在读者心中留下淡淡的忧伤。本文将从内容和形式两个方面来分析平淡中的压抑和忧伤感。

《风中之路》 平淡 忧伤 压抑

日本著名小说作家川端康成的《风中之路》描写了一位魅力不减的母亲宫子与三位女儿的情感经历。宫子人到中年，与丈夫高秋早已分居，生活缺乏激情，在无聊的家庭生活和日常琐碎中耗尽青春，后因丈夫有外遇泯灭了情焰，丧失爱的希望而心如死灰；大女儿惠子出嫁之后，与母亲宫子一样被传统的婚姻与家庭束缚；二女儿直子在两个男人的爱情小巷中彷徨不定，焦虑不安；稚气的三女儿千加子为寻找自己的偶像而狂热……小说故事明快流畅，由无数个描写生活琐碎、家长里短、日常对话的内容构成，全篇平淡无奇，如同一幅水墨画，却分外隽永，耐人寻味，给读者留下淡淡的忧伤和压抑。

作者通过描述一个中产阶级家庭中女人们的悲剧性命运揭示了整个女性群体的悲剧宿命，深刻反映了日本女性的情感失落与现实的悲哀。下面将从内容和形式两个方面浅析小说平淡中的压抑和忧伤。

首先，从内容方面看，通篇都在不厌其烦地描写琐碎的日常生活。母亲宫子善良、美丽，虽已迈入中年，仍不乏魅力。文章开篇写到宫子的梦，梦中宫子与女婿释放不伦的激情，读到这儿，读者会把宫子当做一个长期受到压抑而心理畸形的老女人。然而，继续读下去便会发现，故事情节完全是另外一个模样：宫子善良、勤劳，在漫长无聊的婚姻生活中消磨了激情和理想，她只是本能地维持着自己的家庭，照顾女儿和丈夫，为了生活琐事而忙碌。读者也许会失望，为了那不能满足自己好奇心的情节，然而，细细品味会发现孕育在平淡中的压抑、忧伤，没有惊天动地的爱情，没有畸形变态的人物，没有嬉笑怒骂的热闹，没有恋爱的甜蜜，一切都是那么平淡，甚至有些乏味，然而读完全篇却给读者以耐人寻味的感觉。

大女儿惠子时尚、美丽、独立，是一个惯于我行我素的美人。因为美丽，所以成为业余模特，过着精彩别样的生活。读者一开始容易产生错觉，认为她可能是小说中最光鲜的形象，然而，婚后的惠子与母亲宫子别无二致，在琐碎的家庭生活中丧失了理想和追求，限于无爱的僵持中。惠子比别的女孩多了份成熟和理智，即使处于恋爱期的她，也没有像其他女孩那般幻想着有关婚姻、幸福、爱情的种种，目睹了母亲的操劳，孤寂的惠子害怕在婚姻生活当中丧失自我。小说中有这样一句话：“惠子说过，结了婚要是连自由、朋友都失去了，那她就不想结婚。”作者赋予惠子光鲜的形象和独立的性格，却让其与母亲一样陷入了无生趣的生活琐碎中。即使是独立、个性的女性，也难以摆脱在婚姻生活中耗尽青春、磨尽棱角的命运，这不仅是惠子的命运，也是所有女性的命运。

直子是宫子的二女儿，在两个男人的爱情小巷中徘徊，她的爱情是忧伤、烦闷的，永远缺乏恋爱带给女人的那份幸福。小说用非常平淡的笔锋描写了直子的那份彷徨、不安，她像一个迷路的女孩，在森林里徘徊。她似乎有些搞不清楚自己的心意，对于两个男人的感情有些迷茫。她偷偷迷恋着插花师傅的儿子光介，却永远难以进入光介的内心世界，她似乎与这个清冷孤傲的男子无缘。小说最后让光介回到东京待了三天，似乎让那种若即若离的感情有些后续。然而，我们不难想象，直子最终的结局与母亲宫子和大姐惠子无异，将身不由己地走向所有女人共同的坟墓。

小说中的女性各不相同，结局却难以避免地相像，我们可以预测，三女儿千秋子最终也难以摆脱宿命。女人们生下来便被上帝下了蛊，终将在无爱的僵持中失去所有，这是女人们共同的宿命，像一圈圈恶形恶状的梦魇，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整篇小说通过对平淡的生活琐碎的描述给人以窒息感，让人想到了来去无依、进退无据的凄清。

川端康成不厌其烦地描写着生活琐碎，既没有离奇的情节描写，也缺乏对于爱情故事的想象，整篇小说都在描写有关于家务、婚礼筹备等非常微小的事情，平淡无奇，读后却令读者心头久久萦绕着忧伤感和压抑感。

其次，从形式上看，小说以四个女人的感情经历为主线，同时展开了对四个女人感情生活的描写和刻画，通过对四个不同类型的女人相同的悲剧性结局的描写，深化了作为女性的悲剧力量。小说描写了母亲宫子与三个女儿的感情经历，母亲在无爱的婚姻中劳碌，大女儿惠子嫁做人妇后逐渐丧失自我，二女儿直子与三女儿千秋子也在步入这一结局的途中。作者同时描写了四个不同年龄、经历、性格的女性形象的情感经历，揭示着永恒的主题——女人最终在生活琐碎和家庭束缚中丧失自我和对爱的理想。小说中有无数个小的段落，每个段落都是由几十个字、几个字，甚至是一个字组成，琐碎、冗长，如同一个老太太在念叨家长里短。这种略带慵懒、倦怠、随意的段落形式与无聊的婚姻生活和琐碎的家务相得益彰，实现了形式与内容的完美结合。此外，小说对于宫子与丈夫高秋的叙述形式是别有意味的。小说在前半部分着墨于宫子琐碎的日常生活，对于宫子与丈夫高秋间的婚姻生活并无细致的描写和说明，而在后半部才提到宫子与丈夫之间了无生气的婚姻生活。小说中有关丈夫高秋人物形象的塑造是比较模糊的，既没有鲜明的性格特征描写，也缺乏对其生活面貌的还原，甚至连他的婚外情也只是几笔带过，仿佛只是大背景下的一幅淡淡水墨，点到为止。小说上半部着力描写宫子在日常生活中的操劳，不尽其烦地着笔于家庭的琐碎，对其丈夫高秋着墨甚少，在后半部才提到了宫子与丈夫无爱的僵持，旨在表达那些对爱有朦胧向往、对生活有无限激情的女性，在琐碎的家庭生活中一步步消磨了爱的理想和激情。

平淡中带着忧伤，给予女性深深的同情和怜悯，这种写作方式和主题诉求与川端康成的经历和性格有关。川端康成幼年失去父母亲，后来又相继失去养父母和姐姐，他的一生都是在悲苦中度过。不幸的童年和悲苦的人生遭遇使他性格中有很多抑郁、敏感、脆弱的因素存在。他的一生是非常痛苦的一生，没有父母亲的爱，没有许许多多朋友的爱，他时常陷入无爱的恐慌中。他骨子里浸着忧伤，因此，他的作品中都有一种淡淡的忧伤。即使是描写快乐幸福的瞬间，也难以抵触那份忧伤。所以，《风中之路》这篇小说中散发着的淡淡的伤感和压抑既是作者有意为之，也是作者个人情感不经意的流露。小说中塑造的光介这一人物形象，实际上是作者的自我写真。光介孤傲、冷漠、寂寞、神秘、霸道，他是生活中的一个异类。他的这种神秘感和霸气对女性很有杀伤力，所以才会让直子欲罢不能，愈陷愈深。光介这一形象的性格特征与川端康成是非常相像的。作者在小说最后让光介回到东京待了三天，似乎预示着与直子那段若有若无的感情的后续，也许是对光介或是他自己的一种怜惜。川端康成对婚姻生活中的女性群体给予了深深的同情，他身上有着与红楼中贾宝玉类似的气质，厌恶男人，怜惜女人。他细致地刻画了女人们在婚姻生活中逐渐走向悲剧化宿命的过程，同情和怜爱之情溢于言表。他深刻地意识到了作为女人的宿命，对于女人的悲剧宿命无可奈何，只能伤悲。他一生都沉浸在孤独、伤悲中难以自拔，直到用自杀的方式实现自我解脱。

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尤其是女人们的坟墓。川端康成在这篇小说中塑造的女性形象几乎无一例外地迈进了婚姻的殿堂，走进了爱情的坟墓，男人们无一例外地有了婚外情。满怀希望和幻想步入婚姻殿堂的女人们，在无聊的婚姻生活和琐碎家务中，为了丈夫、为了婆婆、为了孩子、为了维持家庭，而不得不抛弃自己曾经的追求和梦想，不得不磨光身上所有的棱角，变成一个顺从、卑微的木偶，然而，即使如此，也挽救不了婚姻，仍然难以重拾曾经得到的爱情。与女人不同，男人们发现婚姻生活不再甜蜜后，不会试图改变自己来挽救婚姻，他们将踏上重新找寻激情与爱情之路，绝不会顾念曾经的温情和缠绵。爱你时，你咳嗽一声他都会心疼；不爱你了，你死了他都觉得厌烦。男人不会只对一个女人死心塌地，女人却傻傻得认为改变自己迎合男人便可以得到他，于是，女人们都放弃了理想和追求，在无聊的婚姻生活中支撑着，男人们却厌烦了那个木偶般的妻子，在婚外情的路上愈行愈远。男人与女人终将在无爱的婚姻中僵持，女人终在妥协中“万劫不复”。《风中之路》以简单平淡的语言和朴实的笔锋揭示了这一主题，生活琐事、人物对话乃至一花一草都成为小说的主要构成要素，平淡得像女人的生活一样，形如枯井，了无生趣。作者的目的似乎只是为了营造一种淡淡的忧伤和压抑，让人读完后，记不得故事情节，只留下淡淡的忧伤在心头。

[1] 川端康成.风中之路[M].于荣胜译.桂林：漓江出版社，1988.

[2] 周密.漫谈川端康成的中间小说[J].日本研究，2004：（02）.

牡丹江师范学院教改项目“创建多元化大学生评价体系的研究与实践”（11-XJ2043）

作 者：房国铮，牡丹江师范学院东语系讲师，主要研究方向为日语语言文学。

编 辑：水 涓 E-mail:shuijuanby@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