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 萌 陈 萱[保定学院, 河北 保定 071000]
关剧情节结构艺术对当代剧本创作的启示
⊙卢 萌 陈 萱[保定学院, 河北 保定 071000]
李渔的《闲情偶寄·词曲部》是关于戏曲艺术剧本创作的理论,是中国传统戏剧理论史上的集大成之作,他提出“结构第一”的观念,关汉卿的经典剧作在结构上的运用策略与李渔关于情节结构的论述形成呼应。当代剧本的构思可以从关剧的创作实践中得到很多有益的启示,主要包括:追求“一人一事”结构的明晰性;构建复杂曲折的发展段落;注重情节结构的承接照应等。
剧作理论 情节结构 启示
中国古代戏剧理论来源于丰富多彩的戏剧实践,在中国传统戏剧发展的历史中,戏曲家们首先把注意力都放到了音律上,对戏剧的结构是极不重视的,凌 初是较早关注情节的人之一,他在《谭曲杂札》中说道:“戏曲搭桥,亦是要事,不妥则全传可憎矣。”①晚明王骥德在《曲律》中谈道:“作曲,犹造宫室者然。工师之作室也,必先定规式……曲者,亦必先分数段,以何意起,何意接,何意作中段敷衍,何意作后段收煞,整整在目,而后可施结撰。”②他已意识到了结构的重要性,然而他的戏曲理论仍然是以“曲”论为主,没有对结构进行深入的探讨。到了清代李渔才提出“结构第一”的全新观念,他以“自成一家而不顾天下非笑之人”的气魄,站在了中国戏曲理论界的最高峰。《闲情偶寄·词曲部》是李渔关于戏曲艺术剧本创作的理论,是中国传统戏剧理论史上的集大成之作。他在前人重音律、填词的传统下,首先提出重视结构,因为“结构”是一剧情节的布局犹如人之一身,建宅之成局。结构就是“事”,也就是情节的安排,李渔的结构理论是一个崭新的体系,没有过人的反传统的勇气和真知灼见的实践经验是很难提出来的。
古希腊伟大的学者、戏剧理论家亚里斯多德在《诗学》第六章提出悲剧艺术的六种成分(形象、性格、情节、言词、歌曲、思想),指出:“最重要的是情节,即事件的安排。”③亚里斯多德的观点长期地影响着整个西方戏剧发展的历史。法国的狄德罗说:“特别要对自己立下戒律:绝对不在布局尚未确定以前就把任何一个枝节的想法落笔。”④
很显然,不管是李渔的“结构第一”说,还是亚里斯多德的“组织情节”论,都是从戏剧文学的特点立论的。他们的理论不仅是对当时代戏剧创作的总结,更对后人进行剧本创作提供了科学有效的指导。戏剧文学和小说、史诗一样,通过情节结构的处理安排刻画人物形象、表达主题思想。但是对于戏剧文学和影视文学来说,情节结构的重要性还远不止于此,剧本是用来排演的,它要能够深深吸引观众就必须做到环环相扣、引人入胜,就必须有精心设计的情节结构。正如古斯塔夫·弗莱塔克在《论戏剧情节》中所说的:“观众情绪的紧张根本不是由于人物引起的,无论人物多么有趣,而只是由于情节的安排引起的。”⑤所以,如果没有流畅的情节组织、精密的结构布局,戏剧文学甚至后来的影视文学就会黯然失色。
李渔在《闲情偶寄》中关于结构的论述包含七项内容:戒讽刺、立主脑、脱窠臼、密针线、减头绪、戒荒唐和审虚实。其中“戒讽刺”是创作道德问题,文学具有劝善惩恶的教化功能,因此强调立言要谨慎;“脱窠臼”是创作态度问题,强调坚持原创文学,杜绝抄袭现象;“戒荒唐”是创作风格问题,强调故事要贴近人情,切忌“事涉荒唐”;“审虚实”是如何处理历史真实与虚构的关系问题。这四项属于叙事内容方面,立足于创作动机和艺术构思;“立主脑”、“密针线”和“减头绪”是结构时遵循的原则,“立主脑”、“减头绪”,异曲同工,减头绪是立主脑的必要条件,只有“一线到底,并无旁见侧出之情”的减头绪,方可以“一人一事”立主脑。
在李渔的结构理论中,其核心是“主脑”:“古人作文一篇,定有一篇之主脑,主脑非他,即作者立言之本意也。传奇亦然。一本戏中有无数人名,究竟俱属陪宾,原其初心,止对一人而设:即此一人之身,自始至终,离合悲欢,中具无限情由,无穷关目,究竟俱属衍文,原其初心,又止为一事而设;此一人一事,即作传奇之主脑也。”⑥
对“主脑”的正确理解很关键,从他所举的例子来看,他认为《琵琶记》中蔡伯喈是传奇发展过程中的枢纽人物,蔡伯喈是个孝子,父母年事已高,他本不想离家应试,但父亲坚决不从,他只好秉承父意进京赶考。一举高中后,他坚决不入赘牛府,但牛丞相奉旨相逼,为不违逆圣意,他只好“重婚牛府”。之后蔡伯喈及其父母、发妻赵五娘、新妻牛小姐都因此陷入重重矛盾中:蔡伯喈一方面思念双亲和发妻五娘,另一方面又害怕被牛丞相发现而终日惶惶;赵五娘在蔡离家后尽心侍奉公婆,卖发葬亲、千里寻夫;牛小姐因为蔡整日愁眉不展而痛苦不堪,却不明缘由。
整个故事苦乐相错,情节跌宕起伏,很显然“重婚牛府”这是所有情节中的核心情节,没有蔡伯喈这一关键动作,就没有后面的整个故事,由此看来蔡伯喈与“重婚牛府”便是《琵琶记》发展过程中的关键人物和情节,而“主脑”就是指故事中的关键人物和情节,是统系全局的核心关目,即“一人一事”,“主脑”的明确保证了情节结构的整一性和明晰性。
在关汉卿的剧作《窦娥冤》中亦采用了“立主脑”的方式,突出了情节结构的明晰性,“一人”是窦娥,“一事”便是窦娥的避婚抗嫁。窦娥因父无钱进京赶考,遂被卖成蔡婆家童养媳。窦娥婚后丈夫去世,婆媳相依为命。蔡婆讨债时遇到流氓张驴儿父子,被其胁迫,张驴儿企图霸占窦娥,窦娥守着“一女不侍二夫”的传统道德坚决抗嫁,情节主脑确立之后,故事便由此引申开来,围绕这一关键情节才有蔡婆劝亲、张驴儿逼嫁、公堂蒙冤以及最后的冤案昭雪等情节,而后续的情节都是围绕窦娥“避婚抗嫁”这一关键情节延展出来的,这样的情节结构布置方式确保了故事的整一性和明晰性。
亚里斯多德说:“有人认为只要主人公是一个,情节就有整一性,其实不然;因为有许多事件——数不清的事件发生在一个人身上,其中一些是不能并成一桩事件的。”他的“一人一事”实际上也是指一个剧本只能有一个人的一个完整行动,而故事中其他众多的人物和事件都是围绕这一关键人物和情节展开的。
“主脑”是故事建构的核心冲突,我们抓住了故事的“主脑”,往往也就了解了故事的基本走向,窦娥“避婚抗嫁”的行为必然引起一系列人物的行为策略,从而形成剧作的矛盾变化,而故事最终要给我们一个窦娥行为的结果——窦娥奉行着传统贞洁观把抗嫁行为推向了高潮,她认为自己的行为没有错,即使死了,也要让冤情昭示在人间。《窦娥冤》中发展段落由三部分构成,即窦娥拒绝婆婆劝嫁;拒绝张驴儿逼嫁;对簿公堂,为搭救年迈病重的婆婆不得不屈打成招,但窦娥内在的反抗力量却变得更加强大。发展段落中的每一部分都是围绕“抗嫁”这一核心冲突演化出来,与不同人物之间形成剧作的小冲突,这些小冲突腾挪跌宕,层层推进,把核心冲突一步步推向剧作的高潮,并在结尾部分使核心矛盾得到解决。
李渔在《闲情偶寄》中提出“密针线”原则:“编戏有如缝衣,其初则以完全者剪碎,其后又以剪碎者凑成。剪碎易,凑成难。凑成之工,全在针线紧密;一节偶疏,全篇之破绽出矣。每编一折,必须前顾数折,后顾数折。顾前者欲其照映,顾后者便于埋伏。照映埋伏,不止照映一人,埋伏一事,凡是此剧中有名之人、关涉之事,与前此后此所说之话,节节俱要想到;宁使想到而不用,勿使有用而忽之。”⑦据李渔看来,密针线的作用主要在于“承接埋伏”,注意故事的前后联系,保持戏剧结构的完整性和合理性。
《窦娥冤》中在开始部分向读者交代了高利贷者蔡婆婆向穷秀才窦天章索债,窦天章为了还债和凑足上京应举的盘缠,把女儿端云送给蔡婆婆当童养媳。这一楔子为最后的结局埋下了一道重要的伏笔,形成前后照应,同时在这里也交代了蔡婆婆的职业是放高利贷,这一特殊职业不仅造成窦娥如同抵押物做了童养媳,也为第一折中她向赛卢医讨债做了铺垫。第二折里窦娥在公堂上说“不知张驴儿哪里讨得毒药在身”,“不知”则为此后查证的困难埋下了伏线。
再如《救风尘》中,年轻憨直不谙世事的妓女宋引章,被官家子弟周舍的花言巧语所惑,不听结拜姊妹赵盼儿的劝告,坚决嫁给周舍。出嫁之后,即遭周舍的五十杀威棒,备受凌辱摧残,只得写信向赵盼儿求救。赵盼儿侠肝义胆,巧用计策,最终救出宋引章。作者巧妙地安排了一个伏笔,赵盼儿见劝不住宋引章,就对宋说:“妹子,久以后你受苦呵,休来告我”,面对宋的求救,赵盼儿不救,有堂而皇之的理由,但赵还是出手相救了,主人公侠义的情怀在前后情节的承接过程中充分地展现出来。
情节前后连缀的合理性是故事展开的必然条件,每一人、每一事不是无端出现,或者是为了后面埋伏,或者是对前面有照应,总之要符合剧情的发展演变,关汉卿将前启后承的情节结构安排得顺其自然,毫无破绽,可谓针线之密。
在一部电影剧本中,要在简短的时间内为观众讲述一个完整而合理的故事,减少不必要的烦琐交代和拖沓情节就显得尤为重要,现代很多经典的剧作极其注意故事结构的整一性和清晰性,比如《寻枪》紧扣“丢枪与寻枪”这一核心关目,直线叙述,一人一事贯穿到底;再如《海上钢琴师》为我们展示了主人公1900在船上“与钢琴结缘”的故事,他有着与生俱来的钢琴演奏天分,后续情节都是围绕1900“与钢琴结缘”这一关键情节延展开来,生动曲折地为观众展示出一个音乐天才的事业、友情和爱情生活。从中我们看到他对人生的执著和期望。在他第一次触摸那黑白世界的时候,潜意识之中就已经选择了灵魂的归宿,那就是给他灵感与生命的大海和音乐,外面的世界对于他来讲太过繁杂太过喧嚣,而他的音乐只有在漂浮的纯净中才显得魅力无穷。
众多电影就是这样的一个叙事结构,由一人一事贯穿剧作始终,我们把握住了这条主线,就能够创作出一个个精彩的故事来。
发展段落是围绕情节的“一人一事”展开矛盾,搭建复杂曲折的剧情,发展段落是剧作变形的核心,它的作用是把观众的情感抬到高潮的高度,一个故事我们可以从搭建的核心冲突中看到故事的高潮,了解它的结尾,但是你永远不知道作者要如何讲述它的发展,因为这是一个变化最多的部分,也是一个最能体现剧作者想象力和叙述风格的部分。
以《魂断蓝桥》为例,讲述的是玛拉和罗依的感情故事,两人相识之后,罗依马上要上前线,玛拉所在的芭蕾舞剧团纪律很严。在这样的规定情境里,他们一见钟情,“相互爱慕,希冀共同生活”是这部剧作的核心关目,围绕主人公的情感矛盾,影片用四个段落来叙述:时间紧未完婚——上前线被开除——知阵亡成妓女——再相见去完婚。作者通过发展情节的构思把两人的感情历程曲折化,情节的丰富性紧紧地抓住了观众的心理,并一直延伸到物是人非,却又相见的高潮部分,观众的情绪此时也跟随剧情的推进逐渐高涨,这些发展段落,丰富了故事内容,安排严谨,跌宕有致,在矛盾的层层推进中展示出人物的性格品质和剧作的主题,抬高了观众情绪,使剧作更有可读性、可赏性。
但作为一个完整的故事,最重要的是要将两人“相互爱慕”的情感给观众一个结果,这个结果就是在曲折复杂的发展和高潮情节之后,玛拉对比自己的经历和身世,最终别无选择,出走和自杀是她的唯一必然,从而将两个人的感情结果告知了观众。围绕“一人一事”核心关目,演绎复杂曲折的故事发展过程是一部剧作中最富有吸引力的部分。
李渔的“密针线”法则不仅为关剧的情节结构增添了不少亮色,同时注重承接埋伏的运用也是现代优秀剧作的重要法宝,这样的结构安排不仅使剧作结构完整,自然合理,同时也能起到深化主题和强化感情的作用。
以《末路狂花》为例,塞尔玛和路易斯是一对闺中密友,塞尔玛是个小女人,平凡的家庭主妇,路易斯则是个长相普通,有些男子气概的餐厅女侍,两人相偕开车出游。这原本应是一次简单而愉快的旅行,但最后却成为两个女人对抗男性社会压迫的奋斗历程。最后她们在新墨西哥州被警察重重包围之下,宁死不屈地开车冲入万丈峡谷之中。
开始部分塞尔玛把一只手枪作为防身工具放在行李箱里,看似闲笔,却和后来在途中酒吧枪杀暴徒形成呼应,原本是单纯的自卫杀人,但二人因恐惧证据不足会被判重罪,遂开始了逃亡,枪的埋伏使本应美好的旅行变成了逃亡历程。
其次,剧作中开始的照片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标识,它是在影片中埋入的符号,随着照相机快门的摁下意味着两个人永远捆在了一起,命运紧紧拴在一起。而在影片结尾处,当两个人飞车冲向悬崖时,这个照片迎风飞走,在昭示两人生命结束的同时,也证明着两人曾经存在过。
在构思情节结构的过程中,注重故事的承接照应,上挂下连,针缝线缀往往使剧作的结构更加严谨紧凑,浑然一体,融会贯通。
① 凌 初.谭曲杂札.中国古典编剧理论资料汇辑[G].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84.
② 王骥德.曲律.中国古典编剧理论资料汇辑[G].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84.
③ 亚里斯多德著.罗念生译.诗学·诗艺[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
④ 狄德罗.狄德罗美学论文选[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
⑤ 古斯塔夫·弗莱塔克著.张玉书译.论戏剧情节[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1.
⑥ 李渔.闲情偶寄[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85.
本文为保定学院科研基金项目
作 者:卢萌,文学硕士,保定学院教师,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陈萱,保定学院美术系教师。
编 辑:古卫红 E-mail:guweihong007@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