茜纱窗下,公子多情
——浅析贾宝玉的审美观与性取向

2011-08-15 00:42新疆石河子大学文学艺术学院中文系新疆石河子832003
名作欣赏 2011年14期
关键词:性取向审美观贾宝玉

⊙俞 燕[新疆石河子大学文学艺术学院中文系, 新疆 石河子 832003]

⊙冯 浩[新疆石河子大学科技学院, 新疆 石河子 832003]

茜纱窗下,公子多情
——浅析贾宝玉的审美观与性取向

⊙俞 燕[新疆石河子大学文学艺术学院中文系, 新疆 石河子 832003]

⊙冯 浩[新疆石河子大学科技学院, 新疆 石河子 832003]

本文从贾宝玉的生活环境、贾宝玉的审美观、贾宝玉的性取向等角度出发,分析了贾宝玉审美观的成因和特点,最后得出他是准双性恋者的结论。

石头记 贾宝玉 意淫 准双性恋

一、贾宝玉的生活环境——“女儿国”造就了他的女性化

贾宝玉幼年的启蒙老师并非男性,而是长姊贾元春:

当日这贾妃未入宫时,自幼亦系贾母教养。后来添了宝玉,贾妃乃长姊,宝玉为弱弟。贾妃心上,念母年将迈始得此弟,是以怜爱宝玉,与诸弟待之不同。且同随祖母,刻未暂离。那宝玉未入学堂之先,三四岁时已得贾妃手引口传,教授了几本书、数千字在腹内了。其名分虽系姊弟,其情状有若母子。

兼之贾宝玉从小是跟着女性在闺房内帏厮混长大的,以至于众姐妹搬入大观园时,还得让他一同进去。贾宝玉由女性负责启蒙,又在一个充斥着“金枝玉叶”的“女儿国”中成长,这些环境因素对他价值观和性格的形成产生重要的影响,以至于后来他的相貌、穿着、性格,甚至生活习惯,都与女儿无二。

女性化的迹象,最突出的表现在他的相貌:

“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眼如桃瓣,睛若秋波。虽怒时而若笑,即嗔视而有情。”“面如敷粉,唇若施脂;转盼多情,语言常笑。天然一段风骚,全在眉梢,平生万种情思,悉堆眼角。”

这是林黛玉眼中的贾宝玉,非但没有男性的阳刚之气,反而觉得用代表阴柔之美的“月”来形容他更为合适。中秋之月、春晓之花、桃瓣、秋波这些词语一般用于形容女性容颜,转盼多情、万种情思,则真是一代多情美人形象跃然纸上。难怪龄官画蔷时宝玉被花枝遮住,只露半边脸,龄官还以为他是位姑娘,道“:多谢姐姐提醒了我”;把宝玉当做心头之肉极尽关切的贾母也会把他当做女孩子,当宝玉抱着红梅站在山坡上,贾母远远地看到时问:“那又是哪个女孩儿”;甚至连宝玉的严父贾政高兴起来,也会觉得他“:神采飘逸,秀色夺人。”

宝玉的穿着比起众姐妹们亦是毫不逊色“,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穿着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外罩石青起花倭缎排穗外褂,登着青缎粉底小朝靴。”贾宝玉所居之地——怡红院,其院内景致和室内布置也突显了他的女性化特点。怡红院院内景观,尤为绚丽多彩:“绕着碧桃花,穿过竹篱花障编就的月洞门,俄见粉垣环护,绿柳周垂……两边尽是游廊相接,院中点衬几块山石,一边种几株芭蕉,那边是西府海棠,其势若伞,丝垂金缕,葩吐丹砂。”其室内摆设更是精美雅致,色彩浓艳、明丽,所以刘姥姥醉卧宝玉内室,醒来后竟问“:这是哪房姑娘的厢房?”

不仅如此,宝玉的细腻多情亦多女儿气质。自古“男儿有泪不轻弹”,但宝玉则是经常因姐姐妹妹们忧愁伤心,暗自流泪。常细腻温柔地体贴她们,嘘寒问暖。比如提醒龄官躲雨,自己却被淋个正着;为博得晴雯一笑可以撕扇;自己被热汤所烫,却问玉钏可有被烫伤;当平儿遭到冤枉且被弄得衣冠不整,他不仅替当事人赔不是,还亲自给她细心整装,并以此为享受,产生了异常的快乐——“竟得在平儿前稍尽心,也算今生意中不想之乐。因歪在床上,心中怡然自得”(他对林黛玉的关心自不必多说)。毋庸置疑,他认为,自己生活的价值,只有在做了这些“分内事”之后,才能得到确证,然后才能享受到一种独特的欢乐。在一系列的“分内事”行动中,他体现出的细腻温柔,恰恰显出贾宝玉的性格中是有接近女性性格方面的因素,正是由于他成长于“女儿国”之中,与之朝夕相处的都是些“金枝玉叶”,那么产生这种性格的异化也就不足为怪了,这些女性化特点也影响到贾宝玉的审美观。

二、贾宝玉的审美观——“唯女儿是美”

(一)“唯女儿是美”——贾宝玉审美观的提出。早在贾宝玉七八岁时,就发表了惊世骇俗的“水泥论”,他说“女儿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见了女儿,便觉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第二回)这是在《石头记》中最早出现的贾宝玉关于性别的评论,道出了贾宝玉审美观念的核心——“唯女儿是美”。他还说:“原来天生人为万物之灵,凡山川日月之精秀,只钟于女儿,须眉男子,不过是些渣滓浊沫而已。”(第二十回)他所欣赏的“女儿”,往往是拥有优美的天性和纯真的心灵,给人以“清爽”的感觉。

(二)“此悍妇可杀”——贾宝玉审美标准的完善。《石头记》中贾宝玉两次明确提出他的女性美丑年龄界定说。第一次是在第五十九回,贾宝玉说:“女儿未出嫁是颗无价之宝珠;出了嫁不知怎么就变出许多的不好的毛病来,虽是颗珠子,却没有光彩宝色,是颗死珠了;再老了,更变得不是珠子,竟是鱼眼睛了。”他把女性分为“女人”和“女儿”,结论是女儿都是无价宝珠,而出嫁的女人则个个都是坏的死珠甚至是鱼眼睛。女儿是无价宝珠,是因为她们的青春美貌和才华聪慧,拥有纯洁无瑕的美好品性,没有世俗的浊气,而出嫁的女人变成死珠或鱼眼睛,则在于接触了男人,熏染了世俗的诸多毛病。第二次是在第七十七回:“奇怪!奇怪!怎么这些人只一嫁了汉子,染了男人的气味,就这样混帐起来,比男人更可杀了?”这次的说法,解释、完善了“三珠论”(宝珠、死珠、鱼目混珠):这些“宝珠”蜕变为“鱼目”就在于被男人异化,变得俗气、世故、势利、狠毒,强调了“染了男人气味”工于心计的悍妇之可恨,亦是其“唯女儿是美”审美标准的进一步完善。

(三)“似女儿亦美”——贾宝玉审美观的衍生。这一点以隐性形式存于文中,宝玉从来没有发表过对于拥有女儿特征的男性的论断,但是我们通过他与这些“男儿”的交往情况可以看出,他像欣赏女儿一样欣赏他们,这些男子也是他极为喜爱的、乐于交往的对象。

纵观全书,可以看出同贾宝玉相交好的男性主要有以下四人:秦钟、北静王(水溶)、蒋玉菡(琪官)、柳湘莲。

除柳湘莲之外,文中对宝玉初见这些使他喜爱的男儿的情形和感觉都做了详细介绍(由于文中柳湘莲第一次出现,已经算是贾宝玉的旧相识了,描写不多,而作者在前八十回中也没有另行介绍,所以关于宝玉初见他的感觉我们只能主观推测了)。把这些与贾宝玉交好的男性形象做一个综合分析后,发现他们无一例外的都有女儿的外貌特征,如秦钟是“眉目清秀,粉面朱唇,身材俊俏,举止风流,似在宝玉之上。只是怯怯羞羞,有女儿之态”,水溶是“年未弱冠,生的形容秀美,性情谦和……且生的才貌双全,风流潇洒……面如美玉,目似明星,真好秀丽人物”(第七回),琪官是“妩媚温柔”,湘莲则是容易被人误作“优伶一类”。他们不仅长得眉清目秀、风流倜傥,外貌上一点也不逊色于宝玉的那些个姐姐妹妹们,就是性情方面也毫不输于她们,都是那么多情而真挚:秦钟至死都挂念智能的下落,柳湘莲知道由于自己的误会迫使尤三姐自刎,就削发为僧遁入空门。这就说明与宝玉交好的男性实际上都是他“唯女儿是美”这一审美观的衍生。

(四)“得意淫可贵”——贾宝玉审美观的实践。“意淫”这一概念,出于在警幻仙姑之口,但她并未做详细的解释,只是说:“如尔则天分中生成一段痴情,吾辈推之为‘意淫’。‘意淫’二字,惟心会而不可口传,可神通而不可语达。”①但是她却明确了“皮肤烂淫”之人的特点,即“如世之好淫者,不过悦容貌,喜歌舞,调笑无厌,云雨无时,恨不能尽天下之美女,供我片刻之趣兴。此皆皮肤烂淫之蠢物耳”,也就是说“皮肤烂淫”的“淫”,着重点在生理的需要——“色”,而无关于“情”(“供我片刻之趣兴”)。既然“意淫”和“皮肤烂淫”相对应,加上她说“如尔则天分中生成一段痴情,吾辈推之为‘意淫’”,可以说,意淫的“淫”,着重点在于精神的需要——“情”。贾宝玉就是这样,见到自己欣赏的女儿,就问寒问暖,体贴入微;遇到自己喜爱的男儿,有时发痴(比如初次见到秦钟:“那宝玉自见了秦钟的人品出众,心中若有所失。痴了半日,自己心中又起了呆意……”[第七回]),有时兴奋(比如路遇北静王时,见他“面如美玉,目似明星,真好秀丽人物”连忙“抢上来参见”[第十五回],一个“抢”字,足以表明宝玉对于同类一见如故的激动兴奋),与他们交往则主要是精神层面的交流。这就说明,他在与男儿、女儿交往之时,并没有以生理上快感的满足为最终目的,而是追求一种精神上审美的满足。

通过对与贾宝玉相交好的人物进行分析,可以看出这些人都有外在美:面容美丽、仪态优雅,又有内在美:心灵纯洁、感情真挚,这说明宝玉重视的是外在与内在兼美,他欣赏二者的统一,而不是单一的、分裂的美。

三、“唯女儿是美”影响下的性取向

贾宝玉所喜爱的男性形象,无一例外的和女性雷同(即被女性化的“不是女儿却具备了女儿外形美与内涵美的男性”),说明这种喜爱,是他独特审美观——“唯女儿是美”的衍生。在文本也中并未明确地说他与哪位男性有染(最引人争议的是他与秦钟在馒头庵,但作者也没有明确交代,此为疑案,读者也只能猜想了),他与这些男性之间的关系在作品中的描写仅是“暧昧”而已。所以就不能把贾宝玉简单的定位成一个同性恋者。

张在舟在《暧昧的历程——中国古代同性恋史》提及贾宝玉时,把他的性取向定义为“准同性”。“准同性恋也可谓之精神同性恋,是介于同性友谊和同性恋情之间的一种特殊状态。其特点是在亲密关系上超乎朋友之情,但又极少或者说不含有性的成分”②。这句话恰当地概括了贾宝玉与一些男性的“暧昧”关系,由此可看出贾宝玉不同于一般的同性恋者的地方在于精神,也就是“情”,这是因为贾宝玉的审美行为是“意淫”。

贾宝玉是与女性(袭人)发生过关系的,但这并不能说明他的性取向就是异性,因为他并不执著于“性”,之所以与袭人发生关系,很大程度上是受到了警幻引导的影响,觉得男女之事是一件新奇的很有意思的事,便要与袭人尝试,而且在那一次之后,他并未再与其他同房丫头发生过关系。这正是由于“意淫”使其不执著于与审美对象发生肉体关系,而更为看重与之产生精神交流——“情”,这就在一定程度上导致了他性取向不同于薛蟠、贾琏,相较于他们明显的双性恋取向,贾宝玉显得“模糊朦胧”(这也说明了“意淫”在两者之间起到了重要的连接作用)。书中明确地交代了贾琏与小厮之间的同性恋性行为,由于巧姐起了痘疹,贾琏只得搬出外书房来安歇,“独寝了两夜,十分难熬,只得暂将小厮内清俊的选出来出火。”(第二十回)薛蟠则更为典型。他第一次在小说中出现,就因好女色而强占香菱惹出人命,而入读贾家私塾,只是因动了龙阳之兴,结交契弟③,香怜、玉爱及金荣都与他有染。他对美色可以说是非常的执著,凡遇到“美人”都想染指一番,比如看中柳湘莲,就一厢情愿地追逐,结果反而被后者一顿痛打。这些都足以说明他的性取向很明确,属于男女通吃的双性恋者。

总而言之,由于受到家庭环境的熏陶,贾宝玉潜移默化地在一定程度上被女性化,从而形成了独特的“唯女儿是美”的审美观,使得其喜爱的对象既有“女儿”又有“男儿”。又由于宝玉的审美行动是“意淫”,使其在与“女儿”、“男儿”的交往之中,重精神之“情”而不执著于肉体之“欲”。所以,把他的性取向定义为“准双性”,就是最为恰当的了。

① 见曹雪芹著、脂砚斋评、邓遂夫校订《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庚辰校本》第一卷,第十八回,中华书局2006年5月第1版,第347页,凡涉及《石头记》的原文,若无特别说明,则均出自《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庚辰校本》,以下只标明回目。

② 参见张在舟:《暧昧的历程——中国古代同性恋史》,中州古籍出版社2001年4月第1版,第37页。

③ 契弟:中国传统的同性恋的关系,当要受到社会承认时,就要举行一种“契”的仪式,建立“契父”和“契儿”、“契兄”和“契弟”等关系,如《敝帚斋余谈》中记载:“闽人酷重男色,无论贵贱,各以其类相结,长者为‘契兄’,少者为‘契弟’。其兄入弟家,弟之父母抚爱如婿,弟日后生计及娶妻诸费,俱取办于‘契兄’,其相爱者,年过而立者,尚寝处如伉俪。”

作 者:俞燕,新疆石河子大学文学艺术学院中文系讲师,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冯浩,新疆石河子大学科技学院教师。

编 辑:古卫红 E-mail:guweihong007@s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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