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名著的尊重与改编——以《倾城之恋》为例

⊙高固华［焦作师范高等专科学校， 河南 焦作 454000］

文学名著的尊重与改编
——以《倾城之恋》为例

⊙高固华［焦作师范高等专科学校， 河南 焦作 454000］

《倾城之恋》是张爱玲的成名作与代表作，中国现代爱情小说的经典之作。被成功地改编为电视剧，深得观众喜爱，但仍华丽有余深度不足。

《倾城之恋》 张爱玲 改编

《倾城之恋》是张爱玲的成名作与代表作，是张爱玲以及喜欢张爱玲的人们最为倾心的作品，其艺术之圆熟、语言之精美堪称中国现代爱情小说的经典之作。1944年12月，张爱玲将其改编成舞台剧在上海新光大戏院公演；1984年，香港许鞍华把它拍成电影；2006年，香港话剧团将其搬上话剧舞台；2009年浙江华策影视又将其成功地搬上电视荧屏，在央视与几大地方台热播。现在分析电视剧改编的成败得失，对其他名著的改编一定有启发意义。

《倾城之恋》只有28843字，有一半篇幅是男女主人公在调情。张爱玲运用擅长的人物心理描写方法，异常深刻细腻地刻画了主人公白流苏的心理变化。白流苏结过婚，却未得到真正的爱，被家里人逼得走投无路，遇上了一个介绍给她七妹的男人——范柳原。她不会真的燃起爱情之火烧尽自己胸膛里的热情，只能跟着生命的胡琴咿咿呀呀、如泣如诉地响着。她知道爱情不能天长地久，而婚姻能提供给她生存所必需的一切！她需要一纸婚契作为保障；她要一个体面的丈夫，好让她出尽胸中一口恶气。“死生契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倾城之恋》里反复吟咏的一句话，表达了白流苏，也是张爱玲最高的爱情理想。因为它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最高的承诺。玩世不恭的范柳原对流苏有一点点爱意，但他不想承担婚姻的责任。在缠绵情话营造的虚幻气氛中，一对自私的男女展开了一场旗鼓相当、精彩万分的爱情攻防战。流苏精明有节制。她深谙自己应该保持怎样的状态来使柳原对她保持不灭的兴趣，她有着她的矜持，有着她最美的姿势——低头。他们各自设立了精妙的陷阱，期待着猎获对方，却都不能如意。流苏以退为进，以此表明她的矜持和高贵，期盼着范柳原能妥协，给她一份尊严去生存！但是范柳原的一个电报又把她牵回了香港。满怀着无可奈何失败的心情，流苏已甘心于情妇的身份……香港的倾覆，患难中的生死与共，让他们有了“一刹那彻底的谅解”，使白流苏得到了范太太的身份，获得了“一起和谐地活个十年八年”的保障，完成了爱情的传奇。范柳原是一个有钱的华侨和伦敦交际花生下的儿子，因而在法律上无法确定他的身份，他也成为一个找不到根的现代浪子，他的童年充满“羞辱、疑惑和强烈的罪恶感”。柳原回到中国，在获得继承权的同时，其实也是在寻根。但在千疮百孔的中国，他寻不到自己的根。相亲场面上，流苏攫取了他全部的目光。这绝不仅仅是因为美貌，还有流苏出身名门的高贵的、纯中国的血统。内心孤独的柳原需要一个红颜知己，渴求自由无拘的爱情，他迷恋着流苏“善于低头的传统中国风韵”，热切盼望着看流苏穿着旗袍在马来亚的森林里奔跑，希望可以和流苏完成精神上的交流和融合，在墙根下顽固地哀恳流苏：“我要你懂得我！”而急切待嫁的流苏根本不可能帮助他完成这种“自我认同”。“有一天，我们的文明整个被毁掉了，什么都完了——烧完了，炸完了，坍完了，也许还剩下这堵墙。流苏，如果我们那时候在这墙根底下遇见了……流苏，也许你会对我有一点真心，也许我会对你有一点真心。”柳原说的这番话，成为他们爱情的谶言。只有等到文明被毁掉的时候，才肯透露出对对方的爱。在细雨迷蒙的码头，柳原让流苏看见自己心底的“伤”，说：“你就是医我的药瓶。”而流苏不是医治他受伤灵魂的药，她红了脸。柳原爱流苏，却不敢真正地大声说出来，在深夜给流苏打来电话，只说了句“我爱你”便挂断了，流苏这边的电话刚挂上，铃声又响，这情种又在电话里说了一句“我忘了问你一声，你爱我么？”这种示爱方式既具古典意味又有西式浪漫。柳原隔着墙用电话艰难地对流苏表露着真心，流苏却总是在心中做着文不对题的解释；在那个夜晚，柳原在流苏的房间看月亮，更想看透流苏的心。他们的灵魂对彼此来说是如此陌生、隔阂，仿佛永远横亘着一堵“墙”。“整座城市被战争倾覆了，最后有一对恋人却成就了。”美好的结局背后蕴含着更大的悲哀。柳原漂泊的灵魂仍然找不到落脚的地方。

张爱玲在文字里给自己营造了最美的爱的世界，但她的一生都没有经历过那样美丽的爱情。这就是她的倾城之悲哀！这就是《倾城之恋》深刻的内涵！《倾城之恋》运用了现代主义的某些表现手法和特点，华美而苍凉；真实、精细之中充满缤纷的意象和朦胧的暗示。小说开头：上海为了“节省天光”，将所有的时钟都拨快了一个小时，然而白公馆里说：“我们用的是老钟。”他们的十点钟是人家的十一点。他们唱歌唱走了板，跟不上生命的胡琴。这已经暗示出代表着传统封建势力的白公馆与现实的脱节。创作出这样的小说，只有张爱玲可以做到。夏志清评价说：“以‘质’而论，实在可同西洋现代极少数第一流作家相比而毫无愧色。我深信张爱玲是当代最重要的作家，也是‘五四’以来最优秀的作家。别的作家，在文字上，在意象的运用上，在人生观察的透彻和深刻方面，实在都不能同张爱玲相比。”①

当代人用新态度和新视角接受名著或深刻或博大或高尚的精神内涵是必然的。在我国，《三国演义》《水浒》《红楼梦》等名著多次被改编；在西方，莎士比亚作品的改编更是层出不穷，甚至让哈姆雷特穿起T恤做起了雅皮、愤青。名著经典正是在不同时代的不断被读解中，表现出其超越时代、超越平庸的文化价值。改编名著必然会有适应新的艺术形式要求的、适应新的时代需要的改动，因而有意识地赋予时代感和新鲜感也是合情合理的。何况任何作品都是一定时代的产物，都有时代的局限性，难免沾有封建、迷信，渲染色情、暴力、欺诈等成分。黄在敏在谈到改编名著《程婴救孤》的豫剧版“赵氏孤儿”的规律时说：“对经典名著的改编，都是在寻求经典名著的‘当代共鸣’。是在通过对原著思想、人物和情节的改造，来达到与现代人更好的思想和情感的沟通。……要注意对于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的整体把握和评价。”李准强调名著改编应该把握三个原则，一是要尊重原著基本的价值导向、精神风貌和文化内涵；二是要尊重原著基本的叙事结构和故事框架；三是要尊重原著基本的人物形象与命运走向。

电视剧编剧邹静之表示：“我的原则是，该忠实的忠实，该放大的放大，该演绎的演绎。”并解释：“白流苏温暖了很多，花花公子范柳原在前史中成了痴心郎，与黑帮还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这样的加工处理，原味丢了不少，算是演义。白流苏在家里的艰难处境、破败白家与暴发户唐家的钩心斗角、唐家老少姨娘的轮番上场，是张爱玲眼中旧家族的样子，只是放大了而已。男女主人公相遇后，这试探、进退攻守的成人游戏，与原著的感觉相差无几，是忠实。一个城市倾覆了，成就了一对年轻人的爱情，这是魂，不能变。”“可以说，我写的人物性格、台词对白和张爱玲原作是一致的，如果说张爱玲的小说是言情的小资小调，我改编的电视剧是波澜壮阔的大活剧，把范柳原、白流苏和他们的家族命运放在了特定的历史背景，他们的经历和命运与历史大变革有关，因此我认为电视剧的内涵已经覆盖了小说。”“电视剧将小说里对于爱情的算计淡化了，注重了范柳原和白流苏爱情中更为唯美的一面。”结局中加入了原著中没有的莲莲和秀秀两个角色，流苏收养的这对小姐妹在战火中被炸死，也让流苏和柳原更体会到了世事无常而终于约定终身。这倾城之倾，倾得壮怀激烈；这恋爱之恋，更恋得荡气回肠。

张爱玲的小说非常不利于改编成影视作品。因为媒介不同，把语言文字的小说改编为电视电影形象的影视剧，李少红认为“实际上就是把文学性的东西变成影像的创作过程……就是平面的变成立体的关系”②。小说可以一句话带过的事件，电视剧则必须形成合理的故事。陈数认为，张爱玲的文字很多都触碰了人心灵深处的部分，很难用肢体语言完美诠释。③《倾城之恋》本身是一段一段的，这样的小说其实很不利于表演。“邹老师的改编在小说的基础上，回归到了视觉审美的层面，很成功的一点，就是将张爱玲笔下人物内心活动的剖析方式更直观地展现在了观众面前。”她的文字真的是适合每个读者在心中有一番自己的想象。她的文字就是特别特别冷，由一个个人物来演绎给大家看时，是不可以照搬的，势必要有一些调整和改编。④

最大的成功是人物形象的塑造。“真正证明原著改编水准的依旧是饱满的人物形象，人物塑造的成功就是原著改编的成功。”⑤上海没落大户白家的六小姐白流苏，跟富家子唐一元结婚后因受不了拈花惹草、游手好闲的丈夫而坚决离婚，此后受到亲戚的冷嘲热讽，看尽世态炎凉。旧上海的灯红酒绿，流苏心中的不甘和坚持，白公馆里的丑陋和争斗，唐家的奢华和堕落，尽现其中。白流苏那副与世无争的淡定笑容后面坚强而热烈的性格开始融化周遭的尴尬、胡乱和躁动，更多地具备了女性的悲悯和忍让情怀，以柔克刚，不卑不亢。认识潇洒多金的范柳原后，白流苏拿自己的人生做赌注，决定远赴香江博取范柳原的爱情。她在陷入爱情时所体现出来的盲目和冲动，冲淡了原著中白流苏对人生惯有的冰冷态度和带有妥协和迁就的调情，而她对爱情执著的追求也最终有了回报。舞蹈演员出身的陈数精致的五官、婀娜的身段、优雅的气质和各式各样的旗袍造型，不仅将中国旗袍的古典与优雅进行了完美展现，更把中国美女的仪态、道德、学识进行了尽情展示。光鲜时尚、善良温情、宽容大气、智慧理性、优雅、婉约、独立而有修养的白流苏，给观众带来视觉上充分的享受，赢得了广泛的好评。白流苏成为改编自张爱玲小说的影视剧集中最经典的荧屏人物。电视剧对原著基本侧面描写的范柳原进行了人性化的描述，安排了传奇的身世经历。范柳原是印尼富商范天和的私生子，父亲死后被族人剥夺继承权，在南洋码头靠出卖苦力度日、在香港流落街头混黑社会。在邱律师的帮助下，范柳原历尽艰险到英国拿到了出生证明，打赢了官司，继承了千万遗产，成为挥金如土、厌世自私的富家公子。初恋情人洪莲被逼嫁给他人郁郁而终之后，浪漫执著、玩世不恭、骨子里透着正义感但又有点痞子气的范柳原，更具有了责任感。不仅在酒吧跟日本人打了一架，还在夜总会救下了抗日的女子，并冒险护送她到苏北，当被索要革命资金时，他也慷慨解囊，非常豪气。范柳原成为富有人情味，具有成熟与浑厚、沉稳与沧桑、奔放与内敛的魅力的深情迷人的男人形象。

原作里性格阴沉、在家中总是小心翼翼的庶出女白宝络，在电视剧里变成流苏最好的姐妹。不管是被家人冤枉、楚楚可怜的宝络，还是投身抗战、为了地下医院而舍身犯险、坚强勇敢的宝络，也按着时代所能给予的最好选择找到了自己的归宿，都那么真切、惹人怜惜又让人敬佩。正是宝络的青春与单纯衬托出了流苏的沧桑与成熟。

邹静之说：“此次改编我融入了很多新的内容……让整部剧变得饱满和华丽。”⑥然而电视剧也存在许多不足。充满人间烟火的温暖气息，给了白流苏和范柳原更广阔深远的时代感和更沉重的使命感。无论城倾还是不倾，范柳原与白流苏的爱情一开始就是异常清晰的，义无反顾的；在战争中抛下流苏自己逃命的徐太太一家在剧中一心体贴流苏，总是勇于替她出头解决困难，甚至战争中开卡车来救流苏，是个彻头彻尾的好人家，新增人物邱律师，更是个好心的喜剧人物。没有刻画出张爱玲笔下的那种时代的悲凉，使原著的残酷和苍凉失色不少，显得华丽有余而深刻不足。更何况前十八集的内容完全是小说里没有的。这些都使得电视剧结构松散、情节不集中。

① 夏志清：《〈张爱玲的小说艺术〉序》，http://reading.cersp.com/WeekReading/SpecialReading/200705/3572_2.html

② 高希希：《名著改编影视剧 关系就像放风筝》，《人民日报海外版》2010年8月6日。

③ 《〈倾城之恋〉首周收视高 陈数谦虚巧答褒贬之声》，人民网-娱乐频道2009年3月24日。

④ 本报专访《注水〈倾城之恋〉》，《南方都市报》2009年3月20日。

⑤ 《资料：嘉娜导演阐述中国版名著改编三大组成》，http://www.sina.com.cn，2007年12月13日。

⑥ 陈羽中：《陈数黄觉展开“倾城之恋”》，《广州日报》2007年11月12日。

作 者：高固华，河南省焦作师范高等专科学校教师，主要从事中国现代文学教学研究。

编 辑：张晴 E-mail:zqmz060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