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害”的句法结构及语义特点分析

唐 莉

(浙江大学 国际教育学院，中国 杭州310000)

对“得”结构中的“厉害”句，《汉语学习》2002年2月刊发过《试析“厉害”作补语的特点》一文，笔者在教学中受益匪浅。但在教学过程中，也遇到一些别的问题:

《汉语口语教程》是北京语言大学出版的“对外汉语本科系列教程”之一，针对的是本科一年级学生。因为在进入汉语言本科以前都有HSK的考级要求，故学生都不是零起点，且均具有一定的会话能力。

书中第十五课中有生词“厉害”，学生全部表示已经学过，且都认为此词没有难度，不需要讲解。不过，让人意外的是在造句练习中发现学生的错句不在少数(笔者三年教授此课，情况均相同)。错句如下:

①他篮球打得很厉害。

②他说汉语说得很厉害。

③他是墨西哥人，总是迟到得厉害。

④刚来中国，我不习惯的方面是:司机开车开得太厉害。

⑤他很厉害。(语法无误，但语义不明)

为了解“厉害”在对外汉语教学中出现的语义全貌，笔者查阅了北语的“对外汉语本科系列教程”(包括一至四年级的《汉语阅读教程》、《汉语教程》、《汉语听力教程》、《看图说话》、《新闻听力教程》、《报刊语法教程》、《汉语听说教程》、《古代汉语》、《现代汉语高级教程》、《报刊阅读教程》、《商务口语教程》);北语的“实用汉语课本”系列的一至四册;“轻松学中文”系列的一至五册;“发展汉语”系列的初中高级;“长城汉语”系列的一至六册;“拾级汉语”系列的一至八册;“新编汉语教程”系列的一至四册;“速成”系列的口语和阅读课文;《汉语会话301句》以及《初级汉语课文》。同时，查阅了北大的“博雅”系列。

“厉害”一词在以上教材中出现的情况如下:

表一

“厉害”一词在笔者所查阅到的教材中，出现了三项语义，一项是表示“程度深”的，多数表示“比较不好的情况加剧”，但“厉害”在其中只是加强的作用，如上表中的1-3句;一项是表示“能力强、好”的，如上表5句;一项是表示“难对付的”等义。

为更好了解“厉害”一词的语义情况，下文从历时源流以及共时材料整理切入对其句法结构的分析。

一、“厉害”溯源

【厉】

旱石也。《说文·厂部》

“石字作为偏旁在甲骨文里作‱，在说文里作厂。如九篇‘厎，柔石也。’，厉训‘磨石’，从厂当是石之省。后人不明厂义，复加石旁作砺……砺是厉的形旁重复字。金文厉用作地名或人名。” 《古文字诂林·卷八》

《故训汇纂》总结“厉”的语义走向为:石类。→粗者曰厉。→磨也。综合各古汉语词典，对“厉”的解释大致为:

表二

古汉语中“厉”之义项大致走向两个极端，一个是好的如“激励、勉励”等，一个是不好的如“危险”等。

【害】

“金文上面是‘宀’，指房屋，表示家;下面是‘口’，指说话，这里有‘害从口出’意;中间是‘丰’，表声。合起来，指害从家里言谈而起，表示伤害。小篆由金文演变而来。《说文》:‘害，伤也。从宀，从口。宀、口，言从家起也。丰声。’‘害’的本义是‘伤害’。”

《汉字形义演释字典》关于“害”字的字义发展脉络在词典中亦有归纳:

害:伤害、损害、使 受损伤— —→有损的

— —→杀害 —→灾祸— →招致

— —→妨害 —→险阻、险要之地

— —→嫉妒

— —→胜过、超过

— —→得病 —→感觉到

— —→代词:什么，怎么，为什么

【利害】

《辞源》中释“厉”组词有:厉山、厉心、厉民、厉色、厉兑、厉风、厉气、厉皋、厉鬼、厉爽、厉揭、厉阶、厉禁、厉节、厉鹗……，大部分有程度深、高之意，如《汉书·王莽传上》:“目于衡厉色，振扬武怒”句“厉色”指严厉的面色;汉王充《论衡》:“不可知之事，厉心学问，虽小无易”句“厉心”指专心。厉兑:人体经穴名，位在足大指次指之端。孟子《滕文公上》:“今也滕有仓廪府库，则是厉民而以自养也”句“厉民”指虐害人民。《庄子·齐物论》:“厉风济，则众窍为虚”句中“厉风”指猛烈的风。

1.大学生三角恋(多角恋)。三角恋一般指的是三个人之间的感情纠纷，而多角恋则指三人及以上的。三角恋或多角恋危机涉及到的面一般都比普通的恋爱危机要大，会导致三人及以上的感情纠葛，让当事人之间产生仇恨和报复的心理，破坏了同学之间的感情，甚至会发生伤残亡等恶劣事件。

在北语的本科系列教程中《古代汉语》第一册中《画皮》一课就出现了“厉鬼”一词，解释为“fierce ghost”。

“厉害”一词词义主要以“厉”为轴心，有的义项现代汉语仍在沿用，如“凶猛”“严格”“剧烈”等;但在现代汉语中频繁使用的，如作为补语来描述状态或者强调程度的用法，古代汉语文献中未得其踪。

其实古代只有“利害”而没有“厉害”。利害是并列结构的名词，由反义的“利”与“害”构成。例如《史记·龟策列传》“先知利害，察于祸福。”到了后世的白话中“利害”才有了凶猛、猛烈、严厉、程度很高等意思。《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第九十九回:“此刻我的水不过泼在他轿子上，并没有泼湿他的身，他便把我打得这么利害!”这里的“利害”就是现代汉语中所使用的“厉害”最常用义项。

“利害”词义中一部分逐渐由“厉害”沿袭，二者各司其职。

二、“厉害”在现代汉语中的应用

《现代汉语大辞典》对“厉害”一词的释义分成“名词和形容词”，名词使用不太多，使用方式亦较为统一;但形容词有义项若干，且用法不一。下文就“厉害”一词的语义特点以及不同语义背景下的句法格式展开分析:

(一)语义分类

1.名词:猛烈的手段等。

(1)“旁边又有刚敲过她的钱的候补特务处处长助威，她决定拿出点厉害来。” (老舍《四世同堂》)

(2)“她夸张了东洋兵的厉害。” (茅盾《生活之一页》)

2.形容词:

(4)“日高三丈，镇上人乱烘烘地都说强盗厉害。”(茅盾《小巫》)

(5)“虎妞虽然厉害，但是没了她怎能成个家呢?” (老舍《骆驼祥子》)

(6)“我知道她是个厉害人，可是谁欺负了我的女儿，我就跟谁拼了!” (曹禺《雷雨》第一幕)

(7)“他堂客也是一个厉害码子，喂一只猪，宰了自己吃，……” (周立波《山乡巨变》)

(厉害码子为湘语，也作“厉害下家”，是占便宜从不吃亏的人。)

(8)“‘干吗那么凶，你听不出我们是总机场的!’杨艳厉害起来。” (徐怀忠《西线轶事》)

(9)“严班长挺厉害地说:‘好好的哭什么!’” (石言《秋雪湖之恋》)

(10)“看去并没什么出奇的地方，然而这东西据说抽起水来就比七八个壮健男人还厉害。” (茅盾《秋收》)

(11)“这些人年纪不大，可是厉害，一阵软，一阵硬，说得漂亮。” (丁玲《太阳照在桑干河上》)

(12)“他的心跳得厉害。” (巴金《春》)

(13)“尤其是那香果，真香得厉害。” (韦君宜《忆西榆林》)

(14)“江水咆哮得更厉害了。” (沙汀《祖父的故事》)

作为形容词的“厉害”可以形容人物、心情、情绪、行为、动作、说话、手段、疾病等，也可以形容动物的性情等，还可以是自然事物或其他事物的状态等。以上举例中，(4)-(8)包含了凶猛、性格凶、强悍等义，有贬义色彩;(10)-(11)则用来表示能力高、强等，有褒义色彩;(12)-(14)则用来强调、强化谓语的程度，褒贬取决于句子的语义。

在语义发展过程中，“厉害”的各个义项都保留了“程度深”的含义:

……

(二)句法分析

通过对现当代作品的调查可以发现，“厉害”每种语义、词性的使用频度是不同的，同时，隐现其中的有与之相对应的固有句法格式，相对其他格式以更为高频的姿态出现。参如下统计表:

表三

1．褒义义项的高频使用格式

以上例句中“厉害”为谓语，程度副词“很”“非常”“太”“真”等可参与句子进行修饰或不修饰，所有表示某方面“能力强”的具有褒义色彩的都用了同一结构。

2．中性义项的高频使用格式

王朔作品中，“中性”色彩的义项出现5次，全部为统一的格式:(见《汉语学习》2002年第2期《试析“厉害”作为补语的特点》)

《半生缘》中23次使用“厉害”，全部为具有表“程度深”的义项。其中，20次使用的都是结构，2次是“越来越”结构，1次是“她没想到这样厉害(此处指生病)”，可以与“病得很厉害”置换。

《围城》一共出现“厉害”2次，表示“程度深”一义的句子是“辛楣在他吐得厉害时，为他敲背……”，仍用了格式。

3．贬义义项的高频使用格式

郭敬明、张爱玲的作品中没有出现“厉害”具有贬义色彩的应用，而在王朔的两部作品中则出现了几处:

“贬义”义项的句法格式相对比较多样，如果没有前后语境，①句“你爸真厉害”这句不具有明显的意义指向。比较以下两句，第一分句都是一样的，可是后边的分句决定了前述分句的意义:

“你爸真厉害，我都不敢去你家找你玩。”

“你爸真厉害，连姚明都认识!”

而②③两句，即便没有前后文也不会出现误解的现象，语义指向非常清晰。由此可见，贬义色彩的义项和褒义色彩的义项在句法格式上有重合之处，但是贬义的相对格式比较多，在”的格式相重合时，必须在具体语境中作出限制和定义。

三、留学生错句分析及教学策略

通过以上的分析，再回到文章开始提及的外国留学生在使用“厉害”时的偏误问题，可见“厉害”语义的确难以进行一言以概之式的翻译。《1700对近义词语用法对比》中对“厉害”的解释是:

(1)(of a wild animal or one’s temper，words，etc)fierce;terrible

(2)(of a person)strict;stern;harsh

(3)(of illness，heat，cold，etc.)intense;secere;terrible

但无论从词性、感情色彩、语义范围等哪个方面，“厉害”都不能与某一个英文单词绝对地一一对等。

归根结底，还是“厉害”的词性、语义及句法格式众多所至。具体教学中采用何种策略可能“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笔者的体会是:

(1)在教授外国留学生时，名词性的意义对初中级特别是初级学生可以采用忽略的方式或略有提及，不做扩展和深化练习。

(2)对于形容词的用法，“得”句式中的应用在《试析“厉害”作补语的特点》一文中有详尽而系统的分析，此处不再赘述。但有一点规律可以对学生提及，在大部分的情况下，“……+得+厉害”的格式为不好的、不希望的、不满意的或令人不高兴的情况。

可示范例句:

①他打篮球打得很厉害。×——→他篮球打得很棒。

②昨天他们打架了，打得很厉害。√

通过这样的方法，避免留学生出现诸如“他游泳游得厉害”等句子。

(3)对于形容词中褒义与贬义的格式相同而意义不同的情况，则有必要让学生了解掌握所教词语或句法格式使用的语义背景，可以先示范同等结构下不同情况的句子以分析语义，如:

她可真厉害，喝了两瓶啤酒，居然一点儿也没醉。——能力强

她可真厉害，30分钟就答完了考卷。——能力强

她可真厉害，敢在课堂上和老师吵架。——性格凶

在明晰语义背景之后，引导学生A填写句子，学生B说出语义:

听说__________很厉害，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听说他的女朋友很厉害，才学了半年汉语就通过了HSK5级。

听说他的女朋友很厉害，在朋友面前骂了他。

听说王老师很厉害，迟到的学生都不让进教室。

……

关于“厉害”的偏误，不可能在一次就纠正后就药到病除，迅即产生立竿见影的效果，笔者在高班教学还屡有听见“他汉语说得很厉害”这样的句子。故而，关于“厉害”的教学，从繁入简，以未雨绸缪的态度将易出现、可能出现的偏误提前展示给学生，使学生能在正确和偏误的两极比较中避免偏误的根深蒂固化。同时，在强调句法格式的同时，强调不同的语义背景，这样才可以更好地服务于对外汉语教学和语言应用。

曹志彪、何伟渔:《词辨百话》，上海:上海锦绣文章出版社，2008年。

陈军:《试析“厉害”作补语的特点》，吉林:《汉语学习》，2002年。

陈涛:《古今词义辨析词典》，北京:语文出版社，2008年。

高燕:《对外汉语词汇教学》，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年。

广东、广西、湖南、河南词源修订组，商务印书馆编辑部编:《辞源》，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年。

汉语大词典工作委员会:《汉语大词典》，上海:汉语大词典出版社，2000年。

蒋绍愚:《古汉语词汇纲要》，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年。

唐雪凝等:《对外汉语语用的多维度研究》，青岛:中国海洋大学出版社，2007年。

杨寄州、贾永芬:《1700对近义词语用法对比》，北京:北京语言大学出版社，200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