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另一个”高尔基

2011-05-30 10:48汪介之
译林 2011年5期
关键词:斯基高尔基著者

汪介之

打开在我们面前的这本《另一个高尔基》(原名直译为《高尔基》),属于俄罗斯出版史上的一套历史悠久的丛书《名人生平》中的一本。这套以俄罗斯和世界各国著名思想家、活动家为传主的传记丛书,最初由俄国出版家弗•帕甫连科夫(1839—1900)筹划,自1890年起在彼得堡陆续出版,十月革命前共计出书一百九十八种,其中包括赫尔岑、杜勃罗留波夫、皮萨列夫和列夫•托尔斯泰等著名俄罗斯作家、批评家的传记六十余种。后来由于历史风云变幻,丛书的出版中断多年,直到1933年高尔基从意大利最后回国,提议继续出版这套曾经有过广泛影响的丛书,《名人生平》才得以延续下来。起初承担这一出版任务的是苏联报刊联合出版社,从1938年起,丛书由青年近卫军出版社统一出版,至2010年底已累计出版各类名人传记一千三百余种。

当代俄罗斯批评家帕•瓦•巴辛斯基的这本传记,是为纪念高尔基(1868—1936)逝世七十周年而撰写,于2006年出版的。七十年来,描述高尔基生平的书籍已有多种版本问世,而研究作家的思想和创作的专著更是汗牛充栋,因此人们难免会产生这样的疑问:巴辛斯基的这部著作究竟有何新意?进入这本书的阅读,我们就会发现,著者没有像一般传记作家那样,严格地沿着高尔基生活历程的自然顺序,如同编年史般地再现他的生平经历,而是显示出独特的观照视角。注目于高尔基的精神世界,致力于挖掘他的整个性格和命运之所以如此形成和出现的心理的、思想的根源,成为巴辛斯基这本书的一大特色。这一特点表明,著者显然是认同并实践了黑格尔和柯林武德的观点——前者曾主张以精神发展的线索来叙写历史,后者则更认为“一切历史都是思想史”。于是,尽管读者依然可以顺着著者的描述,大致把握到高尔基一生的活动轨迹,但频频出现在书中的穿插、跳跃、回溯和联想,以及作为所有这些“插笔”之依托的历史文献、档案资料、作品文本、来往书信、谈话纪要、各类文章、回忆录片断,乃至报刊上的一则新闻、一份电报、一张便条、某一书刊篇页边缘空白处的一行批注等,却不时地打断这一纵向的叙事脉络,把读者引入高尔基的某些见解、某一倾向、某种心理或情感开始萌芽、逐渐形成或发生变化的具体情境中。如该书第五章“力量与荣誉”写到高尔基和布宁的关系,从20世纪初高尔基开始主持彼得堡知识出版社那一时期谈起,却没有局限于叙述这两位作家在当时的交往,而是突破了历时性叙事的框架,联系1920年布宁出国后所写的《该死的日子》中关于高尔基的评说文字,随后他在俄国流亡者报刊上陆续发表的多篇谈及高尔基的短评,一直到高尔基逝世后布宁随即写下的《回忆录》(巴辛斯基称之为“独特的讣告”),以及1933年布宁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之后俄国流亡知识界对这一现象的评价,等等,笔意纵横地漫谈两作家交往史中的若干要害之处,从而既恰到好处地勾勒出这一交往的基本轮廓,又画出了高尔基精神生活的一个重要侧面。到了紧接这一章之后的第六章“友谊和敌意”中,巴辛斯基又把读者拉回到20世纪初,仿佛返回到了全书的主线上。在这里,他要讲述的是高尔基和另一位俄罗斯作家安德列耶夫的来往。不过,著者仍旧没有按时间顺序进行历时性书写,一如他谈论高尔基与列夫•托尔斯泰、契诃夫、柯罗连科、夏里亚平、勃洛克等人的关系那样。整部传记犹如纵横交错、粗疏有别的枝叶构成的一棵浑然天成的繁茂大树,在巴辛斯基的看似随意剪辑、芜杂零乱的文字中,高尔基的思想史、心灵史获得了较为清晰的呈现。

著者试图如实地描画出高尔基的精神风貌,但又深知这位伟大作家漫长的一生中存在着许多长期以来未能搞清的“秘密”和问题。比如,究竟是什么样的动因促使当年的阿列克谢•彼什科夫(高尔基的原名)走上了作家马克西姆•高尔基的道路?为什么这位后来享有盛誉的作家在自己的青年时代曾有过一次未遂的自杀?他早早就获得了无论陀思妥耶夫斯基还是列夫•托尔斯泰生前都不曾领受过的那些来势凶猛、轰动一时的荣誉,其原因究竟何在?1921年,这只在20世纪初就呼唤暴风雨降临的“革命的海燕”,为什么断然离开革命取得了胜利的祖国?他又为什么一再拖延,迟迟没有回国,在国外滞留了十二年之久?那位多才而神秘的、被称为“铁女人”的玛丽娅•布德贝尔格(穆拉)在高尔基的命运中到底起过什么作用?他唯一的儿子和他本人究竟是在什么样的情势下去世的?……巴辛斯基正是以诸如此类的问题为切入点,展开了一幅幅历史画卷,力求探明高尔基的漫长生涯中的一个个关键问题,从而在总体上勾画出作家的人生道路和心路历程。虽然由于当年的某些当事人颇有先见之明的反追踪意识,许多第一手资料早已被湮没在历史的烟尘中,致使巴辛斯基无法清楚而完整地揭示出所有问题的真相,但是,那些保存在同时代人的言论、文字和记忆中的一切,彼此呼应,相互映照,却足以显示出整个时代氛围和一个个问题的症结所在,使人们能够透过重重的历史烟云,经由那一特定时代的遗留话语发现制约高尔基的思想和命运的各种因素,在个性与环境的复杂联系中“回访”那个时代,并进行深入思考。可以说,巴辛斯基的这部著作正是以对诸多问题的提出、辨析、思考和探讨为基本线索,建立起整个论述结构的。具有鲜明的问题意识,力求以历史真实本身为据来回答与澄清种种问题和困惑,成为这本新传记的又一重要特点。

这本高尔基传记的著者巴辛斯基1961年出生于伏尔加格勒,曾先后就读于萨拉托夫大学外语系和莫斯科高尔基文学院,1986年以论文《高尔基与尼采》通过答辩,获得副博士学位,毕业后留高尔基文学院工作十年,现任职于俄罗斯《文学报》,为该报俄罗斯文学部专职评论员。他已出版《情节与人物》(1993)、《19世纪末、20世纪初和第一移民潮中的俄罗斯文学》(1999)、《列夫•托尔斯泰:逃离乐园》(2010)等著作多部,并有多篇论文在俄罗斯重要文学期刊上发表。巴辛斯基还是权威性的“科学院版”多卷本俄罗斯文学史之一《世纪之交的俄罗斯文学(1890—1920年代初)》(2000,2001)中的高尔基专节的执笔者。在评介高尔基不同时期的思想和创作时,他善于紧密联系当时和以后的诸多批评家的不同见解,在和这些评论观点的“对话”中阐明自己的意见,从而不仅揭示出对高尔基的“接受的历史性”,也使读者能够在广泛接触各家评论观点的过程中获得更多的启发。这样的学术背景和深厚积累,决定了他不仅能够在这部关于高尔基的新传记中提供许多鲜为人知的资料,而且能提出自己的一系列新颖而独特的见解。例如,由于巴辛斯基的描述,我们得以知晓:高尔基这位直到30岁时还“几乎不懂正字法”的自学成才者到了晚年,竟然能够和普希金专家尤•奥克斯曼、生物学家巴甫洛夫、东方学家谢•奥尔登堡、象征主义诗人和理论家维•伊凡诺夫等高水平的学者轻松自如地交谈,而最初在俄文正字法方面给他以具体帮助的恰恰是当年《萨马拉报》的校对员、后来成为他妻子的叶•巴•沃尔仁娜(彼什科娃);青年时代他膂力过人,常忙于搬运一袋袋沉甸甸的面粉,然后径直坐到这些袋子上阅读叔本华的深奥著作,而这个健壮的面包作坊工人也就是后来那位在俄罗斯历史发生剧烈变动的岁月里“一面咯血,一面逆着时局试图拯救文化的老人”。在巴辛斯基看来,“任何一位俄罗斯作家在任何时候都没有像高尔基那样为活着的文学家们做过如此之多的事情,从来也没有哪一位作家像他那样善于珍视‘别人的作品。”但是,著者始终没有在任何意义上将高尔基单一化、符码化或脸谱化,而是力图揭示出作家的复杂个性和真实人格。他指出:“高尔基具有现代解体时代和广义颓废时代的人格”,在他身上存在着许多矛盾,而其中“最重要的矛盾之一就是诗人与哲学家之间的矛盾”;他总说自己是“异教徒”,而且一生都喜爱那些不惜以自己的不幸和死亡为代价,把不安分的精神带到生活中来的“异教徒们”,这就使他在不同的圈子中常常觉得自己是“外来人”、“过客”,他常有的精神感受是身处一片旷野上,“在并非无人的旷野上”。巴辛斯基认为,高尔基的这种内在精神,又使他与西方存在主义哲学接近起来,这也就是著者把高尔基和加缪笔下那位不断推巨石上山的西绪福斯进行比照的原因所在。

通读这部传记,可以清楚地看到,巴辛斯基显然不赞同以任何一个概念、术语或“头衔”来对高尔基及其思想和创作进行定位,而事实上,以往虽然有不少评论者有过这样的尝试,但却总是难以自圆其说。巴辛斯基认为高尔基从来就不是属于某一派别或某一阶级的。他怀抱着人道主义思想,但是,这种人道主义却有其独特的内涵与实质:它既是文艺复兴时代要提升作为被造物的“大写的人”、将其与造物主并列的那种意向的现代回声,又是对歪曲和禁锢“大写的人的思想”的一切方式和企图的断然反叛,并且经过了尼采悲剧哲学的变容而达到了某种极端的形式。巴辛斯基敏锐地注意到了高尔基思想的发展变化,甚为准确地指出:1905年1月9日“流血星期日”的景象和1905年至1907年间的残酷事件在许多方面改变了高尔基对革命、对人民参加革命的可能性的看法。正是这一转变使得作家的整个思想与创作都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当十月革命爆发、人们卷入你死我活的较量之中时,他却感到眼前发生的一切和自己信奉的作为“集体理性”的社会理想发生了极其尖锐的矛盾,于是便“不合时宜”地呼吁各阶层人们、党派和组织为了“文化建设”而实行广泛的联合;在异邦漂泊十几年后,也是为了这种“集体理性”,他不惜牺牲自己的自由回到国内,要同斯大林做一场一争高下的“精妙”游戏。巴辛斯基断言:“高尔基根本不是斯大林的牺牲品。更确切些说,他是自己命运的逻辑、自己的‘反抗神祇的理性的牺牲品。”这些评说和判断,广大读者未必都能完全赞同,但是它们将引发人们对于高尔基的个性和意义、对于知识分子在俄罗斯的命运、对于20世纪人类生活中出现的许多类似现象的沉思,则是确定无疑的。

作为一部作家传记,巴辛斯基的这本书并不承担对高尔基的全部作品进行一一解读的任务,但是我们仍然可以看到著者在勾画作家的精神探索历程时,每每联系他不同时期的创作,在两者的联系和映衬中凸显他的心灵轨迹。著者在此书中不仅论及高尔基的处女作《马卡尔•楚德拉》、多篇流浪汉小说、剧本《底层》、小说《母亲》、自传体三部曲等这些为我国读者所熟知的作品,也努力从《三人》、《马卡尔生平一事》、《忏悔》、《老板》和《回忆列夫•托尔斯泰》等著述中发掘作家思想的源头、动向或演变,顺带对这些作品进行了阐释。巴辛斯基还很有见地地指出:从1921年出国到20年代末,高尔基一直保持着创作旺盛的势头,以至于无论是严厉的俄国流亡批评家费•斯捷蓬、德•米尔斯基、格•阿达莫维奇,还是最挑剔的苏联本土批评家维•什克洛夫斯基、科•楚科夫斯基等,都一致给高尔基这一时期的作品以高度评价。不过,著者只是简略提到了《日记片断》、《1922—1924年短篇小说集》以及《论俄国农民》等高尔基写于这一时期的作品,却未能对其作出具体评介;对于在高尔基的全部创作中占有重要地位、也鲜明地反映了他的思想发展的《奥库罗夫镇》、《马特维•科热米亚金的一生》和晚期重要作品《克里姆•萨姆金的一生》等,书中也未能论及。这或许会使读者稍觉遗憾。与此相对应的是,这本传记中论述十月革命后高尔基的经历和思想的内容只占全书篇幅的五分之一,也给人以某种结构不平衡之感。

当然,这一切并不妨碍巴辛斯基撰写的这部传记获得成功。著者以近十年时间的潜心研究、慎重落笔而完成的这本书,确实是画出了为许多读者(特别是我们中国读者)所不熟悉的“另一个”高尔基的形象。但是,这“另一个”高尔基在很大程度上恰恰就是真正的高尔基。相信广大读者能够通过阅读这本书,认识这“另一个”、也就是真实的高尔基,并最终走出以往长期的庸俗社会学评论给我们所造成的认识误区。

2011年初于南京

纳粹与理发师

〔德国〕埃德加•希尔森拉特著

安尼译

雅利安妓女的儿子马克斯•舒尔茨与犹太理发师之子伊茨希•芬克尔施坦从小形影不离,互相关照。可希特勒上台后,舒尔茨加入党卫军,杀害了无数犹太人,包括芬克尔施坦一家。战后为躲过追捕,舒尔茨顶替了芬克尔施坦的身份,化身为集中营幸存者。他拿一口袋金牙开始了柏林的黑市生意,又凭借酷似犹太人的面孔游荡到以色列,成为犹太人的建国英雄……TRANSLATIONS译林外国文学大奖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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